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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回 温情

    吹了灯默默退出去之后,梁妈妈不放心,小声对白书蓝琴道:“要不……今晚上就委屈你们两个睡夫人的床榻脚,也好就近照顾夫人?”

    白书与蓝琴对视一眼,都点头道:“好,整好我们也不放心。”使了小丫头子抱她们的衾褥去。

    “那你们两个警醒些。”梁妈妈又吩咐道,“明晚上再叫珊瑚璎珞跟你们两个换。”说完领着珊瑚璎珞走出正房,吩咐上夜的婆子将院门落了栓,晚间警醒些后,方各自回房去了。

    这里白书蓝琴则擎着烛台复又轻手轻脚走进内室,故作轻松的笑向床上动也不动的孔琉玥道:“夫人,我们两个也有好些时日没睡过您的床榻脚了,还怪想的,今晚上就让我们两个跟您睡可好?”

    孔琉玥焉能不明白两个丫头的真正用意?睁开眼睛看向她们,强挤出一抹笑意道:“你们是担心我一个人睡不着不成?还是忘了我不喜欢有人跟我同一个房间睡的规矩了?要我说,正是一个人睡才舒服呢,你们两个只管下去歇着罢,我没事的。”之前那么久她都是一个人睡,她们有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您身体不舒服,还是让我们留在身边罢,您要什么,也便宜一些。”白书忙道。

    孔琉玥摇了摇头,笑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晚上向来不大起夜,也不爱吃茶,再者,你们原歇在耳房,要叫什么也便宜,根本不需要你们就近守着,你们还是下去歇了罢!”

    “……那我们给夫人添了香再出去。”二人说着,已动手旋开那玉镂雕松鹤香筒的盖子,往里面铜胆里填了块月麟安息香,待抖匀了拧回盖子,待它镂空的小孔中透出直直往上的淡淡几缕白烟偶,这才重新挂回香架子上,拿着烛台轻手轻脚的掩上门出去了。

    余下孔琉玥听得她们走远了,方长舒了一口气,在心里念道,这么大这么软的床,就是要一个人睡才舒服呢,想怎么翻身就怎么翻身,想怎么滚来滚去,就怎么滚来滚去。

    为了证明自己心中所想,她随即还大大的翻了几个身,又将自己呈大字型放平在床上。

    只可惜,她并没有觉得有多舒服,又有多享受,反而觉得这床怎么这里空旷,这么冷。

    刚过门那一阵,孔琉玥十分不习惯跟傅城恒一起睡,她甚至觉得,就是睡地铺,都比跟他一起睡好,但她没有办法,既不能撵他走,更不能自己去睡地铺,于是只能一次次的强迫自己;可现在,她才跟他一起睡了没多久,居然就又开始不习惯一个人睡了!

    孔琉玥暗恨自己不争气,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折腾,甚至在心里数了一回绵羊,还是睡不着。

    而且原本已经不那么疼的肚子,也又开始一抽一抽的疼起来。

    渐渐的,她开始觉得愤怒,觉得伤心,觉得委屈起来,凭什么她要在这里承受这样身体与心灵的双重折磨,而傅城恒却正抱着小老婆风流快活?指不定他早就不稀罕自己这个生涩的青瓜,而惦记着后院那几个成熟的水蜜桃了,这不一有机会就过去了?她之前真是瞎了眼,才会觉得他竟给了她温暖的感觉!

    这样的念头刚一闪过,她又忙想道,早在嫁过来之前,她便已知道傅城恒是有妾室有儿女的,她当时不也觉得没什么,反正她只拿他当上司,拿自己当在他手底下讨生活的人,他有多少小老婆儿女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吗?那现在她愤怒委屈个什么劲儿啊,难道上司要睡哪个小老婆,也是她管得着的?

    可她同时又想到,等她小日子走了以后,傅城恒再要回她屋里来睡她该怎么办?难道还能将他撵出去不成?可是不将他撵出去,她要怎样才能过得了自己心里那一关?难道假装他没有跟小老婆滚床单?她还做不到那么自欺欺人!

    更可怕的是,万一他到时候再要跟她滚床单,她又该怎么办?光是想着他跟其他女人滚过床单再来睡自己的床,她已经恶心得受不了了,再要让她接过他小老婆的接力棒继续跟他滚,她宁愿去死!

