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路是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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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未入冬,张若琳的冬装已经被孙晓菲承包了,她算是个小网红了,按她的话说,比她美的学历没她好,学历比她好的没她会秀恩爱,她和贺阳学霸双双搞事业的人设在微博很吃香,运营一年已坐拥近百万粉丝。现在的孙晓菲,已经不满足于做代拍模特,准备自己干了。

    路苔苔和小胖组队减肥健身,每天也不见人影,419寝成了学院里出了名的空巢寝室,别的寝室还跟大一一样黏黏糊糊的,她们三个却只有睡觉碰个头。

    立冬来临时,419终于聚了一回,在孙晓菲租的公寓里包饺子吃。

    公寓距离学校不远,两室两厅,一个卧室,另一个房间做工作室,里面摆放着拍摄器材还有两台电竞电脑。这是张若琳之前卖过的小区,她熟悉得很,这房子月租金得一万五往上。

    “哇,慕了,早早就过上了自力更生的生活!苟富贵!”路苔苔在房子里转悠,叽叽歪歪感慨。

    孙晓菲:“早早自力更生的难道不是琳子吗,人家现在是守着红利钱滚钱,啥也不用干!”

    张若琳刚进场不久就迎来熊市,有一阵子每天都有几百块入账,偶尔还能破千,确实算是啥也不用干。

    她大部分本金还是只投稳妥但收益较低的指数基金。她并不沉迷,也不贪,暂时不想花精力打理股票。

    路苔苔嘟哝道:“你们俩怎么早早就都能挣钱了,我还在啃老。”

    孙晓菲:“你以为我不想啃老吗?”

    张若琳附和:“没错,你有老可啃,我可还要养老人的。”

    路苔苔和孙晓菲都默默闭嘴了,她们是知道张若琳情况的。

    “叔叔什么时候出来啊?”孙晓菲给她们舀饺子,问道。

    “不知道。”

    之前说的年底,可现在也没有什么音信,她只能等消息,没有一点主动权。

    “如果他来北京,可以让他住我这。”孙晓菲道。

    路苔苔问:“那你和贺阳呢?”

    孙晓菲:“当然是回学校住啊?”

    路苔苔说:“贺阳吃惯了荤的,能答应回去做和尚?”

    孙晓菲噗嗤一口汤溅了一桌,又好气又好笑道:“我管他!”

    张若琳一口饺子咬出汤汁,满口咸鲜。

    她一直不觉得自己好命,但是在大学遇上孙晓菲和路苔苔,她是这样幸运。

    “还早,他应该要适应社会一段时间。”张若琳轻巧地说着,心里却打鼓,怎么忽然一点音信也没有了。

    吃完饭看了会儿电视张若琳和路苔苔才回宿舍,回程路过之前呆过的中介门店,这个点竟没打烊,张若琳想到什么,便拐进去打个招呼。

    师父郭经理正在训两个新人,见张若琳来,正巧有案例,赶紧迎她进去,把她热情服务一个月就卖了一套学区房的事说了一遍,把她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两个新人看着她,目光里全是羡慕。

    “行了,师父,别吹了,你这样把人带跑偏了,每个人都不回去过年,在这傻等着喝西北风!”张若琳打断郭经理,“我可是来看房子的。”

    郭经理瞪大了双眼:“你要买房了!”

    “没有没有,”她摆摆手,“且不说没钱,也没那个购房资格啊!”

    郭经理放两个新人下班,才请她和路苔苔进里边坐,“那你是要租房吗?”

    张若琳实话实说:“还不确定,想租,但是咱们店的房子都太贵了,不知道有没有便宜一点的一居室,远点也行。”

    “你要住吗?”郭经理问。

    “现在都不确定,我只是路过,忽然想到的,我手头也没什么钱,就想先了解了解行情。”

    郭经理连预算都没再问了,“你想什么时候租?”

    “也不确定。”她很不好意思,自己有些想一出是一出了。

    郭经理看出她有难处,不再多言,“好,那我留意着。”

    出了门店,路苔苔问:“你是想租给叔叔住吗?”

