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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另外一种真相

    乌鸦,在东西部战争尚未爆发的几个世纪以前,向来是多数国家大为厌烦的生物。

    人们习惯于将这些嗓音沙哑,长相丑陋的家伙们,与人世之间常见的无妄之灾、祸乱与死亡关联至一处,似乎只要驱赶走了乌鸦,自己便能获得长久而美满的幸福。

    事实上,这种聪明鸟类并非携带着某种关乎于因果定理的强大武器,人们只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而本能地排斥一切相貌丑陋的家伙们。

    鸟儿,只是鸟儿罢了。

    “拇指,也懂得千变万化……”

    芙蕾雅并没有被乌鸦的三言两语说服,她这个人向来胆小,在关乎生死存亡的问题上,要比所有人都敏感得多,“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凭什么?我也不知道……”

    乌鸦伸出一只手,斜斜地住在桌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芙蕾雅,语气似乎带着种娇嗔的责怪,“我又没有说过,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她本以为乌鸦会拼命地解释,而自己便可以从一步又一步的追问当中,套取更多对这次行动有价值的信息。然而这个鸟头人身的怪物大有一副“爱信不信”的架势,反倒让芙蕾雅的小脸一红,显出一副尴尬且不知所措的模样。

    “你不怕我们动手?”

    猩红的血藤迎风鼓荡,程东瞪着一双牛一样的眼珠子跨步上前,“信不信老子现在就能活撕了你!”

    “啧!”

    乌鸦用五根手指交叠地敲击着桌面,饶有兴致地盯着程东的眼睛,“我劝你千万别做傻事……”

    说话间,一股粘稠的失重感骤然从程东的脚下涌了上来,低头看去,他所在的那片坚硬的大理石地砖竟然突然变成了一滩翻滚着恶臭的沼泽。这完全违背常理的变数,让程东浑身的汗毛都一根一根地竖起,他嘶吼,他挣扎,他大声叫骂着乌鸦的名字,把自己所知道的最难听的话全部泄洪一般地砸了过去,然而他越是挣扎,下沉的速度就越快。

    幻觉,都他妈是幻觉!

    直到他看见芙蕾雅和伊堂岚相继捉住了他的手,努力地将他往地面的方向拉。乌鸦又一次轻轻地敲了敲桌子,不断下沉的感觉骤然消失,他抬手摸了摸地面,却都是坚硬而冰凉的大理石质感。

    自己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嵌在了大理石地板里,上不去也下不来,仿佛被套上了夹板的囚徒。

    “我觉得,只有这样你才能够安生点,程东。”

    乌鸦神态自若地翘起了二郎腿,用眼神瞟着还完好无损站在原处的两个人,“你们两个还想要试一试吗?”

    芙蕾雅和伊堂岚对视了一眼,随后沉默地把头转向了乌鸦,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你认识我哥?”

    芙蕾雅的语气明显恭敬了很多,程东的身体眨眼之间被嵌在了大理石砖材质的地板当中,这是她亲眼所见的事实,那只乌鸦拥有改变物质形态的能力,单凭这一点,就是连二十个、甚至三十个程东联手都无法将其击溃。在如此强大的力量面前,如果依然还像个顽劣的孩童一样屡次三番地对其进行言语上的挑衅,那个人不是傻子,就一定是个疯子。

    乌鸦浅笑了一声:“严格地说,我认识你们所有人。”

    “你刚才说……你会帮我们?”伊堂岚谨慎地问道。

    “是的。”

    “为什么?”

    “因为这是他的意思。”

    “他是谁?”

    “他是另一个位面的至高存在,他与我们共同生活在这个星球上,长达数百万年之久,他见证了一代又一代文明的萌芽与消亡……”

    在荣耀邦水牢中所遇到的那个牧师似乎曾经说过相同的话,老人在此前曾经与程东提过的只言片语像是影像镜头一般,迅速地在程东的脑海当中浮现,他的瞳孔大震,脱口而出道:“旁观者?”

    乌鸦的声音微微一顿,随后满脸笑意地把目光落到程东的身上:“你果然看得见他,神谕之子。”

    “你把它成为神?”

