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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小姐。”

    “大小姐,大小姐,别看了,走吧。”

    南城,夏家。

    夏芙坐在空空荡荡的客厅里,听见李叔的声音,她苍白纤细的双手绞紧,眼睫毛颤了一下,轻声道:

    “李叔,我知道了,您先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李叔看了她几秒,长叹一口气,和律师交换一个目光,暂时先出去。

    临走前,还是道:

    “大小姐,已经一个多月了,这是最后一天,实在不能再宽限了,您再看看,等会儿真要离开了。”

    夏芙嗯了一声,还是呆呆地望着客厅一角,目光有些游离。

    李叔带着律师转身离开,眼底掠过不忍。

    不过一个多月,南城的夏家就这么没了。

    夏家在南城根基颇深,夏老爷子民国时期开了南城最大的一家米行,后来夏芙爷爷又是粮食会副会长,再后来传到夏锡山这辈子——也就是夏芙的父亲,最有眼界和魄力,趁着东风把家产投入到地产业,一跃成为南城首富。

    这些年,地产行有些衰败,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夏家一直都是南城的上流人物。

    又谁能想到,风光大半辈子的夏锡山做了个错误决定,进军不熟悉的电子行业,将家产赔进去不说,还欠了银行一大笔钱。

    公司查封、别墅豪车变卖,夏锡山忍受不了失败的耻辱,一跃开车冲入江中,只留下这么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宝贝女儿。

    李叔想到这里,担心地回头看眼屋内。真怕这个大小姐想不开,出什么事儿。

    其实,这事儿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夏芙也慢慢想开了,没最开始那么无法接受,她之所以不走,只是想多看看这个家。

    她从小长大,拥有无数温暖回忆的地方。

    早在半年多以前,夏芙就有所预感了——父亲彻夜不回,回来也是将自己锁在书房里酗酒抽烟,对着电话咆哮谩骂,或者用她从未听过的卑微口吻,哀求别人。

    只有面对她时,才会一如既往儒雅温柔、风度翩翩。

    而在出事前几天——夏锡山和她谈过一次话,说他太累了,但是让她放心,他不会给她留下负担。只是以后的路,可能要辛苦点了。

    夏芙当即就有预感,劝过父亲,哭过、闹过,但都无济于事——父亲最终还是走了这条路。

    终于解脱了。

    夏芙其实不怪父亲,她知道,从风光走到谷底,真的太辛苦了,太折磨了。

    解脱,也好。

    客厅里安静得出奇。

    盛夏,外面正在下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更衬得这里寂静。

    夏芙仔细听了一会儿,发现原本放钟表的位置空了,那是父亲在她十六岁春拍时买下的一座浮雕古典钟,路易十六的奢靡风格,父亲说都是“十六”有缘,所以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她。

    没有听惯的滴滴答答秒针行走的声音,总感觉少些什么。

    这一个月来,但凡家里有点价值的东西,都拿去拍卖了。

    这栋房子也应该是被收走的,但这是夏家古宅,意义非凡,还需要办葬礼,宽限了一个多月。

    今天,是银行给的最晚期限。

    夏芙想到这里,擦擦酸涩的眼睛。

    她从沙发上起身,抚摸了下原本放着三角钢琴的地方,那里只剩下一团空气,她默了两秒,收回苍白手指。

    “大小姐?”

    远处,李叔看见她终于从沙发上站起来,立马上前。

    “走吧。”

    夏芙摇了摇头,她还在等什么呢?

    她目光望向门外,这一刻,她还在等什么呢?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汽车的声响,这几天,夏家大门都是大开的,方便工人搬运物件。

    一辆黑色的宝马径直驶进来,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撑着黑伞、俊逸斯文的青年。

    “顾少爷!”

    李叔激动又欣慰地上前,“您终于来了。”

    夏芙望向青年,悬着的心也终于踏实了一点。

    这一个月来,顾青宇都帮着自己,从安排葬礼到处理公司破产后的一系列事宜,事事上心,夏家原本就没什么亲戚,过去那些商场上的朋友更是人走茶凉。

    可以说没有顾青宇,夏芙甚至都不知道能不能撑得过这一个月。

    顾青宇走到门口,收好黑伞,环顾室内一圈,嗓音都哽塞了,“对不起,芙芙,今天公司有事晚了,你怎么样了?

    两人原本说好,顾青宇今日来接夏芙。

    顾家也是南城的豪门,两人自小一起青梅竹马长大,后来在大学时在父母催促下谈起了恋爱。原本夏芙对他没什么太大感觉,但是这一回,让她由衷亲近了不少。

    “我…没事。”

    她话音刚落,顾青宇便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她,“没事就好,以后都有我陪着你。”

    夏芙本能性僵了一下。

    可是想到青年这一个多月来的点点滴滴,还有他身上很熟悉的薄荷香——父亲儿时常常带着他们一起玩,现在更让夏芙感到熟悉、亲近。

    她没有再推开。

    顾青宇也察觉到,他将怀里的女孩搂得更紧些,眼底却闪过一丝暗光。

    “芙芙。”顾青宇抱了良久,才将她松开,双手捧起她小脸,安抚道:“乖,没事。”

