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孟欣欣醒来时, 昨晚的大雨已经停了。

    宾馆对面便是医院，医院外面的花坛里，颤颤巍巍的黄金菊已经被雨水打得弯下了腰, 好像一个受了重伤后倒在地上的人，残余生命力已经不足够支撑他站起来。

    天边的一大团云彩像是从中间破了一个伤口, 金辉从里面慢慢流泻出来。

    孟欣欣跟元勉进了医院。

    两个人昨天晚上的夜谈过后，两个人的关系更亲密了, 准确地说, 是孟欣欣更加黏元勉了, 曾经她小心翼翼的收着自己的一些痛苦，不愿意给人看到, 现在把全部的自己都展现给了元勉。

    孟欣欣抱着元勉的胳膊，这是一个非常亲昵的动作。

    虽然是周日, 神经科还是有医生值班，医生看上去还很年轻，大概二十几岁, 估计是刚毕业不久。

    看到元勉和孟欣欣的时候, 眼里有些有些惊讶，说道：“请坐, 说说你的情况。”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过了元勉的挂号单，才十八岁。

    “我想检查我是否有精神问题。”

    年轻医生并没有觉得奇怪,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这样，青春期情绪波动比较大，也容易觉得自己有各种病。

    本着医生严谨的原则，说道：“你先填几个表, 简单的测试一下。”

    女医生一边说着，一边让出了电脑, 让元勉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她现在还是实习医生，今天本来应该是她老师带她值班，老师有事来不了，她想着已经跟了老师这么久了，应该问题不大。

    女医生还有些活波，元勉填表的时候，她看到他带过来的漂亮小女朋友特别紧张，于是安慰道：“他看上去不像有精神病，不用太担心。”

    孟欣欣也不知道，她想到元勉从小到大都在吃药，昨天晚上，元勉睡着了以后，孟欣欣偷偷用手机百度了正常人吃抗精神类药物会怎么样。

    百度的结果大多数都是会有很多副作用，记忆衰退，注意力下降，甚至有可能会导致抑郁症，躁郁症。

    抑郁症孟欣欣懂。但是躁郁症没怎么接触过，孟欣欣又百度了躁郁症，狂躁和抑郁交替出现，容易被人激怒……

    孟欣欣越看越心惊，越看越觉得后来的老板表现出来的种种就是躁郁症，厌世，暴躁，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

    年轻的老板吃了那么多年的药，虽然没有影响他的智商，但这个后遗症已经足够影响他的正常生活，孟欣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

    女医生安慰孟欣欣的话，孟欣欣一句都没有听懂，她的脑海里全部都是在搜索哪些媒体喜欢挑医患关系，喜欢搞社会大新闻引起关注。

    孟欣欣清楚地知道，检查结果出来只是个开始，并不是说他们能够证明元勉是正常人，就可以了。

    真正的战役才刚刚开始。

    朗诗的爸爸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医生，但是他背后是本市最大的医院，一旦出事，他们医院为了医院的名声，为了各方利益，肯定会想办法保住他，保住他最好的方式就是把元勉压下去。

    元勉这边已经全部填写了。

    女医生有些惊讶：“这么快。”

    孟欣欣在旁边说道：“他是我们学校的第1名，人特别聪明，反应速度特别快。”

    女医生失笑，小女朋友还挺崇拜自己男朋友的。

    她点开了结果，并没有觉得意外，于是说道：“放心吧，从SCL-90的结果来看，没有心理问题，平时可能情绪波动比较大，那都是青春期的正常情况，不用害怕，从MMPI结果来看，得分在正常范围内。”

    女医生有些奇怪，在她说了这些话以后，这对小情侣并没有多高兴，脸色异常凝重，坐着的少年则是开口问她：“能做理化检查吗？我们需要更确定的结果。”

    他们这么年轻，居然还知道理化检查，女医生有些惊讶，同时觉得是不是他们想证明自己有病？

    “理化检查没有必要，一方面检查费很贵，另一方面今天实验室的医生们没有上班，你如果想做这方面的检查，还得等明天来。”

    孟欣欣心里憋屈极了，这种感觉就像是你积攒了全部的力气，结果人家跟你说，再等等。

    反倒是元勉，他在听到表格没问题的时候，整个人像是得到了最后的结果，平静了下来，礼貌地跟医生约了明天来做理化实验，并且希望医生能够保密他们来过这里的事情。

    女医生觉得这两个高中生很奇怪，但她也有自己的职业道德，自然不会说出去。

    孟欣欣和元勉离开医院的时候，元勉说道：“那两个表格我之前都做过，答案没有变，朗医生每次都很焦虑，说是我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

