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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回 坑

    自那天老太夫人发了话以后,孔琉玥每天在给两层婆婆请完安以后,就开始跟着三夫人学起管家的事来。

    当然,主要都是三夫人在忙活,——三夫人总是一副怕大嫂累着了的样子,整天忙得没空细说,孔琉玥看在眼里,只是淡淡一笑,也不点破。

    倒是跟她出门的珊瑚璎珞气得不行,回到新房后就忿忿道:“三夫人这是什么意思,让她带夫人可是老太夫人亲自发了话儿的,她这样什么都不跟夫人说,遇事也不跟夫人商量,是不是以为她什么都不说,将来夫人管家就可以看笑话儿了?只顾着搭高台子看戏,当心台子搭得越高,将来摔得越疼!”

    梁妈妈闻言,忙斥道:“主子的是非也是你们背后议论得的?还不住嘴呢,当心给夫人惹麻烦!”

    二人方低垂下了头去,不敢再说。

    虽说嘴上斥责了她两个,梁妈妈心里的担忧其实是跟她们一样的,见她们不说话后,自己反倒又说起来,只不过声音压低了许多,“夫人,三夫人此番的确做得有些过了,要不要设法透一点口风儿到老太夫人耳朵里,让她老人家来定夺?”

    孔琉玥微微一笑,不答反问:“妈妈觉得老太夫人会不知道这事儿?”

    梁妈妈就沉默了,老太夫人作为永定侯府宝塔尖上的人,也是从孙媳妇一步一步做到太婆婆的,而且身边可用之人又多,这其中的藏掖又岂能瞒得过她老人家的耳目?指不定正是想借此机会考验一下自家夫人也未可知,果真透了口风到她老人家耳里,焉知她不会反过来认为夫人没本事?

    之前跟在尹老太太身边,梁妈妈若是那等遇事就胆怯退缩的人,也不可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了,眼前的逆境反倒勾起了她的斗志来,因咬牙发狠道:“夫人,府里的管事妈妈们该什么时候拿牌子、收牌子,哪个妈妈是管哪些事的,有什么本事能耐,有什么特长,手底下又管着多少人,之前我们也不是没打听过,只不过没打听得太细而已,如今要打听,也不是打听不出来,就算三夫人不说给夫人,一样难不倒我们,只不过是要多费一些功夫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孔琉玥赞赏的看了她一眼,“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就是多费些功夫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正色看向一旁面色仍都有些不忿的珊瑚白书四人:“你们都要记住,现在还只是开始而已,我们以后要面临的困难只会比现在更多得多,若是连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了,将来怎么样?三夫人原便不欠我什么,也没那个义务教我什么,她若是教了,是情分,若是不教,也是人之常情,你们万不能因此而记恨她,或是背地里议论她的是非,须知隔墙有耳,万一被有心人听了去,我也救不了你们!”

    四人见她说得郑重,忙都敛神应了,“是,奴婢们记住了!”

    素来最心直口快的蓝琴因先说道:“夫人和梁妈妈说得对,我们又不是傻子,就算三夫人不把该教的教给夫人,一样难不倒我们,不但难不倒我们,我们还要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的,让阖府上下都瞧瞧夫人的本领,也顺道打打三夫人的脸!”

    孔琉玥就抿嘴笑了起来,她要的正是她们的这种积极性。

    三夫人若是以为什么都不教给她,就能难倒了她,让她将来接不下整个家计,最后只能知难而退,那她可就大错特错了,她虽然从没受过管家这方面的教育,宅斗文毕竟看了那么多,而且身边还有梁妈妈这个真正的高手辅佐,白书四个也个个都是伶俐过人的,她相信只要她们主仆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就没有什么能打倒她们!

    孔琉玥这边厢刚把自己和底下人的积极性调动到最高,三夫人却在次日忽然闲了下来,不但在管事妈妈婆子们进来议事厅时,将她们该什么时候拿牌子收牌子,各人有什么本事又主管的什么,都一一跟她很详尽的说了一遍,一反前几天忙得脚不沾地之态;

    还客客气气的派了差事给她,“……大嫂这几日也看见了,咱们府里人虽不多,从上至下也有三四百口,事虽不多,一天也有百十来件,竟如乱麻一般,并无个头绪可作纲领,何况如今又快过年了,更是越添忙乱,少不得只能让大嫂仓促上阵了。”将每年年底府里都要给亲朋世交们送年礼,年礼里总要夹杂几盒自家做的点心一事大略说了一遍,“……其他事一时半会儿间怕也难上手,倒是这件事,每年都有旧例的,不知大嫂可有困难?”

