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骨

敛骨 >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啧,某人心心念念着红衣梦中人,这就来了个红衣的。

    不比旁的那些鬼魅游魂,这红衣女子凤眸明湛,面颊红润,胸腹亦随节奏起伏着,显然是个活人。美人如花当前,谈风月无甚赏花的心思,只有满心防备,秦念久却盯着她微微起伏的胸/脯,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

    不等这新进城的二人报上名姓,宫不妄美目一扫,瞧见了谈风月手中的清铃,眼神便倏然锐利了起来,如股红焰一晃,乍而闪近了谈风月身侧,将手中的长杆烟管横在了他颈间,挟着股杀意冷声问道:“宗门人?”

    见她并没直接使出杀招,而是留予了自己反答的余地,谈风月便也不慌,只用银扇格开了架在自己颈上的烟杆,“非也。不过两个过路散修,误入了宝地。”

    银扇与银质烟杆短暂相接,一声清鸣。

    若真是宗门修者,该一见众鬼便大开杀戒了。宫不妄眼中敌意稍敛,没再出手,只问:“要走要留?”

    这话问得好生奇怪,怎还能让他们自己选择的?秦念久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听谈风月反问道:“走待如何?”

    这二人不似寻常人家,能进得城来,出去时也已吓得疯癫了,若是简单放他们出去了,保不齐日后会带人回来作乱。宫不妄红唇微扬,美得好似寒梅初绽,话音却十足阴狠,“若走,便留下舌头,以喉间血作契起誓不得带人复返。”

    能设出那般复杂结阵,这人的道行怕是不好估量,若真拼杀起来,也不知他们二人联手能不能敌得过……谈风月仍是不慌,又问:“留待如何?”

    听他这么问了,宫不妄嘴角的幅度略扩大了些,眉尾微挑,“若留,便是我青远城民。我自当尽心护你们三人周全,保你们日日有饱饭,夜夜得好眠。”

    听她说“三人”,竟是将三九也算作活人一视同仁了。再看一旁众鬼,个个皆是穿着妥帖,不比城主所穿的衣料差,连本属饿鬼的那类都被养得体态微丰、精神奕奕,该真是在这结阵的作用下如常人般生活着的,可见她所言不假。人说鬼城,不都是魑魅魍魉聚齐聚,要为祸一方的么,哪来这样一座教众鬼丰衣足食的“鬼城”?秦念久兀自迷惑,听谈风月再问:“可什么有条件?”

    “条件么,自然是有的。”宫不妄端着烟杆,却没要抽的意思,只轻抬起了下巴,“既是我青远城民,理当遵我城规,守我城律。卯时上工,戌时放工,正中有一个时辰的歇息时间。月休四日——”

    “……等等,”秦念久原听到城规城律处还当她会提什么阴毒的要求,可越听越不对劲,“……什么工?”

    无需宫不妄细答,自有一旁的亡魂干干地接了话,“制琉璃为主。捎带有制衣、烹饪、耕种、畜牧……”一连列了十数样工种出来,又道:“但择一样。”

    秦念久先听它说了一串,还以为是雨露均沾的样样都得做,后听只需选择一样,不禁长舒了口气——又迅速把那口气抽了回去,不是,他也没准备要留啊!

    宫不妄见他神色古怪,冷冷笑道:“天下岂有不劳而获的道理?若二位不愿,便留下舌头,歃血起誓吧。”

    “不是……”

    秦念久正欲与她好好说道说道,力证他们二人中一个同属鬼怪,一个万事不挂心,是万不会带人复返的,却听谈风月不慌不忙道:“我们二人手艺不精,亦不识耕种畜牧之道,但看这城上设有结阵——偌大一个结阵,要护及全城,光以城主一人的灵力支撑怕是劳心费力,不知可否让我们二人借力相助,以抵工时?”

    秦念久:“……?”不是,这意思是要留?

    他正挤眉弄眼地对谈风月使着迷惑疑问的眼色,那宫不妄却略略思索了片刻,竟应了下来,“借力倒是不必,我一人尚有余力。你们能进我城来,却没受我结阵所制,该是有些道行。便负责巡查结阵是否有裂漏之处,或找法子增强结阵吧。不过……”她弯了弯唇角,“既没受我结阵所制,便难保你们有没有异心,为防你们二人毁坏结阵——”

    不必借力,说明她真是独靠自己撑起结阵的……没等她说完,谈风月便点了点头,主动竖起三指指天,正正经经地立了个誓,“若因我故,祸及青远,便叫我谈风月生生世世不得为人。”

    不是,怎么就发起誓来了,还立了个这么毒的“生生世世”?秦念久全然跟不上趟,哑然地看着谈风月,蓦地反应了过来——虽说言语有灵,立誓便不可违,可这老祖“谈风月”的大名是假拟的,就算真应了誓,估计也应不到他身上去不说,以他的修为,假以时日,得道飞升也不无可能。成仙了,可不就“不得为人”了嘛!

    真他娘的狡猾!

    正腹诽着,就见那狡猾的老祖扫了自己一眼,只好也跟着竖指立誓,“……若因我故,祸及青远,便叫我秦念久——不得好死。”

    这老祖有机会升仙,他敛完骨可还是要投胎的……总归他“秦念久”的大名也是借来的,若真应了誓,该是也应不到他身上吧?

