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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忧郁歌(二十三)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一行人匆匆向木屋的方向赶去,当闻折柳看见从窗口透出的明亮火光时,忍不住松了口气。



    火,有火就象征安全。



    周清茫然道:“我们……赶上了吗?”



    “说不准。”贺钦说。



    一行人推开房门——门没有锁,但是里面也没有弥漫出什么血腥味,这让众人稍微安心了些,然而客厅中空无一人,唯有白昊、高星汉和柯文彦坐在那里,桌边站着玛丽安,她没有在楼上睡觉,而是挨个挑亮蜡烛的火光。



    没有杜子君,也没有穆托,闻折柳的心深深沉了下去。



    周遥问道:“穆托和杜小姐呢,他们去哪了?”



    “自然在他们该在的地方。”玛丽安从桌边直起身体,微笑着说道。



    贺钦神情冷漠,他不着痕迹地侧过身体,挡住一个人。



    “你骗了我们,”周清强压怒火,“还有你们!三个叛徒,她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要你们背叛人类阵营?!”



    三个人闻言,脸上竟泛出一个弧度相同的机械性微笑。



    白昊说:“她给了我们什么好处。”



    柯文彦说:“你不妨猜一猜。”



    高星汉接着说:“猜到,就算你们通关。”



    周清脸色变了,她就是个傻子,也能看出他们三人的不对劲之处了。



    “这是怎么回事……”她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他们三个……怎么变成一个人了?”



    闻折柳神情复杂,他轻声道:“从来没有什么卢海、林芳菲,也没有什么熊林,更没有什么柯文彦、高星汉、白昊……从头到尾,至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对不对,珍妮小姐?”



    玛丽安和那三个类人生物第一次出现了惊讶的表情,闻折柳已经拿出了银质的相框吊坠,他对玛丽安说:“或许您还记得,我第一天到这里时问您的问题吧?”



    玛丽安眨眨眼睛,笑了起来,她说:“我当然记得,您问我全名叫什么,然后我告诉您,我叫。”



    “那这枚相框吊坠,想必就是您妹妹珍妮.希尔的所有物了。”闻折柳朝那三只类人生物微微颔首。



    “不错。”它们齐齐开口,三个或温吞或响亮或平淡的男声混合在一起,居然带着一点独属于小女孩的,娇嗔的鼻音,“您真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



    “什么……什么意思?”周清已经完全糊涂了,“他们怎么就不是人了,为什么又冒出来一个珍妮?她是玛丽安的妹妹?可是她和小镇凶案又有什么关系?”



    “让我们从头解释吧。”闻折柳叹了口气,“如果不彻底说清谜底,也就不算揭开谜题,不是吗。”



    “我想想……就让我们从1740年的小镇说起好了,毕竟,那里是一切的起始点。”闻折柳用舌尖湿润干燥的嘴唇,斟酌着词句开口,“1740年的阿灵敦小镇,风景优美,气候宜人,这里三面环山,因此处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理位置。玛丽安.希尔与珍妮.希尔,是一对生活在小镇上的姐妹俩。”



    火苗旺盛,壁炉熊熊燃烧,里面新加的柴禾树枝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他接着说道:“只可惜,好景不长,一纸委任书带来了新上任的治安官,同时带来了他的纨绔侄子,与数个游手好闲,原来在城中失业的青年男人。”



    说到这里,三张人脸上的表情依旧麻木无神,玛丽安弯下秀美的颈子,缓缓擦拭着烛台上滴落凝结的烛泪。



    “小镇居民本就对这伙人的行事作风颇有微词,更糟糕的是,他们被委任为当地的卫队,拥有了为非作歹的权力。”闻折柳低垂眼眸,火光熊熊,少年浓密的长睫往脸颊上投出一道弧度悲悯的阴影,“与世隔绝的环境,缺少监管的制度,失去控制的权力就像失去铁笼的猛兽……”



