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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9 章

    程潜宰了,却依是鲠在喉,心绪难平,怎么想怎么糟心。

    其实真至于么?他自己对大师兄其实是从早编排晚,未见得有几分尊重,但他就是难以释怀,无因无由地好像被踩了尾巴拔了逆鳞。

    程潜甚至还因此连带着迁怒起了韩渊——他这么多年都和什么货色混在一起?

    那天那巴掌真是扇得轻了。

    程潜知道唐轸拿冰心火后肯定不会等他,便没有停留,心情恶劣地甩开南疆魔修,一路漫无边际地离开了这是非之地。而走归走,他却一时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按理,这边的事情办完了,他该往北去追大师兄他们,可程潜莫名地有点不想面对严争鸣。

    好在,这天好像是刚一瞌睡就有给送枕头,程潜行至南疆外围,便碰上了等候多时的庄南西。

    庄南西已经遣走同门,孤身一地在这里等候他多时了,一见程潜,他立刻迎了上来,施礼道:“程前辈!多谢前辈援手,要不们可都要折在这里了。”

    此机灵得,有些事,程潜对他印象还不错,便摆摆手道:“不用那么客气,不是什么前辈,凑巧经过,举手之劳而已。”

    庄南西怔了怔,说道:“那前辈孤身闯入昭阳城,只是为了城中那块寒冰石而来么?”

    程潜不知道他为何有此一,没有纠正他的错误,说道:“不错,怎么?”

    庄南西有些急迫,说道:“前几日们中了魔修的圈套,有一位同门师妹侥幸逃脱,见了前辈,以为是她请来的援手……”

    程潜说道:“你同门师妹难道没有联系师门的办,会从路上随便拉一个陌生来救你们?”

    庄南西被他噎了一下,只好苦笑道:“这……其实师妹只是个叫,她是……一个萍水相逢的朋友……嗯,原想着前辈或许见过她。”

    程潜其实只是随口一,并不真感兴趣,便道:“你是为了她专程在这等的?什么模?”

    庄南西忙冲着他长篇大论地描述了一番,用词无不含蓄美好,程潜遭了“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一番洗礼,除了此是个漂亮姑娘以外,全没听一句有用的,便脱口道:“是情吧?”

    庄南西:“……”

    他没料有这直白,讷讷地看了程潜一眼,自耳根往下蔓起一片血色,庄南西的眼神对于一个男来说有些过于灵动了,总仿佛会说话一,目光一流转,喜怒哀乐全都藏在其中。

    程潜却暗自皱了皱眉,不由得联想起昭阳城中魔修们的丑态,心道:“不好好修行,尽搞些荒唐事,这能算是名门之后?看来还不青龙岛上那群披麻戴孝的呢,起码家专心。”

    这么一想,程潜顿时不耐烦起来,懒得再应付庄南西,可是一想起此好歹算白虎山庄的,以后说不定还要再见打交道,便又只好将自己的心绪强压下来。

    修士说底都是,免不了沾染一身间俗世,程潜就算不为自己考虑,得为门派着想,再不耐烦得打点着,他于是说道:“来路上见过的女修都和你说的差不多,只是这,辨认不。”

    “是是,疏忽了。”庄南西有些不好意地搓了搓手,继而道,“她是鹅蛋脸,眉心还有一颗红痣,红得蛮显眼,前辈若是见了应该会有印象。”

    程潜:“……”

    他不过假装客气地随口一,没想还真见过——往眉心上点红痣的不少,可真自己长一个的却不多见,这说的不就是小楼外面的那具女尸么?

