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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第四章

    又过了有一会儿,最后一份卷子才被誊完。马文才搁笔,走过来碰了碰已经合眼养神的王悠,首先就感觉到了她的笑意。

    “可以走了?”

    他的两根手指被握住,依旧是放在了颊边。马文才顺势将王悠拉起,等着她整理仪容,“若是刚刚让你帮我添了墨,恐怕月上中天都走不了。”

    王悠才不管他:“世事无绝对,也许那时候大叔已经回来,直接就把你赶走了。”

    “世事无绝对,也许那时候他回来了,还是看我不顺眼,我却没有走。”

    这个回答给人的满意度值得一个奖励,王悠赠了点甜头,即刻便离:“看来你已经开始理解这句话了,那么我们确实可以走了。”

    一步一步来。一步一步走。

    房间里的灯被吹灭,关上门后,屋外只有月光照耀。月亮是温柔的,人也是;月光是清冷的,人却不是。

    原以为王悠会叹气,可是她没有。马文才牵过王悠的手,她也只是默默地任他牵着。最终,是他先开口:“菘蓝已作妇人打扮。”

    “啊。”王悠轻声,不知是应答,还是惊讶。

    “温卓岑牵了她的手,是像我们这样。”

    “也许是不太一样的。”她听他把下午的事情说完,发表了这样一个观点。随后,王悠就不再谈论这件事,她道:“广白大概安排好了,我们找苏大娘开小灶去,一会儿你先吃,我去给叔父叔母请安,再回来与你同食。”

    马文才摇头:“我还是等你。你师兄已经见过山长和师母,我想他们会有一些话要跟你聊。”

    王悠也摇头:“木已成舟,还能聊什么?我很快回来。”

    她的说法并不能让人信服。苏大娘要端汤时,马文才摆了摆手叫停,顺带打发了马统和广白带着他们自个儿的饭菜到饭堂先用。他知道广白必然要去找菘蓝,通过她,他希望这件事能尽早解决。

    檐下有低低的读书声传来,扰乱了马文才的思绪。他眼神一扫,果见那伙夫苏安蹲在地上涂画。他轻蔑地冷哼一声,原不想搭理,后来着实坐得无聊,也是因为苏安断续的读句实在不堪入耳,这才起了身走到门外,“喂,你句读都错了!应该是‘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啊?”苏安显然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大跳。他至今还是很怕马文才,不用说同后者搭话,就是他一个眼神扫过来,苏安都觉得心悸。

    马文才实在不喜他的蠢钝,他不耐烦开口:“谁教你的?”

    “……悠姑娘。”

    “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马文才转身进了门,十二分地觉得自己是被气糊涂了才会去跟这样一个平民说话。再想想,王悠也真是闲得慌才会花时间去教这样一个蠢货读书。

    砂锅里的汤才刚转用小火炉煨着,木炭偶尔噼啪两声,香气慢慢传溢,缕缕薄烟钻出锅盖上的孔洞,飘在马文才眼前,看得时间仿佛又慢了许多。

    她起码去了半个时辰。

    可实际上,王悠与他分开才不到一刻钟。

    她缓步进屋,经过院子时不免又同苏大娘和苏安寒暄了几句,因而一眼就见着了某人的老大不情愿。

    “是谁又惹我们家大少爷生气了?”王悠说着,人却不向马文才那里走。她停在火炉前,掀了盖子,拿着调羹试味,“这莲子和猪肚是我下午叫人送上来的,请大娘收拾好了就开始炖,如今肉也烂了,味道也出来了,可以说是刚刚好!你还要不要过来试试咸淡?”

    “试。”可马文才并不动。

    王悠又舀了一点点汤:“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山不就我我就山。”

    马文才抬了眼。

    王悠挑挑眉:“现在我是山。”

    请得了大少爷移了尊架,但再要他动手是难了。王悠喂了他两勺,才换得人在她发问时的一点头。

    “帮我端过去?”

    他伸手就去碰,王悠还没拿到隔热用的白布,大少爷就已经被烫得缩了回去。

    “就这么心急?”她赶忙截住他上下甩动的手掌,看了下确定没有大碍,才带着他往耳垂上放,“下次再被烫到就捏耳垂,严重一点就泡冷水,更严重就是去医舍了,甩是没有用的。”

    马文才被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眼神左右张望,试图蒙混过这个话题。王悠替他咳了一声,反倒把他咳成了一个勤学之人:“一定要捏自己耳垂?”

    他的动作快得很,即便王悠已经猜到他要做什么,也来不及挡住他的行动。

    “你真该庆幸我今日戴的不是直针的耳铛,否则你的手指肯定要伤上加伤。”

    马文才仍是问了自己的问题:“所以别人的耳垂也可以?”

