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御哑然无声，他在这千年中不断思考，关于人生，关于世界，关于真实与虚假，脑海中却只有惘然。

    成为蝴蝶的这千年，他也分不清到底蝴蝶是真，还是九方御是真。

    “可是为什么在无人的时候，扬州城是一幅画卷？”他指着地下。

    “一副画卷？”李白嗤笑了一声。“你觉得琴娘和小月现在在做什么？”

    她们应该在去四川的路上？九方御下意识地回想。

    不对。九方御摇头。她们是npc，应该永远留在琴阁才对。

    “近两千年了，琴娘和小月是我遇到最美好的女子。”李白感慨道，带着九方御来到四川孙良生的家里，轻轻叩门。

    小月和琴娘正在捣衣，听到声响，小月起身开门。

    “李白先生，快请进！”小月用围裙擦了擦手，迎他们进来。

    “孙秀才呢？”他环顾四周，发问了一句。

    “他一个人上长安赶考去了。”小月回答，倒茶的琴娘顺势接过话茬。“是啊，说什么赶考之路艰辛，硬是把我们留在家里，和几个同乡一起去了。”

    “为什么你们没在琴阁？难道在我们没看到的地方，你们仍然生活着？”九方御颤抖着声音。“可为什么我那一千年，看到的只有画卷一样凝固的世界？”

    “诗词境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诗词境了。”李白放下茶杯。“你以为变成虚拟体是对你的惩罚吗？恰恰相反，它是对你的奖励。”

    “现实世界，人总免不了一死。可在诗词境中，你可以获得永生。”

    听到永生一词，九方御瞬间冷静下来。“你指的永生，难道就是这样不人不鬼的活着？”

    “不人不鬼？”李白望着他。“你认为，是庄周梦见蝴蝶幸福，还是蝴蝶梦见庄周幸福？”

    “我想，是蝴蝶梦见庄周吧。”他的面容有些悲凉。“庄周梦见蝴蝶，这场梦未免太过寂寞。”

    “庄周梦见蝴蝶，是脱离凡体走向逍遥；而蝴蝶梦见庄周，则从逍遥之境堕入庸碌人间，怎么能说蝴蝶幸福呢？”李白不赞同他的想法。

    “你之所以觉得梦蝶痛苦，是因为没有一个陪着你一起做梦的人。现在你已经成为虚拟体了，这样的痛苦只会持续万年亿年，你想永远寂寞下去吗？”

    “所以？”九方御听到万年亿年，心脏顿时一窒。

    听着李白的自言自语，琴娘和小月不敢吭声。见她们似乎被吓到了，李白起身步入庭院。

    “我要你杀了莫诗诗。”

    “什么？”九方御的瞬间握紧拳头，提高声音。

    “别误会。此杀非彼杀。莫诗诗是我见过灵魂体最强大的人，比你还要强大整整一倍。如果她在诗词境中死亡，片刻就会化为像我这样的魂体，掌管一方境域。”

    “诗词境元年，我进入这里。那时诗词境还在星网管辖之下。考生视人命如草芥，随意发动战争、烧杀掳掠。一场考试下来，像琴娘这样的灵秀女孩，最少要死上千人。”回忆过去，李白面目悲哀。

    “所有人都说，这只是游戏人物，死了还会复活。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一千多年来，没有一场考试雷同？”

    “因为她们……是活生生的人。”九方御默然回答。曾经他也以为诗词境只是一场游戏，可今日所见所闻改变了他的想法。

    他摘下庭院中两片树叶，惊讶地发现它们毫不相同。即使星际科技飞速发展，可以驾驶机甲穿越星系，可创立一个每片叶子都不相同的世界，那是上帝的手段。

    “原本你该成为清代诗词境的管辖者，可你太弱了，弱到只能依靠莫诗诗生存。如果她回归诗词境，我将宋、明两朝给她。在诗词境，她会成为永远陪伴你的，不死不灭的神。”李白看了一眼九方御手上的叶子，突然转变话题。

    “你喜欢太阳还是月亮？”

    “月亮。”他回答。

    李白打了个响指，天空中太阳缓缓转动，逐渐变成一颗硕大无比的圆月，大地被一片月华笼罩。

    “我能看出来，她很喜欢诗词，诗词境该是她的归宿。她到现实中，生命不足五百年，可在这里，就能陪着灵魂不灭的你走向永生。”

    永生？多么可怕的词语。可是一旦有人陪着，这份恐惧似乎没那么强烈了。

    九方御浑浑噩噩地回去，飞到莫诗诗窗边停下。

    泰勒星球污染严重，除了一些景区会布置人造景观以外，其他地方都是灰蒙蒙的，白天不见阳光，晚上不见星星。

    莫诗诗的房间也不例外。

    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钟了，看到房间黑暗，他心想：莫诗诗多半已经睡了。

    于是他合上窗，走到莫诗诗床边，对着黑暗轻轻问了一句：

    “你愿意永远陪着我吗？”

