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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分裂

    经过余涛的介绍,天奇来到了心理咨询师陈克言的办公室。

    陈医生是国家一级咨询师,同时也是萨提亚家庭系统治疗师。在心理咨询领域,他算是入门较早,也较有权威的一个。他四十开外的样子,带着一副银色细框眼镜,相貌端正温和,眼睛里和神情中自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他应当是一个极会管理自我的人,无论是品貌、身材、言行举止,都自我控制得极好,给人一种条理分明、井然有序的感觉。

    听着天奇简单的叙述,他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也没有显示出丝毫的怀疑,而是细细的、认真的聆听着。

    直到叙述结束,他才扶了扶鼻梁上的眼架,诚恳地说:“不得不承认,这件事听起来,确实让人有些难以置信。不过既然你来到我这里,我相信你必然不会带着欺骗。先不论轮回和前世今生这种事情是否真实存在,单从你刚刚说的这个案例上,我觉得,你的那位朋友很有肯能患上了解离性身份疾患,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人格分裂。”

    “人格分裂?但是她那个并不是一种自我分裂出来的人格,而是一段复苏的记忆啊。”天奇不解地问到。

    “你觉得一个人的人格跟什么有关呢?”陈医生微笑着反问。

    “成长环境,性格,还有,长期积累的智识吧。”

    “没错,你说的这些都是。除了这些,其实还包括原生家庭,教育背景,人生经历,等等等等,这些,都是我们形成自我人格的一个基础。所以我想问问你,如果在你的记忆里,重新建构出了一个新的原生家庭,新的教育、经历、性格以及智识,你是会将他们包容在你原本的人格里,还是会不自觉地生成一个新的人格呢?”

    天奇立刻便懂了,沉默了。

    “其实这跟你之前所说的灵魂重生正是一个意思,人格分裂,在很多人看来,本身也就是一个身体里同时住着两个甚至多个灵魂。当我们的身体中产生出了一套与此前完全不同的体系,就很容易造成心理上的心因性障碍,从而形成新的人格。”

    “可是,为什么她之前一直都是好好的,直到最近才突然有了这些异常的反应呢?”

    “你应该知道‘主权’这回事吧。无论是一个国家,一个公司,一个团队,还是一个家庭,都一定会有一个主导者,也就是主权人。其实对于人格分裂的人来说,也是这样。在他们的身体里,不同的人格之间,也随时面临着主权的争夺。这也就是为什么人格分裂患者从一个人格到一个人格的转换中,始终都只会显示出各自人格的单一性。每一种人格在一些特定的时间占统治地位,他们彼此之间是独立的,自主的,并作为一个完整的自我而存在。”

    “一般来说,在正常的情况下,人的意识层里只会有一种身份,称为主体人格。这种时候,所有的感情、思维、言行,都会按照主体人格的方式活动,而不会显出另一个身份的痕迹。不定期一段时间,在受到某些精神的刺激,或者外界因素的转换时,就有可能突然转变为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身份,这个时候,所以的感情、思维、言行,就会按照后继人格的方式行事,个体对于过去的身份会基本遗忘,仿佛从心理上另换了一个人。”

    “这种心理分离也是有一个过程的。当分离尚未全面的时候,主体人格后继人格通常很有可能意识到另一种人格的存在,但通常把自身看作‘我’,而把另一种人格看作为‘他(她或者它)’。可是,当分离全面进行时,主体人格就会逐渐忘却自己的身份,并由后继人格取而代之。”

    陈医生的话,让笑儿的那个梦又一次浮现在了天奇的大脑中。他感到一阵剧烈的恐惧。

    “你的意思是,一种灵魂有可能会被另一种灵魂所取代?”