    孔琉玥觉得自己越想便越喘不过气来,只得翻身起来,靠坐在了床头。

    “呵……”黑暗中,她听见自己轻轻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脸上却凉凉的,她摸了一把,原来不知何时,自己竟已是满脸的泪。

    她忙胡乱擦了一把脸,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有什么好值得流泪的,就连新婚之夜遭受了那样的难堪和侮辱,她不也没流泪吗,她的眼泪珍贵着呢,这才多大点儿事,有什么好值得流泪的,实在过不下去了,大不了就一拍两散嘛,她不还有夏若淳吗,难道若淳会不管她?

    可惜……,这个念头只能瞎想一想。

    这个社会本就男尊女卑,自己又没有娘家人撑腰,——若是让尹家人知道她想跟傅城恒一拍两散,只怕第一件事就是跟她撇清关系,真跟傅城恒散了,他倒是随时可以再娶一个黄花大闺女进门来糟蹋,可她就只能顶着一个“二婚”的名头,遭世人唾弃了!

    ——这该死的憋屈的世界,该死的憋屈的人生!

    孔琉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恍恍惚惚却听得外面传来开门的“吱嘎”声,她以为是夜太安静了,以致自己产生了幻听,也就没有在意,闭上眼睛继续想起心事来。

    不想很快又传来一阵叩门声,却被方才的“吱嘎”声近多了也清晰多了,她听出来是有人在敲自己的房门,实在很不想起身去开门,因只懒懒应了一句:“是谁啊?是白书还是蓝琴?是不是有什么事?我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罢!”可不能让她们看见自己红通通的双眼,不然她们该心疼她该为她抱不平了。

    这个念头刚闪过脑子,外面已传来一个熟悉的低沉声音:“是我!”

    竟是傅城恒!

    孔琉玥有片刻的怔忡,待回过神来,心底先是闪过一抹欣喜,但随即便被她压了下去,勾唇暗自冷笑,他来干什么,睡完小老婆后终究不放心她这个大老婆,所以来看看,让她觉得受宠若惊,从此对他感激不尽?她不是这个时代的那些傻女人们!

    然而她毕竟不能将他拒之于门外,认真说来,这是他的房子,他本来就有来去的自由,就算真有一个人要走,那这个人也只该是她;更何况,门其实并没锁上,他完全可以直接推门进来,可他却选择等在门外,可见还是有几分风度,知道尊重人的,她总不能这般不识好歹罢?

    于是只得翻身下床,摸黑披了件外套,然后趿了鞋摸到门边,拉开了门。

    果见傅城恒穿了一身白底掐水蓝边的长袍,剑眉凤目、面如冠玉,静静的站在门外好似芝兰玉树一般。

    身后白书和蓝琴则正急急忙忙的逐次点亮屋里的烛火。

    “侯爷!”孔琉玥屈膝行礼,心里暗忖,怎么他还穿着之前的衣服,不是说他去了白姨娘那里吗,难道白姨娘那里没有他的衣服?

    傅城恒点了点头,道:“我已经使人去请大夫了,你先收拾收拾,待大夫来瞧过了再睡不迟!”说着大步走进了屋里。

    孔琉玥不由有些目瞪口呆,他刚才离去,竟是去叫人请大夫?可梁妈妈明明看见他朝白姨娘的院子去了啊,这又是怎么回事?

    她还在发怔,傅城恒已经吩咐白书蓝琴:“还不快给夫人收拾收拾,大夫很快就来了!”

    一直守在门外的白书蓝琴闻言,忙屈膝应了一声:“是。”然后走进来,一左一右搀了孔琉玥去净房。两个人脸上都带着遮掩不住的笑意,显然是为傅城恒这般重视孔琉玥之举。

    等到被白书服侍着穿好衣衫,又披了件褙子,再被蓝琴将睡松散了的头发给挽起来后,孔琉玥方回过神来,不由喃喃说了一句:“梁妈妈不是说他去了白姨娘院里吗……”

    白书蓝琴听说,都笑得见牙不见眼:“夜色深沉,梁妈妈又年纪大了,一时间看错了也是有的,夫人快别多想了,还是快出去瞧过大夫,跟侯爷早些歇下罢,侯爷明儿还要上朝呢!”然后不由分说簇拥着她走出了净房。

    这一番折腾,早已惊动了正房的下人们,除了梁妈妈和璎珞珊瑚轻手轻脚进了屋里来服侍以外,其他人都雁翅一般齐齐立在了外间等候差遣。

    孔琉玥见状,不由微蹙眉头,暗自苦笑起来,只怕明儿太夫人和三夫人又该说她不过来小日子而已,就闹出这一番大动静来,又该说她轻狂了!