    众目睽睽之下,就算明知道三夫人忽然提出让她管年礼的事,只怕其中必有藏掖,但她也没有退缩的余地,底下有这么多管事婆子看着呢,若她头一回办差就露怯,明儿也别想再在她们面前立威了,况一遇困难就退缩也不是她一贯的行事作风,她向来都喜欢迎难而上!

    孔琉玥于是言笑晏晏的应道:“原是我的本分,三弟妹不必怕麻烦我,也无须担心我有困难,三弟妹也说了,每年都有旧例的,只要我循着旧例来,当不是什么难事!”明明她才是永定侯夫人,永定侯府真正的当家主母,三夫人却说她管家是‘麻烦她’,这话可就真有些喧宾夺主了,她回一句是她的‘本分’,也算是小小的回敬了一下她。

    说完不待三夫人开口,又问道:“但不知管这件事的妈妈是哪一位?”这种事情,只是年底才会有,肯定不会有专司此事的管事妈妈,不然就显得其太闲了,有光拿银子不做事之嫌,必定是兼职的。

    果然就见三夫人指着一个高高额头,牙齿微微有些龅出的管事妈妈道:“往年管这事儿的都是林山家的。因这事儿只年底才会有,也就忙活儿一个月的事儿,故她平时还与吴勇家的,也就是这一位,”一指旁边另一个穿天青比甲、矮矮胖胖的管事妈妈,“两人一道管着针线房。”

    林山家的就忙出列给孔琉玥行礼,赔笑道:“若是差使有什么办得不好的地方,还请大夫人千万见谅一二。”

    孔琉玥微微一笑,“林妈妈客气了,该是我向你请教才是。”

    三夫人又在一旁吩咐道:“这一阵子林妈妈就不必管针线房上的事了,只管辅佐大夫人处理好年礼的事便是,平常无事也不必过来了,就去芜香院听差罢。”‘芜香院’正是傅城恒与孔琉玥新房的名称。

    又转而吩咐吴勇家的,“这一阵子吴妈妈就多辛苦一些,等差使办好了,年下老太夫人、太夫人和侯爷自会赏你们!”

    两人忙都恭恭敬敬的应了。

    三夫人便又与孔琉玥客气了几句,眼见午时将近,方各自散了。

    回到芜香院,孔琉玥立即叫了梁妈妈来,把三夫人让她督办年礼的事大略说了一遍,“……这个林山家的之前倒是未曾多注意过她,去打听打听她是谁的人,另外,再打听打听往年送年礼都有些什么规矩,我叫了林山家的下午来说话儿,你先打听清楚了,我心里好有个底,也免得被她糊弄了。”

    梁妈妈应声而去,待孔琉玥刚用过午饭便回来了,一五一十的说道:“这个林山家的平常跟哪边主子都不亲近,在主子面前也不算甚有体面,应该是属于那种随遇而安的。再来就是年礼的事,我打听得除过送给至亲和本家的年礼丰厚些外,其余人家不过一些新奇茶果并自家做的点心罢了,倒也并不繁琐,就是要送的人家有些多,要安排一下送礼的先后顺序和日子罢了。”

    孔琉玥点点头,并白书备了纸笔来,一边听梁妈妈说,一边记起来,——这也是她做事的一贯规矩,什么都写在纸张,条理分明,一目了然,回头要查起来时也方便,“……嗯,晋王府肯定是头一个要送的,今年既是我督办此事,还得丰厚一些才是,到时候妈妈你亲自看着,若是觉得官中的不够,就从咱们私库里再添一些。老太夫人娘家和蒋家那边的礼也要重,再来就是二夫人和三夫人娘家那边,然后再是本家和世交们,最后才是下属官员和远亲家。下午林山家的过来,我会问她要一份要送年礼人家的名单,明儿准备好了开始送时,就对照着名单一家一家来,送出一家划掉一家的名字,这样就不怕有重复或是遗漏了。”