    “我回来了,以后有我照顾你,别怕,啊?”夏芙望着青年温柔的脸,半晌,才极轻地点了下头。

    旁边的李叔一直都目睹着这一个多月来顾青宇做得一切,看到这一幕,欣慰上前,“大小姐,患难见真情,日久见人心,您有顾少爷,我也能放心了。”

    这大半年,父亲都没给李叔开过工钱了,还是顾青宇补齐的,但李叔是真把夏家当了自己家,夏芙当成自己女儿看待。

    夏家出了事儿,他是真的不放心。

    “嗯。”

    夏芙忍了大半个月,可是这一刻,面对着亲人们,眼睛还是红了。

    顾青宇搂紧她的肩,一下下拍打着,低声安慰。

    “好了,大小姐,咱们真的要走了。”李叔不忍道。

    “走吧,我带你回去。”顾青宇摸了摸她的头发,帮她拎起沙发旁边的一只小皮箱——她过去那些奢侈品都带不走,只能挑几件随身物品。

    顾青宇撑着伞将夏芙送进车里,又转身和李叔交代几句。

    雨水落在车窗,淌下一道道蜿蜒水痕,模糊了视线。

    窗外,古朴又华美的夏家老宅浸泡再雨雾中,美得像一个梦。

    雨势渐大,几滴雨水湿透了青年穿白衬衫的背脊,露出清瘦的背脊,夏芙凝望几秒,悲凉的心里涌上星星点点的暖意。

    李叔说得没错。

    患难见真情,日久见人心吧。

    *

    “我先接你去我那套公寓,那里离市中心近一点,等订婚后,你再搬进我家里去,如何?”

    夏芙靠在车座上,望着窗外的风景,老宅渐渐远去,熟悉的林荫道也被抛在了身后,古朴街角,波光粼粼的湖面……

    她还沉浸在悲伤情绪中,此刻根本没听进什么,只麻木点头。

    顾青宇也没再说,安静陪着她。

    三十分钟后,宝马车驶进市中心的一栋高级公寓。

    顾青宇的公寓一应俱全,他将夏芙的行李收拾好后,让阿姨送来一些日常用品。

    “你先在这里休息回儿,我要回家跟我妈交代下,说你已经没事了。”

    顾青宇温声安抚道。

    “嗯。”夏芙道:“我没事,你去忙吧。”

    顾青宇拨了拨她耳边的碎发,再次俯下身,试图亲吻她玫瑰花瓣般的唇。

    夏芙实在没什么心情,仓促躲开。

    顾青宇也不着急,叮嘱几句,拉开门离开。

    *

    南镜会所被誉为南城第一销金窟,也是南城上流人最爱消遣八卦的地方。

    vip包厢里坐了几个人,都是顾青宇的好友,一边打着牌,一边热聊着最近南城最大的八卦——南城第一豪门夏家破产。

    还有的刚看见了最新消息——

    南城顾氏小少爷亲自护送未婚妻回到公寓,恩爱不变。

    “我们顾哥可真痴情的啊,未婚妻家都败了,还亲自去接。”

    顾青宇点了支烟,懒懒地摸了张牌,轻笑道:“那不然呢,毕竟这么多年感情么。”

    “哟,这么多年感情,那你把咱们莺莺放到哪里啦。”

    柳莺莺就站在在顾青宇身后,一双白皙无骨的小手正帮他锤着肩背,听见这话,赶忙娇娇怯怯道:“顾哥,我没事的。”

    顾青宇就喜欢她这副乖巧柔顺的样子,当下把人搂进怀里。

    “你放心,我自有安排,不会让你委屈了。”

    “看这意思,顾哥是还想娶夏大小姐?”

    顾青宇笑了一声,脸上神色有些难辨。

    “那可是夏大小姐,谁不想娶?”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称是。

    夏大小姐,夏芙,南城公认的第一美人,哪怕夏家倒了,那张脸也还在,那幅身段气质也还在。

    柳莺莺很美,柔弱娇怯的美;这间包厢里的女人都很美,但是比起夏芙,都淡了。

    ——那是一种,骄矜的、姝丽的美,宛如养在温室里最精心的那株玫瑰。

    又仿佛了蕴集了整片江南的灵秀和水润,明艳动人、绝美金贵。

    哪怕新闻上记者随意抓拍下的模糊照片,那气度仪态,都远胜这些庸脂俗粉百倍。

    也是因此,哪怕后来夏家生意失利,顾青宇都把夏芙当成小公主般捧在手心。

    想到这里,顾青宇脸上闪过一丝极细微的阴霾,但很快恢复自然。

    “不是有句话么,落地的凤凰不如鸡,过了这么一遭,夏小姐估计是对你死心塌地了——”有人羡慕地道:“顾哥,有福了啊。”

    顾青宇听了恭维,又想到白日里将女孩搂在怀里的温香软玉,神色透出些得意,“谢了。”

    众人又嘻嘻哈哈打趣一会儿,顾青宇对面那人忽然道:“对了,顾哥,说点正事儿。”

    “我听坊间传言,你那位在平城的三叔好像要回来探亲,有没有这事儿,对咱有没有影响?”

    提到这个,顾青宇脸色微微一变,

    顾家老三,他那位大名鼎鼎的三叔,要来南城了?

    探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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