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秋小学到平阳镇，平时只需三十分钟的车程，今天小杨将速度调至最大车速，那破破旧旧的面包小车，在那黄土大坡地上玩命地飞起了极速漂移。

    季小由两只手紧紧的抱住了肖璐璐，她的手心里全是密密的汗珠，心里窝心得很，有一种恶心要呕吐的滋味。但是，只要一看到怀里那噙着泪儿，紧紧咬着牙根的女孩儿，她又感到全身充满了无法释怀的悲痛。

    如果左蓝秋真的有个三长两短的话，肖禹他们该怎么办呢？

    窗外快速地闪过青山绿水的景物，面包车里面只有沉闷的压抑，只有偶尔透过窗外呼啸进来的狂风。

    才短短的二十分钟不到，小杨的面包车就驶进了纷纷攘攘的大街上，直至来到了一处黑压压的人群围成的“铜墙铁壁”外面，面包车就再也不能向前驶进一步了。

    “肖老师，已经到了。”小杨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肖禹当下一刻也不搁耽，他推开门，迈着沉重的脚步，向人群堆里挤去。

    小杨关闭车门后，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季小由捂住肖璐璐的头，不动声色地跟小杨的后面。

    “各位大哥大姐，请让一让啊，这是南秋小学的肖老师，他的老婆还在里面等着他呢！让一让啊！”小杨在后面，脸色凝重，他大声地吆喝道，“大哥，你挡在前面做什么呢？快让一让！”

    看到前面密密麻麻的人群，柞在那里望向他们几个人，小杨怒从心头起，他大腿一迈，跑上前去揪着一个穿着蓝衣蓝裤的男人，勃然大怒道。

    那个男人被小杨那流氓气息吓得脸色一白，立即摆着手道：“小兄弟，你放开我，我让开不就是了。”他看到小杨眼睛里藏着杀人一般的目光，又对着旁边看热闹的人说道：“让开，都让开啊呀！”

    也许是被小杨杀气腾腾的样子吓到了，那些人群真的让开一条人行道来。

    “哼，下次别再让我看到你，”小杨将那个男人往地上一扔，扬起那瘦瘦的拳头，威胁道，他看到肖禹已经朝里面跑过去了，他心里一着急，话没有说完，就蹬蹬地跟着上去了。

    “喂，这是谁啊，一副小流氓样子！”

    旁边有一个大妈指手划脚道。

    一位多管闲事的大叔插嘴道：“我知道，这是南秋村里的老杨家的二小子，听说以前不学别的，在城里专门跑黑社会的！”

    “里面塌方的有他的亲人吗？”

    “不知道，你没有听到他说吗，是南秋小学老师的爱人在里面。”

    “哎，楼都塌了，还有什么呢？”

    ···

    季小由听着身后传来的七嘴八舌的谈话，她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她本来搭在肖璐璐头脑的手，慢慢地移到了她的眼睛那里。

    如果，如果真的有万一，她该怎么办？

    她心底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电子厂建在平阳镇西边同子巷角处，本来这块地是旧镇政府办公的地方，四年前，平阳镇政府搬到了平阳镇热闹的新圩市场中心办公，这里就成了政府公开投标的地皮，李明佳的老婆冯少芬有先见之明，眼看城市的楼房千金一尺，料想到镇区的楼市将来的升值也是大势所趋，她花了四十多万投得这块地，先将旧镇政府拆建后，再建起了一座新的厂址，共两栋三层楼房，两个一百多方的铁棚仓库。

    一共五百多平方的地皮，仅仅才花了四十多万，这跟她身后李明佳镇长的关系密不可分。直到现在，这块地皮已经升到了一百多万了。

    可是，短短才四年的时间里，***电子厂的办公大楼就出现了塌方现象，这到底是人为的，还是施工单位偷工减料所造成的呢？

    季小由走到那满目荒凉的断垣残壁前，断裂的钢筋水泥竟然倒挂着一个人的身子，那个人的头颅已经身处异首了，只有那件蓝灰色的工衣外套，在惨风中荡着。他的身下跪着一个哭泣的女人，披头散发的，几个妇人在旁拉着她，也是不停地哭天抹泪的。

    季小由的胃部翻江倒海，可是，她意识到更重要的东西，连忙蹲下来，抖索着手，她急急地捂住肖璐璐的眼睛。

    可是，已经太迟了，肖璐璐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那具尸体，眼珠子里闪过一种崩骇，她的脸色变得像纸一样的白，就像随时就要倒下去一样。

    “璐璐，不要看啊呀！”眼泪狂飙下来，季小由张开手臂，将她搂在怀里。

    怎么会这样啊！天哪！这个孩子的人生希望，真给毁了，毁了。

    “妈妈，妈妈你在哪里啊！”肖璐璐如梦呓语一样，她只是机械地重复着这几句话。

    “璐璐，对不起--”季小由紧紧地抱着她，生怕自己一松手，这孩子就要随风而去的样子。

    她很害怕，真的很害怕。

    环顾四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些冷淡的人们，他们的脸上表情丰富，有幸灾乐祸，也有悲天悯人的，更有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的，不过，看到她抱着肖璐璐在旁痛哭，有些妇发们也悄悄地抹着泪儿。