    王悠抱臂,直勾勾地看着他:“你尽可以去找个姑娘再试试。”

    他马上放了手:“够了,我可不想被施以针刑。”

    马小少爷笑了,王悠也就高兴了。她先前说的开小灶倒不是随口,桌面当真有几样好菜。

    “你怕不是一早就打算好要跟我一起吃饭?”马文才尝过,知道她是下足了功夫。

    王悠却是摇头:“我原本是打算吃独食的,谁知道你会被先生罚抄,平白让你蹭了一顿。”

    大少爷压根不信:“这桌上可有一半都是我喜欢吃的。”

    “那是凑巧今天的菜市只有这些东西,”王悠仿佛跟他杠上了,“就跟你今天这么晚才吃饭一样,都是巧合。”

    “你刚才才说不相信巧合。”

    “可这确实是个巧合。”

    “难道你就不能说点我喜欢听的话?”

    “你平常难道不是这样?”

    处理完炭火,王悠施施然落座,亦施施然问了这句话。马文才顿时一噎,接过她盛好的饭后,只好承认自己有时候说话确实不大中听,“好吧,我看着改。”

    “好吧,那这两道菜确实是特意为你做的,只不过我当时是想着把它当成你的宵夜。”

    她看向他,他点点头,已然显现出满意:“那这的确是巧合。”

    门外,苏大娘听着他们的对话,嘴角不自觉溢出一丝笑意。她原先和大多数人一样,很担心王悠和马文才一起,可现在却多少生出了一种爱屋及乌的情感,况且这位霸道的公子当真改变了许多。

    目光落到斜前方,苏安还在念着刚才那几句文章。马文才念过一遍,王悠来了之后又教了他一回,这孩子现在显然比之前进步了许多,至少听起来是顺畅而清朗的。苏大娘心里一时间更为欣慰。

    “苏安,”她走过去,“小时候要你读书你总不愿意,现在你能努力这么久,娘真高兴!”

    苏安的眸子在黑夜中仍旧明亮:“娘,我会坚持下去的!为了心莲,我一定会认真读书,往后考取功名,让你们都过上好日子!”

    “好日子?”马文才一笑,问王悠:“你觉得什么是好日子?”

    王悠放下筷子想了一想:“怕什么就没有什么,这是好日子。”

    “也就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不,这不一样。人的想法总是很奇怪的,也许你这时想要的东西并不是你真正想要的,又或者你想要的东西是无穷尽的。等你得到一样之后,很快就会再次陷入不满足的状态之中,到时候想要的越多就变得越痛苦,得到的越多就越空虚。”

    马文才真觉得王悠很聪明,可是他还是不能完全相信她的这份论调:“这又是你从书上看来的歪理?”

    “不,我有例子可以举证。”王悠并不恼,她托着腮,似在回忆过去,“我小时候曾在一间茶楼里吃过一个很好吃的玫瑰枣泥糕,在那之后就对它念念不忘。可是你也知道玫瑰有多珍贵,那糕点的产量实在很少,喜欢它的人却异常的多,所以我派家丁去,十回有九回是买不到的。

    “我阿爹看我为着一块糕点愁眉不展,干脆从胡人那里买来了三盆玫瑰花,精心培植,就等着花开好让我吃上。结果呢,花开了,味道却不是那个味道。于是我阿爹又把那个厨子挖到了我家里来,专门给我做糕点吃。

    “一开始我是很高兴的,我觉得我可以快乐地吃上一辈子。可是不出半个月我就腻了。厨子于是变着法地给我做其他糕点,我也越来越想尝到更多不同的味道。然而等到第二年花开,我又想吃玫瑰糕的时候,他再给我做了一次,可是怎么做我都感觉不到最开始的那种满足了。不是食材等级下降了,也不是他的手艺变差了,而是轻易就尝过那么多东西的我已经找不到当时那种期盼的感觉了。

    “‘得到’是有节点的,它的下一阶段是折回,而人,总是很难走回头路的。即便回了头,也再踏不上以前那条路了。”

    马文才现在相信曾经有一位道姑想把王悠化去当弟子的事情了,他想他应该再问问王蕙这件事的相关,以防再有类似的道姑找上门,又或者王悠哪天想着想着就顿悟出家了。她实在太容易从各种小事中思考出一些道理,也难怪她能深谙处世规则若此,可她思考得越多,马文才就越害怕她失去对尘世的留恋。

    他的目不转睛着实令王悠耳赤,闹得手也不好再去执筷,先挡在他眼前晃了两下。不料马文才却是又一把抓住了她,表情相当认真地问:“王悠,你不会对我始乱终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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