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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第一一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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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内的议论声慢慢小了下去。

    门外青叶气得直跺脚低声怨红莲:“让你多嘴!让你再多嘴!”

    红莲委屈得很。

    她是八姑娘屋里伺候的昨儿晚上是她守夜。今早上看姑娘起得早她就忙着去厨房催姑娘的早膳待好后回屋去看姑娘。

    谁知道姑娘不知怎么地又睡下了屋子墙角搁了一件衣裳。抖开来看衣裳湿透拧一下还能滴水。裙角处裂开了个约莫半尺长的口子。

    那衣裳是从锦绣阁买的,论针线,闵家伺候的人里没一个能比得上。她担心缝补不好,请示夫人是否送到锦绣阁去弄。

    谁知居然遭了数落?

    青叶不太清楚个中细节,不过之前王妈妈处理表姑娘事情的时候有把她叫去帮忙,因此听到湿衣裳后多少有点敏感。

    看红莲落泪青叶悄声呵斥她。

    没多久屋里谈话声渐歇。天也已经大亮。

    闵广正刚走不久丫鬟匆匆跑来禀道:“夫人姑娘醒了,说要见您。”

    高氏忙让人把她请进屋。

    帘子掀起又放下娇俏少女步入屋中。

    她身穿藕荷色缠枝纹通袖夹袄配丁香色绣百合八幅湘裙。举目环顾四周时眉目灵动顾盼神飞。视线落在高氏身上后,她恍然惊觉,敛容福身。

    她本就生得美貌原先因着眉眼里带着一股子强势而显得凶悍,瞧着虽美却少了些灵气。

    如今这温和雅致的模样,反倒是将这美貌凸显地愈发浓烈起来。

    高氏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口中说道:“你与我何必多礼。坐着吧。”又关切道:“听说你刚才没睡好?怎么不多睡会儿。又没什么事情。”

    正端茶进屋的青玉闻言叹了口气。

    夫人就是这样的脾气。再怎么气愤八姑娘的做法,也从来舍不得斥责她一句。

    君兰并未落座。她站在原处,双手交叠十指绞在一起紧紧握着,轻声道:“我想知道她怎么样了。”

    那个“她”,自然指的是已经故去的表姑娘。

    此时高氏刚好走到君兰的身边,看她额头上还有细汗,顺手拿起帕子给她擦了。

    君兰不习惯和她亲近,连退两步。

    高氏见汗珠已经被擦去就收了手帕,“已经和你爹说过,晚些等你祖母醒了再去和她老人家讲一声。还能怎么样?她年龄小不能大办,按照礼数葬了就是。”

    “这样啊。”君兰喃喃自语道。

    此时她双眼红肿一瞧就是哭过的。高氏生怕女儿现在的模样会引旁人的怀疑。毕竟那丫头和君兰的关系算不得很亲近,她骤然出了意外,君兰没道理无缘无故会哭这么伤心。

    高氏吩咐青叶到隔壁屋里给姑娘敷眼睛。

    出屋的时候,高氏见红莲在旁探头探脑地没事做,脸色一沉,与王妈妈道:“把她关起来。锁柴房,没事儿不要放出来。”

    红莲骇了一跳,跪下求饶:“夫人,婢子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高氏给王妈妈使了个眼色。

    王妈妈塞住红莲的嘴,叫了两个粗使婆子把她拖了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恒春院里来了人,说老夫人已经醒了,让大家去一趟。

    高氏有点紧张,让人赶紧催着姑娘些。

    如今已经是深秋,闵老夫人年纪大了,寒冷天里就没法起得太早。

    平日恒春院里需得等闵老夫人用了早膳后才会开始渐渐热闹。今天却大不相同,清早的天刚亮就喧闹起来。只因老夫人听闻了表姑娘的死讯后,片刻也等不得,立即让两房人聚到她那儿去。

    高氏在路上不住吩咐君兰,等会儿见了老夫人应该怎么讲、怎么说。

    君兰只默不作声地听着。

    高氏没辙,索性丢下她先走一步,好赶在君兰见到老夫人之前把那些话都提前讲了,免得等会儿老夫人问起君兰来,这孩子再说错了话。

    还有,她得想办法让老夫人快些把那丫头葬了才行。不然留着多一天就多一分的可能会查出真相。那样的话君兰少不得要挨了责罚。

    高氏心里急,一步比一步走得快。

    待她离得远些后,君兰方才轻轻舒了口气。眼看着恒春院的院门就在眼前了,君兰刚凝起心神准备迈步进去,却听到后面有人在叫她。

    “姑娘。”丫鬟红梅小声地说:“十姑娘来了。”

