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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秋天去见桃花,这话要多扯淡就有多扯淡。

    但再扯淡的话陈延也不是没说过,于砾要是每次都当真、每次都仔仔细细地回味一番他话里的意思、再骤然发现那些类似表白的小心思,就算心脏没毛病也迟早会心率失衡让小鹿给自己撞死。

    所以他只是很短暂地愣了一下,穿过楼梯,胳膊从陈延肩上撤了下来,垂下视线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

    “那你该去爬山。”

    “山寺桃花始盛开吗?”陈延笑了一下,“那时节也不对。”

    错的大抵不是时节,又或者说,就没一个地方是对的。

    偏偏被人箍了一下午的烦闷,在推开门嗅到秋雨的那一刹那,看见墙边靠着的人的瞬间,尽数消散了。

    于砾恍然生出些万物可爱、千番皆顺畅的错觉来。

    导致这时候,就算没有鹿被遮了眼睛胡乱跳窜,他也不太想说出些太过扫兴的话来。

    雨声砸在地上,楼道空旷又狭长,灯光将人影拉的过分长,变形了的躯干便会在行动间时不时地纠缠在一起。

    于砾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不容易赶出来一件样品要送出去,路上给人砸碎了,正是一身不好招惹的脾气没地儿宣泄的时候,偏偏还要收着。

    怕吓到人。

    晚自习铃声已经打响了,陈延走到七班后门,班里正在传试卷。

    踏进门的那一瞬间他才想起自己没想起来问于砾为什么会去教导处,一下顿住,张口压了压声音刚想问,又意识到从教导处到高二七班,要先下四层楼,再穿过一段风雨连廊,再在连廊转角拐个弯,顺着楼梯走上去,走上二三十米才能看见七班班牌。

    这么长的一截路,不仅他忘了问,连于砾也是一点解释的意思都没有。

    好像哪儿都不对,但细究起来又哪里都是对的,哪里都按着正常的路径朝下走。

    他没喜欢上于砾,所以不会关心他去了哪儿、因为谁受了伤。就像他明明运动会当天就看出来于砾走路姿势有问题、甚至在靠近的时候闻到了浅淡的膏药味,但他就一定要在人眼前露个面,出尽了风头再全身心依赖一般地靠在他怀里。

    而指不指出全凭兴致。

    如果不是于砾昨天非要惹他不开心,陈延甚至可能半句都不会提。

    提它做什么呢?

    知道这人不能跑,还硬要强人所难让对方替自己受罪,便不是简简单单一句撒娇偏宠能盖过去的了。

    不提的话,他甚至能让对方产生些因自己临时变卦而连累了别人的非必要愧疚来。

    ——当然,他清楚于砾大抵不会。

    陈延喜欢你来我往的试探,会激起他强烈的胜负欲。偶尔的认输服软不过是为了更漂亮的赢,遇见于砾这种软硬不吃的,就是该软一点。

    最好让他觉得,离开他他大概也活不下去才最好。

    教室里很安静,风扇开了一夏终于在秋雨淅沥的夜里停了下来,雨声盖住晚蝉鸣叫的声音,试卷翻动的沙沙声和笔尖书写交错,陈延突然极低的唤了他一声:“于砾。”

    玩闹调戏的次数太多,他极少连名带姓地喊他,于砾不自觉愣了一下,凝了神答他:“在。”

    起了阵强风,后排窗户“啪”地一声被吹了上,班上一阵惊呼声,有人注意到后门口两人,正小声打着招呼让他们快进去。

    陈延就在这片混乱中开了口,低低沉沉地念了一句英文。

    融进风雨中,像是大雾常年笼罩的城市角落旅人轻声吟唱。

    ·

    学生总是会想老师是不是故意喜欢吓人,不然为什么总是还没到高三,就多的是各种名言警句往下扔,一扔砸死一片碌碌无为没什么紧迫感就是想在最无忧无虑的时候偷懒的人。

    这世上有太多矛盾的事,就像念书的时候总是会想长大了可以好好玩,长大了又发现如果书念得不好,很大概率是不能好好玩的。

    好不容易天光乍现,早那么七八年发现这个道理,又到处都是大人语重心长地跟你说“现在不是玩的时候”。

    陈延听多了这些话,耳朵磨的都快起茧子。

    其实他很想说,有些东西就是这个年纪才想玩啊。

    现在不去的话,以后放在面前也不一定会看一眼。

    玩不到想玩的东西,过不了希望的人生,那么现在努力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这话他没法跟人说。

    老爸比他还不着调,老妈反对他玩架子鼓反对到拿菜刀把鼓槌砍扁了。

    跟谁说都不合适,只能憋着。

    憋久了自己习惯了,遇见学校老师有事没事传授人生经验的时候,他一向能做到跟周围唉声叹气低头思考人生的学生格格不入。

    老许又在讲台上念经,手里拿着昨晚刚考完的试卷,“我就知道你们一场运动会就得玩野,这卷子难吗?”

    稀稀疏疏有几道气音一般地“难”,还没一个人敢舞到明面上来,陈延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许强强把试卷往讲台一拍,拍出一片彩灰:“难!?哪道题我没讲过?就算最后一道有点超纲,第一问总能做出来吧,全班没一个140的,就你们这样子,放个假掉一截放个假掉一截的,等两年高考还会个屁!”

    陈延心说还有两年呢,您这预警发的也太早了,但他想了一下,昨晚刚考完的卷子,许强强今天上午第四节课就给发下来了,也是可怜见的,他不太忍心再顶嘴。

    而且试卷上鲜红的“83”实在没给他什么底气去顶嘴。

    后面那张分更低,150的卷子考了个32,陈延看到的时候都愣了几秒钟,很想问于砾昨晚考试的时候在想些什么,是不是在想他。

    但问不到。

    这人逃课了。

    早就听说高一的时候于砾经常逃课,但高二同班这么久,于砾其实一次课也没落过。

    这时候跑了就很给人一种错觉。

    像是被人吓跑了似的。

    被他这个人,或者被他昨晚那句话。

    陈延勾了勾唇,在口袋里摸到手机的轮廓,有点想给他发消息,到底还是忍了住,安安稳稳地坐在座位上听老许讲错题,只有右脚踮了起来在空中轻轻地晃。

    不能唱歌,不然他可能会哼出小调来。

    ……

    秋雨散去,阳光依然高高的,空气里桂花香馥郁了一些,有开败的迹象。

    于砾坐在工作椅里,补被打碎的那只玻璃微观。

    做过一次的东西,再复刻一次按说不难,但他坐在椅子里好半晌,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模型,一直没开机器。

    也不是不想做,只是动手的瞬间,有别的念头在脑海中叫嚣、愈发汹涌,成型的刹那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于砾闭上眼睛,他的工作室租在一片厂房区,租金便宜导致周边荒凉又破落。

    一朵花的香气都会钻进鼻子,而等到他再睁开眼睛,他看清自己的屏幕。

    那不是别人定制的微观。

    那是一树桃花。

    树干是棕色的,树枝是透明的,叶片缀着浅绿,绿间粉色的花卉盛开在不属于它的季节。

    一树春色长在初秋,于砾眸色暗了一瞬,抬手点了x。

    “疯了。”他低声念了一句。

    陈延是个小疯子,听他说完一句去山上,就故意在全班人面前以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口吻跟他说:“you are the one i want to see behind the mountains.”

    他是个大疯子,熬了一整个夜,给他画了一株桃花。

    甚至还想要动手做出来。

    真的是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加更.jpg

    明天更新推到晚上,大概是十到十二点之间,本章评论区掉落红包,啵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