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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回

    孔琉玥和傅城恒一道漫步于林间。阳光很好,林间花木繁盛,草长莺飞,绿意盎然,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夫妻两个的兴致都极高,一路上都说说笑笑的,有一种宁静的温情在二人之间流淌。

    忽然,两人面前的地面裂开了一条大缝,傅城恒不慎掉了下去,而孔琉玥却因他掉下去之前最后那一推,幸免于掉下去。

    孔琉玥惊魂甫定,却见傅城恒侥幸抓住了一棵树,还没有掉下去。她大喜过望,忙上前趴到地面上,试图把自己的手递给傅城恒,让他抓住了好拉他起来,“傅城恒,你抓住我的手,我拉你起来!”

    傅城恒艰难的应道:“好,我抓住你的手,你拉我上去……”一边说,一边腾出一只手来,尝试着想够上孔琉玥的手。

    但无论他怎么尝试,他的手都总是离孔琉玥的手有约莫一拳的距离,每每两人费尽了力气刚要够上,却又因力竭而瞬间分开,几次过后,两人都是疲惫不堪。

    孔琉玥急中生智,“你再坚持一会儿,我去找一根结实点的树枝来,很快就可以拉你上来了……”她说着,便四下里张望起来,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一根约莫有一米长小手臂粗的树枝上。她忙起身要取树枝去。

    不想她才刚一转身,身后傅城恒抓着的那棵树便因底部的泥土松动,而连人带树一起掉下了深缝中去,只余下一声惨叫:“玥儿救我……”在缝间不停的回荡。

    孔琉玥又急又痛,撕心裂肺的大叫起来:“傅城恒——”然后猛地坐了起来。

    这才发现,原本方才的一切都不过只是一场梦,彼时她正好好儿的躺在床上,而傅城恒,自然也好好儿的。

    她心下不由一阵庆幸,本能的抬手擦起额间的汗来。却在擦到一半时,后知后觉的发现四周的环境都很陌生,这才猛地意识到这里是晋王府,也猛地想起了自己是因何躺在这里的,整个人瞬间如坠冰窟,全然僵住了。

    有急促的脚步声忽然响起。

    然后便见珊瑚璎珞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人,不是别个,正是苍白着脸,红肿着双眼的韩青瑶。

    原来孔琉玥刚因承受不住打击而吐血晕倒,晋王妃也因悲伤疲劳过度跟着晕倒了。这可急坏也忙坏了晋王,当下又是命人将爱妻和弟媳送回房间里,又是点人照料,又是忙着传太医的,端的是忙乱到了十分去。

    然忙乱对于晋王来说,还不是多么的难以承受,他是男人,忙累一点无所谓。最让他揪心的是,晋王妃和孔琉玥明显是因悲伤和受打击过度而晕倒的,尤其是孔琉玥,常人遇上这样的事,早哭得肝肠寸断了,她却从头至尾一滴眼泪都没有!这样的情形,要么是她对傅城恒一点感情都没有,认为他的死根本无关痛痒;要么就是她对傅城恒的感情太深,深到一闻得傅城恒的死讯,立时痛到麻木,万念俱灰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很显然,孔琉玥是属于后一种情况,也正因为此,晋王才会更揪心,不知道孔琉玥醒来后,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来。

    晋王的猜测很快得到了证实,太医来给孔琉玥诊过脉后,直接便下了结论:“病人悲伤过度,郁结于心,所以才会导致吐血,若是不将体内的郁结尽快排遣出来,时间一长,只怕会危及生病!”

    永定侯府的一根顶梁柱已经塌了,若是再让另一根顶梁柱也塌了,永定侯府老的老小的小,就真的不知道会怎么样了……晋王根本不敢去想若是永定侯府再没了孔琉玥,到底会沦落到什么地步,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他一定不能让孔琉玥再出事!