    “我也不知道,”她有点迷茫,“这边几乎都是年付,我之前负责的片区,最便宜的一居室也要五千一个月。”

    也不知刚才怎么了,也许是在孙晓菲那里忽然有了家的感觉,还有提到适应社会,想想如果他出来,在举目无亲甚至还有仇人的城市里,他该如何适应这个移动支付的时代?她也没管其它,就踏进了店里。而现在这种想法并没有因为租金太高而消减,好似更加强烈了。

    “再说吧。”她叹口气,不再提。

    年底的节庆日子格外多,冬至、平安夜、圣诞、然后迎来元旦,张若琳孤身一人,对节庆已然失去概念,对于她而言这些日子只是不断地在提醒她:这一年,已经结束了。

    可监狱还是没有传来消息。

    连外婆那边也没接到两月一次的探亲电话。

    她心里隐约有担忧,却也无能为力,课程结束,很快迎来复习周。上一个复习周,她就是受了情绪影响,最终没有给自己一个学期的学习交出最满意的答卷,这回复习周她就像是住在图书馆,早出晚归,只是电话从不敢关静音。

    元月过半,她有点坐不住了,再不做点什么,心里总是放不下,她在网上搜索到监区的电话,拨了过去。

    “您好,请问张志海是在您这边监区吗,我是家属,想咨询一下他现在的状况。”

    对方回答:“对不起女士,按规定不能透露。”

    张若琳问:“我只是想知道他是否出狱了,去年接到电话,他说年底出狱。”

    对方问:“确定是监狱打过去的吗?”

    张若琳:“是的,是他的声音,未知号码。”

    “那这边查询一下他登记的亲情号,请再说一遍名字吧。”

    “张志海,志向的志,海洋的海。”

    那边打字的声音顿了顿,“女士您是?”

    “他的女儿,我叫张若琳。”

    “张若琳……”对方语气放缓说,“女士,您请保持手机畅通。”

    “啊?哦好。”

    这一等就是一周,到了周末手机终于进来一通来自巫市的电话。

    她几乎是瞬间接起,“你好?”

    “张若琳?”

    “对,我是。”

    “我是林振翔。”对方忽然换了方言。

    “啊?”她有点懵,一时反应不过来。

    “不记得我了?”

    林振翔……很熟悉但是记不起来,他说的是,巫市方言?

    “啊!”她脑海里出现一个模糊的轮廓,“交警大队长家!”

    公安局家属院里的哥哥,长她好几岁,不在一块玩,印象中是“别人家的孩子”,成绩很好。

    “嗯,”林振翔语气稍沉,“在监狱不好多说,我们进去电话也是监听的,我才休假出来。”

    “你现在在那边工作吗?”

    “是啊,狱警,咱们小地方,就图个稳定。”

    “很厉害啊,很难考。”

    林振翔不多寒暄,直奔她关心的主题:“你爸爸已经出狱两个月了,他有立功表现减了两年刑期。”

    两个月了?“可是我们家属都没有接到通知啊?”

    “原则上是不通知家属的,除非精神或者身体不健全,科室会通知家属来接,而且,你爸爸登记的亲情号不是你,是他的岳母,如果不是我认识你,你是需要到监狱做登记和证明的。”

    张若琳急道:“但他也没有联系我外婆。”

    他出狱了,没有联系任何人,分管的警官也没有他出狱后的联系方式,好似销声匿迹。

    “他在里面这么久,外面一切都变了,他一个人,要怎么办?”张若琳无意识地喃,语气已经更咽。

    这个父亲,在她有记忆以来,就没有给予她陪伴,更是一手把全家人的生活都毁了。可血缘就是这样神奇的东西,她的急切自己都难以解释。

    林振翔安慰:“你也不要太着急,他在监狱里一直很努力干活,攒了些钱,他是带着工资走的,生活一阵子是没问题的。”

    张若琳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面对小时候就不算熟悉,如今十年未见的人,对方已经足够义气,自己不能一味发泄情绪。

    她敛了敛神,“真的很谢谢你,这种情况我可以报警吗?”

    “可以,但你需要到巫市来,我看你电话是北京的?”

    “嗯,我在这边上学。”

    “哪个大学?”

