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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鲤夫妇(5)(父母相册)

    岑想无法准确评价与定义自己的父母。

    她觉得他们是世上最无私的爸妈, 也是最自私的爸妈。

    尤其是她的父亲,在母亲寿终正寝一个月后,他也一声不响跟着走了。

    收到父亲寄来的包裹后, 岑想急急忙忙赶到他们家,只能见到平躺在床上的他,好似入梦一般,双目安详地合拢, 无名指上还戴着他们早已褪色的婚戒。

    他穿着体面,全白的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像是要去赴心上人的约会。

    而之前这段时光, 岑想都尽可能陪在父亲身边, 她知道父亲对母亲用情至深,害怕他想不开过不去。

    但父亲并没有表现出极大的伤痛, 他看起来无悲无怨,只有条不紊将母亲的后事料理妥当。

    之后就经常坐在家门前,看着远方,看天空,树林与水涧。

    一坐就是一整天,目光邈远。

    这是他们的养老的房子。母亲七十岁生日后,两人就都辞去工作,远离都市喧嚣,在静谧的郊区买了间两层小楼, 重新装修成他们喜欢的样子, 从此在那边安享晚年。

    岑想立在床边, 知道叫救护车已是徒劳。过了会, 她开始流泪。

    眼前一幕并不意外,却足够让她伤心。

    母亲临终前曾跟她嘀咕四个字:“你别拦他。”

    岑想问:“拦什么。”

    母亲笑而不语, 把她格走,叫父亲过来说话。

    她现在知道了。

    她的父亲又要去追她,去陪她了。

    父母的后事都低调安静。

    就像他们曾经的婚礼一样。

    岑想结婚时,宾朋满座,现场被布置成花海,众人在海风里举杯交贺。

    她好奇问母亲,你们当时也这样吗,母亲摇头,说他们只出去旅了趟游。

    但细节没讲。

    岑想在墓园里待了半天,看着刻碑师傅小心翼翼将父亲名字篆上,丈夫全程陪伴,担心她情绪崩溃。

    一个多月前,父亲在做同样的事情,但他是蹲在墓碑前的,不愿居高临下。

    母亲名字旁边并排空出了一列,那是他特意给给自己留下的。

    岑想清楚,但她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她的父亲,都八十二岁了,面对母亲,还像毛头小子一样,急不可耐,敢于兑现。

    父亲生前在学术上成就斐然,桃李满园,与母亲二人的大多收入都用于公益事业。

    许多同行,许多学生,许多受助者联系上她,想前来吊唁,岑想都一一谢绝,这是父母的决定,她必须履行。

    父亲头七后,岑想才敢仔细去看父亲留给她的东西。毕竟,收到包裹的第一秒,她就隐有预感,里面盛放着他的道别。

    与他这个女儿,与这个已经没有母亲的世界。

    那是一封父亲的手写信,还有一本相集。信的内容平实且平淡,除去开头对她的歉意,下面则描写了相册里每一张照片背后的故事。

    岑想终于知道了他们婚礼的细节,也终于知道了他们爱情的细节。

    他们生前很少与她详说恋爱经历,只说是爸爸追妈妈的,说妈妈是爸爸的恩人。他们恩爱得无缘无故,又理所当然,好像命定的一般。

    中学的时候,老师曾布置过一道作文题,叫“你所认为的世界上最好的爱”。

    班里很多同学写了父母对自己的爱,岑想却没有,她写了父母之间的爱。后来这篇作文因出发独特,情真意切,被当做范文贴在了教室后墙上。

    她翻看着相册,泪流满面地想,如果在那之前就可以知道这些,那她那篇作文一定可以写得更好。

    但写得再好,也好不过父亲这封遗书了。

    不,用遗书来形容它并不贴切,它更像是一部温情的影片,一首美丽的诗歌。

    原来,父亲曾是母亲资助的贫困生,那样如松如竹,气质卓绝的他居然也曾瘦弱无靠,深陷泥沼。

    原来,他们的婚礼也是只有两个人,在一个人少的小小岛屿上待了近半个月,沙滩如金毯,海水像蓝宝石,到了晚上,他们会在密密星空下接吻,相拥着倒进浪潮里翻滚,笑闹。自拍合照很潦草,他们自备白纱与礼服,在风里搞怪地做表情,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岑想第一次见到这么随性却又美妙的婚纱照。

    原来,她的诞生是母亲的主意,父亲起先颇有异词,担忧会影响她身体,后来母亲同他好商好量,并同意孩子跟自己姓,父亲才改口答应。

    整个孕期,母亲并不舒适,前期孕反严重,后期又先兆早产,父亲无微不至照看的同时,经常懊悔到偷抹眼泪,对自己当初的决定气恨不已。

    好在生产那天还算顺利,之后看着她一点点长大,父亲才慢慢与自己和解,接受了她,他们之间的第三人。

    原来,她之所以会叫岑想,是因为生性浪漫的母亲早早就想好了孩子的名字,李想。但后来情况有变,她随了母姓,母亲只好在小名上做文章,起了个与父亲同音的“鲤”字。

    ……

    他们这一生都在为对方着想,却都认为做的不够。

    信的末尾,父亲字迹工整,口吻却格外轻松:

    “你猜你妈妈走之前跟我说了什么,她问我还记不记得我们领证前一年的戏言。

    我说:我怎么会不记得。

    她像个小女孩一样噘嘴:我本来想大大方方地走,可我一想到要离开你,要一个人走,要在另一个地方独自生活不知道多少年,我就受不了,所以我还是自私点,想要你陪着,小男孩儿,你愿意吗?

    我怎么可能不愿意?怎么能够让她独自远行?怎么会只是戏言?

    即使她不说这些,我也会风一样追过去,赶到她身边。

    鲤鲤,这是我们的约定,我必须履行诺言。

    你妈妈还在等我,我要继续去当她的小男孩儿了。

    原谅我也一样自私,再见,我的女儿,我和妈妈永远爱你。”

    他的落款并非父亲。

    而是“李雾。”

    他自己。

    怎么会有这样自私的父母。

    岑想阖上相册,叠好信封。她这一生恐怕都无法彻底领悟,但她确信,能够成为他们的后代,能亲历这世间最好的爱,哪怕仅为观众,已是今生至幸。

    一一三你好三三一二三五七你好三三一二三六六你好三三一二三一六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