    晋王急中生智,很快想到了韩青瑶。对,弟妹跟小弟妹向来要好,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为此煦之和子纲还喝了不知道多少干醋,小弟妹的话兴许她还能听得进去几分;而且府里如今一下子病倒了两个,他既要忙着照顾病人,还要提防消息再传到老太夫人耳朵里,让老人家再出个什么事,一个人既要主外又要主内,根本就忙不过来嘛,请了小弟妹过来,既能安慰弟妹,又能帮忙照料照料,实在是一举两得。

    拿定主意以后,晋王即刻使了人过去庆王府请赵天朗,并把自家这边的情况告诉了他,让他尽快带韩青瑶过来,如此方有了韩青瑶出现在孔琉玥床前的这一幕。

    瞧得孔琉玥醒了,珊瑚璎珞脸上都闪过一抹喜色,珊瑚先问道:“夫人,您醒了,要不要吃茶?”说着已行至桌前斟茶去了。璎珞则道:“我禀告王爷和王妃娘娘去,好让他们放心!”说完转身便出去了。

    孔琉玥却似是根本没看到她们,根本没听到她们说话似的,双目呆滞,眼神空洞,一动也不动,安静得让人几乎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韩青瑶跟她姐妹情深,自是最先发现了她的异样,忙不迭将珊瑚屏退了,上前坐到她的床头上,柔声问道:“田田,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一边说,一边已抬手抚上了她的额头。

    却发现手下冰凉一片,韩青瑶心下不由一惊,忙又摸了摸她的手,发现同样冰凉,当即就忍不住落下泪来。她忙拿帕子拭了去,继续柔声与孔琉玥说道:“田田,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你要是难过,你就哭出来罢,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并无一个外人了,你想哭就哭罢,别人不会知道的。”

    孔琉玥却仍是一动也不动,双眼更是没有任何焦距。

    看得韩青瑶是又急又痛,忙又劝道:“田田,你心里难过就哭出来罢,你这样憋着,是会憋坏身体的呀,你哭出来罢,哭出来会好受许多,我求求你了,你就哭出来罢……”说着,自己已再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韩青瑶不会忘记自己乍一自赵天朗口中得知傅城恒阵亡了的消息时那种震惊和心痛,还有难以接受。连她跟傅城恒向来不对盘,还是在他出征前才改善了一些,乍一闻得这个消息,都接受不了,更何况跟他深深相爱,一心等着他平安回来的孔琉玥?她简直不敢想象她会难过到怎样的地步!

    事实也果然证实了韩青瑶的猜测,她的田田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得就像是死人,呼吸亦是清浅得让人几乎感觉不到,若非她的脉搏还在微弱的跳动着,她都要以为她……这样的情形,让韩青瑶当即便忍不住又痛哭了一场,若非怕自己的抽噎声影响到孔琉玥休息,她根本一步都不会离开她床前。

    好在她总算醒了过来,就算她口中叫着傅城恒的名字,就算她的声音撕心裂肺一听就知道是做了噩梦,至少,她总算还愿意醒过来!

    却没想到,她醒是醒了,仍是不肯流一滴眼泪,这万一要是憋坏了身体,可怎么办啊?

    韩青瑶一边哭,一边又劝道:“田田,你自己就是大夫,难道还能不知道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吗?死者已矣,生者却还得活下去,你这样糟蹋自己,除了我们会心疼以外,便是傅大哥在天有灵,也会心疼的,你就哭出来罢,我求你了,你就哭出来罢……”

    孔琉玥满耳满心都是方才那个梦里傅城恒掉下深缝里那声“玥儿救我……”的惨叫,对韩青瑶的话根本就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然看在韩青瑶眼里,却觉得她这是在有意自暴自弃,根本就不想再活下去了,当下端的是又急又痛又痛,也不好言相劝了,霍地站起身来,便狠狠给了孔琉玥一记响亮的耳光,含泪大声骂道:“何田田你这个懦夫,不就是死了男人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就值得你这样要死要活的?难道这世上除了他傅城恒,就再没有别的人是值得你留恋的了?难道他傅城恒死了,你也要跟着去死不成?你还这么年轻,还有几十年要过,时间是冲淡一切最好的良药,谁又说得准你以后就不会遇到一个更好的男人,不会找到另一份幸福了?你先就自己放弃了,你是要让傅城恒连死也不安心吗?你是想让我也跟着去死吗?难道他傅城恒就是你人生的全部存在价值了,他一死,你也活不下去了……”

    一记耳光加一番痛骂,总算让孔琉玥有反应了,而且反应很激烈。

    她不待韩青瑶把话说完,已近乎尖叫的打断了她:“你胡说,傅城恒他根本就没死,他被人救走了,根本就是好好儿的,只不过搜查的官兵暂时还没找到他罢了,他根本就没死!”

