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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给冷甜上完药,已经是晚上。

    傅斯良在书房接到了许江澜的电话。

    “先生,张总那边对您在董事会上的突然离开很不满。”许江澜说道,“其实……对于冷甜住进您家里的事情,先前股东们就有一些流言蜚语,您是不是……和大家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傅斯良反问。

    许江澜没说话。

    “如果有谁在背后说闲话,就将他清除出董事会。”傅斯良说。

    这并不是傅斯良无法容人,只是商场斗争无处不在,如果让流言继续存在,很可能会有人利用这些来打击他的地位。

    “好。”许江澜道,“对了,最近,h大那边邀请您参加一个学术峰会,张教授说,如果不忙,还希望您能够参加。您看呢?”

    尽管傅斯良从h大辞职,但依然经常被邀请到学校做讲座,教授们也很重视他。尽管从了商,他也依然投资了好几个学术项目。

    傅斯良问:“下周有什么安排?”

    “没有什么安排,只和李总有一次会议。”

    “推了吧。”傅斯良沉吟片刻,素来沉稳微冷的脸色和悦起来,“帮我应下h大的学术峰会。”

    许江澜笑起来:“先生,您还是不忘初心啊。”

    ***

    下周,冷甜听说了傅斯良要去学术论坛峰会的消息。

    这次峰会研究的项目他正是投资人,因此也被邀请到会议中。而为了让冷甜散心,傅斯良打算带她一起去。

    周末,冷甜和傅斯良乘飞机前往了h大所在的b市。

    路上,她鼓起勇气问傅斯良:“对了,我以后能称呼您名字吗?”

    他扬眉看她。

    “先生什么的……太生疏了……毕竟都是家人了。当然,如果您不同意就算了……”

    还没说完,便听他道:“好。”

    她抬头。

    “我们之间身份平等,就应该互相称名字,毕竟我也叫你冷甜。”他温和道。

    冷甜的眉眼一点点打开。

    她拉着他叫:“傅斯良!”

    “嗯。”他答应。

    不过一会儿,两人抵达了b市。

    峰会明天正式开始,到达了地点,傅斯良先在距离不远的一家五星酒店订了房间。

    总统套房和普通的一人间或多人间都还没满,傅斯良顿了顿,还是选择了后者。

    ***

    第二天早上十点,峰会正式开始。

    傅斯良给冷甜在外围的几排留了个位置,她跟许江澜一起,聆听这个关于魏晋时期官制的研讨会议。

    傅斯良一袭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精神英俊,颇像一个拥有谦和严肃风度的绅士。

    许江澜也笑了:“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老师了,看来,在老师心里,最喜欢的还是学术。”

    “老师?”冷甜问。

    “从前在h大时,他是我的老师,只不过现在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已经不再这样称呼他了。”

    “那他为什么选择从商呢?”

    许江澜笑了笑:“这现在不能告诉你,将来或许会跟你说。”

    冷甜也不强求。她看着傅斯良在台上主持和发言,不仅谈到了官制的演变,还谈到了魏晋名士和魏晋风骨,他的语声沉稳沙哑,充满温和而不怒自威的气势,引得所有的人认真倾听。

    冷甜不禁凝视着他。

    她之前是个皮囊美丽灵魂贫瘠的大小姐,从小在蜜罐里长大,在花钱和享受中度过,从没有接触过历史文化这类的东西。

    但如今,这个学会峰会仿佛为她打开了一扇大门。

    那就像一种深邃浩瀚,充满灵魂的气息,渐渐将她包围,他在门里侃侃而谈,指引着她,迈入崭新的天地。

    “傅斯良好厉害啊。”她不自禁说。

    “那是,老师可是全省最博学的权贵,即便他从了商,也从没有忘记学术的本行。”许江澜说。

    会议结束后,很多学者都围着傅斯良讨论问题,又过了很久,傅斯良才走向冷甜和许江澜。

    冷甜看着那个远远望着优雅风度的身影突然在眼前放大,心突然不可抑制地跳起来。

    惊讶于这种感觉的产生,冷甜赶忙把它压下去,说:

    “傅斯良,你能帮我在这儿拍张照吗?我去论坛海报那里。”

    傅斯良扬眉,他看冷甜觉得她很执着于在这里留下纪念,于是点了点头:

