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伊伊都睡得不太安稳。感觉做了许多的梦，零零散散的，醒来时格外疲惫。
笑儿显然睡得更糟，甚至到底有没有睡着，都让伊伊有所怀疑。
她的双眼本就是凹陷的欧式眼睛，如今黑眼圈一出，便越发显得凹陷得厉害，空空洞洞了。
“你要不要请个假，在家好好休息一下？”伊伊看着坐在床头有些呆滞的笑儿，问道。
“我一早已经跟Sammi说了，让她帮我请假。”
“既然假都请了，干嘛不多睡一下呢？你看你那双眼睛，都快黑屏了。”
“伊伊……”笑儿忽然抬头看向她，十分平静地说道：“今天陪我去医院吧。”
一听她的话，伊伊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真的决定了？”
“嗯，决定了。他说得对，我总该为自己的将来考虑。”笑儿说罢，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无限伤感的叹息道：“可能……真的跟这个孩子没有缘分吧。”
伊伊出于本能的想要加以劝阻，可话未出口，已被咽了回去。就如海清所言，这种事，她又如何能做得了主呢？难道要跟笑儿说，她愿意和笑儿一起共同抚养这个孩子吗？
她虽有这样的冲动，却没有这样的勇气。
“行，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陪你去。”
“亲爱的，谢谢你。”
笑儿感激的注视着这位闺中蜜友。若没有她的陪伴，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去独自面对。
在面对医生时，笑儿就像一个犯了罪在等待审判的人，满是害怕和羞愧。他偏偏又问了那样多让她难以企齿的问题，比如“这是你第几次受孕”啦，“最后一次房事是在什么时候”啦，“有没有做过刮宫手术”啦，等等等等。若这地上能出现一条裂缝，她真想就此钻进其中，永世不再出来。
“你如果确定要终止受孕，就在这里签个字吧。”
想来这样的情形那医生已是司空见惯了，既没有表现出鄙视，也没有表现出怜悯，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神情。
她的心里，忽的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这个孩子，他还没来得及看上这个世界一眼，便要与之诀别了。都是她的错。这都是她的错。
“药流的最佳时间是孕期49天以内。你肚子的胎儿现在是八周，药流效果可能没那么理想。不过考虑到手术对子宫伤害更大一些，我们一般还是会建议先用药。”
“好的。”
“我先给你开药，先吃药看看吧。如果吃药后没干净，就还是要做清宫的。”
“好的。”
听着医生的话语，笑儿只是诺诺的点头。
虽然昨晚在网上也搜索了一些相关的资料，不过那都是一些十分理论化的东西，并不能给她太多的参考。
她还是害怕的。
果然，如医生所预料的，并不顺利。
药片吃下之后不久，只下来了一团小小的粉红色肉团，混杂在一盆深红色的血水中。
说不出的恐怖。
护士倒是十分淡定，仔细的查看着盆里的肉团，一边看，一边摇头道：“不行，没流干净，还是得做刮宫。”
“必须要做吗？”虽然并不十分明白刮宫是什么，可仅是听到这个名字，笑儿的心里，已经胆怯了。
“当然得做了。用药后的不完全流产，会影响子宫收缩和子宫内膜创面的修复，严重的还可能出现大出血，导致贫血和休克。所以我们一般在药流失败后，都会建议直接进行手术刮宫。”
护士讲解得这样详细，她纵使再害怕，也没有办法退却了。
“好的，谢谢你护士小姐。”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手术的关系，整个过程中，笑儿都感受到了一种来自身体的山崩地裂的痛。
“小手术而已，不痛的，你不用这么紧张。”手术台边的护士似乎觉得她有些小题大做，语气上显得颇不耐烦。
笑儿本就是好强的个性，被护士这样一说，就算再痛，也不愿再吭声半句了。只能硬生生的忍着。那滋味，更是难受。
到手术结束时，她的脸、她的身体、甚至连同她的指尖，已白得像一张纸。
“躺在这里观察一个小时，没有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了。做完人流手术就跟生孩子坐月子差不多，也要注意保暖，尽量别吹风，不要盆浴，忌生冷，最好在家休养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内不要行房，还有，因为子宫内壁需要时间恢复，半年内要采取好避孕措施，避免怀孕。”