    什么趁乱跑来……其实根就没成功吧。

    程潜开口想道声冷冰冰的“节哀”,可一转眼对上庄南西的的眼睛,不知怎么的,却忽说不口了。他少在修士脸上见过这的眼神,期冀又渴望,好像仅仅是对着一个陌生描述那的模,就欢喜满足得不行。

    “执迷不悟还不浅。”程潜想道。

    可他虽这么想,方满心的反感却不知不觉地散了大半,一个果肯有情有义,不管是什么情,大概都是能让动容的。

    程潜一时不知该怎么告诉他。

    庄南西见他久不答话,脸上的失望神色一闪而过,说道:“哦,那可能是她与前辈错过了,在附近再找一找。”

    程潜忽道:“你整天挂念一个不相干的女修,不耽误修行么?”

    在他印象里,凡婚嫁,不过为了生活,男耕女织、传宗接代罢了,这二者修士都不必挂怀,而且正道功多半讲究沟通天地、清心寡欲,因此修士结为连理道侣,多半是为了门派联姻、功沟通。

    每日里与天斗与地斗,与间凶戾、自己心魔斗,除了纵/欲的魔道中,谁会耽于虚无缥缈的情爱?

    不过方那句话一口,程潜就有些后悔,心里对自己道:“莫名其妙,关你什么事,瞎什么?”

    好在庄南西不怎么介怀,坦答道:“们白虎山庄的长辈是这说的,她又是一介散修,身无长物……不过这没什么,哪怕她是个凡,都是喜欢的。”

    程潜漠道:“凡七十古来稀。”

    说句不好听的,凡之于修士,与猫狗之于并无不同,相伴身边最多短短数十年,大多是刚生依恋之情,就得给他送终。反正不能长久,还不够伤心的。

    庄南西却笑道:“那没有什么,大不了自断仙根,同她做一对朝生暮死的凡夫妻罢了。世上的事,只要不违道义,没有什么不能为她做的。”

    程潜:“……”

    他一方面被庄南西这种离经叛道震惊了,一方面又有些庆幸自己方没有一是嘴快,说实情。程潜暗暗地生了些许恻隐之心,将那不知名的女修已死之事瞒了下来,天长日久,庄南西寻不她,自就死心了吧?

    庄南西仿佛意识自己说多了,有些不好意地说道:“这些破事就不拿来污前辈的耳朵……咦?”

    两说话间,只见远处天上突划过一道冷光,烟花一地炸开,分外显眼。

    “那是玄武堂召唤门的信号。”庄南西有些疑惑地说道,“奇怪,卞前辈闭关不世事已久,做什么大老远地赶南疆来?”

    程潜:“四圣中的玄武堂?他们不是在极北么?”

    “不错……”庄南西说道,“玄武堂与白虎山庄隔着大冰原相望,一直是世交,他们既来了,不露面拜会不像话,程前辈可有去处?若是没有,不与同去?”

    程潜一听,正中下怀,感觉此行哪怕同这小子废了这么多话,听了一耳朵风花雪月的琐碎事,算不虚此行了,便欣随庄南西一路前往。

    隔着老远就能看见铺天盖地的玄色旗,庄南西面色愈加凝重道:“看这阵仗,恐怕是玄武堂大长老亲临,唉,听说南疆土蛟成龙,四方惊动,不知是凶是吉。”

    程潜没吱声,他已经能感觉空中隐约传来的威压——想当年,顾岛主陨落时整个东海全在动荡,恐怕就是这了。离开明明谷至今,这还是第一个让他感压力的大能,唤起了程潜青龙岛一行的记忆。

    庄南西隔着老远就自报了家门:“弟子白虎山庄庄南西,奉师父之命前来,拜见玄武堂前辈。”

    他话音刚落,周遭压力明显减轻,仿佛是给他让了一条路来。

    程潜随着庄南西一路行至玄色旗海之下,见一水的修士身着黑袍,身上仿佛还带着冰原之气,在南地辟了一块寒凉之地来,此地修士大概有认得庄南西的,自主给他让开了一条路,还有冲他点头的。

    程潜抬眼望去,只见旗海之下有一辆飞马车,马身上罩着冷铁盔甲,显得分外凝重,一个中年站在车前,目光电地扫过来。庄南西两步上前,口称“大长老”,大长老与他寒暄几句,目光不由自主地放在程潜身上:“这位是……”

    强强相遇,千年冰潭对万丈雪原,程潜几乎被激起战意来。他定了定神,伸手一按手中躁动不安的霜刃剑,正要开口答话。

    就在这时,旁边有一大喊一声:“大长老!认得他,就是他!”