    正坐在榻上喝茶的傅城恒见状,约莫猜到了她的意思,沉声吩咐梁妈妈道:“让其他人都退下罢,这里用不着她们伺候了,记得告诉她们,今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梁妈妈会意,忙答应着下去,很快将下人们都遣散了,只留了几个值夜的婆子听差。

    不多一会儿,果然有大夫来了。

    梁妈妈忙领着白书几个在孔琉玥床前放了张台架子,又用一块锦帕将她的手腕遮了,方请了那大夫进来。

    那大夫姓黄,家中世代济世开方,其中尤对骨科和女人病最是专长,京中高门大户的女子们若有不适,除了太医馆,最先想到的便是这黄大夫了,甚是有名。黄大夫方才本已闭馆歇息了,却被人拍开门,定睛瞧见来传唤的虽是个管家装束,只那衣料却是上乘,出手又极是大方,想着京城从来不乏卧虎藏龙,晓得是个大有来头的,因忙带了药箱子便匆匆赶了来。却没想到到了之后,才发现竟算得上老相识。

    原来当初封夫人刚嫁进傅家时,也曾跟孔琉玥一样,每每来了小日子便痛苦难当,只没有孔琉玥那么厉害便是了。傅城恒方才叫了梁妈妈问话时,忽然想到这一茬儿,但一时间却想不起当年给封夫人看病的大夫姓甚名甚了,只记得蒙其看过之后,封夫人之后便好多了,因想着白姨娘当年系封夫人的贴身丫鬟,只怕还知道些,于是才忙忙去了白姨娘院里,等问清楚后,便第一时间打发了人去请。

    倒是没想到竟被梁妈妈和孔琉玥误会他歇在了白姨娘屋里,因此早早便将院门落了栓。

    傅城恒本就是个再精明不过之人,方才回来见院门早早落了栓,待敲开门后又见孔琉玥眼睛和鼻头都红红的,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心情不由因此而大好,待得黄大夫走后,难得忍不住多嘴说了一句:“这位黄大夫是民间有名的妇科圣手,嘴也严,不会有旁人知道今晚之事的。就是府里的人,也只咱们院里和有限的几个人知道!”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他才改变主意,没有再叫人去传太医的,不然府里的人该说他沉迷女色,更说她轻狂了!

    不过,有关他去白姨娘院里的事,他却是不打算多解释了,一来他不惯于给人作解释,他历来信奉“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句话;二来,难道还要他主动开口向她邀功讨赏不成?他做不出来,且也……实在喜欢看她为他吃醋的样子,那会让他觉得,她原来也并不是那么的让人难以靠近的!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都已说到做到这个份儿上,为她忙活到现在都还未歇下,孔琉玥便是有十二分的气,也该消了,更何况,她有什么资格生气?且也的确再生不起气来,因看向正坐在桌边看黄大夫留下药方的誊抄副本的傅城恒道:“时辰也不早了,侯爷明儿一早还要上朝呢,要不早些歇了罢……”话没说完,忽然意识到,该让他去哪里歇下呢,留下来肯定是不现实的,不然明儿府里的唾沫星子都得淹死她;可让他去姨娘们那里,她又委实再开不了那个口了,她还没高尚到主动将丈夫往外推的地步;总不能,让他软玉温香不抱,孤家寡人的去睡小书房吗?只怕他心里也未必情愿……

    “我还有一些公文要看,今晚就歇在小书房了,你吃了药,也早些歇了罢!”

    思忖间,耳朵里已传来傅城恒的声音,孔琉玥回过神来,就见他已站起身来,大步往外走去。

    她心里一热,脱口叫道:“侯爷,我……”话音出口后,方反应过来,她叫住他做什么呢,难道还能留下他不成?因忙及时改了口,“妾身是想问,为妾身的事累您忙了大半夜,您饿不饿,要不要叫人给您做一点吃的东西?”

    这么快就知道主动关心他了……傅城恒嘴角微翘,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我晚上不吃东西,你要是饿了,叫人即刻给你做去!”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吃了药,就早些歇下罢,明儿也不必早起去给祖母和母亲请安了,我会使人去给她们说的。”方抬脚大步走了出去,径自往小书房方向去了。

    “……夫人,原来侯爷竟是去叫人给您请大夫的!”梁妈妈送完傅城恒回来,禁不住满脸是笑的说道,“都怪我老眼昏花看错了,差点儿冤枉了侯爷,也累得夫人伤感了半天,都是我的错!”