    君兰转身看过去,便见一名年岁比她略大的少女正朝这边赶来,正是三房的十姑娘闵萱。

    君兰很高兴。

    因着处境的关系,她平日里十分低调,友人也很少。闵萱虽然和她接触不算多,却算是极少数和她相处融洽的人之一。

    私下里的闵萱温柔又和善,她与闵萱说话时会少许多顾忌。

    君兰想要和闵萱打招呼,又记起自己身份已经不同,现如今是闵府八姑娘。

    闵萱曾和她说过,最喜欢她这样安静的脾气,最讨厌八堂姐那张扬的个性。闵萱还告诉她,平时和八堂姐相处都是不得不为之的虚与委蛇,场面上过得去就好。

    君兰有些犹豫。

    谁知她在这儿驻足不前,闵萱倒是主动过来和她打招呼了。

    “君兰,今日你怎么穿了这么素的一身衣裳?怪单调的。下回挑件鲜亮点的。”

    闵萱说着话的功夫便挽上了她的手臂。

    君兰有些不自在,闵萱以前没有这样热情地对待过她,她不习惯于这样亲昵的动作。

    但她很珍惜自己为数不多的友人,所以没有挣脱开。反而认真地低头重新看了下衣裳,才回答了闵萱之前的问话:“这是我自己选的。我倒是觉得颜色和样式都不错。”

    “哎呀,你穿上这衣裳的感觉怎么和那个讨厌鬼似的?换下来换下来。”闵萱笑嘻嘻去拽她衣袖,“那个讨厌鬼死了,你这样穿,就跟想要悼念似的。太不吉利了。”

    留意到她话里提及的人,君兰脚步顿了顿,侧首去看她。

    闵萱没有发觉异样,挽着君兰的手臂开心地晃啊晃。

    “没想到那讨厌鬼就这么突然没了。说起来,这样可真不好玩。少个能够作弄的人,往后的日子可哪里去找乐子?没办法继续套她话,也没办法继续背地里取笑她……唉,不如这样,改天我们重新找个逗乐的人,你说好不好?”

    不过是简短几句话,入了君兰的耳后却让她觉得脑中一阵阵晕眩。

    原来如此。

    她还想,为什么眼高于顶一向傲气的闵萱会放下身段主动和她结交。原本她以为是得了一份难得的友谊,现在才知道自己不过是被当成了个笑话而已。

    闵萱没有收到回答,笑盈盈看过来,“你今儿怎么那么沉默?平时这种时候你都和我一起找办法来着。我想想啊,梨花巷这里好像没有什么好欺负的了。不如我们看看荷花巷那边?”

    闵家是从曾祖入京为官才迁入京城,而后祖辈的两位老太爷也考上了科举入朝为官,闵家逐渐兴旺。

    如今京城闵家统共有两支,一是在荷花巷,那是闵家大老太爷的宅子。一是梨花巷,这是闵家二老太爷的家。

    听闻闵萱已经开始打算到了荷花巷那边,君兰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忽地笑了。

    “好啊。”君兰道:“我最近没有什么时间,还得烦请十妹妹帮忙找找了。十妹妹若是寻到,一定要和我说。”

    “没问题,你只管等我好消息就行了。”闵萱信誓旦旦道。

    君兰不动声色抽出自己手臂,径直超前走去,“快些进去罢。莫要让老夫人久等。”

    梨花巷的老太爷已经故去多年,除去已经出嫁的姑太太们,如今共有三房人。

    三老爷是老夫人亲生,五老爷是妾室所出。至于九爷……

    他的出身不提也罢。

    不过,以他现在的身份,也无需顾及出身如何了。

    君兰去到屋里的时候,两位夫人和其他几位姑娘都已经到齐。

    九爷没娶妻也没妾室通房,女眷们都是三房和五房的。

    君兰心中斟酌了下,择了远离十姑娘、挨着七姑娘闵菱的位置。

    闵菱是闵萱一母同胞的姐姐,比君兰大一岁,如今已经十四。她不太爱搭理人,无论是以前的君兰或者是现在的君兰都和她不熟悉。

    见到八妹妹的选择后,闵菱侧头瞥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君兰安静地望着上首位置的老人家。

