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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八章忠肝义胆沥沸血

    李亦哲喉头一哽,半晌说不出话来。到最后只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你好好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

    若颜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架在火上烤一样,可她毫无办法,什么都做不了,她甚至没办法去洛寒笙失踪的地方去再寻一寻。

    眼见着不过两日功夫,若颜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而洛寒笙那边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就连风月天的线人,若颜也求了几番,给的回答都是——还没找到。

    而那边洛寒笙带着小五和小队精兵进了深山之中,南蛮接连输了几场之后便将主意打到了洛寒笙身上,借着奇袭将他与岭南王分开,已然是在作困兽之斗。只是洛寒笙的身体已到了强弩之末,接连咳血。他们本应将计就计到长城以西的关隘与另一支部队会合对南蛮进行两面夹击逆转局势。可南蛮却派了大队轻骑兵对他们进行追杀,眼下原本数百人的队伍被冲散。他们这一支被逼进了山中。

    此时正是雨季,山洪泥石流随时都可能爆发,而洛寒笙的身体已愈发孱弱。联系不上其他部队,鬼医也不在身边,若说是绝境,也并非夸大。

    小五将洛寒笙安置在山洞,搜罗了些干柴生起火。洛寒笙掩唇咳了几声,苍白的嘴唇染上一点绯色,火光照得他如同山中的艳鬼一般:“明日山麓以北应该会爆发山洪,北麓河道众多山涧溪流与河道相汇,若是运气好的话,应该能拖住敌军一阵子。我们需要在明日突围出去,改道向西南方向。”

    “相爷,您的身体......”小五有些担心。

    “不碍事。”洛寒笙摸了摸怀里药瓶里的最后两粒药,“这些天没有服药,省下来的药足够支撑了。山里地势复杂,我须得将你们都平安带出去才行。”

    “相爷,说不准皇上和萧王爷已经派人来寻咱们了,我们要不等等援军?”有底下的将士小心问道。

    洛寒笙摇了摇头:“这些人追杀来怎会一点防备都没有?与其等人来救,不如自救。”

    “相爷说的是。”小五将披风盖到洛寒笙身上,“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发。”

    火光映着洛寒笙和小五的脸,为二人镀上了一层暖光。其他人都已睡了。

    洛寒笙看着明灭的火焰,良久感叹道:“我还记得年少时,意气风发打马长安的日子,那时候本想着要忠君爱国,要为家国立一番功业。谁料到天意弄人。”

    小五往火堆里扔进一束干草,哑着声道:“是皇帝对不住您。”

    “怎么就成这样了呢?”洛寒笙轻笑了一声,仿佛在嘲笑自己,“我年纪轻轻封侯拜相,为家为国可谓是鞠躬尽瘁,可到头来才发现一切都是错的。如今身子骨愈发一日不如一日,大夫说要我静养,不要多思多虑。可在这朝野之中,虎狼环伺,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小五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压住喉头即将溢出的泣音:“相爷,您别这么说。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

    “若我遭遇不测,小五,你便自奔前程去吧。”洛寒笙拨了拨面前的柴火,又丢了一根干枯的树枝进去。

    “相爷莫说这丧气话,孙大夫医术高明,定能叫相爷长命百岁。”

    “我还记得,小五你是六岁进的府里吧。”

    “是,老爷从人牙子那买的属下,进府后送去学了些功夫便到您身边了。”

    洛寒笙笑了笑:“小五,你是个忠仆,但有时候,人也要多为自己打算打算。”

    “属下就跟在相爷身边,哪也不去。”小五艰涩道,“娘娘......云二小姐还在等您回去,您别说那些丧气话。”

    “颜儿,”洛寒笙绽出个笑来,“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如果没有遇到我,没有遇到李亦哲的话。她会过得很好。”

    小五没有应声,沉默地又扔了根树枝到火堆里。

    “小五,你说得对,此间还有我未完成的事情,”洛寒笙看着摇曳的火光,如神明一般的容颜恍惚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我还要再同这该死的命运最后再搏杀一局。”

    “属下愿做相爷的刀刃,为相爷扫平前路。”

    柴火哔啵哔啵的燃着,很快就烧成了一堆灰烬,外面的大雨停了,淅淅沥沥的还落着几滴小雨,太阳还未升起,被厚厚的云层挡着只一层模模糊糊雾一样的光线,小五将众人喊醒,洛寒笙从怀里的瓶子里掏出一粒丹药,在齿间嚼碎了咽下去。强吊起的一丝精神撑着他,他抽出腰间的佩剑带着众人向西南方向突围。

    待天光亮起,洛寒笙算了算时间,和进山之前敌军的动向,待敌军追来时,他们必须得从北麓绕过去,否然一到正午,下起小雨,山洪便要爆发。

    想来洛寒笙山川地理学的不错,一路上都没遇上什么危险,至多也就是有人被树杈毒虫划了咬了而已。

    太阳开始南移之时,他们从北麓经过,待他们刚站上高地时,轰隆隆的声音响起,洛寒笙脸色有些发白。

    有兵士贴在地上向洛寒笙道:“是马蹄声,敌军轻骑追上来了!”

