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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乱葬岗

    已是六月,艳阳高照,夏日里的温度明明不低,可在这一片死寂之中却莫名让人感觉脊梁骨窜起一丝寒意。从荒庙往北而去,两侧树木渐渐稀少,往前一路是上坡,像是慢慢爬上某座山坡。谷三四下望去,这里一片荒芜,满地鸟兽残骸,还有枯败的草木。

    再往前走,就是一片坟冢。

    这片乱葬岗,谷三来之前也打听过,说是前几年打仗,两边的兵马都打得差不多了,死的死伤的伤,也没有人再有气力收拾这残局,便就将牺牲的士兵都留在了这儿,找了几个道士还是和尚的做了几场法事,撒上了黄土,就当事情了毕了。

    再后来周围若有谁家孩子不足岁夭折的,谁家人生了什么怪病不好葬入祖坟的,又或是压根在这附近没权没势也没多少亲朋好友的,就都葬在这乱葬岗了。

    这儿的墓碑零零散散杂乱矗立着,有的连自己都看不清了,有的小土堆上头扎着竹竿,上面还撒了黄纸。

    谷三在这片荒坟前停下了脚步,蹲下身看着路上的痕迹。有一些脚步,看起来是这几日刚留下的,是朝坟冢深处去了。

    有一些猜测渐渐在谷三的脑海中成型,关于那些消失的病人,关于“菩萨”和上下级分明的群体。这些人很有可能在离开荒庙之后组成了自己的一个小团体。面对这些疾病,尤其是在这样一个落后的时代,人们甚至都没有任何医治之策,转而寄希望于宗教、神佛也不是不可能。

    这种情况下,只要有一个人冠冕堂皇以某些言论让所有病患相信他拥有神力,他能让这些人康复,不论他要他们做什么,绝望之中的病人都会追随他离去。

    可从那个小女孩所表现出来的状态来看,不管这个人说了什么,又或者做了什么,这人所说的一切应该就是谎言。

    此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们为什么要藏起来?

    带着这些问题,谷三顺着脚印慢慢来到了一座无名碑前。这座坟冢相较其他坟墓看起来要隆重、庞大的多,坟冢以青石砖堆砌而成,墓碑高一米有余,宽至三米。碑上的字因年月长远早就被风雨磨平,看不清晰,在碑前有几个破碗,里头脏兮兮的,但能看出,不久前还有人来这儿给墓中人上过供奉。

    脚步到这儿就消失不见了。谷三在碑前蹲下·身,墓碑前还有烛台,没有蜡烛,烛台上的那根铁针早就生锈了。她试探般地伸出手,左右转动了一下两侧的烛台,蓦然间听见墓碑内传来闷闷的声响。

    谷三急忙将所有力气都汇聚在双手,用力将烛台彻底转了过来。眼前的墓碑随着她的动作逐渐下陷,片刻之后,墓碑彻底消失,在她面前出现了一个入口,带着腥臭味的阴风朝着谷三不断涌来。

    这就是脚步消失的原因了。

    谷三朝着墓碑下望去,那儿是一条台阶,深不见底,不知通往何方。谷三可以选择立即掉头离去,可也许就此会与真相失之交臂,又或者守株待兔,等着将要进入下方的人再度出现,抓几个去审问。

    又或者……谷三看着这扇门思索片刻,忽然间站起了身,扭头往回走了。也不把人墓碑给放下,就这么让它开着。

    大概到了下午边时,她抗着一麻袋的鸡,又一手牵着条狗回了乱葬岗,就刚刚那点时候,她还真回了一趟庆平县。到了朱宽住的府衙门口,直接在台阶前一坐,跟换了军装皮的土匪们开口:“叫朱宽出来。”

    那几个小土匪多少都认识谷三,知道这女人是一尊杀神,不敢怠慢,急急忙忙回头把朱老总给叫出来了。谷三见了朱宽,先问慕容宇华下落听说过没,他摇摇头,十分担忧问了句老弟眼下可还好。

    谷三没把他这话放在眼里,本来就是一心求利的家伙,这会儿在她这儿也没必要装什么好人了。她十分简单放下了话:“给你一炷香时间,我要鸡、绳子和火药,有炸弹就更好了,另外再给我弄条狗,越凶的越好。”

    朱宽听她这话,猜她估摸着是寻着那群人的下落了,忙问她要不要在带两个兵去,让谷三一口回绝,重新坐回台阶前。朱宽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把她要的东西给她取来了,他还是没死心,想派人跟着她,谷三便道:“要跟也不是不行,我看那群生病的一个个都快死了,谁去也是个死,你们要哪个不怕的,跟我走吧。”