    孟欣欣只觉得好难过，她想到小小只的元勉，一边听着这个烂医生告诉他，他有病，一边还要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做个好人。

    孟欣欣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仿佛要将自己身体中的力量全部传送给他，咬牙切齿地吐了两个字：“干他！”

    她们两个高中生，怎么干？报警，立案？孟欣欣看了看自己和元勉，再想想对方是精神科医生，元勉父亲还曾因为精神病杀人，如果报警，朗诗的爸爸只要会说话，可能立案都立不了。

    孟欣欣只对自己的专业领域放心。

    孟欣欣其实也知道，一直以来，元勉都不喜欢用这种极端方式，一场舆论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审判，而审判本身就需要慎之又慎，因为没有人有上帝之眼，没有人知道全部的真相。

    元勉说道：“明天拿到结果以后就去派出所。”

    孟欣欣一点都不意外元勉的做法，她也没有阻止，如果报警能够解决这些事情，她自然是高兴的，但曝光必须曝光，孟欣欣说道：“除了去派出所，咱们还得理性客观曝光出来，万一有更多的受害者呢，他们看到新闻以后肯定就会停止吃药，走法律程序时间太慢了，可能判下来已经是半年过后了，对那些受害者来说，多吃一天药都是伤害。”

    元勉点了点头：“我倒是没有想这么多。”

    “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我也没有医药费，都是他去申请的补助。”

    “也许是他申请的补助比较多？多的那部分他贪掉了。”

    “再多也得合理，他这样的医生本身工资就很高，在我身上用掉的时间和精力和收获不成正比。”元勉怎么都想不通，朗医生是一流大医院的主任，按理说，不应该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做出能够毁了自己医学生涯的事情。

    孟欣欣也想不通，她和元勉不一样，这种想不通的事情就不想，反正干他们，他们总有一天会说实话。

    “到时候，他给你赔礼道歉求原谅的时候，你再问问。”两个人说这话，一阵冷空气吹过，孟欣欣打了一个寒颤，昨天不应该穿无袖裙子，谁知道昨天会下那么大的雨，结果今天这么凉快。

    元勉知道真相的这一刻，身上像是丢掉了一直以来背负着的重担，看着握紧拳头想要打架的人，她刚才还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结果冷风一吹，她就哆嗦了一下，元勉眼里带上了笑意：“服装店开门了，先带你去买外套。”

    昨天下过大雨，今天大地上还是尚未温暖的冷空气，孟欣欣穿着无袖裙子，胳膊冻得冰凉。

    两个人路过了那些依旧倒伏在地上的黄金菊，朝着不远处的服装店走去。

    孟欣欣抱着元勉的胳膊，员工属性再一次上身“明天还要做检查，那赶不回去给补习班上课了，你把手机给我，我给补习班的同学们发信息，让他们不用去学校，今天不上课，下个月补一天。”

    元勉摸了摸她的头：“我自己来，你不是我员工。”

    孟欣欣想了想，也是啊，年轻的老板只是高中生元勉。

    “那我尴尬了，我不是你的员工了，不能享受包吃包住的福利了，从明天起我得重新找个工作糊口了。”

    元勉耳朵有些热，他低着头看着手机，闲时再发短信通知补习班的同学。

    他嘴里像是无意地问道：“补习班缺一个助教，你可以做兼职，到时候还是包吃包住每个月有一千块钱的工资，你要来吗？”

    孟欣欣眼睛一亮，抱住了元勉：“我到时候一定认真管理，绝对不出问题！”

    “不要钱，包吃住，你还要免费教我学习呢，我能帮你收收作业，发一发作业，注意同学们的情况……”曾经恨不得自己天天涨工资的人，现在已经拒绝了工资。

    孟欣欣能够做的事情实在是不多，她心疼元勉补习班的辛苦，之前她也是做这些事情，还有一些。

    元勉要改作业，要写黑板，偶尔肩膀胳膊酸痛，孟欣欣发现了以后，就很自然地敲敲打打，按按揉揉，那个时候，他们就是纯洁的老板与员工的关系。

    孟欣欣都没怎么意识到自家老板是一个荷尔蒙爆表的异性，他的身体里藏着一股吸引力。

    而现在，孟欣欣已经意识到了，她能够感觉到元勉那种介于少年与男人之前的魅力，还有着少年的纯粹，却又开始有了属于成年男人的魅力。

    以前的那些画面再次出现在她脑海里，她脸有些热，仿佛第一次意识到那些动作太过于亲昵了。

    孟欣欣又想起了，自己为了气朗诗，还做过摸元勉冰凉凉的手，甚至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给自己额头降温，丝毫没感觉到男女有别，当时只觉得老板的手，冰冰凉，好舒服。

    她以前……大概是木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