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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云外之鲸

    它开始有点儿欣赏这个人类了,决定赐予他一场高尚的死亡。

    “喂,混蛋,能用一次火么,就像你们烧死其他人那样,烧死我,”哥哥咧开嘴笑,“来,放一次,放最后一次最热、最猛的火...”

    “要不就把这里都统统烧掉,要不就让我活下去。”

    “我想试试,要么毁灭,要么活着。”

    他认真地看着狐狸,认真地看着狐狸张开嘴,轻悠悠地对他倾吐出了一缕幽游的火花。

    黑色的火光在寂静深处无限制地放大,炽热的温度随之席卷开来...

    顷刻间,铺展成一场死亡的风暴。

    宛若地狱降落至人间的投影,烈火肆虐过所有蹉跎的岁月,毁灭的意图无穷无尽,时而如蝴蝶般纷飞,时而又沉淀在荒废的大地里,缥缈如海沙。

    狐狸的身影慢慢地淡去。

    沉云下的灰色世界,在倏尔而过的光影里渐渐缩减成一条平静的直线...

    渐渐化为了乌有。

    ....

    “我赢了,他没死。”城主府里的男人咬着雪茄说。

    “在下并没有承诺跟你立下任何赌局,故而,此间没有输,也没有赢,”坐在他对面的使者淡淡然地收回目光,“他只是通过试验,仅此而已。”

    “剩下的,就劳烦尹东大人通知他,五年之后,务必要前往我们的前线报到,”使者淡漠地说,“如果没其余的要事,在下便先行告退了。”

    “但我跟那家伙说的是二十年呐,”男人吐了口烟,在烟雾中微眯着眼前,却又一本正经地说,“再说了,先前阁下并不看好我的人么,而我呢,作为他的领路人,当时可是万分迫切地期待他能够取得胜利呐。”

    “这一层面上,我与阁下是相互对立的,既然是对立的,我们便是敌人,既然是敌人,我们之间便免不了战争。”

    “战争的结果已经分晓,是我赢了,所以,作为败者的一方,难道阁下您就没想过要割让半两白银,或是半亩领土作为本场战争的赔偿么?”

    “果真如此的话,阁下也太没种了,真的很没有意思。”他故作惆怅地叹气。

    “律法自它设立的那一日起,从未考虑过是否存在有所谓的意思,不加于束缚的人类,与凶狠野蛮的妖兽有何不同,”使者冷冷地看着男人,“千百年来,在下巡视过诸多世界,而尹大人管治下的这一方世界则恰好正是混乱和无序的典型。”

    “若不是缺乏人手,您本不应该继续端坐在这张椅子上。”

    “可我就是坐在这里,不仅没有倒,还坐得风生水起,反观你们这群王八蛋呢,动不动就要执行的所谓‘清洗’,”男人轻蔑地笑,“恕我直言,以我之拙见,实在看不出这其中有哪一点吻合你们口中所说的‘文明’和‘有序’。”

    使者还是看着男人。

    目光陡直地越过那快僵硬的面具,落在男人的脸上,他的眼睛如他的面具一样腐朽、坚硬、冷漠,本不应该出现任何的动摇。

    可当他听到了男人的问话之后,却又不知为何原因而兀自笑了起来...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每一个渡过苦海的求道者,想来皆有切身的体会。”

    “然而,在下万万没想到的竟是,堂堂金丹境的尹东大人还会问出如此低幼的问题,这同样令在下感到很是好奇...”

    “容在下斗胆请问,尹东大人如此心性,当初又是凭靠何等际遇,得以渡过苦海?”

    “凭借的当然是我的强韧持久啦,不介意的话,阁下需要亲自确认一下么,”男人缓缓地笑着开口,“我尹东的能耐,口说无凭,出手方能见得了真章。”

    “尹大人这番言论,在下可否理解为是威胁,”使者淡淡地看着他,面具后面的眼睛仍旧没有半分感情,“威胁联盟使者,以及漠视联盟规矩,仅这两项,便已足够让尹大人头疼上一阵子的了...”

    “往大的方向上说,可以怀疑到您有背叛人族的嫌疑,往小的方面上说,您这也是不服管制,难堪重用。”

    “这等小事,我倒不怕,我上头有人,我怕个啥?”男人倒是大大咧咧地说。

    “既然赌局我赢了,那我就要在你手上拿走点什么,五年太少,二十年也太过分,我们干脆折中一下,让他再留多个十年。”

    “律法便是律法,你没资格与联盟讨价还价。”使者说。

    “这是我的地方,这是我的世界,我去你妈的联盟,”男人一字一句地说,“我的地盘,规矩,当然要由我来定,资格,当然由我来论。”

    “天高皇帝远,联盟的老混蛋管不了那么多,所以,我就是这里的皇帝。”

    “一切...都要由我做主,所有的事,都要听我的,知道吗?”

    使者久久地望着男人,没有在说话,也没有对男人的这一番言论再做出什么回答,隐约绽露的晨曦当中,他静立在逐渐温和起来的风里,直到太阳自东边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他的青铜面具同样镀上了一层麦子一样的淡淡金芒。

    城主放在茶桌上的那一盒子雪茄,在他不加节制的猛抽之下,很快就见底。

    直到太阳完全脱离地平面,推移至广漠的天空之上时,夜晚彻底地褪去。

    雄壮的公鸡站在每家每户、大大小小的院子里仰起脖子,吞云吐雾般地发出一声声浑厚的鸣叫,荡破未醒的风尘。

    天空飘来一朵浓重的白云,无言地屹立在天边,仿佛城堡,仿佛雄山。

    日照下,浑身伤痕的少年在绿色如茵的草地上沉睡,时间如溪水般漫漫流走。

    恍惚间,行走在路道上的人们会忽然抬起头,眯起眼睛,仿佛能够看到白云上站在那些他们熟悉的人。

    那些惨死在狐狸烈火下的故人们。

    他们似乎正在挥手,为此刻逃离了狐狸的囚禁,微笑地向幸存的人们道别。

    白云在一瞬之间仿佛活了过来,演变成一条巨大的白鲸。

    而此时此刻的天空,恍若化作了一片铺满阳光的温和大海。

    鲸尾拍落,白云远去。

    卷走了空中的洋流,也带走了无处可逃的悲伤,失去亲朋好友的幸存者们静立在原地,目送着那条鲸鱼挪动硕大无朋的身躯,游向大海之外的星空。

    彷徨间,耳边吹来的风似乎仍然承载着亡魂们的低语...

    所有的爱与恨也都跟着大鱼的远去,一并消失了。

    缘起又缘落,世间之事,似乎都虚无缥缈,没什么来由。

    命运如浮萍,野草的种子散落在荒芜的地里,无声地等待着发芽的那一天。

    微弱的绿色会在下一个春季生起,不知又会抚平谁的伤痛。

    ....

    “我爱这个世界,我爱生存在这里的所有生命,包括人类,包括动物,包括植物,包括妖怪,无论他们多么可恶,多么可恨,又多么可爱也好,我都无比地热爱他们。”

    “我尊重命运,也尊重他们的选择,所以,我从来不加以引导,放任他们自由地生长。”

    “我说的这一些,你可能也不会懂,因为你和那群混蛋一样...”

    “都是一些无聊的人,而我不同,或者说,我的道与你们的不同。”

    “道不同,不相为谋。”

    “理,就是这个理。”男人悠长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