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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故梦

    蓝依是吴浩的高中同学,也是他曾经暗暗心仪的女神。她那时真美,像学校花坛里的栀子花,清丽又纯净,又像老家池塘里的莲花,淡雅又高洁。她仿佛一个仙子,常常带着不落俗尘的面容,进入到他的梦里来。

    那时的他,还只是一个刚刚从山洼里走出来的愣头青,十五六岁的年龄,扎进人群堆里便能隐身的长相,寒酸粗鄙的穿着。他本是带着无比的骄傲来的——他可是他们村第一个考进隐州一中的人呢!可来到了这里之后他才发现,身边的那些城里的同学们,他们是那样的不同。他们的脸永远白净,他们的衣服永远带着一股淡淡的洗衣粉的清香,他们的每一本书都包着画报做成的封皮,他们的书包里总能掏出三毛五毛的零花钱——那可是他好几天的生活费呢!他们唱着他从没听过的歌,看着他从没看过的课外书,玩着他从没见过的贴画,吃着他想都不曾想象过的零食。他曾以为自己翻过了村里的山,便会成为站在最高处的人,没想到站上山顶后才发现,前方还有更多更高的山,以及更多爬向了更高处的身影。

    这样的一个他,又如何敢走向她,面对她呢?

    其实暗恋蓝依的又何止是吴浩。仅是在他们班,就有不少男生曾偷偷给她写过情书,只是碍于学校严格的校规,而少有送出罢了。

    蓝依很特别,她并不像其他女生那样,略有一些姿色,便以此自持而故作清高。相反的,她似乎常表现出一种极度的不自信,总低着头,说话不多,笑容里也透着一丝谨慎。她就像古老寓言中的那只受伤的雁,一点虚张声势的弓弦之声,也足以让她心惊。

    可越是这样,倒越是让她显出了一种我见犹怜的美来。

    对于来自农村的吴浩来说,身为城里人的蓝依,本就是他不可触及的梦,更何况她又美得那样动人,仿佛连暗地里的这一点想念,也都成了一种亵渎。

    他就这样默默地将她放在了心上三年,直到进入医科大两年后,才隐约听说她与邻班的一位校草走到了一起。

    他们必定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吧,他悻悻地想。她终究要从他的梦里离开了。

    再次见到蓝依,是五年后。那时的吴浩,还刚刚由一名实习医生转为正式的外科医生。

    他们再次遇见的地方,正是吴浩所在的隐州人民医院。蓝依是带着她的丈夫林子辰来的。

    子辰在县医院检查出了肺癌。晚期。

    这位就是传说中的校草吗?吴浩暗暗地打量着他。他很白,特别的白,那是一种在病痛的折磨下的不健康的肤色。他很瘦,那件白色的衬衣穿在他身上,就像套在一根细细的竹竿儿上,空空荡荡的。因为疼痛,他的腰背有些弓曲,这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了些。但他依然是好看的。他的眉乌黑而浓密,他的眼睛明亮如皓月星辰,他的鼻梁笔直挺拔得恰到好处。病痛夺走了他的活力与朝气,又以文弱清雅的气质作为补偿。不知在他健康时,又会是怎样的一番风姿呢?

    至于蓝依……她依然是那样美。时光于她而言,仿佛从没有流逝过。她还是和高中时一样,不甚讲究穿着,却又以朴素而另添了一番韵味。她依然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瀑布般直直地垂落至腰间。她的眼睛依然如一汪深潭,柔出了水,映出了光。她依然和过去一个模样,除了脸上多了一些疲倦、添了一丝哀伤。

    子辰入院时情况已相当严重,癌细胞形成了脑转移,引发了剧烈头痛、喷射性呕吐以及视觉障碍的症状。以那时的条件来说,治疗起来可谓相当棘手。

    每当看到子辰痛苦的模样时,蓝依都显得那样的痛苦无助。她的眼睛本该是黑夜中的一颗明珠,却仿佛一夜间掉落在了深潭里,失了光芒,而只剩下了无尽的泪。

    看着蓝依如此,吴浩的心里也并不好受。

    子辰虽然并不是他科室的病人,但为了尽可能的给予他们帮助,他也一直和肿瘤科的同事一起,为子辰研究治疗方案、寻找权威专家。

    他期待奇迹的出现。

    只可惜,治疗的效果并不理想,才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子辰便走了。

    也许这样的结果,无论是对于他自己还是对于蓝依来说,都算是一种解脱吧。偶尔的,吴浩会这样想。可是没有让他想到的是,就在子辰去世的当晚,蓝依也被抬进了医院——她自杀了。

    在看到蓝依那血肉模糊的遗体的那一瞬间,吴浩的心,仿佛被巨石压住一般,痛苦至极。生离死别的场面,他并不是没有见过,可临到了自己身上,看着自己曾经魂牵梦绕的女生以这样一种方式结束了生命,他的内心,仍不免感到悲痛。

    一转瞬,竟已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

    或是因为年纪的关系,如今回忆起这些往事来,吴浩的眼睛竟有些润了。

    宇桥仿佛还未从吴浩的故事中走出来,他的那些回忆,仿佛为他打开了一扇时空的门,将他带进了一段不一样的岁月中。蓝依的那张美好的面孔又一次清晰地呈现在他的眼前,而这一次,因为有了吴浩细致的描述,她似乎更鲜活了,更有了生命的光。他看到了她低着头匆匆地从人群中走过的身影,看到了她怯怯地躲避旁人注视时的惊慌与彷徨。他也看到了她穿着白底蓝碎花连衣裙看着喷泉时露出的满足的笑,看到了她守在病床前伤心欲绝的泪。

    他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唏嘘,总觉得心里好像被什么填满了,又好像被什么掏空了。这种复杂的、沉重的情感,还无法被他年轻的心所理解,而让他莫名地感到一阵烦乱。

    “吴医生,我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难道真的是传说中的借尸还魂?又或者是被唤醒的某种前世记忆?”

    吴浩无法回答。他也很想知道。

    “我想我知道该去哪里找答案了。”宇桥忽然又道。

    “哪里?”吴浩疑惑地看着他。

    只见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既神秘又兴奋的表情。

    “隐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