    孔琉玥闻言,不由脸上一热,“谁伤感了,妈妈休要乱说!”随即却想到,自己先前可是哭过的,那眼睛岂不是很红,傅城恒刚才岂不是也瞧见了?不由暗自哀嚎,他不会以为她是因为他歇在了姨娘房中,心中醋妒所以才哭的罢?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梁妈妈与白书等人便都笑了起来:“是是是,夫人并没伤感,伤感的是我们,这总成了罢!”

    说话间,璎珞端着煎好的药进来了,孔琉玥接过闻了闻,闻见不过是些当归益母丹栀茯苓之类的药材,跟她之前自己给自己开的调理方子差不多,虽然知道便是吃了这药,短期内也减缓不了症状,仍将其送到嘴边,一饮而尽。

    白书忙及时递上温水给她漱了口,蓝琴则递了蜜饯让她吃了几颗,又服侍她漱了口,再服侍她躺下,捻好被角后,一行人方擎着烛台出去了。

    这一次,孔琉玥很快便睡着了,嘴角还不自觉的浸着一抹笑意……

    第二日,虽说记得傅城恒昨天晚上说过让她不必早起去给老太夫人和太夫人请安,他自会使人去说,孔琉玥还是在与往天差不多的时间醒了过来。望着黑漆漆的帐顶,她不由好笑,这才一个多月,她的生物钟就已经自动被调理了过来。

    闭上眼睛想要再睡,却发现意识无比清醒,看来一时半会儿间是再睡不着了;动了动身子,发现比昨晚上好了许多,小腹和腰际也轻松了许多,再也不复昨日的酸疼坠涨。

    孔琉玥于是扬声向外唤道:“白书,蓝琴!”

    话音刚落,随着“吱嘎”一声响,白书蓝琴已擎着烛台,领着捧了热水的小丫头子鱼贯走了进来。

    瞧得孔琉玥气色比昨日好了许多,白书因笑道:“夫人今儿个气色倒好,想是身上已轻省多了罢?”

    蓝琴则问道:“侯爷昨晚上不是说过让夫人今早不用早起去给老太夫人和太夫人请安的吗,夫人怎不多睡一会儿?”

    孔琉玥叹气,“我倒是想睡,偏身体有它自己的意志,到点儿就自个儿醒了,我有什么办法?”

    说得白书蓝琴并后面的小丫头子们都掩嘴而笑。

    梳洗妆扮后,简单用过早饭,孔琉玥去了乐安居。

    老太夫人还在梳洗,卢嬷嬷因使丫鬟带了孔琉玥去偏厅吃茶暂侯。

    正吃茶时,二夫人来了,瞧得孔琉玥,忙笑着上前行礼,“大嫂今儿个好早!”

    孔琉玥笑笑:“没什么事,收拾完便过来了。”

    正说着,三夫人被一群人簇拥着来了,瞧得孔琉玥,不由有些意外,似笑非笑道:“大嫂不是身上不舒服,昨儿个夜里恍惚还使人去传了大夫来瞧的吗,这么快就大好了?也不知请的是太医院哪位太医,医术这般高明?”又笑向二夫人道,“大嫂身娇体贵,可不比我们胡打海摔惯了的,二嫂以后跟大嫂说话出气时,可都得小心一些,不然吹倒了大嫂,可怎么样呢?”说着掩嘴而笑。

    孔琉玥只当没听出三夫人的讽刺一般,神色自若的道:“三弟妹怕是听错了,我若是要看大夫,焉有不使人去请三弟妹拿对牌的?”傅城恒都说了昨晚的事,只他们院里和其他有限的几个人知道,其他那些有限的人,自然都是他的心腹了,那三夫人便只能通过长房院里她的人得到消息,她就不信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儿,她敢把这话说出来!

    果然三夫人眼色微闪,什么都没有再说。

    不多一会儿,太夫人也被簇拥着来了乐安居,妯娌三人方迎上前见礼。

    太夫人受了礼,先就似笑非笑的看向孔琉玥,显然打算说点儿什么,没想到还未及开口,卢嬷嬷就出来了,屈膝行礼后笑道:“老太夫人请太夫人和三位夫人进去!”