    跟着朱宽的能有几个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要真如此,先前几次争端、战乱早就没命了。朱宽见她狠话都已说到这儿了,最后又给她拿了些子弹和钱:“谷三姑娘,这群生病的人您可千万别在给我召回来了。要真找着了,就当是我欠他们的。这些钱你就给他们吧。只要不回县城,凡事都好商量。”

    谷三一概都收下了。她正要走,却想起昨天集市所见,还是冷冰冰提醒了朱宽一句:“那群失踪的病人,你就别想了,还是好好顾及顾及你县城里的情况吧。你自己把事儿做的那么绝,县城里的百姓眼下还有哪个生了病的敢明目张胆说出口。到时候一个个憋着不说,必然最终回酿成大错。”

    “……情况紧急,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管不管得了都是你的事儿。走了。”谷三像是在土匪这儿打秋风,把东西拿全了就又出了城。在朱宽那儿放狠话还真顶用,她走的时候身后果然一个跟着的都没有。

    回到那座荒坟前,那大开着的墓门仍未合上,也不知是里面的人没有注意,还是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有没有人进去。

    谷三把这一麻袋鸡一股脑的就扔进了墓穴里头。鸡本来就是最为聒噪的家禽,就听着底下一路传来响动,“咕咕哒哒”渐行渐远,可确确实实能听见声音。

    由此就能确定,这下面一路过去,倒都安全。放完了鸡,谷三把墓门合上,回到荒庙边上的那口小井边。谷三在狗身上绑了绳子将它放到井下。

    这狗差不多一落地就朝着四周狂吠起来,片刻后,谷三看着自己脚边的绳子不断减少,就知道这条狗是寻到了方向往前奔逃了。

    谷三趴在地上,仔细听着狗叫声,从地底一路往北延伸,比先前的脚步声清晰地多,可以确定就是往荒坟那儿去。她脚边的绳子渐渐耗尽,狗就此消失在枯井之中,不见踪影,但这倒并不影响谷三接下来的计划。

    她取出朱宽那儿讨来的火药,先把枯井外沿整个炸塌填埋了。又数了数身上还剩的子弹和火药,脑子里继续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天色渐渐昏黄,距离慕容宇华离开家已经过去两天了。谷三仍不清楚他的调查进展到了哪一步——但,可以预见的是,如若他们之间的调查步调基本一致,也许不需要多久,他们就能够见面了。

    慕容宇华倒是当真没有想到,谷三最终会带着这些武器过来找他。

    眼下,他正坐在一张石椅上,手里还握着药杵。周围的烛火十分昏暗,流水潺潺在这片地宫之中不绝于耳。

    慕容宇华怎么也没想到乱葬岗之下还有这样一处藏身之处,这片溶洞至少已成型千百年,阴冷潮湿,勉强能找到几片干燥宽阔之处。如谷三所猜测,他当时的确就是以荒庙、乱葬岗作为调查路线一路寻来,但他并不像谷三那样严肃认真地进行调查。

    他装成了病人,一边咳嗽一边像是失去力气倒在了荒庙的佛像前。慕容宇华只是隐隐约约之间有所猜测,所有病人定然都没有死,他们很有可能是有意识的组织起来离开了这里。而对于再度会出现再次的病患,他们很有可能也会将其当做自己的同胞。

    这就是慕容宇华的计划,以一个病患的身份去寻找那群病患,哪怕清楚知道这类疾病的传染强度,也决定以身试险,仔细去探明其中的秘密。

    事实证明,慕容宇华的猜测没错。他在破庙之中等待良久,甚至渐渐昏睡了过去,等他再醒来时,眼前多了几点烛光,三个身披黑袍的人端着烛火站在了面前。这三人都遮住了脸,分不清男女,可他们身旁的小女孩,慕容宇华倒看的清晰。

    那女孩十一二岁,显出一副枯瘦、病态的模样。瘦如麻杆,身上穿着的衣服还带着补丁。她朝慕容宇华双手合十,端端正正说了一句“阿弥陀佛”,扭头和那几个穿黑袍子的人说:“菩萨,这施主是我发现的。他病了,病得很重。”

    被她叫做菩萨的人点了点头,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小女孩的头,嘉奖道:“你做的很好,你让一位本将步入死门的人又重新回到了生路上,你让他找到了一个真正的归宿。”

    慕容宇华茫然地望着他们,一边咳嗽着,一边强撑起自己的身子询问道:“你们是谁?”

    “我们是和你一样的人。是被那群恶毒之人抛弃的人。”小女孩走到他面前说,“但你放心,你不会永远被抛弃的。菩萨会给我们指一条明路,菩萨会告诉我们活下去的方法。只要你心诚,菩萨就会救你的命的。”

    那一刻,慕容宇华终于明白这些病患究竟为何离开了。

    他们找到了“菩萨”,一处生机。哪怕听起来荒谬无比,却在此时此地远胜过县城内吃人不吐骨头的县令和统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