    “可以这么理解。就你刚刚所说的那位朋友的情况,在我看来,最主要的原因,是环境的改变所致。如果确实如你所说,这是由一段记忆复苏的情况而引起的新人格的产生,而她现在身处的地方,又正好是这段记忆的发生地,那么这种后继人格的突然夺权,也就不难理解了。就像我们的足球、篮球运动,也会有主场和客场之分,对于她身上的两种人格来说,也是如此。当她回到了一个后继人格所怀恋和熟悉的领地,尤其又面对了熟悉的人、事,强烈的情感刺激和精神刺激,极有可能导致后继人格的登场。这种情感和精神越强烈,后继人格的主权意识也就会越强烈。正所谓此长彼消,后继人格的逐渐强大,自然就会导致主体人格的逐渐弱化,甚至,消失。”

    “消失!”天奇难以自控地立了起来。

    “在国外的案例中,确实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不过,这种几率非常低。我目前很难判断你的那位朋友是什么样的一种状况,这需要对患者本人进行详细的诊断和观察。”

    “那……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助到她呢?”

    “这个,我想你最好能带上你的那位朋友先过来看一看,然后再去做结论。不过,我建议你可以先试着改变一下她目前的环境,让她多接触一下此前所熟悉的人,从环境和感情上去进行一些改变和引导。最重要的,还是及时就医,让医生给予专业的诊断和治疗。”

    “好的,谢谢你,陈医生。”

    从心理诊所出来,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中,天奇的心,一阵疼痛。

    记忆封印符,对于这种古老而神秘的符印,他本以为,只是一种纯粹的记忆留存,一个简单的复制粘贴,却没想到,原来并不是如此,而是一种卷土重来的占领,一个逐渐入侵的覆盖。

    这一点,或许连他的父亲刘清宗也不曾想到过吧。

    这段前世今生的纠葛,已不再只是一种情感上的延续,更是一种对现世的背离和伤害。在这件事中,无论是伊伊还是宇桥,都是受害者。

    又或许,甚至连他父亲的那一场灾难,连他自己那多舛的命运,都与之有关。

    一切,都源自它——记忆封印符。

    他似乎终于明白为什么会与伊伊有这样一段命中注定的相遇了。那不止是因为符印的牵引,也是一种宿命的因缘。

    那是他父亲种下的因,而他,便是要承担的那果。

    头顶的天空依然灰蒙蒙的,堆积的云层,仿佛预示着一场大雨的即将到来。可此刻他的心中,却渐渐的清晰。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也不知道最后能否得以挽回,可至少,他已不再迷惘。

    积淀在云层中的雨,还是淅淅沥沥地下了下来。仿佛一种无言的哭泣。这场雨一直延绵到了数百公里之外的隐州。

    站在电力大院的门口,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天奇,伊伊的眼中,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情。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短T,站在保安亭的屋檐下,没有带伞,头发上还残留着一些粉尘般的小雨珠。

    “你来了?”她撑着一把红伞,站在屋檐外,轻声问他。

    她的目光在天奇的注视中不自觉地闪避开去,一只手在身前来回摩挲,脸上仍带着微笑,却并没有透出些许喜悦。

    他凝视着她,有一些心疼。

    “是啊,家里有点事,回来处理一下,顺便过来看看你。”

    若不是经他提醒,她几乎已经忘了他的老家也在隐州。

    “在这边呆多久呢?”

    “两天左右吧。”

    “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一点小事。一会儿我就过去了。”

    听到这句话,她紧缩的双肩明显的垂了下去。

    “就是想看看你。”他又说,“伊伊,我很想你。”

    他始终凝视着她,无论对方是以何种灵魂在面对他,但那张熟悉的面容,依然是她的。

    对于他的温情,伊伊只是一笑带过,“你吃过饭了吗?”

    “刚刚在高铁上吃过了。”

    “坐了几个小时的车,一定很累了吧?”

    “还好。”

    他们就这样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直到,变为了尴尬的沉默。

    他知道,她在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他也知道,这种陌生和疏远,绝不是伊伊的本意。这让他越发的心疼起来。

    “伊伊,我爱你。”他温柔地又道。他多么希望自己的深情,足以将她体内的灵魂唤醒啊!