    “随后,根据神父的记载,第一个受害者出现在教会,她是年幼的瑟蕾莎信女,”贺钦接过话头,抬眼看着客厅的景象,“第二个则是外出打水的镇民的女儿,珍妮.希尔。驻扎在这种偏远地区的教会对此毫无办法,神父为了保全教会其余人的安全,于是暂时领着他们逃离了阿灵敦。”



    穿堂阴风吹过,烛火在风中幽幽跳跃,就着火光,闻折柳仿佛看见,有什么扭曲的波纹从那三张人脸上一晃而过。



    “瑟蕾莎幸存,她或许伤势很严重,但她依旧活了下来。珍妮.希尔就不一样了,与她一同出来打水的姐姐飞快逃离卫兵的包围,她却在这场暴行中失去了性命。”贺钦说,“一场悲剧啊。”



    三张脸神情恍惚,呢喃着说:“是的……他们喝醉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腐烂的恶臭,我还记得他们那时醉意熏熏,力大无穷……”



    壁炉里的火光腾然而起,翻涌黑雾中,隐约出现了六个狰狞大笑的身影,绰绰幢幢、魁梧强壮,一团明亮而微弱的火苗在其中怯怯闪烁。黑烟汹涌,火苗惊恐尖叫,但它无处可逃,很快就被腾腾恶烟举在半空中,轮流贯穿身体,撕碎明光,散落成无数衰弱幽微的星花。



    众人都沉默了。



    闻折柳轻轻吁出一口气,接着道:“你的吊坠和蕾丝花边被他们扯断,蝴蝶结与袖子也撕成碎片,你的内衣,还有一绺头发……”



    他顿了顿,避开这个话题,转而道:“你的死对你的家人造成了莫大的痛苦,你们是单亲家庭,体弱多病的母亲承受不起如此打击,因病去世。有一部分镇民同情你们,但还有另一部分……认为你的母亲愚蠢,竟敢让两个女儿单独去傍晚的溪边打水;认为你愚蠢,竟敢在太阳落山时出门,还穿着带有蕾丝缎带与蝴蝶结的衣裙,这与勾引无异,死不足惜。”



    他又想起“高星汉”在交流情报时说的话,露出的神情……那恐怕是作为珍妮的载体时,最为真情流露的一刻了。



    “那是我的母亲为我缝制的衣裙。”三张人脸惨淡地微笑着,“我好爱她,我也好爱她看我穿着漂亮裙子时的高兴模样……是他们毁了她,毁了这一切……”



    闻折柳说:“而在你死后,你的姐姐玛丽安就因为愧疚和痛苦,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邪典的魔法,用它将你的灵魂重新唤回世间,作为代价,自己也成了失去**的鬼灵。魔法同样令伤害过你的卫兵变异成那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在镇上大开杀戒的,应该也是它们。”



    “治安官死了,用闲言碎语伤害你家人的镇民也死了。小镇居民死的死,逃的逃,于是你们占据了治安官的府邸,将这里变成一片丛林幻境,依靠过往的游人旅客喂养怪物,以此来维持魔法阵的生机与力量。”



    贺钦沉吟道:“而你们说的邪典魔法,与其说是魔法,不如说是一张契约。它虽然给了你超乎寻常的力量,可也对你下达了某种交易约束——我猜,你们并不能一下把过往投宿的游人全都杀光,倘若他们能在到达这里的某个时限内解开小镇凶案的谜底,说出珍妮.希尔和玛丽安.希尔的真实身份,你们就要放他们走;反之,就得任由你们处置,没错吧?”



    “七天。”闻折柳接着说,“采办马车往返一趟的时间间隔,应当就是我们解开谜题的时限。当然,在这七天里,你们既不能全搞死旅客,又不甘心让旅客轻易知道谜底,内鬼因此而生。珍妮.希尔假扮成旅人,用伪造的身份混迹在活人当中,制造一起刻意的情侣死亡事件,企图挑拨离间,使团队不合;玛丽安.希尔通过妹妹的通风报信,用奖励引诱旅人外出巡夜,加大我们与怪物相遇的概率,又在屋内造成事端……但你们都失败了。”