    说完他苦笑了一下。永远这个词，是蜉蝣的一整天，是鲸鱼的一百年，是树木的一万年，是恒星的百亿年。唯独不属于一个灵魂体，他和永远一样遥远。

    “我愿意。”黑暗中传来一道声音，九方御被惊了一下。一阵刺眼的白光闪过，莫诗诗打开灯。

    “以后你去哪里，能不能提前给我说一声。”她起身望着九方御，眼底通红，是熬夜很久没有休息的样子。

    看着憔悴的莫诗诗，九方御一阵懊恼。李白将他滞留在诗词境，害莫诗诗担心到现在。

    “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了。你睡吧，我在这里守着你。”九方御自责地望着她。

    “好，明天是我们最后一场考试，你一定要按时叫醒我……”

    看到他安全回家，莫诗诗再也按耐不住困意，沉沉睡去，独留九方御一人在黑暗中缄默。

    她说她愿意陪着我，永远。

    *

    万星落到来时，沈天无的钢琴曲正弹奏到一半。

    “《c小调第五交响曲》，贝多芬的。”凝神静听片刻，万星落微笑着开口。

    “李斯特的改编谱。”沈天无补充，手下还在一刻不停地弹奏着。

    他满脸陶醉，双眸紧紧盯着钢琴上躲避的、拇指大小的小人。那是玩具公司根据宫崎骏电影《借东西的小人阿莉埃蒂》研发的，擅长逃跑和跳跃的、会跳舞的小人。没曾想落到沈天无手里，成了他弹琴时的调剂品。

    “命运注定，这个小人会在今天死亡。”沈天无的动作越来越快，穿着西装的小人筋疲力竭，瘫倒在琴键上，惊恐地看着一根手指落下。

    “咔嚓”一声，乐曲骤停，小人碎成零件，沈天无从曲中抽离，望向万星落。

    “就像命运注定，这场你要输给我。”沈天无挑衅地看着他。

    “这场考试并没有结束。”万星落毫不在意他的挑衅，而是递给他一沓乐谱。

    “这是什么？”沈万元漫不经心地接过，随意哼唱起来，每翻一页，他的表情就严肃一分。乐谱在垂怜经的第三小节处断开。

    “《b小调弥撒曲》，最新考古发现的。”

    “后面呢？”沈天无攥住乐谱，神情急切。

    “别急，我会把它给你，只要你帮我做件事。”

    听到有条件，沈天无顿时冷静下来。“即使我不帮你，研究所发现的乐谱，迟早会公布出来。”

    “没错，也许是两年、也许是五年，你等的了吗？”

    沈天无攥着残缺的乐谱看了又看，终于抬头妥协了。

    “你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帮我试探莫诗诗。”

    “呵。”沈天无嗤笑一声。“那天在答题大厅，我还以为你是过来找我。原来只有第一才能引起你的兴趣。说吧，你要我试探哪方面？招式？武器？”

    “所有。”

    “她究竟有什么魔力，值得你和师弈一个个这么重视？”沈天无有些不服气。“如果，我在考试中杀了她呢？你们会不会对我刮目相看？”

    “你杀不了她的。”万星落起身，走到玄关处回头。

    “如果你真的淘汰她，不止我，整个首都星都会对你刮目相看。”

    *

    “我终于明白什么叫生死时速了！”莫诗诗手里拿着面包，玩命狂奔到泰勒学院考试大厅。

    喘着粗气，她抬头看向大厅时钟，上面显示还有五分钟开始考试。

    五分钟，够吃一个面包了！于是她撕开包装，风扫残云一般往嘴里塞着。蓝灿在一旁帮她顺着气，时不时递上一口水。

    “考试开始，1号考场由泰勒学院和哈哈学院联合参考。本场考试基础分为30分，默写出涉及本局诗词境的诗句则加20分。”

    ai的声音响起，莫诗诗的面包也吃完了。画面一转，几人来到一栋阁楼面前。

    阁楼的大门是朱红色，上面有青瓷片镶嵌的“粉竹楼”三字，门的两侧贴着一幅对联，只是常年风吹日晒，看不清字迹。门外有小亭花架，以及一片松竹翠林，靠近门口的竹竿上有一层白色粉膜，风一吹，隐约散发着脂粉香气。

    一个小女孩打开门，端着铜盆走了出来，将水泼洒到竹竿处。看着泰勒学院六人，她疑惑地开口。

    “请问几位打哪儿来的？是家父的客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初级考试很快结束，接下来诗诗就要走出泰勒星参加星际联赛啦，谢谢大家这段时间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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