    太夫人只得暂且将到嘴的话咽回去,领着妯娌三个鱼贯进了老太夫人的正房。

    行礼问安后,老太夫人看向孔琉玥道:“晨起老大还使人来说,昨晚上他公务极多,累你帮他研磨研得很晚,向我来讨个情儿,准你今早上不必过来请安了,我应了他的,怎么你还是来了?”

    傅城恒竟是帮她找的这样的借口?孔琉玥一面想着,一面笑答道:“因为之前每日伺候侯爷早朝,已养成习惯了,睡也睡不着,还不如早些起来呢,正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嘛!”

    老太夫人就满意的笑了起来:“年轻人贪睡一些也是有的,你能这样想,就再好不过了!”

    太夫人忽然说道:“那昨晚上老大岂不是歇在书房的?”

    孔琉玥正要答话,老太夫人先就笑道:“他都说了他公务极多,可不是只能歇在书房了?不过话说回来,他都那么大的人了,又新娶了媳妇,房里的事自然该交由他媳妇来打点了,咱们作长辈的,能丢开手就趁早丢开手,只含饴弄孙,高乐咱们自己的罢!”

    说得太夫人眯了眯眼,随即便笑了起来:“娘说得对,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是之前操心惯了,怕大郎委屈自个儿,如今听您这么一说,从此只一心一意陪着娘,高乐咱们自己的罢!”

    回到新房,刘姨娘和白姨娘来请安。

    孔琉玥命丫鬟端了小杌子来她们坐。

    白姨娘因笑嘻嘻的说起昨晚上的事来,“……昨晚上侯爷急匆匆的过来,婢妾还只当出了什么事,正要请问,侯爷便问婢妾,当年给先头大夫人看病的那位大夫姓甚名甚。婢妾方知道原来是夫人身上不爽快,忙忙告诉了侯爷,侯爷便又急匆匆的去了。这会子看夫人气色倒好,想是已经大好了?”

    又殷勤的道:“既然夫人这几日身上不爽利,婢妾不比白书蓝琴几位姑娘年轻,夜里睡觉最是警醒,要是夫人不嫌弃,不如让婢妾来值夜?”

    孔琉玥几乎是瞬间已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说起傅城恒昨晚上去她屋里的事,是为了向她解释傅城恒并不是想歇在她屋里,只是为了去问她有关大夫的事,以去她的疑心,以免她以后给她小鞋穿;说起晚间来她屋里值夜的事,则是为了向她表忠心,让她知道,她并没有想过让傅城恒歇在她屋里。

    刘姨娘忙也一脸紧张的道:“婢妾睡觉也警醒,可以跟白姐姐轮流值夜。”惟恐迟了,夫人便感觉不到她的忠心了。

    看来之前傅城恒惩罚蒋姨娘的事,到底还是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孔琉玥暗自想着,嘴上却笑说道:“不用了,白书蓝琴她们几个轮流着值夜,白天再补补瞌睡也就是了。”

    打发走两位姨娘,孔琉玥不由发起怔来,原来自己昨晚上是真误会傅城恒了,他之所以去白姨娘屋里,不过是为了问她有关大夫的事,并不是打算歇在她那里,所以他才没换衣服,所以他才会那么快又回了正房来,枉自自己还暗自气愤委屈了那么久,原来都是自寻烦恼!

    再一想到他最后歇在了小书房,她的心情就更是复杂,他为什么有软玉温香不去抱,反而要歇在小书房呢?难道是因为怕她不高兴?她自认还没那个本事,且他也不像是那种会为了女人委屈自己的人,可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那又会是什么原因呢?

    想到这个问题,她忽然又想到另一件烦心事,今晚上又该怎么办?昨晚上他没歇在姨娘屋里,一晚上倒也不会惹人闲话,可这还有好几晚呢,难道他接下来几晚上也以公务繁忙作借口不成?再者说了,人家为什么要找这样的借口?已经算是为了她委屈了一晚上了,总不能再为她继续受委屈罢?