    说着忽然掀开被子下了地,连鞋子都顾不得穿,便赤着脚往门外跑去,“他没有死,他好好的,他还等着我去救他!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救他,我要去带他回家……”

    却只跑出了几步,便被回过神来的韩青瑶给一把拉住了,反手又给了她一记比方才那记耳光更重的耳光,直打得本就浑身无力的她软软的趴到了地上后,才蹲下身猛地抓住了她的肩膀,哑着嗓子怒吼道:“何田田你醒一醒罢,傅城恒他是真的死了,再也回不来了!他从那么高的悬崖坠下去,地下又是冰窟,就算没被摔死,也被冻死了!他是真的已经死了,你怎么就不明白吗?就算你再难过再不能接受,他也已经死了,回不来了,你醒醒罢,醒醒罢!”

    孔琉玥就又一动也不动了,只是双眼不再像之前那般呆滞,眼神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空洞,而是渐渐布满了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哀伤和悲恸。

    韩青瑶看在眼里,方才的愤怒便瞬间被心疼所取代了。她松开箍住孔琉玥双肩的手,轻轻将她拥进怀里,在她头顶几不可闻的柔声说道:“田田,你要哭,就哭出来罢……”

    这一次,孔琉玥总算哭了,先是无声无息的哭,若非感受到她身体轻微的颤抖和胸前的衣襟渐渐湿了,韩青瑶都不知道她哭了。她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哭出来就好,只要能哭出来,就说明她还没放弃自己,还没彻底的自暴自弃!

    但当孔琉玥哭得越来越大声,当她的眼泪越流越多,当她的无声啜泣渐渐发展成了嚎啕大哭时,韩青瑶的心一下子又揪紧了,将悲恸憋在心里固然伤身,可这样不管不顾的大哭,也一样伤身啊!

    孔琉玥将自己所有的悲恸都倾注在了这一哭里,毫不夸张的说,真的是声声泣血,“若淳,我的心好痛,真的好痛,痛得恨不能立时死过去……他答应过我一定会平安归来的,他答应过我要跟我一起白头到头,还答应过要跟我生一大堆孩子的……他答应过我的!可是他却食言了,他一去就不复返,甚至……甚至连尸首都没找到……他食言了,他骗我……他骗了我啊……若淳,我的心真的好痛,痛得我恨不能立时死过去,你知道吗?我真的好痛!”

    韩青瑶心如刀绞,无比痛恨自己没有为好姐妹减轻痛苦的能力,如果有可能,她真恨不得代她承受这一切痛苦!

    可她惟一能做的,只能是抱紧她,给她安慰和力量:“田田,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们大家心里都难过,可再难过,日子总也还得过下去是不是?傅大哥他是为大秦千万百姓牺牲的,大秦千千万万的百姓都会永远记得他,”说着,渐渐哽咽得说不下去,但仍强忍着泪意继续说道,“他在天有灵也不想看到你这样伤害自己,他只希望你能好好儿活下去,快快乐乐的活下去……”

    “没有了他,我要怎么好好儿的活下去?我又要怎么快快乐乐的活下去?”话没说完,已被泪流满面的孔琉玥嘶声打断,“我根本就生不如死!说什么他是为大秦千万百姓牺牲的,大秦千千万万的百姓都会记得他,我要那些人记得他做什么,我只要他平安,只要他活着!”

    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为什么上天对我这么不公平?一次是孤儿也就算了,重活了一次,还是孤儿,身边就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关心我心疼我的……好不容易凭借自己的努力让日子渐渐好了起来,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真心爱我的丈夫,有了一个家,却根本来不及享受家庭的幸福,便又被上天夺了去!上天为什么要待我这么不公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要待我这么不公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韩青瑶抱着哭得肝肠寸断的孔琉玥,自己也是泪流满面。是呀,上天为什么要对田田这么不公平?她那么善良,那么美好,一直都积极向上的努力生活,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和挫折都不放弃,无论身处什么逆境都挺直脊梁坚强勇敢的面对,如果连她都不能得到幸福,这世上也就再没人配得到幸福了!