    “好。”

    冷甜轻快地跑到远处的大海报前面去。

    傅斯良和许江澜离冷甜隔着一个巨大的会议圆桌,他们说话冷甜那里是绝对听不见了。

    趁着冷甜在海报前选位置、摆姿势的时候,许江澜也笑了:“老师,很久没有这样称呼您了。”

    傅斯良的神色也有些感慨,脸上似很难得地露出了笑容,语调却依然平静:“是,我也很久没有来学校了。”

    “刘氏集团处理得怎么样了?”一边拍照,他一边问。

    “已经全部处罚完毕,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整个搬出h省。”

    傅斯良点了点头。

    许江澜看着冷甜在海报前摆出灿烂明快的笑脸,完全一副天真烂漫大小姐的样子,又忍不住问:

    “先生,您当初为什么选择把冷甜接过来?即便出于冷擎宇的托付,您也没必要收留她……”

    听到“冷擎宇”那三个字,傅斯良眼光闪了闪。

    他凝视着冷甜许久,说:

    “不知道。”

    许江澜一怔。

    “或许只是需要多看看这种欢声笑语,心思才不致过于沉郁吧。”傅斯良笑了笑。

    许江澜没说话。他知道傅斯良所在的那栋庄园,是一个非常空寂、孤独的地方。

    “你第一次见冷甜的事,还有印象么?”傅斯良问。

    许江澜回忆了一下:“是……跟您去慈善晚宴?那时候冷甜拉小提琴给大家表演节目,整个人还很活泼骄纵、不谙世事。她当时好像还不小心把红酒洒在张总的高定西装上了,但她只抬头冲张总笑了笑,张总就愣没怪她。”

    傅斯良也似乎在浅笑:“你也记得。”

    许江澜没说话。

    傅斯良看着冷甜。

    冷甜好像特别喜欢这次的学术峰会,在蓝色的大海报前摆了好几种姿势,她混血般精致的五官异常清甜,阳光映在她眼睛里。傅斯良凝视着镜头里的她,竟也恍神了片刻。

    然后他透过镜头微笑起来,按下快门。

    “咔嚓”,少女的笑颜被定格在相机里。

    冷甜摆完姿势,冲他们走来。

    “拍得怎么样?”她兴致勃勃地问。

    傅斯良把相机给她,冷甜看着相机里的自己,忍不住笑起来。

    这是她在新的精神世界里留下的纪念。

    ***

    下了飞机,冷甜终于踏上了l市的故土。

    她对这次的学术峰会之行十分满意,只是想起那次看着傅斯良走来,自己突如其来的心跳,不知怎么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了。

    傅斯良和她说话,她也总会不自觉地垂下头。

    傅斯良不知是因何故,还以为她是晕机,便让她在车上睡一觉。

    醒来时,已经到了庄园,冷甜感觉肚子有点疼,但也没在意。

    她跟着傅斯良回到了家。

    一到卫生间,才发现是大姨妈造访。

    冷甜脑子“嗡”地一声炸开。

    她的裙子被染红了——刚才她就坐在傅斯良的车上,车座套上不会也被染了吧!

    她匆匆忙忙走下楼,绞着手,头一次有些磕巴:

    “傅斯良,我……”

    傅斯良一顿就已了然,声音温和地说:“没事,已经交给人去处理了。”

    冷甜一怔,脸红得像个番茄,感觉连指尖都在发颤,勉强说了声:“抱歉。”就匆忙跑上楼。

    她把被子抱在怀里,在床上滚来滚去。

    ……太尴尬了!!

    如果面对的是邢瑞、倪月甚至许江澜,冷甜都觉得自己绝对不会有这么尴尬,但面对傅斯良,她却觉得尴尬得都快窒息了。

    ……如果可以,她宁愿时间能重来,宁愿不要经历自己喜欢的学术峰会,也不想让他看见她出糗的样子……

    ***

    由于全身无力,冷甜一直躺在房间里,晚上,才慢慢吞吞地下来吃饭。

    她的心跳还有些过快,来到餐桌旁,却看见她的位置放着一杯红糖姜水。

    她怔怔看着傅斯良。

    傅斯良神色平静:“吃饭吧。”

    暖黄色的灯光映在他眼睛里,冷甜大脑放空了一瞬,不知是感激、感动,还是另外几种无法说出口的情绪统统涌入脑海,以至于她几秒钟都没动。

    他扬眉抬头,声音依旧温和文雅:“怎么了?”