    再看宫不妄,她虽之前口口声声说要他们“歃血起誓”,但见他们单立下了誓言,却也没异议,只冷笑一声,“最好如此。”

    说罢,她收起笑容,恢复成了那副冷傲的表情,翻身坐回了轿上,对围聚着的众鬼拍了拍手,“散去,归位。”又拿长杆烟管凌空一划,指了指那个缺眼亡魂,“你。带他们三人去寻个空余的住处,再给那个小孩派个事做。暂且让他们休整一天,明日上工。”

    缺眼亡魂木头似点点头,并没低头称“是”,而是说“行”。

    而后竟也没要恭送宫不妄的意思,直接一个转身走到了秦念久他们面前,“走吧。”

    一路懵懵地被领到了一处有三间房的空余小院,懵懵地听缺眼亡魂将三九安到了琉璃制坊,叫他明日去上工,又懵懵地送走了缺眼亡魂,秦念久才终于回过神来,猛力将院门一关,咬牙切齿地斥谈风月,“怎么就留下了?!”

    莫不是见人家穿着红衣就失了魂,赶着想做上门女婿吧?!一见谈风月仍端着那“不慌不忙”的架子,他更是来气,恨不能拿脚踹他,“洛家人还在沁园镇中等着呢!”

    “急什么。”谈风月悠然地在院中寻了张凳子坐下,“你也听那城主说了,进来简单,出去可没那么容易。她能以一人之力撑起整个结阵,要杀你我二人该是也不在话下,倒不如先稳住她,探探这城中古怪,再寻个稳妥的法子离开。”

    “古怪……”秦念久总是三言两语就能被他说服,还被他带偏了思绪,喃喃道:“我看那城主就古怪的很……”

    方才他看她许久,总觉得哪里奇怪,又找不到确切的点……

    却听一路无言的三九蓦地道:“她是鬼。”

    “……!”

    秦念久一愣,谈风月亦转头看向了他,听他又重复了一遍,“她是鬼。”

    她、是、鬼?一语惊醒梦中人,秦念久猛地反应了过来,“是了!我就说她哪里古怪,她明明是个活人模样,胸腹也有起伏,可待她凑近时却没感觉到有呼吸进出……”

    怪不得她美极艳极,本该仿若雪中红梅,却只让他联想到交界地旁的细茎红花!

    既是鬼魂,自当有阴气傍身,可她身上所带的却只有灵气,怎么会有鬼如此……“是修者亡后施法显形?死后修炼出了灵气?山妖修行所化?……”秦念久脑中闪过无数猜想,又无一不错漏百出,逐一被他否决。

    却听谈风月忖道:“……又或许是,她不知道自己已死呢?”

    “啊?”秦念久惊异地扭头看他,“你说她是个‘无觉’?可这不是民间故事里才有的鬼怪么——”

    他曾在某本书里读到过,某年某月某地某户人家中有某人上山砍柴,失足跌下山崖死了,其亲人却见他如往常般担柴回来,照常生活,直至某天有人在山下发现了一具尸体,唤众人来看,他亦一同去了,见之才知自己已死,魂灵即刻消逝,随风而散,世人称之为“无觉”。

    “我之前还当‘饿鬼’是民间传说呢,你不也见着了吗。”谈风月轻摇银扇,心说自打跟这阴魂同路,还真是什么都见着了,也不知往后还会冒出什么更稀奇的东西来。

    秦念久在心间重温了一遍那故事,“若真她是‘无觉’,那我们不就……”

    原想说不就可以直接向她点出她已死的事实,待她自行消散,他们便也能离开了,可一转念,待她消散,结阵亦不攻自破,这满城亡灵又该何去何从?渡之,那亡魂自己都说了“不愿转世”;杀之,一世事一世了,它们生前为人如何尚且不论,能进得城来便是死后没做过恶事害人的,他们又与那些亡魂无冤无仇,实在于心不愿——着实难办。

    他只好打住了话头没继续往下说,“不妥,不妥。还是多留几日,再探探吧……”又自我宽慰道:“左右都应了人家,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嘛。”

    却见谈风月脸色一肃,全没听他在说什么,而是转头直视起了三九,“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三九直愣愣地站着,也直视着他,木木地答他的话:“没怎么。没什么可说。”

    秦念久终于发现这小鬼自打进城后就异常安静,明明平日里没话都要找话来闹的……莫非是刚见着那堆亡魂模样可怖,给吓着了?他走过去捏了捏三九的脸,要逗他笑,“学什么不好,学木头鬼!先前叫你安静都不听,现倒乖了?不怕不怕,有你仙君在呢。”

    三九却没笑,仍是那般木木的,“没怕。”

    “……”

    眼前的三九全没了往常那股伶俐劲,跟城中众鬼似的只晓得呆板答话,饶是迟钝如秦念久也发觉出不对了,伸手抚在他额上,凝神细搜了一番他的魂魄。

    半晌,他惊骂,“他娘的宫不妄!”

    就说哪里“反常”,连那交界地中的青面鬼差都会与他谈天、翻他白眼、不时还冷嘲他两句,是带着感情在的,这城内的众鬼却都是同一个呆子模样——怪不得那宫不妄说什么“没受我结阵所制,该是有些道行”、“既没受我结阵所制,便难保有没有异心”……

    上一次动怒还是见着那黄衣恶道,秦念久体内怨煞之气骤然翻涌,气急道:“他被下了禁制在魂上!”

    这个副本不打怪~增进增进感情~

    没想到吧,做鬼也要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