    “就是什么?”程潜一愣,未及量,那喊话一剑已经递面前——当头劈下。

    此时,千里之外,已经循着魔龙传说追了中原一带的严争鸣手中正摆弄着三枚铜钱,没能研究什么所以来。

    当年在扶摇山学艺的时候,师父虽偶尔把玩铜钱,却一向对卜卦天之事讳莫深,不仅从来不教,还会间或恰好处的流露些许嘲讽来。

    其实好多烦的小孩子都是这,长辈若是说“这事不祥,做不得”,那他们十有**要去尝试,但长辈若是说“这事蠢得不像为,恐怕只有满处乱窜的猴子能干来”,那么等他们长大都不会去碰。

    即一百多年已经过去了,严争鸣捏着铜钱,依是十窍通了九窍,值此风雨飘摇之际,他虽忍不住想在难辨的吉凶中先行窥视一眼,却又仍觉得自己这种企图未卜先知的想十分愚蠢。

    严争鸣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化成魔龙的韩渊还能不能回头,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看见扶摇山的大门打开。

    不知道该何面对程潜。

    严争鸣一弹手指,铜钱发一声尖细的响动,翻腾着飞上了天,滚了一派阴阳相生的天圆地方。

    这一任的扶摇派掌门心里茫地想道:“师父,该怎么办?”

    可惜是白,师父活着的时候都只会一句“哎呀,你顺其自吧”,那老头惯会以不变应万变,活得省事得,今身死魂消,想必是加清静无为了。

    程潜……程潜有什么好处?

    严掌门努力地在心里盘自己——那货嘴毒心不善,根据严争鸣对他的了解,以程潜的内敛和装,说来的大约就是他心里暗暗编排的十分之一,常可能都无想象他那道貌岸之下的内心世界有多么的不是东西。

    他还固执得,说不通道理,并且软硬不吃,心铁石。

    一个在极寒之地闭关近五十年,除了凉水之外什么都没入过口,天底下还有什么事他干不来?反正严争鸣承认,自己这个掌门是管不了那混账师弟的。

    以及那一身乱七八糟、让无忍受的毛病,诸不为知的邋遢,不洗澡就睡,不管多恶心的东西都能下手摸,并且摸完从来不记得洗手……还有满身的不上道,不该知道的事明察秋毫,该知道的事永远一知半解,时常戳着别肺管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严争鸣刚开始是给自己找理由,结果琢磨一半,把自己气得够呛。

    想想这么多年他爱美憎丑,无数次明里暗里用“瞎眼”埋汰别,终于在此时此刻遭了报应,严争鸣悲愤地发现,自己可能是真瞎了。

    身后突响起一个声音:“大师兄,铜钱掉了。”

    “铜钱”二字一口,严争鸣顿时做贼心虚地一哆嗦。

    李筠默默地从他身后飘过来,像个鬼,同时鬼气森森地看着他,不吭声。

    严争鸣气短地瞪了他一眼:“你干什么?”

    李筠做贼似的回头扫了一圈,道:“水坑去哪了?”

    “后山玩火呢,”严争鸣道,“你怎么这么鬼鬼祟祟的?”

    水坑自从那天天打雷劈之后,惊喜地发现自己不单外貌上接近成年女,还有了随意操控三昧真火的能耐,这几天新鲜劲还没过,正趁热打铁地玩命用功修炼。

    听说她不在,李筠一屁股在严争鸣旁边坐下。

    他先是仿佛不知从何处开始似的,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道:“你怎么终于肯把你那宝贝遣走了?”

