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早晨。

    八点多的上班早高峰,路上车流如织，行人穿梭，熙熙攘攘一派繁忙。

    城西的一个临街中式院落里却有着闹中取静的独特风景。

    这里与医学院一街之隔,院落大门处立一木质招牌，上书二字“简在”,门口两个石狮把门，颇有气派。

    院中的大树枝繁叶茂,树下花圃开着散着清香的花朵,满满当当的,见花不见叶,很有活力。树上鸟窝里有小鸟鸣唱,合着院外汽车和行人的声响,像是一道城中小林的自然乐章。

    一片大大的落地玻璃前,关阳迎着清晨阳光,在一团蒲上打坐。一旁案几上点着檀香,轻烟袅袅,静静地飘散在宽阔的厅室里。

    贴墙而立的边柜上,音响里传出三声敲击磬的声音,声音由远而近,既不惊扰又显庄重,很有凝聚精神的力量。

    关阳在这声音里睁开了眼睛。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走了过来,把手里的一壶温茶放在案几上,翻开一只倒扣的空杯,倒满了。

    茶就摆在那儿,而男子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关阳从团蒲上站了起来，坐在了男子的对面。

    “这次觉得怎么样？”男子问他。

    “还是很难静心。”关阳微皱着眉头。

    “没关系。那就接受自己目前很难静心的状态。”男子和缓地道。

    关阳沉默着坐了一会。男子也不说话，他等了等关阳,再指指杯子。关阳端起那杯茶喝了。

    喝完了茶，关阳放下杯子，道：“谢谢你，简教授。”

    简语微微一笑：“这次有什么想聊的吗？”

    “没什么新鲜的。”关阳给自己再倒一杯茶，给简语也倒了一杯。然后他把自己这杯喝酒一般豪气地干了。

    “还会被后悔困扰吗？”

    “会。不过接受了做错决定的自己。”

    简语道：“那就好。跟自己和解，才能跟真正跟别人和解。”

    “和解不了啦。”关阳摇头，“那小子脾气我太了解了。现在队伍也重新调整了，没办法走回头路的。”

    他

    默了默，又道：“向前看吧，等以后，他还有机会的。他这么优秀。”

    简语不做任何评价，只静静听着。

    关阳也没什么太多要说的。事情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该说的都差不多说完了。

    简语是医学院神经病学系的教授，神经科学研究中心副主任，也是心理学研究协会理事。他有些课题研究与警方合作，也会为警方提供犯罪心理与应用技术方面的培训。关阳四年前首次听到他的讲座，获益匪浅，对他颇为仰慕。

    后来关阳负责的案件里，有嫌疑人需要做精神鉴定，提交申请到精神疾病司法鉴定委员会，正好分配到简语负责的鉴定中心机构，关阳开始与简语有了联络。

    两人成了朋友，关阳从简语那儿学到不少知识。有时关阳遇到嫌疑人不对劲，需要专业人士点拨帮助的，他会请教简语的意见。简语给了他很大帮助。

    范志远案里，警方委托的鉴定人也是简语。

    范志远的律师先提出的精神鉴定申请，鉴定结果范志远有短暂精神病性障碍。在警方调查的那个案件发生时间，范志远并不完全清楚自己做过什么。而警方的不恰当调查手段和审讯成为范志远发病的应激源，使得他再次发病。这造成范志远参与调查程序的过程中无法|正确理解指控并做出适当的自我辩解。

    警方对这个结果当然有异议，提交了复核申请。复核鉴定任务交到了简语手上。

    简语的鉴定结果对范志远不利。

    轻微精神病综合征。即他表现出某些精神分裂症状，有幻觉和妄想，但他能够察觉到这种体验是不正常的，是健康人不会有的，其现实感相对完好。虽然以后有较大概率会发展出其他精神分裂症谱系障碍中的严重症状，但现阶段不影响他对现实情况的判断和参与。