    等到孔琉玥歇了午觉起来,林山家的果然来了。

    问了她往年送年礼的规矩,倒是跟梁妈妈说得差不多。不待孔琉玥开口,她已主动奉上了送年礼人家的名单,只是字迹显得有些生涩拙劣,她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这些都是往年奴婢让奴婢小儿子帮忙写的,让大夫人见笑了。”

    “哦?”孔琉玥却听得来了兴趣,“你小儿子还识字?”据她所知,奴仆下人中识字的,可说是少之又少。

    林山家的忙道:“因奴婢娘家有个叔叔些微识得几个字,奴婢的小儿子也跟着他学了些微,只是写得委实不好,还请大夫人不要笑话儿。”

    孔琉玥就想起了前儿个傅城恒曾无意跟她说过一句要给傅镕挑小厮之事,如今看来,这林山家的小儿子倒可以算一个人选,不过,还得先观察观察林山家的品行再说。

    打发了林山家的,孔琉玥把她才说的话大略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理清了一个大致的脉络后,才又提起笔,誊抄起她给的那份名单来。

    “这阵子字大有进步!”她正写得专注,傅城恒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神色甚是柔和的样子,伸手就要去拿她的字起来看,“让我仔细瞧瞧。”

    “不要。”孔琉玥赶忙转身挡住,她自知这阵子自己的字又有了不小的进步,但比起他的来,还是差得远,怕他又嘲笑她,于是胡扯道:“想要我的字,改明儿给你另写一副,不过,是要收润笔费的,可不是白送的!”

    傅城恒就挑了挑眉,“原来你的字还是千金难求!”还要伸手去拿,却被她顺势塞了个紫铜喜鹊绕梅的手炉进来,只得作罢,却也没用手炉,而是又将其塞回了她怀里,才转而问道:“这几日跟三弟妹学得如何了?”

    “马马虎虎罢。”这些都是内宅的事,依照这个时代的规矩,男人是不该过问的,女人也是不该拿这些事烦男人的,因此她只是一语揭过。

    傅城恒却是知道太夫人和三夫人把持府里管家大权多年,她这会子空降而来,一定困难重重的,因说道:“若是实在应付不过来,就把石妈妈和董妈妈调了来身边帮忙,她们都是府里的老人了,又是当年我母亲留下来的旧人,自有几分体面,有她们帮忙,你应该能清闲些。”

    孔琉玥闻言,却是大摇其头,“没事儿,我有梁妈妈和白书她们几个帮忙,都还应付得来,要是明儿实在应付不过来了,再调了她们来身边也不迟。”开玩笑,小厨房可是他们院子最重要的地方,换了别人去,叫她怎么放心?

    傅城恒见她坚持,也就没有再说什么,这些毕竟是内宅的事,他实在不好过问太多,且也没有那个过问的习惯。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便一前一后出门去了乐安居吃晚饭。

    自前些日子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后,连日来雪就几乎没停过,屋顶,树梢都被埋在了茫茫的白雪之中,只有屋檐下挂着的随风摇曳方大红灯笼,映得雪地一片红亮,如屋里传来的欢声笑语般,透着欢快的气息。

    傅城恒和孔琉玥还没进到暖阁,就听得里面传来傅均的声音:“……太祖母,您老人家就帮我们在大伯面前说项说项,让今年学里早些放假罢,这般冷的天气,每日里还要早起上学,我都恨不得每天天都不要亮了!”

    老太夫人带笑的声音随即响起,“你这孩子,自己贪玩儿就贪玩儿罢,偏要怪天儿冷,怎不见你大哥抱怨,怎不见你三弟抱怨?你还是二哥呢,要说,待会儿你大伯来了,你自个儿跟他说去。”

    傅钧继续嬉笑:“大伯成天到晚板着个脸,活像谁欠了他银子似的,我这不是不敢,所以才求到太祖母您老人家头上的吗,您就帮我们说项说项罢……”

    外面孔琉玥听在耳里,已快忍不住笑出声来了,朝一旁这会子就正板着脸的傅城恒挤眉弄眼,弄得他是好气又好笑。

    两个人往里走去,耳边又传来傅希恒的低喝,“你多大了,还往太祖母怀里钻,小心累着太祖母,还不给我下来呢!”又说,“给我站好了!谁教你背后议论长辈是非的?下次若再让我听见,仔细你的皮!”

