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嘱完小穗儿以后，慕容宇华便换了身衣服打算和谷三进城。他换好了衣服从屏风后头出来时，原本心情低落的小穗儿先咧了下嘴角，一贯冷这张面孔的谷三神情都起了几分变化。

    慕容宇华着村妇打扮，穿着件大花衫，一条黑裤子，头上裹着花手帕，打了个三角在下巴那扎起个结来。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的胭脂，还在嘴唇和脸蛋上点了三点通红。

    “你……”谷三哭笑不得地望着他这一身打扮，“你就这样进城？”

    慕容宇华还大大方方地在她跟前转了圈，娇滴滴翘起兰花指来：“怎么样？姑奶奶我美吗？”

    小穗儿给他翘起了大拇指：“美，姨姨你美极啦！”

    慕容宇华上前来挽着谷三的手：“好妹妹，咱们走吧。一道回你娘家瞧瞧！”

    “你倒是打扮的认不出了，我呢？”

    “几个人知道你周家大小姐长什么样啊？没人认得出你。”

    “那我这双小脚呢？”

    慕容宇华索性拿了双大点的鞋子过来给她就套在穿了鞋的小脚外头，还往里面塞进碎布：“这样抵着就看不出来了。”

    收拾完毕了，小穗儿也懂事地待在了屋里，慕容宇华和谷三可算是出门了。

    这座楼寨在天亮之后仿佛就已陷入沉睡，然而码头却早在晨雾弥漫的时刻就已经苏醒了过来。不同大小、吨位的船只停靠在港口，这个时间，码头的装卸工三五成群朝着港口和仓库那行去。

    人来人往之间，慕容宇华与谷三混迹其中也没什么人注意，远远有汽笛声传来，是比较罕见的汽船，主要是拿来运煤的。伴随着一声汽笛声响起，空气中渐渐弥漫开一股燃油的气息。慕容宇华看起来好像并不讨厌这个，他深吸了一口气，贴近谷三说：“这就是现代社会的气味。”

    从一个一百多年前的人嘴中听到这句话其实挺奇妙的，谷三说：“其实燃油并没有使用太久，后来人们慢慢想方设法去发明一些可再生能源来代替这个。”

    “哦，那就是后现代社会的智慧了。一定非常有意思。比如呢，你能跟我说说吗？”

    “太阳能、风能、氢能，还有核裂变带来的核能。”

    “科技真是太让人讶异了。你所在的时代电灯已经无处不在了吧？还有人使用煤油灯吗？”

    “稍往前一些的时候，各家各户都已经通上电了。但后来……发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一场灾难打破了原本的平静。”

    他们买了票，跨上一条手摇船。船上或坐或站已经承载了不少乘客了，他们带着鸡鸭，有的挑着水果。船舱中混杂着泥土和家禽的臭味。船夫摇动了橹，推开水纹一点点离开离开了码头。

    晨间的水面，耀眼的阳光挥洒而下形成一片鱼鳞板的反光。远处汽笛声再次传来，随着船只驶入河道，正好与汽船前后相交。

    从摇橹船上看汽船就像是在看异世界庞大的巨兽，从它的烟囱中不断喷出黑色的浓烟，慕容宇华坐在船舱外看的有些入迷，他望着朝天边飘去的黑烟说：“总有一天，燃油的浓烟会覆盖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每当科技一次进步，整个社会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你不觉得这很迷人吗？”

    “我对这些没什么研究。”

    “科技与社会是息息相关的。科技所提升的生产力会改变原本故有的生产关系，最终解放受压迫的人民让他们重新获得自由，享受自己的生活。”

    “你真的觉得科技越发展，人们活的越自由吗？”

    “难道不是吗？”

    谷三没有再回答了。她只是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一点点遮蔽了太阳光的黑色烟雾，仿佛像在看永远都令人捉摸不透的时光年轮。汽轮很快从他们身边开走，摇橹船也渐渐靠近了县城的码头。

    码头上有带着枪的巡逻士兵，慕容宇华拉着谷三的手，姿态正如村妇那般排在上岸的队伍里慢慢接受检查。这群穿着黄色军装的士兵大多懒懒散散驼着背在码头来回走着，每个人草率拦下看了眼就直接放进去了。

    在入关的位置还贴着两张毛笔画像，慕容宇华一直等队伍到很前面时才看清楚——那大概画的是他和谷三，但实在是不像，他的脸画的粗犷凶恶，周大小姐那张画像上还有两条大辫子垂在肩上。

    就这样两张画像，能找到人就有鬼了。谷三和慕容宇华二人径直走过码头的检查关口朝县城里走去。周家也好找，不多时她与慕容宇华就到了周家门前。

    敲了敲门，好在出来应门的是与谷三有过一面之缘的小柳。这丫鬟听见叫门声先在门后说：“别敲了，今日太太身子不舒服，不会客。”