    心里没鬼和心里有鬼的就是不一,这句平平常常的话都让严掌门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直觉想反驳一句“宝贝个屁”,没说口,又觉得好像太过刻意,原地纠结了片刻,他发现李筠跑来这身就刻意,于是烦躁地掐了一把自己的眉心,干脆破罐子破摔,直言道:“你想说什么?”

    李筠叹了口气:“师兄……”

    “不,你还是不用说了。”严争鸣忽地又将他话音打断,兀自沉默了片刻,说道,“你不用说了,心里有数,知道该怎么办……百十来岁的了,这点分寸总还有。”

    李筠难得正色下来,说道:“是,知道你有分寸,但是你怎么办呢?”

    严争鸣愣了一下。

    李筠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轻声道:“剑修的路就不好走,自锋以后,是当世罕见,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你心魔已生,以后该怎么办?”

    严争鸣被他一番话说得有点心酸,可没表现来,仍是看似满不在乎地说道:“这有什么?凡生蝼蚁,一辈子不过几十年的光景,尚且朝三暮四,可见喜新厌旧是之性,和其他没什么不同,过几年自而就淡了。”

    李筠叹道:“师兄啊,三年五载就能抛诸脑后的,何能成心魔?你当是水坑那心智不全的杂毛蠢丫头,什么都不懂么?”

    严争鸣:“……”

    两一时大眼瞪小眼地两厢沉默起来,不知多久,李筠试探着说道:“你……确定不让小潜知道么?看其实不……”

    “啪”一声,严争鸣手中的铜钱直接被他掰断了,他脸色蓦地冷了下来,截口打断李筠道:“此事不必再提。”

    李筠:“可……”

    “没有可是,”严争鸣的目光幽深森冷得吓,看得李筠心惊胆战,“此事你不可对第三个提起,特别是程潜。”

    李筠张张嘴,想说什么,终于咽了回去,无奈地点了下头。

    严争鸣:“别敷衍,发誓!”

    李筠:“唉,大师兄……”

    “废什么话!”

    李筠见拗不过他,只好举起一只手道:“发誓将此事拦在肚子里,绝不告诉第三个,否则……”

    严争鸣接道:“否则让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李筠猛地直起身:“你疯了吗!”

    严争鸣扫了他一眼,不慌不忙地说道:“李筠,发现你有个毛病不好,你好像认为天下比你胆子大的都是疯了。”

    李筠狠狠地瞪了他片刻,无力道:“心魔旷日持久,时候道心受损,看你怎么办。”

    “要是死了,正好你们换一个来当掌门,”严争鸣伸了个懒腰,“正好早不想干了。听说元神能投胎重来……你觉得狐狸精怎么?时候你们得督促水坑好好修炼,早点成为大妖,最好篡位夺权弄个妖王当当,让她罩着。”

    掌门这番远大的志向把李筠镇住了,他半晌说不话来。

    严争鸣便不再理他,手指轻扣,摇头晃脑地哼起了一段又粗俗又没调的小曲:“坠地作古,来是苦,去是苦;破釜金钟,穷匆匆,富匆匆;东面刮狂风,西面落骤雨,哗啦啦改天换地逞英雄气,就是场一朝一日真做的假戏;不当个活王八,吞一口江河湖海,吐一个千秋百代……”

    此乃扶摇山庄附近泼皮无赖讨饭用的小调,把李筠听得忧愁得不行。

    严争鸣有时候羡慕那群浪迹天涯的流浪汉,因为他们无牵无挂、无忧无愁,不过想起他们在太阳底下捉虱子的尊容就又不羡慕了,感觉自己可能天生少了点四海为家的资质,只记住了他们那些讨饭调。

    他正自己给自己找心宽,突心里一紧,好像有用锤子在他胸口砸了一下似的,严争鸣口中的小调戛而止,整个从地上弹了起来。

    “又怎么了?”李筠翻了个白眼。

    严争鸣的脸色活鬼一:“绑在小潜头发上的那张傀儡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