    侍立在暖阁门口的小丫鬟已瞧见了傅城恒和孔琉玥,忙屈膝行礼,“侯爷,大夫人!”挑起帘子朝里面喊了一句,“侯爷和大夫人来了!”让了二人进去。

    除了上首的老太夫人和左下首第一位的太夫人,其他人忙都起身行礼,叫大哥大嫂的叫大哥大嫂,叫爹母亲的叫爹母亲,叫大伯的叫大伯,一时间屋里越发热闹了。

    等到大家厮礼毕,彼此都落了座后,傅城恒淡淡问傅钧道:“才我好像听钧哥儿你说今年想让学里早些放假?”

    “没有没有!”傅钧的声音才还听起来精神十足,这会子却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蔫蔫的没有精神,“大伯一定是您老听错了!”

    众人看着他现在的样子,再对比之前的生龙活虎,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傅城恒也是嘴角微翘,想起这阵子天的确冷得厉害,连他常年习武之人都觉得比往年要冷一些,何况孩子呢,因破天荒开恩道:“我才还在想,这天儿的确冷得厉害,今年就只上到腊月十五日也就罢了,既然你没说过这话儿,就还上到腊月二十二罢!”

    话音刚落,傅钧已哀嚎起来,“大伯,您怎么能这样!”壮着胆子上前拉了他的衣袖,一再的哀求,又招呼傅铮和傅镕,“你们也来跟大伯说几句好话儿啊!”

    看得一旁众人都笑得不行。

    欢声笑语中,老太夫人问起孔琉玥这几日跟着三夫人学管家的情况来,“……怎么样,可还应付得来?”

    孔琉玥忙起身答道:“还应付得来,多谢祖母关心!”

    老太夫人就点了点头,笑向一旁的三夫人道:“你大嫂比你年纪小,你可不许藏私!”

    三夫人忙也起身笑道:“并不敢藏私,只是想着事情冗杂,大嫂一时间只怕难以上手,因只委了大嫂督办送年礼一事。打算等过阵子这件事忙完了,大嫂也有些经验了,再委别的事。”

    老太夫人点头道:“你这个想法好。”又看向孔琉玥,“有什么不懂的、拿不定主意的地方,千万记得向你母亲和三弟妹多请教。”

    “是。”孔琉玥恭恭敬敬应了。

    老太夫人脸上的满意之色就越发盛了,然后吩咐丫鬟们摆饭。

    吃完饭,老太夫人亲自瞧着众人相继离去,一再的嘱咐跟着的丫头婆子们:“可要仔细了,千万不要滑着!”之后,方折回了屋里。

    卢嬷嬷忙将她扶到了罗汉床上去,又命丫头加了新碳,还用褥子将她的腿给裹得严严实实后,方笑道:“如今夜越发长了,睡得早,醒得也醒,不如叫了连翘和落翘来,我们四个凑桌打几圈儿叶子牌?”

    老太夫人摆手笑道:“不了,还是我们清清静静说会子话儿的好。”

    卢嬷嬷应了,吩咐丫鬟去沏了两杯热茶来,先奉了一杯给老太夫人,剩下一杯自己端着,喝了一口,才笑问老太夫人道:“您想说什么就说罢,我听着呢。”

    老太夫人就说道:“依你看,老三媳妇是不是真心肯教老大媳妇?我老了,只想看着这个家每个人都和和气气的,巴不得将来老大媳妇接手管家时,一丁点儿差错都不要出,平平静静的好!”

    卢嬷嬷想了想,道:“我听说三夫人前几日虽未教大夫人什么,只是自己一个人忙活儿,今儿个倒是事无巨细的教了不少。三夫人也是大家出身,这些浅显的道理还能不明白?你就别操心了。”

    “话虽如此,”老太夫人笑道,“我这不是不放心吗?老大媳妇瞧着虽是个好的,毕竟年纪小,又是那样出身,我还真怕她明儿镇不住堂子!”

    卢嬷嬷嗔道:“您呀,就是个爱操心的命,以前当媳妇时要操心,当婆婆时要操心,如今当了太婆婆了,依然要操心,您累不累啊?要我说,只管让她们小一辈的操持去罢,她们都是聪明的,岂有办不好之理?”