    谷三就说：“开门，是我。”

    那丫鬟赶忙慌慌张张地拉开了门，顺着门缝往外惊诧道：“小姐，你……”

    谷三伸了手压在她唇上，她才声音打着颤压低下来，忙想让开身想将他们放了进来，慕容宇华却朝她摆摆手，转而取出行囊里的一些简单的果子和首饰要拿给她。

    小柳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谷三低声道：“外头有士兵看着。你把东西接了，那点碎钱给我们就成。”

    她这才忙点头，故意高喊着：“这些个东西收下了，你们也别再来了，听见了吗？”

    “哎好，多谢妹妹了，姨娘以后不会再来烦你了，那还有别的你也一并买了吧！”

    小柳故意做出为难的模样，嫌恶地掏出铜钱来塞进他们手里，转身拿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小物件关上门进屋了。

    待小柳把门关上，谷三领着慕容宇华就离开了周家大门。看在外人眼中，不过是以为哪个过来投奔丫鬟的穷亲戚，倒也没什么好起疑心的。离了周家以后，谷三拿着身上的那些钱又去了一趟当地的医馆，除了买了些治疗伤口的，顺便还买了治疗跌打损伤和骨折的物件。慕容宇华站在一旁看她打包时还奇怪：“那些敷伤口的我明白，可你买这些治骨折的东西做什么？”

    谷三淡淡然往自己那双脚上瞥去：“太碍事了。”

    慕容宇华一听这话忙握住了她的手：“你想把脚掰回去？”

    “嗯。”

    “那太危险了，我们没有大夫的，你想自己掰吗？”

    “骨折的时候想要骨头长好也得自己掰回去。”

    “万一掰错了，你可能会走不了路！况且这也需要时间养护，伤筋动骨一百天，至少等我们把这些事情解决了，我替你找个大夫来不好吗？”

    “你觉得我一开始为什么能缠上小脚？”

    慕容宇华本该聪明的小脑袋却一时半会儿没有理解她问得这个问题，有些困惑地望向她。

    谷三索性自己回答了：“因为他们是认同这种事情的存在。大夫本应该在我第一次脚背被拧成这个样子的时候就为我提供救助，但他们没有。他们理所当然地看着这些事情发生，因为是约定俗成的，所有人都理所当然默认了的——这种情况下，你想找谁帮我来治疗呢？”

    “你讨厌小脚？”

    “难道你想要吗？”

    “……说实话我不知道，有的女人会觉得有一双小脚能让丈夫更爱她们。她们能够因此享有无忧无虑的婚姻，而那些为自己的女儿做出这种决定的母亲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慕容宇华说完这些，却还是想到了她那双狰狞又扭曲的脚，“但你说得对。如果是我，我也绝不希望自己的双脚是这样的。”

    “那么你就能明白我想要自己解决的迫切心情了。”

    慕容宇华没有再说什么话试图阻止她了，相反，他还主动接过了谷三手中的行囊。他们一直在县城中待到了天黑，在街道小巷之间游走。看似漫无目的，实际上一直在观察巡逻、守卫的士兵。

    如慕容宇华所料，大部分士兵都被派出去搜查别的地区，留守在县城内的人数甚至不到一半。这对他们来说是件好事，况且没有首领的士兵看起来根本没什么精气神，大多懒洋洋背着枪在太阳底下走着，没人看见的时候，索性就坐下来偷懒，有的甚至混到小酒馆里面去偷闲。

    谷三给小柳的那些物件中藏着字条，约定好晚上六点后门再见。谷三身上还带着从李管家那儿摸来的怀表。到时间了，谷三就和慕容宇华抹黑到了周家后门处。这个点，哪怕是盯梢的士兵也早就疲了，根本没注意那么多。小柳早早在门后等着，听见响动立即拉开门。

    小柳道：“太太从上午边收到了消息就一直等着您了，您赶紧的去吧。”

    谷三进屋之前，又往外看了一遍。正想踏入屋内，谁料从两侧窜出几个家丁来，上前就抓住了慕容宇华的手臂。谷三立即亮出了匕首，怒喝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傻女儿，我倒是想问问你在做什么。我好不容易叫所有人都信了你也是上当受骗，被土匪骗了，你倒好，带这个贼回家了？”周太太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从人后走了出来，“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杀人？我自是不能让别人觉得我们周家的女儿会是杀人犯呀！女儿，你知不知道这个土匪值多少价？五十两黄金！有了这个钱，我们甚至能把你爹当初卖了的田地都赎回来！你还能有嫁妆再好好嫁一次。你还挡在那儿做什么？你不就是为了你以后的路好走才回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