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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五章

    酿桃花酒倒不难,只是工序繁杂了些。

    先前浸过盐水的桃花已经阴干,放进蒸锅里,与前一晚浸泡好的糯米一起,一层一层铺就,加凉水上锅蒸熟,也就算完成了一半。

    祝英台帮着添柴,听到这至少得两天的准备,收了大半动手的心思,若这是在她们祝家的时光,她百无聊赖之余很愿意一试,可在书院,在杭州,她也只能想想就作罢。

    前一日采下的桃花还有剩余,但又不足以做一盘桃花糕,王悠暂且用空罐子将它收了起来,目光落到院子里的桃树上,采摘之心昭然。她弯腰看了看灶膛里的火,见火势正旺,因而撺起祝英台:“你刚才不是还说着希望书院里也有这样美的一片桃园,我们去寻大叔,请求他匀我们几根健壮充实的枝条作为插穗,带回书院插种如何?”

    对上这样两个可爱的后生,大叔没有犹豫就欣然应允。王悠在栽花种草下厨房这一类事情上是个行动派,谢过后就拔腿去屋里寻了工具,祝英台本想一道帮忙,但抬脚时见马文才已经跟了上去,也就止了脚步,看起大叔摆的棋局来。

    “怎么样?可要与我来一盘?”大叔随意,祝英台也就没有多让。他欠身坐下,等对面人落了一子之后,也跟着下了一白子。

    棋盘上本就有了大半黑白,此刻再下确实有点难为人,但几个来回过后,见祝英台下得不算勉强,大叔也就没提重新开始的话,只是暗笑着点了点头。

    他的动作被祝英台注意到,后者随即自谦起来:“三人之中,我的棋艺大抵是最差的,让大叔见笑了。”

    大叔“哦”了一声,目光落向桃树下的两人,恍若不经意地询问:“丫头的棋艺我知道,跟她下棋确实得多留几个心眼,怎么马大公子也是个中能手?”

    “文才兄的棋艺,据悠姑娘所言,应与她在伯仲之间。”马文才不与他们玩在一处,他的棋艺祝英台也不曾亲身领教,只能通过一些事实推断,“昔日谢道韫先生来我院客座教学,棋课时曾与学生对弈。众人之中,唯有文才兄以最少之数惜败先生两子,英台不才,落后其八。而又听闻,悠姑娘险胜谢先生两子,文才兄其后与悠姑娘弈,输多胜少,所以吾三人之中,应是悠姑娘为首,文才兄排次,英台行末。”

    大叔但笑不语,将祝英台的白子围了大半,瞬时局势分明。祝英台见状,也只好摇头起身,行礼道了声:“多谢指教。”

    时一阵风起,吹得人衣袂飘乱。枝上的桃花瓣颤颤巍巍下落,地上未成泥的落红也乘风而起,再舞一场。王悠小心地护着笸箩中新采的鲜花,马文才抱着桃花枝站在她身侧亦是小心呵护,情意绵绵,丝毫不见往日跋扈。

    “真是一物降一物,百炼钢终成绕指柔。”大叔脸上泄出笑意,再问祝英台:“咏絮才都临了你们书院,这回你们大张旗鼓地寻陶渊明,可也是为着同一个目的?”

    祝英台露出欣喜之色:“大叔可是认识陶先生?不知能否告知学生他的下落?”

    他们的确足够幸运,轻易就遇上了一个认识陶渊明的人,可他们也着实不幸,因为陶渊明已经过世。大叔带着三人来到后山,绿树碧荫下,桃花盛开中,坐着一方小小的坟墓。马祝二人见抔抔黄土成堆,墓碑上书“五柳先生”四个大字,不得已也承认了大叔所言为实。

    白菊致哀,人死不复,要怪也只能怪他们来的太迟。祝英台垂头丧气,哀叹之情溢于言表。大叔站于一旁观看,还未来得及说上几句劝慰之语,就听马文才低头询问王悠:“既然五柳先生已经西去,我们也不必多留,恰可以与你同路。你是要下午就走,还是等到明早?”

    他这话委实不合时宜,王悠此刻正看着大叔,果不其然就听他开口嘲讽:“见人死了,立刻就走,马公子也太过实际了吧。”

    他说完轻哼了一声,马文才也即刻回怼:“这就是我为什么富贵双全,而你……哼。”

    他们两个此刻就像闹了脾气的小孩子,谁也没有先让的打算。大叔揪住“有钱”一条,欲借住宿费一事对马文才进行敲打,而马文才不甘示弱,将王悠给他的钱袋尽数给了大叔。

    这一下可着实让人憋气。面对大叔投来的目光,王悠捂眼,无奈地从他手中接过了荷包。

    “丫头的钱我不收,马公子家大业大,难道还需要一个弱女子替你付房钱吗?”