    老太夫人蹙眉道:“聪明倒是聪明,就怕聪明得过了。且瞧着罢,若是年后交接得顺利,我就把城东那两个庄子给了老三媳妇,让她先帮忙管着,她自进门起就一直管家,忽剌剌闲下来,只怕不习惯,让她管着庄子的事,倒也能打发打发时间!”

    卢嬷嬷没有说话,她终究只是一个下人,有些话是不好插嘴的,不过心里却有些为老太夫人心疼,城东那两个庄子可是她的陪嫁庄子,说是让三夫人帮忙管着,其实还不等于是送给了三房,为了平衡孙辈们之间的关系,她老人家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不几日,侯府名下庄子上的管事庄头们,都相继送了禀帖和帐目并年下孝敬的东西来,因为庄子上送来的这些东西占年礼的很大一部分,故连日来孔琉玥都很忙,忙着让人去验看送来东西的好坏,忙着上账,忙着分类。不过,她还不是最忙的,最忙的是梁妈妈,有些事情她毕竟不好抛头露面,白书几个又还是姑娘家,也不好轻易抛头露面,于是事情大多落在了梁妈妈身上。

    好在梁妈妈原便是个极能干的,倒也安排得井井有条,让人跳不出一点毛病来。

    过了两天,便是腊八,又要忙活往各家送腊八粥之事,照样一通忙碌,等到这些都忙完了,将自家做点心的事也安排给了大厨房的人后,孔琉玥总算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只等大厨房的点心做好,并已安排好的年礼一道送出去,差事便算是办好了。

    就在孔琉玥以为自己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之时,过了几天,在开始送年礼的当天,却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因大厨房的人日夜赶工,总算赶在昨日将要送的点心都做了出来。于是孔琉玥便在是日一早,开始派送年礼。

    又因事前是已将送礼的人手都安排妥当了的,故派送起来倒也快,只用了不到一上午的时间,已派送出去了一多半儿。

    不想就在这时,偏巧一个小丫头子不小心,捧着点心盒子摔了一跤,——若是只跌坏了一盒点心也就罢了,偏巧点心跌坏了,却也同时暴露了里面的问题:本该精美可口的点心诸如芙蓉酥啊、玫瑰羔啊、明珠香芋饼啊等等,却一个个儿都做得跟面饼似的,既无卖相可言,且一看起来就知道粗劣至极,根本下不去口。

    梁妈妈见机,忙去将剩下的点心都检查了一遍,发现几乎都是类似的情况,也就是说,这次的点心都被以次充好减了料!

    那个捧点心盒子的小丫头子先就吓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磕头连连,“大夫人饶命,大夫人饶命,都怪奴婢笨手笨脚……”

    “行了!”孔琉玥皱眉打断她,命人先将她带了下去。

    梁妈妈随即将不相干的人都撵退了,方白着脸小声说道:“这可怎么是好,如今已是腊月十五了,便是眼下再让厨房的人赶着做,那么多盒点心,只怕未必能赶在二十日之前做出来,更不用说还要一一派送出去了……”依照约定俗成的规矩,年礼一般都要赶在二十日之前送出去,若是在二十日之后送出去,便显得有些心不诚了。

    蓝琴在一旁道:“我这就去大厨房把一干人等都提过来,让她们最好老实交代是受了谁的指使,否则休怪夫人不客气!”夫人协理三夫人管家以来单独督办的第一件事,就出了这样的篓子,如不找出那指使之人,夫人以后在老太夫人和太夫人面前,又如何还能再说上话儿?又如何还能再服众?且也难见侯爷!

    说着转身就要出去。

    “回来!”却被孔琉玥给叫住了,皱眉说道:“眼下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赶紧派人去把送礼的人都给追回来了,不能叫他们发现了我们送出来的点心是次品,否则永定侯府的颜面就要丢光了!”

    梁妈妈只迟疑了一瞬,便重重点头道:“夫人说得对,当务之急是把送礼的人都给追回来,不能毁了府里的名声!我这就去安排!”说着急急忙忙安排去了。

    这里白书看着脸色微微有些发白的孔琉玥,迟疑着问道:“不知追回来之后,夫人又打算怎么办?要不即刻使人去把市面上相同的点心都买回来?”