    她的眼中果然闪过了一丝光芒,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已足以让他看到了一点希望。

    他的告白,越发让她急于回避了。

    “那个……刚刚正在给阿姨做饭,她还没吃饭呢。要不你先去忙你的吧,等我这边忙完了,再给你电话。”

    “行,你赶紧去吧。晚上忙完给我电话,有些事想跟你聊一聊。”

    “好,那我去了。”

    待伊伊转身刚走了没几步,天奇忽然将他叫住。

    她回过头去。

    他已跑到了她的身后。雨水轻轻的飘洒而下,打湿了他的头发、他的脸,以及他的心。

    在红伞的映照下,伊伊那清秀的脸庞就如同一朵绽放的桃花,红粉霏霏,楚楚动人。

    一股翻滚的热流瞬间涌入天奇的心中。直上双眸。

    他突然大步地径直向她走了过去,走到她的面前,捧起她的脸,将自己的唇深深地压在了她的唇上。

    伊伊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已感觉到了两行滴落在她脸上的热流。

    她惊讶地看向了他。那一瞬间,她看到了他紧闭的双眼,和从眼眶中涌出的那两行湿湿的泪。心中一阵莫名的痛。

    红色雨伞掉落在了地面的水洼中,溅起几朵浅浅的水花。

    一开始,她的双臂还有些挣扎,可渐渐的,那些挣扎,也都融化在了他的热烈中。她终于迎了上去,将他的身体拥得更近了些,将她的唇靠得更紧了。

    两颗滚烫的心,终于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在那一刻,世间的一切,仿佛都被隔绝在了他们之外。那扑洒在他们脸上的雨、那落在一旁的红伞、那笼罩于大地的无边无尽的昏暗……一切的一切。

    连时间,仿佛也定格在了那一刻,不再流逝。

    突如其来的一个推搡,将天奇从伊伊的拥抱中奋力推了开来。天奇站立不稳,险些摔倒。紧接而来的,是打在他左侧脸颊上的一记重拳。

    宇桥紧握着拳头,愤愤地站在伊伊的身边。他的蓝格子伞早已在出手的一霎那掉到了一旁。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敌意。

    伊伊惊呼着被宇桥一把拉到了他的身后,她惊慌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雨渐渐的大了,一缕缕的水流顺着三个人的发丝流到了他们的睫毛上,脸颊上。

    门口的保安听到了响动,也赶紧从保安亭里跑了出来。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情况?这里不许斗殴的啊!”他以严肃的口吻,尽职地站立到了天奇和宇桥的中间。其实他的心里还是有些怕的,面对两个高大强壮的年轻人,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控制全局。

    “没事,只是一点误会。”天奇揉搓着脸上的痛处,淡淡地对保安解释道。经过了一次又一次的艰险,这点小痛对于他而言,实在算不上什么。

    他看向宇桥,看到那依然充满警惕的眼神,可他的心里并不怨恨他。在他的眼中,此时的宇桥,也和伊伊一样,是一个病人,一个受害者。

    然后,他又看向了伊伊。伊伊的脸色此刻十分苍白,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惊慌。

    他关切的注视,立刻被宇桥用身体阻隔了开来。

    见他们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保安这才稍稍安了心。

    “没事就好!你们赶紧走吧,这么大的雨,跑这儿淋着干嘛!回去!都回去!”

    却正是在这时,宇桥身后的伊伊忽然一个身软,晕倒在了湿滑的雨水中。

    “伊伊!”

    眼疾手快的天奇立刻惊变了脸色,第一时间冲上前去,一把将伊伊抱了起来。她的脸此刻已白如纸,嘴唇也毫无血色。她已没有了知觉。

    宇桥和保安还未来得及反应,天奇已抱起伊伊,径直往马路跑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