    玛丽安手指一颤,揭下一大块粘在烛台上的蜡。



    “内鬼已经全部抓住,你们的身份我们也同样知晓,结束了。”贺钦一手按在柴刀上,声调波澜不惊,“通关条件达成,是时候该放我们走了。”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系统提示未到,一行人心里也没有底气。



    玛丽安沉默半晌,她颤抖着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将它抛在餐桌上。众人居然能以肉眼看见血红的葡萄酒从她半透明的咽喉里涌流而下,然后打湿了她身上的衣物,余下的则顺着她所站的位置,在地毯上洇开一片如血的红晕。



    她面白如纸,这一刻,她变回了真正的鬼魂的模样。



    她说:“好,你们确实达成了条件,可以……”



    “……不。”不料,三张人脸竟一下断然拒绝,“不行。远远不够——你们知道得远远不够!”



    “邪典的魔法既让我们复仇,同时又将我们关押在这里,让我们不得逃离,亦无法从中得到解脱。我们需要力量,需要力量啊!复仇已经达成,为何还要禁锢枉死的冤魂,逼迫她们永远留在这里!!”人脸放声咆哮,下颔几乎撕扯到正常人的三倍大小,血丝与筋肉从嘴角到脸皮绷不住地根根绽开,露出深渊般的三张血口,“——我要你们成为我的血肉,做我逃出枷锁的力量!!”



    “什么……!”周遥愣住,鬼魂姐妹居然在这种关键时刻出现分歧,这是众人所没有料到的意外,“你这是言而无信!”



    “珍妮!”玛丽安仓皇回头,“放他们走吧,他们已经猜出谜底了!”



    “滚开!!”三颗人头的脊椎发出清脆刺耳的骨裂声,它们猛地转头看向玛丽安,几乎在瞬间扭转了180度,吓得周清倒吸一口冷气,“我的死你也有错,你在那天抛弃了我,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警戒。”贺钦砉然抽刀,闻折柳也同时撬棍在手,“注意危险!”



    闻折柳咽了咽喉咙:“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就应该是追逐战了……只是这间房子还是有点小,不知道是不是要先逃到外面……”



    他话音刚落,整栋房屋就止不住地剧烈摇撼起来,发出巨大的哀鸣声!



    他一个没站稳,差点从倾斜的地板上滚落下去,贺钦一把搂住他的腰腹,令他站好。在众人的视线内,内鬼的三具身体正做着令人窒息的可怕融合,它们发出饥饿的大叫,骨肉咯吱作响,手臂双腿狂乱扭动,反向弯折……它们宛如一个被造物主胡乱揉捏融化在一起的肉块,等到成型时,这个作品堪称猎奇与恐怖行走在人间的代名词——



    它的身躯蜿蜒臃肿,六条人腿支撑着这肉蜈蚣的躯干,与之相对的,六条胳膊被草率地插在这团黑发丛生,骨骼左突右支的血肉上。它长了三颗人头,一颗挂在下面,第二颗则肿胀得像个碎西瓜,勉强靠组织和肌肉纤维牵连起“高星汉”原来的模样,撑裂的口中露出一双咕噜转动,全无眼白的纯黑眼球——它不幸套在最后一颗人头外面。



    “呕!”周清仅仅只是看了它一眼,精神值就跌下21%,脑内阵阵眩晕,差点一口把胆汁吐出来,“太恶心了!”



    但房屋的巨变还未结束,它的天顶从第三层直裂开到第一层,所有房间、阁楼、墙壁全都扁平地挤压在一起,朝着四面八方倒去,犹如一朵在废墟中盛开的花。玛丽安绝望地叫道:“珍妮!”



    杂物与砖石不住往下砸落,闻折柳他们光是躲避从上头如雨的天降之物就耗费了好一番体力值。就在这时,对面忽然传来一声惊叫,杜子君呵斥:“蠢货,你就不会把绳子解开再搞其他的!”



    闻折柳惊喜道:“是杜先生!”