    可上天待她却是那么的残忍,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她,一次又一次的折磨她,这次更是直接将她深爱的人给夺了去!相形之下,她是多么的幸福,又是多么的顺利,上天为什么就不能将给她的幸福和顺利分一些给田田,为什么就一定要那样一次次的打击和折磨她呢!

    孔琉玥这一哭,就足足哭了一个多时辰,才因力竭而再次晕倒在了韩青瑶的怀里。

    而韩青瑶虽然约莫知道她是哭晕了的,还是忍不住恐慌,忙大声叫道:“来人,快来人!”

    下一刻,就见红着眼圈的珊瑚璎珞并陶妈妈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三人已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了,闻得孔琉玥哭了出来,都松了一口气。陶妈妈是奉晋王之命来看孔琉玥的,虽听到了她的声音,没见到人终究不放心,因此与珊瑚璎珞一道侯在了外间,却没想到,这一侯便是一个多时辰,才听到了韩青瑶叫她们进去的声音。

    眼见韩青瑶和孔琉玥都坐在地毯上,尤其孔琉玥还人事不省,三人都唬了一大跳。陶妈妈反应最快,立刻高声叫了小丫鬟进来:“快请刘太医去!”

    小丫鬟忙忙应了一声,飞快请被晋王留在外书房的太医去了。

    陶妈妈吩咐小丫鬟时,珊瑚璎珞已经与韩青瑶一道,将孔琉玥弄到床上去了。

    眼见孔琉玥安稳躺到床上,又由珊瑚伺候着盖上了被子,韩青瑶方舒了一口气,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半边肩膀和半边身子都麻木了,不由难受的皱了皱眉头。

    璎珞眼尖,发现了她的异样,见孔琉玥有珊瑚伺候,暂时用不上自己,因上前屈膝给韩青瑶行了个礼,小声道:“世子妃是身上麻了吗?让奴婢给您揉揉可好?”

    璎珞是越想此番之事便越后怕,虽说纸是包不住火的,夫人早晚都会知道,但经由她之口和经由王爷王妃之口让夫人知道,其中的差别无异地下天上,万一夫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她和刘强岂不就是罪人,万死也难辞其咎了?所以此时此刻,她对韩青瑶是前所未有的感激,既感激她救了夫人,也感谢她救了自己和未婚夫,也所以她才会这般注意韩青瑶,真心诚意的想为她做点什么来聊表自己的感激之情。

    韩青瑶自是无从知晓璎珞此刻的想法,她只知道自己半边身子都快酸麻得没有知觉了,又见孔琉玥正安睡着,也就暂时松懈下来,点头向璎珞道:“既是如此,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璎珞忙忙摆手,“一点都不麻烦,世子妃言重了!”上前小心翼翼的搀了她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抬手以不轻不重力道给她揉起肩膀来。

    一时小丫鬟领着刘太医进来了。给孔琉玥诊过脉后,刘太医便向侍立在窗前的陶妈妈道:“夫人方才大哭了一场,虽将心里的郁结排遣了一些,但因哭得太厉害,只怕短期内嗓子会有些疼,最好少说话,再就是只怕会引起头晕头痛,最好还是劝着夫人些,别再让她这样大恸大悲,不然不止内体受损,对眼睛也不好。”

    刘太医说一句,陶妈妈便应一句,待刘太医说完后,又接过他开的方子,命人照方子去抓药来熬后,方亲自送了刘太医出去外书房。

    余下韩青瑶珊瑚等人待得刘太医离开后,方自屏风后面绕了出去,继续守到孔琉玥床前。

    接了药方去熬药的丫鬟知道孔琉玥这位舅夫人在自家王妃心中的地步,不敢有丝毫怠慢,因此很快便将药熬了来。韩青瑶忙接过,亲自喂孔琉玥吃了大半碗,又轻柔的给她被自己打得红肿的脸上了药,见她睡颜比之之前安详了不少,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与陶妈妈一道去了晋王妃的正院复命。

    晋王妃仅着一身绸缎中衣,褪去了华服,褪去了脸上的脂粉和头上的钗环,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瞬间老了好几岁似的。彼时正面色苍白的靠在床头,一见韩青瑶和陶妈妈进来,便忙急声问道:“怎么样,弟妹她哭出来了吗?好些了吗?不行,我得看看她去,不亲眼看着她,我委实不放心!”说着便要挣扎着下地。