    冷甜足足停顿几秒。

    她僵硬地摇摇头,慢慢坐下,对心理突然涌来的这种情绪感到万分惊讶,但她什么也没做,只是依旧平静地吃饭,甚至对傅斯良说了声:“谢谢。”

    只是尾音在颤抖。

    暖黄色的灯光下,傅斯良平静的眉眼被映得精致深邃。

    冷甜不敢看他。

    她平静地吃着饭,但那杯红糖姜水,却是一口都没舍得喝。

    吃完饭,傅斯良说:“多休息一会儿,这几天不要劳累。”

    冷甜点头,宝贝似的捧着红糖姜水上了楼,坐在床上。

    心里“咕嘟”、“咕嘟”漫起水波一样的感觉。

    红糖水在灯光下被照得透明温暖,还散发着热气,她的手也变得温温暖暖的。

    ***

    第二天一早,冷甜看见傅斯良在客厅沙发看书。

    他眉眼认真,一丝不苟,整个人好看得就像从油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冷甜本应该去柜子里找一点红糖冲水喝,但是不知为何,就像有一股力量促使她走到傅斯良的身边似的,她问:

    “傅斯良,你在看什么?”

    傅斯良把封面给她看。

    这本书叫《异端的权利》,是冷甜不懂也绝对不感兴趣的领域,但她本能地脱口问出:“讲什么的?”

    “大体来说,是宗教改革时期自由与强权的斗争,不过我不太喜欢作者将自身倾向加在历史人物上的部分。”他言简意赅。

    “我也想看。”

    傅斯良扬眉:“你对这个感兴趣?”

    冷甜压下心中情绪,眨了眨眼:“随便看看呗。”

    “如果你想的话,在我的书柜第二层,左手边就是。”他依旧温和。

    冷甜点头,走进他的书房。

    傅斯良的书房有近四十平米,冷甜每一次来都会被震撼,仿佛走进了小型图书馆。

    她在第二个书柜左手边,找到了另一本《异端的权利》。

    这本书每一页都是崭新的,标题凸出的字体闪着淡金色的光,应该是买了来备用的。冷甜轻轻抚摸着书页,嗅了一下上面的墨香。

    其实并不是真的想看书。

    冷甜把书拿到房间,翻来覆去看了几页,果然,确实没看懂。

    但,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冷甜叹了一声,把书扔到床上,又想起什么来似的,赶忙把书捡了起来,规规整整地放到书桌上。

    傅斯良的容颜出现在她脑海里。

    冷甜用被子蒙住头。

    ***

    晚上,冷甜把书放回书房。

    正好被傅斯良看到了。

    他问:

    “看得怎么样了?”

    冷甜当然没看:“也就那样吧。”

    傅斯良一下就笑了,早已猜出她看不下去,他温和地问:“既然不感兴趣,为什么还要看呢?”

    那一瞬,她突然抬头看他。

    他的笑容十分温暖,神态温和友善,像个令任何人都不忍对他说谎的老先生。

    冷甜咽了口唾沫,几乎想忍不住想摸一下他的眉骨,然后她马上对自己这种想法感到震惊,立即移开视线。

    傅斯良自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把她带到书房。

    他用手指过另一排书柜:

    “如果真的想看书,这里有很多适合你看的。你不必参照任何人的想法,更不要随波逐流,而是应该发掘自己的内心。就算不爱看书也没关系。”

    那一刹那,她恍然抬头。

    傅斯良问:

    “冷甜,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爸爸说我会成为一个小提琴家。”她不确定地说。

    “那你自己呢?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你要找到自己真正喜爱的事物,为之奋斗,这才能不愧对余生。”他眼光和蔼,一字一句地说。

    ……不愧对余生?

    冷甜突然一个激灵。

    就像是猛然从大海中找到了珍珠,从沙砾中淘到了钻石,她望着他,突然清楚了自己内心的决定。

    她不知道这个答案是否正确,但她知道,如果选择它,她绝不会后悔。

    她想成为能永远陪在他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