    但就算有简语的这个鉴定结果，范志远的律师团队还是找到了别的漏洞，警方调查过程里的程序瑕疵成了他们攻击的目标，最后使得范志远成功躲过了死|刑判决。

    这案子庭审时简语作为证人也到场了，他眼睁睁地看着检方落败，他很理解关阳的压力和懊

    恼。这案子的侦查过程里关阳出现了很大的情绪问题，状态非常糟。简语能明白他的无处可诉，理解他的困境，所以当关阳向他求助，他便伸出了援手。

    关阳拒绝去医院心理科，拒绝药物。简语便以朋友身份疏导他的情绪，为他找到心结，教他自我调整的方法。关阳认真练习，状态有所改善，

    “范志远提出上诉了。”关阳告诉简语。

    简语有些惊讶：“他逃过死|刑已经是走了大运，居然还不甘心。”

    “他觉得反正不会有更大的损失了。”关阳冷笑一声：“这人就是疯子。”他看看简语：“啊，我说的疯子，不是你们医学上鉴定的疯。”

    简语笑了：“我知道。”

    关阳严肃道：“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威胁说会报复我们所有人。我觉得他说真的。简教授，你要多加小心。他的名单里包括你。”

    简语淡定道：“放心，我见过比他更疯的。他现在还在牢里，嘴上嚣张而已。除非你们真的抓错人，不然他不可能无罪释放。上诉，再申诉，都没用。”

    “我们没抓错，就是他。”

    “那怕什么。就让他好好坐牢吧。”

    关阳点点头：“多小心总没错的。”

    “放心吧。”简语和蔼笑笑。

    关阳起身准备走：“今天麻烦你了，简教授。我这么早过来。”

    “没事，你时间难得。早上来挺好，精神好。你要注意多休息。”

    “好的。谢谢简教授，那我先走了。”

    关阳转身走，简语送他。

    送到了门口，关阳忽然转身道：“对了，简教授，新阳精神疗养院，我记得跟你有些关系。”

    “是我合作单位，我每周去那边巡诊一天。我在医院里有些病人治疗状况不错，需要休整康复的，我也会推荐到那边去。毕竟精神病院的环境不是一个适合长期疗养的地方。”简语应道：“怎么，有需要帮忙安排的吗？”

    “不是。前几天我参与一个案子的会，听到他们说到这个疗养院，觉得挺耳熟的。刚想起来为什么会耳熟了。”

    简语笑笑：“我就不打听什么案子了

    ，不过前几天我有个病人的律师联络了我们，提醒我们签有保密协议，要保证病人的医疗**，不知道会不会是同一件事。”

    “也不是我的案子。”关阳道。“如果没有警方联络你，应该就没什么事。”

    简语踌躇了一会，道：“关队，因为律师突然跑来提一句，但又没有警|察找来，所以具体情况我也不好去问。如果可以的话，还想麻烦关队帮忙留意一下。我那个病人特征很明显，是个22岁的小姑娘，记忆力特别好。她过得很不容易，是个很好的姑娘。如果她遇到了麻烦或是向警方求助什么，她可能表达上会生硬一点，但希望警方能体谅她的状况，多帮帮她。”

    “她有什么特殊情况吗？”

    “她的大脑是人类的宝藏。”简语道：“可惜她的案例不能公开，所以也没法做更多的研究。她爸爸担心她的安全，为她做了很多保护措施。后来她家里出了一些变故，那姑娘很坚强，熬过来了。我看着她一点点努力，奇迹一样的康复，过上正常人生活，我希望能多帮她一些。”

    “这样啊，好的，如果我有机会再遇到我问一下。主要是派出所那边的事，没什么理由我也不太好主动插手。”

    “哦，这样。”简语听明白了，原来关系到向衡那边。“没事，她会来复诊的，我到时具体问问她。”

    “好，那如果她说有什么情况，需要我帮忙，你随时联络我。”

    “行的。我替她先谢谢你。”简语笑着。

    顾寒山早上起来出去跑了五公里。这锻炼身体的习惯当初是跟着爸爸一起培养出来的。那时候她不爱跑，懒得动。把自己关在房间躺在床上用被子盖住，是她觉得最享受的状态。

    不过现在爸爸不在了，她反而开始像爸爸一样积极地锻炼身体。

    她要活很久，活到把真相找出来，活到为爸爸报仇。

    顾寒山跑完步又做了一遍力量训练。然后她用冰箱里的食材给自己做了个三明治，加上一杯热牛奶，就是她的早餐。

    她端着早餐坐到茶几前的地板上，对爸爸的照片道：“我要吃早饭了。”

