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派来的马车平稳又快速地行驶着，即使车轮有时候会偶尔碾到几个小石子，造价高昂的车体也能轻易将这样的晃动给缓解掉。

    风从车帘的侧边处刮进车厢，给炎热的初夏带来一抹清凉。

    离开教堂大约已经有半个小时，按照马车当下的速度来说，应该早就已经到达王宫周边了。

    莫妮卡从车窗望出去，不由皱起了眉头：国王的马车在王城最热闹的珀莱街行驶，往日从来都是熙熙攘攘的街道，此时竟然只有他们一行人。

    不对劲。

    奥斯汀不熟悉王城的路，他其实并没有觉出不对味来，但他看得懂莫妮卡慢慢变得严峻的脸色。

    莫妮卡轻手轻脚地掀开丝绸车帘，坐在马车前方的王室御用车夫丝毫没有发现异常之处，依旧手握缰绳，时不时抽打两下马匹，尽职干着他的本质工作。

    她没有贸然声张，重新将帘子无声地放下，对着奥斯汀比了个口型：前方可能有埋伏。

    奥斯汀精神一紧，立刻将惯用手放到自己的剑柄上，做好了随时抽出长剑的准备。

    “吁——”

    原本安分撒着蹄子奔跑的四匹骏马几乎在同一时间受了惊，甚至不顾在高速中突然停下来会对自己的脚骨产生的巨大冲击。

    它们同时停住，被惯性带着朝前扑倒，有两匹的腿骨甚至直接折断，痛苦地跪在地上，断腿处露出了骇人的森森白骨。

    安稳坐着的车夫被马带着飞出了驾车位，而车内的莫妮卡和奥斯汀更是受到了最大的冲击。

    本就心存戒备的二人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便立刻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抱在一起，以求减少马车栽倒带来的伤害。

    相互拥抱在一起，是最简单的，减轻车厢内被甩得控制不了身体的两人撞在一起，产生二次伤害的方法。

    然而即使这样，莫妮卡的耳朵还是撞在车壁没有被布料包裹的硬处，连带着脑袋也是一震。她整个人懵懵的，脑海嗡嗡作响，一时感觉世界天昏地暗。

    娇嫩的唇瓣被她在受冲击时无意识地死死咬住，此时已经被牙齿刺破，开始往外渗出血滴。

    奥斯汀用手护住女孩的后脑，他自己的手背则重重在马车车厢里面一处尖角的地方一磕。

    他忍不住小小呲了下牙，却终究没有哼出声。

    好在身体总是具有保护自己的本能的，坚硬的金色龙鳞在奥斯汀手背被尖利之物顶住的一瞬间便自动冒了出来，覆盖住巨龙化身为人类的柔弱皮肤。

    痛感依旧在手背上留存，可肤色上却丝毫看不出受过尖刺的攻击。

    奥斯汀轻啧一声，用手心抚摸着莫妮卡的长卷发，心中想的却是自己好得太快，不能向她邀功，有些太过遗憾——龙族这天生坚硬的身体，根本不给他在女孩面前卖惨的机会。

    莫妮卡一咬舌尖，被震荡的大脑终于缓过神。她知道奥斯汀守护了自己，没有让后脑这个脆弱的地方直接撞到尖角上去。

    可现在不是道谢的时候，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车厢已经彻底翻了过来，原本进出方便的门帘塌拉下来，斜斜遮挡住唯一的光源。奥斯汀用力将其从杆子上扯下来，露出了两人头顶那个唯一的出口。

    那是本来在正面的车门。

    奥斯汀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手背，见状一声不吭地半蹲下来，将自己坚实的肩膀递给莫妮卡。

    全蹲的高度要从头顶上的门里出去还需莫妮卡自己靠着臂力撑上去，一个不慎就可能坚持不住而摔下来。

    看着莫妮卡被撞得发紫的耳朵边，奥斯汀心疼极了——他不想这样漂亮的粉宝石再受伤。

    而半蹲，她就可以踩着自己那个没有跪在地上的膝盖，然后毫不费力地踩上他的肩膀，走出这颠倒的车门。

    莫妮卡深深望了他一眼，接着提了口气，动作小心地扶着奥斯汀的肩，踏上他有力的大腿。

    她留了一个心眼，在脑袋冒出车门的时候格外的小心，生怕有什么人正等待着这个时机来攻击。

    可她环顾了一圈，却发现附近并没有任何人——除了捂着腿哀嚎的王室车夫，还有两匹在原地惊惧地跳跃和另外两匹正痛苦嘶鸣着的白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车夫的驾车技术说是整个贝纳尔王国里最好的都不为过，如他这样有本领的人，必然不可能使马匹莫名其妙地受了惊。