    “走!尽快越过北麓,山洪快来了!”小五招呼大家。

    一行人一路疾行,距离远离河流山涧的安全地带只剩区区百米之时,轰隆隆的声响已经快要近在耳边。

    “快走!”洛寒笙厉喝。

    “相爷,手给我!”

    洛寒笙一愣握住小五伸来的手,小五一把将洛寒笙拉上脚下的大石,一块巨大的山石正好砸在洛寒笙刚才站的位置不远的地方,地面被砸的凹下去一个深坑,巨石一半都砸进了土里:“山洪马上就到,相爷您再撑一下。”

    橙黄的泥水裹挟着山石从山上涌下,天星坠落陨石破空一般的架势,地面都在颤动,碎石从地上被弹起又落下,噼啪噼啪的跳着。

    距离高地只余不到数米的位置时,山洪倾泻而下,俨然已距他们不过几个身位。

    一块比方才还大的巨石随着山洪砸下,小五只来得及将洛寒笙用力一推:“快走!!!”

    洛寒笙借着小五一推的力登上高坡,耳边的嘶吼仿佛还没散去,可回头时,小五已没了身影。洛寒笙觉得脖颈上落了什么温热的液体,伸手一摸,是还带着热意的鲜血——他没有感受到疼痛,也没有受伤,巨石砸碎骨骼的声音卷在刚刚的那声嘶吼里。洛寒笙知道,小五已经回不来了。

    他忍住眼泪,拄起长剑下令:“行军,别让孟副将失望!”

    一时间低泣声在这些男儿郎中间止了声。他们在哭他们的副将,在哭被洪水冲走的兄弟。

    “我们往西南途径陵城,这条河道汇入澄江,快些行军,运气好的话,还能捞到孟副将和其他弟兄的遗骨。”洛寒笙咽下喉间涌出的鲜血,下了军令:“立刻行军。”

    洛寒笙带着余下的将士甩开追兵从山里出来时,遇上了风月天寻人的人马。当地的堂主安排了商队的马车将受伤的兵士运向最近的城池,其余的也换下了甲胄,穿上了干燥的商人布衣。

    当地的堂主年近四十,名唤周燎,将洛寒笙请上中间的马车向他一抱拳汇报道:“萧王爷和皇帝都派了人寻您,敌军看样子是奔着您来的,走散了的另一支小队虽也有不少伤亡,但有二百人已先到了寒谷关和守军会合。”

    “我们先到陵城清点伤亡,稍作休整。陵城守军拨一支擅凫水的来。”

    “您要善凫水的人做什么?对了,孟副将呢?怎么不见他跟着您?”

    洛寒笙攥紧了拳头:“我要支人捞孟副将和其余弟兄的尸骨。”

    周燎一窒:“孟副将......牺牲了?怎......怎会......怎会如此?”

    “他为我挡了山洪砸下来的巨石。”洛寒笙闭上眼,拼命往下吞咽喉咙里涌上来的鲜血。他一路强吊着内力赶路,又是心神巨震,撑到现在已是极限。

    “相爷,药还有吗?”周燎看出他的不适,“孙大夫已经在城里等着了,天主前日算出您可能会带人突围至西南,便派了孙大夫过来候着。若是药没了,您权且忍一忍,我们天黑前便可到陵城了。”

    洛寒笙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一只手握紧了怀里只余一颗丹药的药瓶。

    那是小五深夜冒着被敌军发现重返半路寻回来的,若是小五的遗骸寻不回来,他至少还有这粒最后的丹药聊作纪念。

    “若能找到小五的遗骸,第一时间告诉我。”

    “父亲。”一道脆生生的少女声音响起,“天主传信,今夜抵达陵城。”

    “知道了!”周燎隔着帘子应了一声,向洛寒笙恭敬道,“还请相爷稍作休息,待到了陵城再从长计议。”

    洛寒笙接过周燎递过来的暖身的热汤,放在手中,却迟迟没有啜上一口,良久,他几不可闻的轻声叹了口气:“还有不到一月,就是中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