    接着她一边吃早餐一边拿出手机上网看了看，搜索了几个关键词：凤凰街派出所、反诈骗活动、记忆力、扑克牌。她搜到了自己玩扑克牌的视频片段。

    “我记忆力很好的，没有对手。”视频里的她玩完了扑克牌这样说。

    顾寒山冷静地看着自己的画面，她把最后一口早餐吃掉。

    然后她调出微信，把视频转到微信朋友圈，选择只有耿红星可以看，然后她把视频发出去了。

    她刷了刷朋友圈，没什么她需要的信息，就又退回到聊天界面。

    聊天界面也没什么内容，她很少跟人聊什么。顾寒山看了看，再想了想，点开了向衡的微信，给他发了一句：“报告警官，我今天感觉很好，没有犯罪意图。”

    这是昨天她跟向衡深度交谈之后达成的一个约定。向衡说不打扰她的生活，也会去调查她爸爸顾亮的意外，但他希望顾寒山平常能主动跟他说一说自己的状态，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情况，他希望能早一点知道。而且她自己一个人住，又在做比较危险的事，他也会顾虑她的安全。

    说得挺委婉，但顾寒山明白他的意思。她觉得她的微信写得很到位了。

    过了一会向衡回消息了：“收到，请继续保持。”后面还跟了一个加油的表情包。

    顾寒山盯着那消息，等了等，再发一条：“你呢？”

    向衡正坐在警车上，在出警途中。有人报警楼上高空抛物，把地面停的车子砸伤了。向衡看到顾寒山的提问有些好笑，这姑娘的交换平等原则真是执行得挺严格的。

    “我也没有犯罪意图，我正在处理违法行为的路上。”

    顾寒山满意了。她把那个“加油”的表情包还给了向衡。

    向衡坐在警车上笑起来。

    开车的徐涛看了他一眼。向衡道：“没事。”

    徐涛继续开车。

    向衡再给顾寒山发表情，这次是“谢谢鼓励”。

    顾寒山瞪着那个表情包，这人还挺烦人的，没完没了了？

    她把“谢谢鼓励”又还回去。

    向衡哈哈大笑。

    徐涛又看他

    一眼。向衡又道：“没事。”

    徐涛道：“到了。”

    “嗯。”向衡把手机收起来。警|察小哥哥要干活了。

    顾寒山等了等，没再收到向衡的消息。稍稍松口气，还行，不算太烦人。

    “第一现场”传媒公司。

    热点资讯组正在开晨会。

    耿红星和侯凯言认真听着，做着笔记。

    小组其他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报告着最新的资讯动向和讲解自己的计划。耿红星他们这些实习生也背着任务，精神有些紧张，一边听一边按照讲解搜索着网上资讯。

    等大家说得差不多，主管开始安排每个人的任务，讲了一轮之后他又道：“昨天有家派出所在社区做反诈骗活动，其中一个志愿者小姑娘现场玩纸牌宣传反诈骗，那个挺有热度潜质的。可以挖掘一下……”

    侯凯言悄悄踢了耿红星一下，那视频昨天晚上他们就看到了，就是耿红星搭讪的那个姑娘。

    主管继续道：“小李，你负责这事吧，找找看能不能联络上那个姑娘……”

    “陈哥。”耿红星不用侯凯言踢也知道该把握机会，他道：“我认识她，这个交给我跟侯凯言负责吧。”

    “你认识？”主管有些惊讶。

    “她叫顾寒山，是我们学妹。”耿红星道。

    侯凯言也道：“我们有她微信的。”

    “那好。”主管挺高兴，“联系一下吧，写个策划上来。小姑娘挺有梗的，能火。”

    “行。”耿红星应了。在桌子底下与侯凯言碰了碰拳头。

    顾寒山正躺地板上看着天花板发呆，听到手机响。她捞过手机一看，坐了起来。很好，她等的终于来了。

    微信上是耿红星发来的消息。

    “你好呀，顾寒山，我是耿红星。”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短暂精神病性障碍和轻微精神病综合征这两样摘自《变态心理学》一书，书作者是[美]davidhbarl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