    这次的事故，一定有人为因素的存在。莫妮卡不相信这是一个奇怪的巧合。

    她灵巧地从车厢顶上翻身下去，裙摆在半空中绽成一朵待放的花。

    莫妮卡发现要将奥斯汀这么一个成年男人——不，成年巨龙给拉出来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于是她放弃了这一想法。

    她明智地选择奔向那位被甩飞出去的车夫，伸出手去扶起他，眼神关切：“刚刚发生什么了吗？”

    车夫艰难地坐起身来，然后皱着眉捂住自己被狠狠压到的手臂，对刚才的这幕一脸不解：今日出宫的这四匹马，一直以来都是最温顺听话的上等良驹，怎么会这样突然发起疯来？怎么会？

    他苦笑着摇摇头：“没有，车祸发生之前一切都很正常，只是……”

    他说着说着，神情突然涣散起来。明明喉咙嗓子里卡着还剩一半的话，却忽的没了声息。

    车夫的身子没有半分预兆地软塌塌倒下去，口中不断流出深红色的污血。

    莫妮卡从体内的充足能量中抽取出一丝来，于手中揉捏出一柄精巧的小刀，戒备环顾四周的动静。

    奥斯汀自己从车厢里钻了出来，他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莫妮卡手腕上垂落的那两条由白纱布打成的蝴蝶结飘带，静静走到女孩的身后，用宽大的手掌捂住她的眼睛。

    眼睛被偏冷的体温覆住，莫妮卡发涨的脑中车夫死去的场景一点点淡去。

    她突然安心下来。

    “出来吧。”莫妮卡叹了口气，对着安静的空气说。

    她百分之百可以确定，暗中有人在阻挡她。

    “呵……”

    “果然是圣伦纳瑟尔大教堂的首席侍女，即使是这样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一道戏谑的声音从寂静的空气中响起来，陌生男子低矮的身形自虚无之中浮现，他扯扯嘴角，萎靡的面孔上露出个不像笑容的讥笑来：“你这样强大的人，为什么要做国王的走狗呢？”

    “不要去什么破王宫了，跟我走，我保你一生享受荣华富贵，还不用游走在生死之间为那狗屁国王战斗。”

    这男人虽打扮得不像个家境不错的人，可莫妮卡从他习惯性挺直的腰板与说话的口音之中察觉出来，曾经的他，可能是个贵族。

    所以他只是与奥瓦陛下有仇，才会挑中自己，使召自己进宫的国王不能如愿而感到难受？

    莫妮卡在心中否决了自己——要想找国王的不愉快，大可不必杀了这么一个得力的车夫，他这样做，反倒更可能引起陛下的怒火。

    除非……这个男人的背后有身份权势不逊色于贝纳尔王国国王的大人物撑腰。

    莫妮卡手中凝结而成的小刀马上就要消散，她正要再次抽调体内的自然之力去捏造武器，骏马奔跑时蹄钉踏在地面上的响动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空无一人的珀莱街不知何时又充满了人气，来来往往的平民们见到对峙的三人与地上悲哀嘶鸣的白马，都纷纷停下脚步驻足观看。

    议论声四起，在奥斯汀逐渐不耐烦之际，一辆低调的绣有王室荆棘纹章的马车穿过人群，滚动的车轮在莫妮卡和奥斯汀两人身前停下。

    贴身侍从尼尔挑起黑色丝绸制成的车帘，高贵慵懒的莫里斯王子伸出一截佩戴着白手套的小臂，状似随意地邀请莫妮卡：“上车。”

    “我送你们进宫。”

    在进入王宫之后，尼尔说王子殿下还有事务在身，不能送他们两个直接去议事殿见国王了。

    莫妮卡下了马车，转身在辉宏华丽的王宫门口前面站定。她驻足观赏着雕刻有精致花纹的宫廷门以及门旁高高矗立的黑色钟塔，在时钟的指针完整绕了个圈后才回过神来。

    这曾是她梦寐以求的地方，几年前还年幼的她听着特蕾莎和维尔娜绘声绘色的描述，心中对“王宫”这个高贵的地方充满了向往。

    可是父亲从来不让自己跟着一起去王宫。

    莫妮卡莫名感叹——曾经离自己那么遥远的东西，她现在只要一伸手就能够到。

    甚至不用伸手，她这次来王宫，是国王陛下亲自邀请，是最高等级礼遇。

    莫妮卡深呼吸，粉红色眼眸望了一眼手边情绪并没有外露的巨龙。

    奥斯汀本在尽心扮演“陪首席侍女进宫的沾光副队长”这一角色，可在接收到少女投向自己的目光的第一时间，他眼中的淡漠以极快的速度褪去，尽数化作一腔珍视回望她。

    “走吧，去见国王。”莫妮卡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