听护士若无其事的说着“行房”“避孕”这样的词，笑儿只觉得异常刺耳，却又不好说什么，只能不住的点头。
“还有，下次月经来潮的时间一般情况下会在术后一个月左右，不过这个也是根据个人体质，也有些人会出现术后月经失调，这种情况一般两到三个月就能恢复正常了。如果两到三个月之后还没来，最好再过来医院检查一下。”
“好的。”
“你先躺着休息一下，有什么不舒服马上叫我。”
“好的。”
一个生命就这样结束了，除了手术带来的片刻疼痛，什么也没有留下。
身体的疲惫让笑儿无力去思考更多、惋惜更多，只能摸着已空空如也的肚皮，发出一阵长长的叹息。
“别难过了。”伊伊怜惜的将她抱住，劝解道。
“其实我心里并没有特别难受，真奇怪，可能……是跟他还没有建立起感情吧。只是觉得挺对不起他的，因为我这个不争气的妈妈，他都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就没了。生命真是一个很脆弱的东西，对吧。”
她说得很平静，声音很轻柔，就像在诉说一个跟她无关的故事。
“别想了。我们回去吧。”伊伊说着，将海清事前准备好的帽子戴在了她的头上，挽扶着她走出了医院。
笑儿做完手术的第二天一早，李伟东便来了。
自然，他没有上楼，只是买了些滋补身体的营养品，在楼下等着伊伊。
“你好。”
虽然对伟东有着极大的不满，但见面时，伊伊还是忍住了性子，冷冷的打了声招呼。
原以为能被笑儿看中、又顶着设计总监头衔的伟东会是那种很时尚、帅气逼人、很有魅力的男士，可见了面，才发现他真的不过尔尔。五官自然还是端正的，可充其量，也不过是一张极大众的成熟男士的脸罢了。或许是周末的关系，他身上并没有穿正装，而是穿着一件深蓝色毛织居家开衫，搭在灰色高领毛衣的外面，倒不是不好看的，但确是显得普通了些，少了些笑儿描述中闪耀的光环。
不过声音确是好听，不急不缓的，带着些柔柔的鼻音，很温暖的感觉。
“你好！你就是伊伊吧？经常听笑儿提起你。”
“是吗？”她的语气依然是冷冷的。
“谢谢你这两天陪着笑儿、照顾她。我买了一些补品，还请麻烦你帮我带上去，给她好好的多补一下。”
“吃这些就能补得回来吗？”她毫不客气的怼了一句。
“当然，当然不可能。”他的态度倒是诚恳而真挚，“我知道这件事都是我的错，无论我做什么都不可能弥补。……我很愧对她。”
见他毫不推卸责任，伊伊心中的怨气，倒也没那么重了。
“行，把东西给我吧。”
“谢谢你！”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自责的谦卑。
“你爱笑儿吗？”伊伊突然问。
“当然！”伟东立刻毫不犹豫的答道。
“你会离婚吗？”她又问。
他沉默。
其实在笑儿前天与他通话时，她便已知道了答案。却总是忍不住想再问一次。或许，也有故意刁难的成分吧。
“那么……你会为她放弃你的事业吗？”
“什么？”
“我的意思是……离开公司。你既然不能离婚，总不能一直跟笑儿这样偷偷摸摸下去吧？她以后还要结婚生子，还要有自己的生活，你如果真的爱她，总该为她考虑一下，对吗？而且，以我对笑儿的了解，就算你们就此一刀两断，可同在一家公司，每天朝夕相处，她根本不可能放得下。除非你和她之中有一个人离开。笑儿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一段感情，难道你还要让她为你失去一份工作？”
“是……你说得对。”伟东无法反驳，“也好，我老婆从年中就一直在说移民的事。可能……这就是一个最好的契机吧。”
“你爱你老婆吗？”伊伊又一次刁难。
“她……是我大学同学。”他答非所问。
但她已大约明白了。
正如《牵手》一书中所说，共同岁月之于婚姻，有时候比什么都重要。
从大学一路走来，他们想必也是经历了许多，才有了现在的这样一个家吧。无论那份感情是否还如初般的热烈，那段共同走过的时光，却是无法抹去的。
更何况还有了一个孩子。
“那为什么还要招惹笑儿呢？”她似要将恶人做到底的，继续逼问。
“我知道都是我不对，可是……笑儿真的跟其他人不一样。……我并不想伤害她，却忘了，我对她的爱，其实，就已经是一种伤害。”他说得言辞恳切，几乎落了泪。
他对她也是付出过真心的。伊伊竟有些心软了。
态度上便也温和了些。
“谢谢你给笑儿的补品，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上去了。”
“好的，谢谢你！请代我……没什么……笑儿就麻烦你了。”
“没什么麻烦的，她本来就是我的姐妹。”
“谢谢！还有……她知道你不会赞成，所以一直不敢告诉你。关于这一点，笑儿心里一直很自责。希望你不要怪她。”
“我明白。再见！”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