    她没有想到的是,她这一番纠结,完全是多余的。

    下午到了与往天傅城恒回来差不多的时刻,他却并没有回来,而是使了玉漱回来禀报:“皇上命侯爷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巡城,不但今晚上不能回府来吃饭,只怕回来睡觉都很晚,请夫人禀告老太夫人一声,另外,不必给侯爷留门了,侯爷说歇在外书房即可。”

    孔琉玥吃惊之余,又有些如释重负,心里还隐隐有个感觉,总觉得他今晚上不进来内院歇息,是与她有关。

    带着这样复杂的心情,她于往天差不多的时刻,去了老太夫人屋里。

    因为天气渐渐冷了,家学里散学得早,故她到达乐安居时,傅铮傅镕兄弟几个都在那里了,正与初华舜华姐儿几个玩笑,屋子里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孔琉玥忙上前给含笑看着孩子们玩笑的老太夫人见了礼,又受了孩子们的礼,方说起晚间傅城恒不能回来吃饭之事,“……说是皇上吩咐领着兵马司的人巡城,不但不能回来吃饭,便是回来睡觉时亦很晚,只能歇在外书房了。”

    老太夫人不由满脸的失望,又有些担忧,问道:“这天一日冷似一日的,尤其晚间,更是冷得紧,给他带大毛衣服了吗?”又嘟哝,“打他接掌五城兵马司以来,都好久没亲自领着巡过城了,今儿个也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孔琉玥忙道:“让小厮带了大毛衣服去的,祖母放心。”越发肯定傅城恒今日晚归,是与她有关;又想起刚才若非玉漱提醒她要给傅城恒带大毛衣服,她还想不起这一茬儿,不由有些惭愧,只冲着人家昨晚上给她请大夫之事,她也该投桃报李对人家稍稍好一些的,更何况又有了这个缘由,就算是对待上司,相处久了,至少也会有几分感情,自己再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也委实太无情了一些!

    一旁初华忽然关切的问道:“除了大毛衣服,还给爹爹带了手炉没有?”

    玉漱没有提这个,她自然更想不到……孔琉玥有些汗颜,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傅镕插嘴道:“爹爹是武艺高强的大将军,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才不需要手炉这样的玩意儿呢!”说着满眼的崇拜之色。

    就连洁华都细声细气说了一句:“爹爹是大英雄,不怕冷!”

    孔琉玥不由暗自感概,傅城恒对傅镕一向严厉,对洁华则向来视而不见,可兄妹两个还是喜欢他,时刻惦记着他!

    一时太夫人并二爷兄弟几个也都来了,闻得傅城恒晚上要巡城,傅旭恒因纳罕道:“这几日倒是未曾听说有什么大事发生,皇上怎会点了大哥亲自巡城?”

    傅希恒笑道:“自来圣意难测,皇上既点了大哥亲自巡城,自有皇上的道理,又岂是我辈所能参得透的?”

    老太夫人笑道:“正是这话儿,圣意难测,我们还是别乱猜了,既然人到齐了,就摆饭罢!”

    众丫鬟婆子得了音,纷纷布箸摆碗。

    吃完饭,大家吃着茶说笑了一会儿,眼见老太夫人面露疲色,便各自散了,不消细说。

    一连几天,傅城恒都是到点儿便使人回来说晚上不回来吃饭了,他每天都是一大早就要去上朝,能见到老太夫人和孩子们的惟一时候,便是晚上去乐安居吃饭时,现在没了这个环节,彼此间便几天都未能打上照面。眼见老太夫人和初华姐弟几个脸色的失望之色越来越浓,孔琉玥心里的愧疚和不安便越来越深,暗想若是让老太夫人知道他不回来吃饭是为了她,只怕喷死她的心都有!

    到了第五天上,她身上干净了,不由为难起要不要使人去给傅城恒说一声来,不然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乐安居老少几个的失望目光了。可要她使人去说罢,她又委实不好意思,这不是明摆着在告诉他,你可以回来我房间睡了?这也太那个了点罢……

    孔琉玥又因此而纠结了一整天,没想到到了下午,傅城恒却回来了。

    她忙迎了出去,屈膝行礼道:“侯爷回来了。”眉眼间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喜意。

    几天不见,傅城恒看起来好似瘦了些,但一双眼睛却是一如既往的明亮有神。

    孔琉玥不知道自己眉眼间带了喜意,他却看到了,神色便不自觉的柔和了几分,点头道:“嗯。”然后去了净房。

    余下孔琉玥忙吩咐白书去沏茶后,方跟了进去伺候。

    给傅城恒扣衣领上的盘扣时,他忽然问道:“这几日,祖母可说了什么不曾?”