    话音刚落,珊瑚就道:“外头买的,只怕一眼就能看出来,未免有些不够诚意。”

    璎珞道:“不够诚意,也总比没有心意的好罢?况大年下的,谁家不是收到一堆饼子果子的,哪里会去认真细瞧?吃都吃不过来,只怕大多随手赏了下人们,应当不会有问题罢?”

    珊瑚反驳道:“话虽如此,咱们这样人家未必要吃,但那些送给下属官员家的,还有不宽裕的远亲家的,焉知不会拿了出来分食?到时候人家打开一看,却发现是外头店铺买的,万一正在跟亲戚朋友显摆,岂不尴尬至极,再因尴尬而生埋怨?到时候恩情也变作怨恨了!”

    “可是……”璎珞还待再说,却被孔琉玥摆手打断,“好了,都不要再说了,且去大厨房把一干人等都叫了来,我要问话儿!”虽然明知道自己已然掉进了别人挖的坑里,而这个别人不出意料,定是三夫人无疑,但问题既然已经出了,就要先把问题解决了才是,不然真丢了侯府的颜面,到时候她的罪名,就要由“监督不力”,上升到更高的层次,以后她也休想再得到老太夫人的信任,休想再服众了!

    珊瑚和璎珞忙答应着去了。趁着这个空档,孔琉玥揉了揉眉心,这才想起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来?往年都是送了点心的,今年若是不送,肯定说不过去,而且那些往年都收到了点心的人家也会因此而心里不痛快,就像珊瑚说的那样,宽裕一些的人家自然不会注意这些,可那些不宽裕的,就说不准了,到时候传来老太夫人耳朵里,就算心知她是被暗算了,她一样讨不了好去!

    可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再要重做那么多点心,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三夫人这个坑可真是给她挖得好啊,难怪当初一再以言语相激,务必要她接下此事,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万幸那个小丫头子摔了一跤,将问题提前暴露了,不然,以后她就真是再难有翻身之日了!

    梁妈妈安排好去追送年礼的人,很快回来了,见孔琉玥白着脸紧锁眉头坐在榻上,因上前解劝道:“夫人也不必太烦心,船到桥头自然直,我相信我们这么多人,总会想出解决法子来的!再不济了,不还有厨房经手的人吗?就算这一次不能拔出萝卜带出泥,将那幕后之人给揪出来,至少,也能让她损兵折将不是?不过,就是夫人以后在老太夫人面前,怕是……”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意思却是大家都能想得到。

    以梁妈妈的精明,自然也已看出了此事是她们掉进坑里了,不得不说三夫人这一招真是狠,直接就将她们逼到了几无还手之力,就算将那些次品点心都追了回来,就算也找出了相关责任人,夫人一样脱不了一个“督办不力”的罪名,自然府里人人都会以为,连这样小事都办不好,更遑论当家主事?更甚至会说,果然庶女就是庶女,哪里及得上高门嫡女的三夫人来得贤惠能干?

    且不但府里的人会说夫人胜任不了永定侯府的当家主母,便是旁人也会如此想,到时候夫人就真只能空有一个永定侯夫人的头衔了!

    “损兵折将?”孔琉玥闻言,苦笑起来,“只怕人家一早就许了好处出去,巴不得咱们将此事闹大呢!”

    说得梁妈妈无言以对,片刻方满是懊悔的喃喃道:“早知道,我就该先打开点心盒子来瞧瞧的!”

    这种事谁会想到?再者,谁又能想到三夫人竟有那样的胆子,为了不让她接手中馈,竟敢拿侯府的名声来开玩笑?孔琉玥摆摆手,“好端端的,谁会想着自家的点心有问题呢?”说着暗自思忖,将点心追回来以后,最迟明日,就得再次送出去,且侯府大张旗鼓的送年礼出府,就算没来得及送到人家家中,至少也会有人有所耳闻,到时候问起他们为什么会半道折回去,又该作何解释?倒是可以做出双皮奶和蛋挞来送出去,以新巧弥补这些不足,可眼下只剩短短一天一夜的时间了,根本就来不及啊!

    孔琉玥只犹豫了片刻,有了决定,“白书,你和蓝琴立刻去小厨房,按之前的法子多多的做那双皮奶和蛋挞,越多越好,等待会儿珊瑚和璎珞回来后,我再让她们帮你们去,等我问完了话儿,我也过去帮你们,务必赶在明天之前,做出足够送礼的数量来!”