    她小的时候,是跟在姨祖母闵老夫人身边长大的。只不过到了七岁那年,姨祖母生了一场大病后身体每况愈下,她就搬离了恒春院。

    老夫人让梨花巷的老爷和夫人们照顾她,最后五老爷和五夫人担下了这个责任,把芙蓉院旁的青草院收拾出来给她住。

    自打搬走后,她见老夫人就困难了许多。仔细算算,上一回还是中秋节时候。

    闵老夫人神色间透着疲惫,显然少女的逝去让她意外且伤感,“孩子还没及笄,不能大办,该如何,我已经吩咐了刘妈妈,就照着以往家里孩子的规矩来。”

    闵家也曾有过孩子早夭。只不过表姑娘并非闵家人,却还要照着闵家的规矩来……

    “这不太合适吧?”三夫人陆氏道。

    高氏心虚,眉头一拧说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三嫂没照顾过这个孩子所以认为不合适,我倒是觉得这样不为过。”

    高氏语气诚恳地对闵老夫人道:“母亲,不若就这样罢。”

    闵老夫人叹了口气,点点头。

    高氏继续劝道:“老夫人,您看刚才那件事儿……”

    “无论如何,现在也不能即刻下葬。”闵老夫人道:“茗姐儿怎么出的事,需得再查上一查。她性子谨慎,怎么就忽然落了水?”

    高氏急了,微垂着头快速道:“可当时旁边又没别人。”

    “府里那么多人,总有人会看到些听到些。仔细查查,好歹也要知道孩子是怎么去的。”

    说到此,闵老夫人叹道:“她娘离开了还没几年,她也那么早就走了。我怎么着也得好好看看这事儿,给她娘个交代。”

    高氏喉咙动了动,默不作声了。

    君兰听闻后忍不住暗自苦笑。

    倘若老夫人果然查明了真相,那么承受责罚的不也还是她么?

    先是被人谋害,而后或许又要替仇人受过……

    此种奇特的遭遇,从古至今怕是也只能寻到她这一个吧。

    侯夫人刚亲手拿了块点心给旁边的六姑娘,听老夫人这话,道:“今日需得早来,偏她起得略迟了些。我就让她收拾妥当再过来,看看时辰也快到了。”

    闵老夫人与她笑言几句,看侯夫人继续与荷花巷的姑娘们说话了,她便让刘妈妈到跟前来,悄声吩咐了几句。

    刘妈妈会意,趁了旁人不留意的时候出门去,一路前行径直走到迎接宾客进府的地方。

    二夫人陈氏忙得脚不沾地,听刘妈妈过来说帮忙,连声道谢。

    没多久,一辆精巧小马车驶了过来。车门打开,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出车子。

    刘妈妈看陈氏在招呼旁边几位官夫人,遂笑着主动走到那位姑娘跟前,也不用家丁通禀了,自顾自扶了那位姑娘入内。

    对方看她眼生,有些羞涩地道了谢,待到进了后宅,刘妈妈礼数周到地和姑娘说了几句话,讶然道:“原来您是平德乡君,方才真是失敬。”说着深深一礼。

    洛明薇忙让身边丫鬟把刘妈妈扶起,“不必如此客气。”她知道闵府对洛家有大恩,在这里自然而然地就放下了身段。

    刘妈妈恭敬地继续引路。不多时,来到了一条小径。

    如今已经秋末接近初冬,这儿却花草尚算繁茂。

    洛明薇看得欣喜,跟着刘妈妈一路前行。

    没多久,丫鬟“哎呀”叫了声。

    洛明薇细问缘由,才知道自己的裙摆被花草上的水珠沾湿。本是粉嫩颜色地衣裳,现在倒是一块深一块浅,瞧着乱糟糟的非常不体面。

    “怎会这样!”刘妈妈急得团团转,“婢子不知道这儿才浇过花,只想着此处景色优美,竟然带着您走了这条路。实在罪过!”

    “无妨。无妨。”洛明薇口中说着,心里也着急,“不如想想办法稍微收拾下吧。”

    她正思量着怎么做更好,就听刘妈妈犹豫着在旁道:“府里好几位姑娘们如今在花厅和夫人们说话,怕是没法帮忙了。其余几位正在花园中玩,不若婢子带了您去找她们看看?”