    “q大。”

    “你这才是真的厉害,”林振翔忽然问,“陈逸也在北京,你知道吗?”

    “知道,不过没有联系。”

    林振翔:“他和他爸8月份还来过我家和我爸喝酒,我当时在监狱回不来,看我老婆拍了视频,成上海人了,洋气。”

    他,去了巫市?

    林振翔最后建议她不要过分着急,有一些犯人出狱后不愿意回到之前的人际圈子,想自己熟悉了社会闯荡出来再和亲人见面,她可以稍微等一等,实在担心再回巫市报警。

    挂断电话,张若琳坐在图书馆外的石凳上发呆,直到整个人都冻僵了才返回自习室。

    远程的担心是徒劳的,考试才是她眼下要攻克的堡垒。

    夜晚张若琳躺在床上,犹豫再三,退掉回滇市的火车票,订了飞往巫市的机票,假期的机票贵得惊人,中转航程都要一千五。

    考完试那天北京下了雪,皑皑白雪把飞机困在首都机场,谁也走不了。

    雪下个没完,到了傍晚终于见停,而航道排队和流量控制让他们的航班仍旧飞不了,晚上10点,反反复复“起飞时间待定”的播报让延误了10个小时的旅客暴怒了,候机厅乱做一团,航空公司不得不安排住宿,定下明早6点半飞。

    张若琳没想到第一次坐飞机就遇到这样的情况,前一晚熬夜复习,她困极了,吃了航空公司发的两顿泡面她的胃极其不舒服,连争取权益的力气都没有,一切听安排。

    整个航司延误的旅客都被安排在同家酒店,不止她这一班,办理入住的队伍蜿蜒曲折排满了大堂,张若琳到的时候都快排到门外去了。

    小巴士运来头等舱旅客,办理入住也有优先权,他们一个个从张若琳身边经过,她都快被晃晕了,垂着脑袋如同行尸走肉。

    一阵清冽气息拂袖而过,张若琳不自觉抬眼,一个高挺的背影向柜台走去,像是才意识到什么,那身影扭头回看。

    四目相对猝不及防。

    陈逸穿着那件她熟悉的卡其风衣,单手抄袋,单肩挂着prada双肩包,在一众疲惫不堪的旅客中间清爽整洁,鹤立鸡群。

    她移走目光,低头看手机,再抬头时看到他站在柜台前办入住的背影。

    他和前台柜员说着话,忽然回头看着她的方向指了指,那柜员也看过来,不知说了什么,又点点头,她便看见陈逸朝她大步走了过来。

    “去我那边办。”眨眼间,他已经来到跟前,对她说。

    最熟悉的声音,最陌生的语气。

    她太累了,心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恍惚。

    “不用了,我是经济舱。”她答。

    陈逸看了眼弯弯绕绕的队伍,“把你的骨气用在别的地方,你现在就能多睡几个小时。”说完他便走了。

    不得不说,他真会捏七寸,张若琳困得都想扒在门框上睡了,于是她很没骨气地跟上了。

    办入住而已,又不是一起睡。

    到了柜台,她出示身份证,前台接待客气地对陈逸说:“先生,麻烦再出示一下您的南航明珠卡。”

    他去摸钱包,手机随手放在柜台上,此时来了一则短信,屏幕亮起。

    困顿的张若琳眼神涣散,却在看到屏保的瞬间,清醒了。

    屏幕上是女孩又黑又丑的证件照,并且不是原图。

    是她那张丑绝人寰的那张入学证件照。

    看边角颜色分明是从国奖公示海报上拍的。

    她抬头看身边的陈逸。

    他目光也是一顿,像是有些猝不及防,不过也只是一瞬,他收回目光,神态动作都十分闲适自然,从钱包里掏出什么卡递给柜员。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陈逸目不斜视,看也没看她,把手机拿回去,也不解锁,只是满不在意地注视着屏保,淡淡道:“我是为了随时看看你。”

    她心间微恸,眼眸有瞬间的失焦。

    随后他熄灭屏幕,黑亮的屏幕上映衬着他英俊的眉眼,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再随时照照镜子,确认分手是你的损失。”

    张若琳:“……?”

    前台接待讶异而八卦的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