    白书面露难色,“……可是夫人,这么多人家,连上夫人,我们才五个人十只手,根本就来不及啊,而且也没有那么多现成的材料!”说着一咬牙,“三夫人真是太狠了,为了为难夫人,竟不惜侯府的名声!”

    孔琉玥不由烦躁起来:“好了,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时间本就不多了,且先忙你的去罢!”

    白书只得一脸沮丧的应了,跟蓝琴一块儿去了小厨房。

    她们才离开不多一会儿,珊瑚和璎珞提了大厨房此次做点心的相关人员回来,一并还叫了林山家的和大厨房的管事妈妈秦显家的来。

    做点心的一共有六个人,六人中又有一个小管事,唤作于婆子,此番的点心就是她领着其余五人做的。

    这于婆子倒也干脆,梁妈妈不过只略问了几句话,她也只意思意思的喊了几声“冤枉”,便“噗通”跪下,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了,“……回大夫人,此番的确是奴婢有意为之,因奴婢以前曾与她,”一指林山家的,“结过怨,奴婢一直怀恨在心,想找机会为自己讨回公道,可巧儿此番大夫人又指了她负责点心的事,奴婢心中就想着乘此番这个大好机会,给她点颜色瞧瞧,因此才悄悄对那些点心动了手脚,将来一旦对出来,奴婢虽然讨不了好,她也难逃一个‘监督不力’之罪……奴婢也是一时糊涂,今儿个闻的点心已经送出去之后,已是后悔不来,可已经迟了,痛定思痛,正想来大夫人跟前儿叩头认罪的,没想到大夫人已使了跟前儿的姑娘来传人……奴婢是真的知道错了,还请大夫人千万饶过这一次……”

    嘴上虽说得一派谦恭,面上也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眼里却并没有多少悔恨或是害怕,反倒有些有恃无恐。

    孔琉玥看在眼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说来三夫人也真是高,表面上看这不过是一起奴才们之间明争暗斗的事导致的意外,却不但将她给坑了,还将一向对她采取不奉承也不远着态度的林山家的给拉了下水,顺手清除了一个不听话的人,的确是让人想不佩服都难!

    她听见梁妈妈问林山家的,“林妈妈果真跟这于婆子结过怨?”

    林山家的也非那等愚不可及之人,显然也已看出了这个局,虽然白了脸,倒也并不为自己过多争辩,只是淡淡答道:“三月的时候,她想为自家儿子求娶我家侄女儿,因她儿子不成器,而我那侄女儿又是自小养在我家的,跟我的亲女儿也无甚差别,我自是不同意,倒不想她竟怀恨至今!”

    又听见梁妈妈问秦显家的,“身为大厨房的管事,秦妈妈竟然连底下人做的点心都不检查一下的吗?须知兹事体大,一旦有个什么长短,你也休想脱得了干系!”

    秦显家的闻言,毫不犹豫就跪下了,“奴婢的确犯了管教不严和监督不力之错,所以自请罚月钱半年,还请大夫人息怒!”竟是一派从容的样子,哪里像是她犯了错,反倒像是在说孔琉玥一旦办砸了差使,就想方设法脱尽量多的人下水,以减轻自己的责任。

    “你……”梁妈妈显然听出了这层意思,不由气得变了颜色,正待再说,孔琉玥却冷声发话了,“秦显家的,主子还没发话,你作奴才的就先自己罚了自己,这是哪门子的规矩?显见得是没把做主子的放在眼里,你好大的胆子!”

    又看向于婆子,“你与林山家的结怨,是你们自己的私事,岂能因为你有不满,往小了说,是拿差使来开玩笑,往大了说,就是在来侯府的名声来开玩笑,作下人的稍有不满,就敢这样,明儿大家都学你,一旦稍有不满,岂不都要挟到主子头上来了?我等会儿说不得要回了老太夫人和太夫人,严惩你这等刁奴!”就算此番不能拿三夫人怎么样,她也要杀鸡给猴看,给自己立立威,不然她此番丢了颜面还是小事,自此丢了老太夫人对她的信任,可就是大事了!

    于婆子就象征性的告起饶来:“奴婢已经知道错了,还求大夫人饶过这一次。”说了几遍,看孔琉玥依然面无表情,也就渐渐住了嘴,并趁众人都不注意之时,与秦显家的交换了一个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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