    韩青瑶忙抢上一步将她摁回了被窝里,才道:“玥儿她已经哭出来了。我情急之下,……扇了她两巴掌,又说了一些狠话,她终于哭出来了,足足哭了一个多时辰,才因力竭而晕倒了。太医已经去瞧过了,开了安神的方子,已经吃了一剂下去,这会儿正由她的两个丫头守着,九嫂只管放心。”

    这会儿回想起自己之前待孔琉玥的狠,韩青瑶才觉得锥心的疼,手心更是火辣辣的疼。她向来待人和气,便是当初待一心欲置她于死地的陈氏母女,都从没动过手,却没想到难得动一次手,对象却是自己最好的姐妹最亲近的人!

    不过她一点也不后悔,与其看着孔琉玥行尸走肉一般空洞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宁愿她嚎啕大哭,因为后者至少还能证明她是活着的,所以再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那么做的!

    晋王妃听说孔琉玥总算哭出来了,也松了一口气,抿了抿唇,片刻方拍了拍韩青瑶的手,低声道:“瑶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了……要是弟妹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要怎么向九泉之下的煦之交代……”说着,眼泪已是落了下来,衬着她本就因哭得太久而红肿不堪的双目和略显浮肿的脸庞,真是让人不忍再看第二眼。

    韩青瑶心酸难耐,也忍不住掉下泪来。要说对傅城恒的死除了孔琉玥最难过以外,第二难过的人绝对非晋王妃莫属,不,应该说晋王妃的难过绝对不比孔琉玥少,就像孔琉玥之前所说的那样,她要大秦千千万万的百姓记住傅城恒做什么,她只要他平安,只要他活着,晋王妃应该也是跟她一样的心情罢?

    妯娌二人正是相顾无言,惟有垂泪之际,有丫鬟的声音自外间传来:“王爷!”随即便见晋王大步走了进来。

    韩青瑶忙起身行礼:“九哥。”

    晋王大手一挥,“都是自己人,小弟妹不必多礼。对了,弟妹她,好些了吗?”他看起来很是憔悴,眼圈也微微有些发红,显然背地里也哭过了。

    韩青瑶声音低沉的把方才与晋王妃说的话大略复述了一遍,末了叹道:“这会儿倒是睡着了,还不知道醒来后会怎么样呢!”

    晋王也跟着叹了一口气,方看向晋王妃问道:“阿如,你好些了吗?”

    失去了打小儿相依为命的嫡亲弟弟,晋王妃怎么可能好得了?但为了不让丈夫担心,她仍强挤出一抹笑意,点头道:“我已经好多了,你别担心。”

    作为同样打小一块儿长大的枕边人,晋王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晋王妃这会儿根本好不了?但眼下亟待安排的事情委实太多,又终究是晋王妃娘家的事,必须以她的意见为主,因此饶是晋王再心疼,也只能先强压下心疼,与她商量正事,“既然好多了,能不能起身来,我们一块儿去花厅里,与子纲和小弟妹一起,商量商量后面的事情该怎么安排?”

    是啊,还有很多事要等着安排,像待会儿要以什么借口使人回去跟祖母说她留下了弟妹,像明儿该由谁去把这件事告知祖母并三个孩子,还有过几日迎接煦之灵柩操办丧事等诸事……晋王妃深知自己眼下根本就没有伤心并疗伤的时间和权利,因此闻得丈夫的话后,毫不犹豫就应道:“你先去把子纲请到花厅里,我换身衣服,很快就到。”

    又看向韩青瑶道:“瑶瑶,劳烦你稍坐片刻,我很快就收拾好,我们一块儿过去。”

    韩青瑶见她说话间,背脊已不自觉的挺直了不少,脸上虽仍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却一下子有了几分生气,端的是又心酸又佩服,晋王妃真的是一位好姐姐,好得不能再好的姐姐!