    孔琉玥正扣得专心,冷不防听得耳边传来他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他温热的鼻息,不由怔了一下,方回神笑道:“并没说什么,只是心疼您巡城辛苦,怕您受冻。”顿了顿,又道,“倒是初姐儿姐弟几个挺惦记您的,每次妾身过去乐安居,都要问妾身您什么时候才会过去。”

    傅城恒点点头,目光落在她白得近乎透明的后颈上,便再也移不开,鬼使神差般问了一句:“那你呢?”

    “妾身……”孔琉玥瞬间红了脸,眼前忽然晃过那天晚上他抱着自己时那微蹙着的眉头和关切的眼神,心一下子变得柔软起来,或许,她可以试着敞开心胸,试试接受他?他们既然已经是夫妻了,这辈子都注定只能绑在一起,若是一直这样相敬如宾的过下去,只怕迟早她会厌倦得不行,倒不如将其他客观因素都先撇开,只遵从自己的主观意志,先试试看能不能改变这种局势,若是能改变,当然就最好;若是不能,至少她也努力过了,以后再想起来时,也不会再觉得遗憾和后悔!

    下定决心之后,她扬起头来,第一次勇敢的直视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我也很惦记侯爷!”没有再用那个她深恶痛绝的谦称“妾身”。

    就见他先是一怔,随即一双眼睛便比刚才更明亮了几分,也灼热了几分……

    老太夫人和初华姐弟几个见到傅城恒,都喜出望外,初华更是三步并作两步的迎了上来,连礼都来不及行,便先叫道:“爹爹,您今天不用巡城了吗?”

    傅城恒摸了摸她的头,微笑点头:“暂时都不用再去巡了。”

    初华脸上的笑容便更大,转头高兴的对老太夫人道:“太祖母,爹爹说他这一阵子都不用再去巡城了!”

    老太夫人闻言,越发开怀,对已经走上前正给她行礼的傅城恒道:“瞧你,才短短几日,已是瘦了一圈,一定是在外面没有好生吃东西!”吩咐卢嬷嬷,“让厨房做几道老大爱吃的菜来!”

    卢嬷嬷忙答应着吩咐去了。

    太夫人一行人鱼贯走了进来。

    见了傅城恒,都有些意外,随即都笑着上前行礼。

    傅城恒则先给太夫人见了礼,才受了大家的礼。大家又忙着给孔琉玥见礼,受小辈们的礼,屋子里一时热闹得不得了。

    等到彼此落座后,丫鬟上了茶来,傅旭恒便问起连日来傅城恒巡城之事来,“……如今不年不节的,京城里的治安可说是前所未有的好,皇上怎么想起让大哥亲自领着人马巡城了?使副将们轮流领着人巡逻不就行了?”

    傅城恒淡淡道:“如今年关将近,各地的封疆大吏有借故提前回京给皇上问安的,也有回京述职等候新差使的,他们倒都还循规蹈矩,可他们手底下的人却难得进一次京,不免有些得意忘形,事先提高警惕,总比出了什么事再去想补救方法来的好!”

    “也是,是我考虑不周了!”傅旭恒笑笑,没有再说。

    等回到自家的清溪坞后,却跟三夫人说道:“之前整个京城都说大哥是最不好女色的,弄得我也信以为真了,如今看来,他哪里是不好女色,他正是好女色,所以如今一得了个绝色的,便一反常态起来,事事倒以佳人的意愿为先了!”他早已打听过了,近来京城的治安可以说是好得不得了,根本不需要兵马司的人日夜巡逻,就更不要说由傅城恒亲自领着人巡逻了;再一联想到自家老婆之前跟他说的一些内宅的事,以他的通透,还有什么猜不到的?故有此一说。

    三夫人也猜到傅城恒这几日是故意以公事为由躲出去了,就是为了不去姨娘们屋里歇息以免孔琉玥不高兴,也免得老太夫人和太夫人因此诟病她;又想到她跟傅旭恒已经是出了名的恩爱夫妻了,可往常自己来了小日子时,他仍然要去几个通房那里,不由酸溜溜的说道:“看不出来,大哥那样的人,竟也会懂得怜香惜玉起来!”

    傅旭恒笑道:“也怪不得大哥,他是老树桩发新芽了,一时有些丢不开手,也是有的!”说着正色道,“不过他们这样恩爱,总不是好事,谁知道什么时候长房便会再添个嫡子?可不能让他们一直这样恩爱下去,总得尽快想出个法子来才是!”

    说到正事,三夫人忙也面色一凝,点头道:“正是这个理,咱们得尽快拿出个章程来才是!”

    夫妻两个便低声说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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