    周清和周遥勉强扒住一块坚实的木梁,忍不住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贺钦低声道:“刚才进房子之前,我就给谢源源发了简讯,让他一有异变,就去三楼找那两个人。”



    “珍妮”听见动静,猛地转身,它暴怒狂吼,三个声道统一重叠:“不许!动我的!力量!”



    “哇啊!!!”正用水果刀割绳子的谢源源差点吓尿,杜子君背对着珍妮,虽然完全看不见它的样貌,只能闻见一股恶心至极的血腥气,但也知道大事不好,他咬牙道:“没出息的,你吓个屁!还不快点,管他是人是鬼,敢叫号就跟他干!”



    “干、干不动啊杜姐!”谢源源哆哆嗦嗦,吓得快哭了,“我要回家找妈妈!”



    直面珍妮,避无可避的穆托已经口吐白沫,精神值快要跌破临界点了,杜子君绳索一脱,身后沉重而急促的追击声也马上就要到达跟前,周清面色惊惶,几近破音:“危险——!”



    “杜子君,你快跑啊!!”



    杜子君怒极转身:“我日你——”



    珍妮放声咆哮,血沫横飞,溅了他一脸!



    杜子君:“………………妈。”



    霎时间,三颗头颅蓦地愣住。这一刻,杜子君不管不顾,调动起全身的求生**,他一手指天,竭力大喊:“看!看他妈的飞机!!!”



    他这一生抓住的机会很多。



    无论是血与火中打拼出来的地位,还是他的财产、他的情妇、他的权势,无一不是他利用大大小小的机会,从各色人马手中抢过来的,但今时今日这一声,可以说是他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一次绝佳时机。



    事实证明,此招确实是跨越国界、跨越性别、跨越年龄,甚至跨越生死的一招,无论是人是鬼是神,都要在这一招手指飞机下败走当场!



    那一瞬间,贺钦和闻折柳同时动了。



    贺钦身形如豹,在四散的火光中模糊成一道曲折的黑色闪电,他一脚蹬在陷落在沙石中的椅子上,速即高高跃起,将手中柴刀飞甩出手!



    比一段飞逝的月光更快,那刀锋冷凝似水,但他没有停下攻势,而是随着刀势的去向紧跟其上,在珍妮三颗头颅茫然转向天空的刹那,刀光已至!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邪气的微笑,他低声道:“老子就是飞机。”



    珍妮尖声惨叫!



    须臾间,无主柴刀没入两颗叠加在一起的头颅之中,下一秒,贺钦手掌后至,军靴践踏粘腻的血肉,浓烈煞气从每一个毛孔中释放叫嚣。他牢牢握住刀柄,无匹刀芒凛冽上扬,两颗套在一起的头颅顿时溅起血色长虹,飞向高旷月光!



    闻折柳紧随其后,他飞奔近前,身体贴地,一膝弓起,擦着地面铲至下方,撬棍厉厉生风。说时迟那时快,撬棍顶端的钩状弯曲已经拉住了怪物下盘,接连令人牙酸的骨骼折断声响起,他竟然凭借惯性,一连打折了珍妮的三条人腿!



    “啊啊啊!你们岂敢……你们岂敢!!”珍妮半跪在地,惨嚎不止。趁此时机,杜子君急忙一手拦腰撑起谢源源,一手拖着穆托,尽力往这头怪物的反方向逃离,远处的周清和周遥也匆匆前来接应。



    “走!”闻折柳大喊,“这里有我们殿后!”



    “别想跑……别想跑……”珍妮的六条手臂捂住自己全身上下的伤痕,“我要力量,我要离开,别想跑!”



    月色下,它浑身肉块都在不住颤抖,闻折柳惊骇地发现,它被打折的骨头居然已经在渐渐恢复,而被贺钦斩断的伤口也在一堆烂肉间蠕动不休,缓缓冒出一个头骨。



    这……这他妈还打个屁啊!



    “月亮,今天有月亮!”不远处,玛丽安冲他们喊道,“月光是魔力的源泉,在月亮下面,你们是很难击败她的!”



    贺钦神情沉着,他拉住闻折柳的手,当机立断道:“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