    果然韩青瑶只稍坐了片刻,晋王妃便换好衣衫从净房出来了。她穿得很素净,头上更是一应钗环俱无,只在髻间簪了一朵小小的白色珠花,看起来越显单薄,所幸精神瞧着还不错。

    妯娌二人一路无话的被簇拥着到得花厅里,就见晋王和赵天朗俱已侯在那里了,兄弟两个也是没有说话,花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一见晋王妃和韩青瑶进来,赵天朗便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她们面前,先低声向晋王妃道:“九嫂,这个时候,你可更要保重身体才是,不然……”有些不忍心再说下去。

    晋王妃自然猜得到他的未竟之意,点头也低低的说道:“你放心,我明白的,我一定不会让自己倒下的!倒是让你和瑶瑶受累,我心里委实过意不去!”

    话音刚落,赵天朗已接道:“九嫂说的是什么话!于公来讲,傅大哥是为大秦为赵家天下牺牲的,我身为赵家子孙,做什么都是该的;于私来讲,傅大哥不但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更是我和瑶瑶的妹夫,是我们的亲人,能为他尽一份绵薄之力,是我们应该的!别说我们,大秦千千万万的百姓也都会永远记住傅大哥,会愿意为他尽一份心力的!”

    韩青瑶忙也附和道:“是啊九嫂,大家都是一家人,您实在是太见外了!”

    晋王妃就惨笑了一下,“说什么大秦千千万万的百姓会记住他……我要他们记住他做什么,他们记住他,他就可以活过来吗?”说着仰起头来,试图将眼角已成形的泪意都逼回去。

    短短一句话,说得在场的其他三人都是心痛难耐,晋王因上前揽住了晋王妃的肩膀,低声说道:“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还是想想祖母和孩子们那里,该要怎么跟他们说罢?”

    话音刚落,晋王妃已先大声说道:“不行,祖母那里暂时还不能告诉,她老人家本就病了这么些时日了,我怕她知道这个消息后,承受不住打击……还有孩子们,他们都还那么小,连弟妹一个成人都承受不住,他们也一定承受不住的……”

    晋王闻言,一脸的难色,“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就算我们能暂时瞒住祖母和孩子们,等到灵柩回京之日,他们终究还是会知道的,而且……还要办丧事,岂是想瞒就瞒得了的?”

    赵天朗也附和道:“是啊,根本就瞒不住,不但瞒不到灵柩回京之日,只怕就这几日都未必瞒得住,玥儿妹妹可是侯府的当家主母,总不能一直留在王府罢?留一天半日的还好说,时间一长,老太夫人自然会动疑,指不定还会使人来问,到时候岂非露馅儿了?不能留在王府,可也不能回去,先不说玥儿妹妹病得极重,能不能挪动颠簸,回去后请医问药,还有她精神这般葳蕤,一样露馅儿。所以这事儿,宜早不宜迟,我觉得还是该趁早让老太夫人和孩子们知道!”

    二人好说歹说,晋王妃都死活不松口,“我知道事情瞒不了多久,可能多瞒哪怕一日,都比直接去告诉祖母和孩子们的强!煦之的亲卫还没放弃找他,仍昼夜不停的在寻找,只要能多瞒一日,找到他的机会便会增加一分……可怜他英雄一世,到头来却连尸首都找不到,我真是一想到此就心如刀割,相信祖母和孩子们也会跟我一样的……”

    晋王妃说着,忍不住用帕子捂住嘴,又无声的啜泣起来。

    看在晋王和赵天朗眼里,便是有再多的话,也再不忍心说出口了。

    韩青瑶在一旁见晋王妃难过,同为女人,倒是更能理解她的感受,想了想,因说道:“要不,就依九嫂的,过几日再说?至于老太夫人那里见玥儿妹妹几日不回去,不如让娘出面试试,就说玥儿妹妹今日来瞧过九嫂后,因见时候还早,想着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娘了,所以又取道去了一趟庆王府给娘请安。却没想到娘见了玥儿妹妹后十分高兴,想着娘儿两个才分开了三个多月,心中委实记挂,很想厮守几日,因此留下玥儿妹妹了?就让周嬷嬷去说,料想老太夫人不会动疑。”

    赵天朗闻言,先是点头,“这个主意好。”随即却皱起了眉头,“可是这又瞒得了几日呢?”