    听闻有同龄少女可以出手相帮,洛明薇十分感激,“那就麻烦你了。”

    刘妈妈就带了她们主仆两个从人少但地面干燥的路上过去。

    君兰和闵菱走到花园后,没多久闵萱也跟着跑了出来。

    “你们两个简直太过分了,”闵萱气呼呼地指着君兰和闵菱,“说好了出来玩,却独丢下我一个!”

    “倒也不是想丢下你。”闵菱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就是看你和侯夫人说得兴起,不好去打扰你罢了。”

    闵萱听了这话,脸一阵红一阵白地甚是好看。

    她嘴甜,在年纪大的长辈面前很得宠。偏侯夫人不吃那套,她刚才凑上去半天也不见侯夫人对她另眼相看。

    闵萱心里早就窝了一团火,如今被闵菱说,不由气道:“你到底想怎么样!还是我姐姐呢,待我却不如待别人好!”

    闵菱冷眼看了看她,“你少惹点事,我自然会对你好。”

    闵萱听闵菱含沙射影地一直说她,羞恼成怒,一跺脚跑远了。

    君兰先前默不作声地看着她们姐妹俩,现见闵萱走了,踌躇着问闵菱:“她不要紧吧?”

    其实君兰最怕的是闵萱真如之前所说的那样,要在荷花巷找个人欺负。

    犹豫再三,君兰与闵菱道:“她这样生着气走,莫要和姐妹们起了冲突才好。”

    闵菱不知她心中忧虑,不甚在意地道:“萱姐儿就是那脾气,被我娘给惯的。不在这儿最好。我原先也劝过她,可她一转眼就跟我娘告状。最后每次都是我挨训。我倒是巴不得她惹点事来让我娘亲自来教训她。别说这个了,走,我带你看看这里的菊花。”

    荷花巷这边的菊花开得不错,比梨花巷里要好许多。君兰往常时候倒是有所耳闻。听闵菱这样说,欣喜道:“好。”

    闵菱笑着回头看她一眼,“其实荷花巷好看的花多着呢。只不过原先你总和萱姐儿到处跑,没机会留心看这些。”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没几步,就遥遥望见从花园尽头的小路走出了三个人来。

    为首的是刘妈妈,而后是个相貌清秀衣着华贵的姑娘,再最后跟着个丫鬟。

    闵菱悄声和君兰道:“刘妈妈最麻烦了,有事儿没事儿就在祖母面前乱嚼舌根。我们绕开她,不过去。”

    君兰以前觉得闵菱是个不好相处的,没料到熟悉点后发现闵菱居然是这样有趣的性子,脱口而出道:“原本和七姐姐不熟,总以为七姐姐不好亲近。现在才发现不熟这样。”

    闵菱脚步滞了下,眼神有点黯淡。

    “是么?”闵菱道:“其实以前我就是那样的。总想着以后有大把时间,就算想要和谁结交,也总拖着,心里念叨着下一次再去吧。”

    结果拖啊拖,茗姑娘就不在了……

    闵菱心中难过,轻轻摇了下头复又叹了口气,“走吧。时间尚早,我们说不定能把花大致看上一遍。”

    两人说笑着打算出院子,结果还没转出去就被刘妈妈连声叫住。

    刘妈妈一路小跑二来,气喘吁吁地与她们说了平德乡君遇到的难处。

    “还请姑娘们帮帮忙。乡君怕如果就这样进屋去会对侯府颜面有损。”刘妈妈既歉然又紧张地说道:“婢子不知该如何是好,需得劳烦姑娘们帮忙了。”

    君兰保持着静默。

    不是她不想帮忙,而是她对荷花巷着实不熟悉。更何况她并非原本的八姑娘,闵菱就罢了,本就不熟悉。可刘妈妈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她若是做得多说得多,怕是会引起刘妈妈的怀疑。

    君兰望向闵菱,想看看闵菱准备怎么做。

    闵菱见君兰沉得住气不像以往那样做事急躁,心里喜欢了几分。因她年长于君兰,就主动和刘妈妈道:“我们是主她是客,帮忙理所应当。”

    眼看不远处的少女,闵菱主动迎了过去,细问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