    马文才气急:“你明知道我钱袋被偷了!”

    “是啊,年轻人,只有身外之物才能被偷,而内心真正的富有,是谁都偷不去的。”大叔苦口婆心,可马文才并不领情,他嘟囔了一句“话不投机半句多”,转身拉了王悠就走。

    王悠这时正在想事,被马文才一带,走了几步才想起来回头跟大叔挥手,示意开解这事就包在自己身上。她的动作被马文才瞧见,自然又引起了他的不悦。

    “说好的你是我这一边的人呢?我看你跟他比跟我还亲。”

    “无理取闹”四字本已到了嘴边,但见他神色委屈,王悠不由也心软了下来:“你说大叔说的是歪理,也说我的话是歪理,那么会说歪理的人之间,难免要有一些惺惺相惜之情的。再者,你说和他话不投机,是不是也想和我表达此意?只是因着咱们俩的交情不好开口,所以现在借机来跟我吵?”

    “我绝无此意!”

    马文才既着急又气恼,王悠见此才松了神色:“你现下也明白我的心情了,往后莫要再提类似的话。你可以有你自己的观点,也可以同我争论,但唯有这一件事,我不许你有怀疑。”

    她说完便走,转身时脸上已有红霞,伸手去捂,烫意也动人心潮。马文才还在气头上,听到这一句,确是怔愣了片刻,待他醒转,王悠已经走出老远。他急忙追上,可再问,身旁的人也只是摇头。

    “什么意思你自个儿去想,我只问你,大叔的话你听进了几分?”

    马文才脸上现出不耐,王悠不用猜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她顺手抽过路旁一根草穗子,轻轻在他手背上一打,将人的思绪给拉了回来,“我这是正经问题,你认真点答。排除你对大叔的成见,你对他的话有几分信服?”

    马文才愤愤:“我对他有成见,难道他就对我没有偏见?”

    大少爷别扭起来是相当别扭,王悠只好挽过他的手臂以示安抚,“他对你确有偏见,可是他也是实实在在在教导你。你只告诉我,对于他的教导,你觉得如何?”

    “也就那样吧,”马文才心不在焉,明显一副不乐意的模样,但碍于王悠追问,他也只好回答,“不好也不坏。你知道我与他理念不和,所以很多东西在我看来并没有用处。”

    王悠点头:“道不同不相为谋,确是如此。只是你可还记得,去年我读了《墨子》?”

    “你爱老庄,并不怎么喜欢这本,若不是有山长鞭策,还有我帮着你,恐怕到现在你也没读过半本。”

    往昔历历在目,王悠闻言一笑,又与马文才靠得更近了些。她的发丝沾在他的衣衫上,勾勾挂挂,只将那一份似有若无的情丝牵得更紧。两人相视,臂弯的手也就势滑落,被拢进了温热的掌心之中。

    “我确实是不认同墨家的理念,可是此回深读,从中也获益不少。且不说其中的兵法、制造,单是了解了这一派的想法,我便觉得看问题的角度全面了许多。古语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或多或少地尝试着去接触你不熟悉的人,并不全然是坏处。”

    马文才敏锐地捕捉到王悠的话外之音,皱眉停步,问道:“你已经说服大叔回书院任教了?”

    “尚未,只是我发现一件事情,如果它确实如我所想,那么我想请大叔回书院这件事会好办得多。”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然而等她一问当日在市集的详细情形,马文才顷刻就捕捉到关键:“你怀疑大叔跟陶渊明有关系?又或者说,你认为他们是同一个人?”

    王悠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二”,“这世上又爱菊又爱桃花还爱酒,写诗作画、下棋弹琴无不能而又别有一番韵味的,当真这么凑巧会有两人同时让我们遇上?而且,在你们来之前,大叔从没有跟我提起半句跟陶渊明相关的话,若真如他所言他是陶渊明的好友,那么喝酒时完全不念故友未免太过冷情了。”

    “牵强。”马文才摇头,并不认为这可以当成作出推测的依据。可是在他的心里确已埋藏下了对大叔真正身份的怀疑,加之王悠催促,他的记忆逐步回到了当时在街头的那刻。

    他教训了那个冒充陶渊明的人,大叔出来打圆场……他打翻了大叔递过来的两碗菊花茶,祝英台为此道歉赔钱……大叔走时扯落了他的条幅,还莫名说了一句“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五柳先生这个人”。

    马文才警醒,仔细回忆,终于记起了气头上被他忽略的一句话。大叔挑担而去时,高声道过:“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

    好,真是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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