    小杨像个护犊的主儿，心惊胆战地跟在肖禹的身后，他默默地望着前面如行尸走肉一样的男人，不过才短短的半个钟时间里，肖禹的身体就像是迅速地佝偻下去一样，他的腰身被悲痛压弯了，步伐也像是老人家一样，有些步履蹒跚起来了。

    小杨生怕一个不小心，他就会扑倒在地上了。

    肖禹走到那些巨大的泥柱前面，眼前，空荡荡的，除了一些被撕裂的衣服，他心里急急寻着的那个人，却什么也看不到。

    死者亲属那号啕悲恸的声音像是金箍咒一样，疯狂地卷入他的耳边，让他的头脑绷得快要爆炸了，他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喉咙里噎着一口气，也只有靠着这股气，他才能走到这里。

    突然地，他直挺挺地就跪倒在地上。

    不哭也不闹地。

    然后，他张开那瘦削的双手，眼睛里一滴硕大的泪花滴落下来了，他两只手搬起了前面的一块断砖，那块水泥砖头上倒挂着一根长长的钢筋，很快地就将他的手掌划破一道裂痕，可是，他全然不顾，他咬着牙齿，一步一步地搬开挡在前面的石头。

    一块，两块，三块···

    时间好像全部停止了一样，四周的哭声也越来越弱了，只有无尽的风声在耳边怒号着，低鸣着，这时，他的心底只有一个声音在呼唤着他。

    “禹，你在哪里啊？”

    “蓝秋，我来了，你坚持住啊，”他低低地轻语着，此刻，他的神情是那样的专注，那样的不顾一切，哪怕泪水已经模糊了他的双眼，哪怕双手已经鲜血粼粼。

    没有绝望的哭声，也没有摧心裂肺的叫喊，在场的人睽目之下，他只是一个人，手不停顿地搬动着石头。

    因为他知道，他的女人在等着他呢？她跟着他，从来就没有享受过一天的快乐，如今，她又遭遇了这样的事情，她肯定很害怕吧？

    那些哭泣的人，也忘记了哭泣，那些围观的人，也忘记了所有，他们的目光只是牵动着他那瘦小的身影。

    小杨就站在他的身后，这个长着一头黄毛头发，身穿黄格子衬衫的男孩子，眼睛里早已蓄满了泪水，想哭却又不敢哭，他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然后，从衣袋里掏出一根烟，又狠狠地点燃抽上了。

    他低低地咒骂了一句，跑到肖禹的身边，举起了那同样瘦削修长的手指。

    “肖老师，使劲啊！嫂子就在下面了！”他说起这句话的时候，眼泪又飙了下来，他皱着鼻子大口大口地吸着烟，差一点就呛到了，“我们千万别放弃啊！”

    季小由呆呆地跪倒在地上，她也忘记了哭泣，两只手竟然鬼使神差地松开了肖璐璐的眼睛。

    心灵幼弱的肖璐璐，她眼睛里的唯一的聚焦全落在了不远处的肖禹身上，看到亲爱的爸爸不顾一切地举动，她突然眼睛里燃起了一股希望。

    她朝着前面那两个抡起胳膊搬搬抬抬的男人走去，像是着了魔一般。

    “爸爸，我来帮你！”小女孩的眼睛大得可怕，里面惊魂未定，可是，她却懂事地说道。

    “璐璐乖啊，等我们找到了妈妈，我们就一起回家。”肖禹神色憔悴，心神惶忽，但是，只要看到心爱的女儿，他的眼睛里飘着唯一的清醒。

    “嗯，找到妈妈我们就回家。”小女孩说道，她跑到肖禹的身边，举起那瘦小的拳头，她想搬起挡在前面的石头。

    可是，她的力气太小了，纵然她使出了全身吃奶的力气，眼前的石头仍然一动不动地。

    女孩哭了，她转过头来，怔怔地绕着周围的人看去。她的目光无助而悲恸，让人看了于心不忍。

    渐渐地，开始有人走向崩塌的石头旁，一个，二个···

    随着那一幕情景被越放越大，季小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加入到这些大军来的。她只知道，她的身边涌进来一些人，一些她根本就不认识的人，有男的，也有女的。

    甚至之前跪在那个无头男人身边哭喊的女人，也停止了哭泣，她满面惨容，随手搭起头发，就不发一言地跑到旁边搬起了石头，她身边的几位妇人相互看了一眼，也狠狠地抹了一把泪，两个人一组地搭配着搬动着石头。

    渐渐地，也不知道是谁带起的头，很多人从四面八方走了过来。

    南阳村的村长老杨也带着一帮扛着锄头的人来了，这个年旬七十的老人，当他看到肖禹跪在地上，不停歇地搬动着石块的时候，这个老人家已经老泪纵横，二话不说，他对着身后尾随而来的村民大手一摆，那些人就不约而同地加入到这些人之中来了。

    春花奶奶哭得死去活来的，但是，她也知道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身边的杨文彬小跑到肖璐璐身边，两个小孩子手搭手地，一块一块地搬着小型的石块。

    也许是他们的义举感到了上苍，断断续续地，就传来了一些人惊魂未定的尖叫声，也有一些掺杂着悲喜交加的欢呼声，三三两两的伤者被他们挖了出来。

    他们当中，有重伤的，也有无法救治的。

    可是，他们的出现，让在场所有人看到奇迹的发生，尤其是南阳村的村民干得更加卖力了，他们心里竟然存有一丝的信念：左蓝秋一定还存活着，她被埋在了下面，只要他们努力，她就能救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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