    程东冷笑道,“它算是什么狗屁……”

    “哥!”

    芙蕾雅吓得一把捂住了前者的嘴巴,继而心惊胆战地看向乌鸦,她本来已经想好了替程东解释的说辞,但是乌鸦似乎并没有对程东的不敬表现出任何恼怒的样子。

    程东挣扎着把嘴从芙蕾雅的手里挣脱,梗着脖子冷笑了一声,“我辱没了你们的神明,你不生气?”

    “被人骂一句又不会掉一块肉。”

    乌鸦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而且你骂的又不是我,我干嘛要生气?我们践行者又不是几个世纪以前在历史上臭名昭著的狂信徒,为几句脏话而动手杀人?我们完全没必要这么做。”

    程东撇了撇嘴,语气依旧不善:“所以你把我困在大理石的地板里,只是为了好玩吗?”

    “我这么做只是想让你老实一点,毕竟他对你的评价,就是狂躁、粗鲁且不可控制的家伙。”

    “这么说……我还要谢谢他赏脸了?”

    “那是你的事,和我没有关系。”

    乌鸦轻声嘀咕道,“当然,你确实有理由谢谢他,旁观者是很难如此留意一个普通人的。”

    “所以你不是普通人?”

    程东依旧冷笑,“当然了,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会掌握改变物质分子结构的能力呢?你也把自己当成是神明了吧,乌鸦小姐!”

    “小姐?神明?”

    乌鸦轻轻地咂了咂嘴巴,“我想你是误会了,我不是小姐,也不是神明,我刚刚并非是改变了物质的结构,只是在你们面前展现了【大理石】这个物体,在万千个时空夹层当中的千万种可能性之一。换言之,那只是这个世界的另外一种真相罢了。”

    “另外一种真相?”

    程东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你刚刚说自己不是小姐,那么……我该称你为先生?乌鸦先生?”

    “随你!”

    乌鸦无奈地耸了耸肩,“不过我们不习惯用狭隘的性别来分辨彼此,在我们的概念范围中,所有的个体都是以不同形式而存在于宇宙当中的生命体罢了。如你们所见,我可以在鸟类、男人或者女人之间不停地变换着喜欢的形态,人类的那种看似精细而缜密的分类原则,并不适用于我们这个维度的生命体。所以我们通常会以对方时常使用的姿态来相互称呼,好比他们都喜欢叫我【乌鸦】一样。”

    “他们不怕把你和这颗星球上的其它乌鸦叫混吗?”

    “名字只是个代号罢了,他们甚至可以叫我a,叫我b,或者叫我1、2、3,这都不重要。”

    乌鸦又把烟枪叼进了嘴里,一脸享受地吞云吐雾,“人们习惯于给万事万物都取上一个名字,甚至会把家里的玩具布偶,武器刀具,或者是身体的某个部位命名,最终的目的无非是要方便与人指示,方便自己进行物品分类。而我们无需这种交流,所以你们喜欢如何称呼我都无所谓,只要我知道你们是在叫我。”

    “所以……你准备怎么帮我们?”

    “很简单。”

    乌鸦抬头看了看天棚,“送你们上100层。”

    “只是因为旁观者需要你们这么做?”

    “当然,只是因为这个。”

    “他要你们死,你们难道就会去死?”

    “你这个人真有趣,说话的时候总是喜欢夹枪带棒的。”

    乌鸦再度玩味地笑了笑,“人类对于这个世界的了解是极为有限的,他不会要我们死,因为死亡本身也是生命的另一个呈现方式。”

    程东回以更为嘲讽的冷笑:“所以,遇到你无法回答的问题时,你就喜欢用【你还没办法理解】这样的词语搪塞过去?”