    不待韩青瑶开口,晋王妃已先说道:“瞒得了几日算几日!我这就使人求见王婶去!”又低声道,“至于……丧事所需要的一应东西,我这边可以让人先准备着,等到时候灵柩一运回来,直接送到侯府去便可以用了……”

    韩青瑶想了想,道:“九嫂还是别使人去求见娘了,娘还不知道这件事,子纲怕娘难过,并没告诉她。还是我亲自回去一趟罢,顺便再收拾一些我和子纲日常的衣衫用具来……玥儿那个样子,我不就近守着她,委实不放心,只是要麻烦九嫂使人扫扫一间屋子出来供我们暂住了。”

    晋王妃正有此意,她跟晋王一样,知道眼下若是永定侯府再失去孔琉玥,就算还有她这个大姑奶奶,整个天也真的只有塌了,而孔琉玥向来跟韩青瑶要好,她悲伤成那样,也只有韩青瑶才能安慰她,因此很希望韩青瑶能暂时留下来。

    只是想着赵天朗和韩青瑶才新婚四个多月,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有些开不了那个口罢了,这会子既然韩青瑶主动提出来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忙不迭便应下了:“不麻烦不麻烦,你和子纲能在这里小住,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这就使人给你们收拾院落去。”

    等晋王妃吩咐完陶妈妈回来后,晋王方把四人当前要做的事简要做了一番安排,“当务之急,就是别让弟妹憋坏了自己的身体,小弟妹,你跟弟妹向来要好,眼下只有你的话她还能听进去几分,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有没有问题?”

    “九哥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玥儿妹妹的!”就算晋王不说,韩青瑶也会这么做的。

    晋王点点头,又看向晋王妃道:“阿如,弟妹有小弟妹照顾,你却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你不但要照顾好自己,还要准备丧事所需要的一应东西,还有要稳住侯府那边的形式,让弟妹屋里的人都不要乱说,明白吗?”

    晋王妃听到那句‘你却只能自己照顾自己’,差点儿就没忍住又掉下泪来,忙强自逼了回去,应道:“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晋王心疼的看了她一眼,方又看向赵天朗道:“至于子纲你和我,我们两个要做的,便是尽快为煦之请封谥号,随时做好去城外迎接灵柩的准备,再就是看什么时候合适为镕哥儿请封,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能一日无主!”

    “但凭九哥吩咐!”赵天朗心情沉痛的应道。

    当下四人又简要商量了一些细节问题后,方各自散了,分头忙活儿各自的去了。

    夜,一望无际的夜。

    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玥儿救我,玥儿救我,玥儿救我……”

    孔琉玥提着一盏灯笼走在黑暗里,耳边满是傅城恒一声接一声的呼救声,但无论她怎么努力,她都找不到傅城恒在哪里,每每都是当她循声离他的声音越来越近之时,声音忽然又远了,让她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

    她不由急了,尝试着叫起他的名字来:“傅城恒——”

    但当她叫了之后,她才惊恐的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任何声音来,无论她怎么努力,她都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玥儿救我,玥儿救我,玥儿救我……”

    傅城恒却仍在一声接一声的呼救。

    孔琉玥又尝试了几次叫他的名字,却发现自己仍是叫不出声来,只得放弃,继续采用方才的办法,循着声音找寻起他来。

    又找了不知道多久,孔琉玥终于发现前面不远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她大喜过望,忙加快速度往前跑去,她终于找到他了!

    但孔琉玥依然发不出声音来,万幸她离傅城恒已经越来越近,近到一伸手就可以拍上他的肩膀,够上他了。

    她于是伸出手,轻拍了傅城恒的肩膀一下,而他也终于转过头来,正对上了她。

    只是下一瞬,她已不受控制的尖叫起来:“啊——”

    这一次,她终于能发出声音来了……

    孔琉玥紧闭双眼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很想赶紧睡着再回到刚才的梦里去,但嘴角却很快尝到了眼泪咸咸涩涩的味道。她又梦见傅城恒了,梦见他一声一声的向她呼救“玥儿救我”,梦见他满头满脸的血,梦见他死不瞑目!

    可是即便这样,她也依然不愿意醒起来,依然想立刻再回到刚才的梦境里,只因只有在梦里,她才能再次见到傅城恒,再次见到活生生的他!

    与此同时,在离上京几千里以外的同一片天空下,一间简陋的茅草房里,一男一女两名衣衫褴褛的老者正在给一名人事不省的伤者清洗伤口,那伤者嘴里还不停的低喃着四个字“玥儿救我”,只不过他的声音太小,以致那两名老者都没有听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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