    “你们人类所最畏惧的【生】和【死】,并非是一个生命形态完整的模样,我并不是在搪塞你,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乌鸦又悠闲地抽了一口烟,“在所有生命体的存在过程中,【生】与【死】只是漫长的时间闭环中的另外一种假想的状态而已,在本质上,两种生命形式相互顺承,而且相互勾连,【死】无外是【生】的另外一种表现形式而已。这种表现形式并不局限于我们每一个践行者,它甚至包含了这个宇宙中的所有生命形式。只是因为你们人类的视野太过局限,只能关注到区区几十年的所谓【生】的阶段,却因为技术问题而无法对【死】做出更为详实与周密的解释。事实上,生就是死,死就是生,两者,没有区别。”

    “所以……你在和我讲的是**与灵魂,人类与鬼魂的关系?”

    程东觉得自己的脑子晕乎乎的,那只乌鸦似乎有意要把他绕晕,这大概就是程东为什么这么讨厌与旁观者有关的一切事物的原因。

    乌鸦果真再次无奈地耸了耸肩:“我说了,你们暂时无法理解生命的真实形态……你们人类太执着于瞳孔与大脑所分辨出的事物了,好比你们习惯把温热的,可以律动的,可以捕捉到电磁信号的东西赋予【有生命】这样的概念,好比你们坚定地认为石头是坚固的,火焰是温暖的,皮毛是柔软的,却被一个小小的光学实验搞得晕头转向。在不同的时空夹层里,不同的事物往往存在着不同的存在形式,如同光的波粒二象性是一个道理。”

    “呃……”

    程东求助般地看了看同样一脸茫然的芙蕾雅和伊堂岚,“你们听明白那家伙在说什么了吗?”

    两个人似乎被程东的呼唤吓了一跳,身体猛然一颤,随后同样一脸茫然地把头转向了程东:“啊?”

    “没事了……”

    程东讷讷地挠了挠头,“那个……说点别的吧,比方说……呃……他为什么要你们出面帮我?”

    “因为他似乎对你很感兴趣。”

    乌鸦直言不讳地回答道,“虽然我并不觉得你这个人有多么地与众不同,事实上,我甚至有些讨厌你这样冒失且愚蠢的家伙,但是……他告诉我们,在你的身上,他发现了这个位面上的更多种可能性。”

    “呵呵……”

    程东不知道回答什么,只能抽动着嘴角发出一阵干瘪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呃……那个……”

    “哦对了,还有一点。”

    乌鸦似乎并不愿意平白无故地把时间交给程东用来进行那些毫无意义的措词环节,紧接着淡淡道,“而且我们对于上帝之手的作为,也大感失望,所以……也希望借着你的手,来尝试一下,这座高塔是否会有什么更有趣的情节展开。”

    “那个……”

    不等程东说完,乌鸦再次轻描淡写地打断了他的话:“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要把你们送去100层了。”

    “不,我是说……我曾经听一个朋友说过……哎?”

    程东猛然发觉自己不知在何时,已经从地板里面冒了出来,此时正毫不体面地叉着腿,坐在地上,便连忙拍着屁股站起身来,“我曾经听一个朋友说过,旁观者……是不会干预人类活动的,怎么今天……”

    “我似乎说过了。”

    乌鸦的头也没回,静静地开启了他身后的一扇门,“我们只是很失望于上帝之手在近来的种种表现,所以想借着你们的帮助,推动一下故事的发展。即便我在今天没有帮你们打开这扇门,你们依旧有能力选择其他的方法突破100层的封闭不是吗?在终点相同的情况下,不论选择曲线还是直线,结果都是一样的。”

    “那个……我们还有一个朋友……”

    “还有一个叫安云的生命体在99层对吗?”

    乌鸦淡淡地说道,“我说过了,在终点相同的情况下,你所做的一切选择,都不会影响最终的结果,先去99层,还是先去100层,在结果上来看,并没有任何变化。”

    “你的意思是……安云也在100层?”

    乌鸦依旧没有回头,在她面前的那扇幽深而黑暗的大门,却已经徐徐地打开:“你们可以离开了。”

    “从哪离开?”

    “这扇门。”

    “这扇门是上升悬梯?”

    “我说过了,时间、空间还有生死,都是一个奇妙的闭环。这扇门的另一头,就是这栋大楼的第100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