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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4 章

    程潜醒过来的候,发现周遭暗得很,天好像已经完黑了。

    他第感觉是疼,随即是冷。

    按说,他在冰潭边上住了五十年,身上每根骨头都被冰潭锻过,早该丧失了“冷”的感觉。此却诡异非常。

    与真正的天寒冻不同,这里仿佛有股阴森森、带着生命力的凉意,绵长又细碎,不动声色往人骨头缝里钻。

    好像是把温柔的杀意,哪怕铜皮铁骨也抵挡不住。

    人在此间,浑身都变得沉甸甸的,心神稍松懈,就会被那种疲惫与倦怠感缠上。

    程潜皱皱眉,这是什么鬼方?

    霜刃依然挂在腰间,程潜稍微活动了下僵硬的手指,发现长枪已经变回了龙骨,龙魂也回到了旗中,真龙旗正被他紧紧捏在掌心。

    见这两样不该丢的东西都在,他放心了些。

    程潜正要爬起来,伸手撑面,掌心处却传来阵尖锐的灼痛,他这才想起那被他抓在手里的斩魔阵阵眼。

    然而抬手看,他掌中却是干干净净,非但没有想象中焦黑的血肉模糊,连刮蹭的小伤口都没有半个。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程潜心念动,掌心忽然有白光闪,掠过了个小小的圆弧形印记,再仔细看,那仿佛是个人耳的形状,出现了会,转眼就没了。

    除了残存的灼痛和莫其妙的印记,倒是没有其他异处,程潜好先将其放在边。

    他这番挣动,身后小伤口登被撕裂,他轻轻“嘶”了声,打算打坐调息,先疗伤再说。

    这,程潜听见旁边传来了严争鸣的声音。

    “不要妄动真元。”严争鸣坐得离他很远,声音有些喑哑,“要是我没猜错,我们现在可能到了那心魔谷底,正在不悔台附近——你身上有外伤药么?”

    “没有,我又不是跑江湖的,”程潜龙骨拄,站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师兄,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坐着别动。”严争鸣道,“斩魔阵的动静,我们破阵请动了真龙魂,韩渊那没轻没重的蠢货还把火烧了桃花瘴,这下‘天龙魔人/欲’都凑齐了,无意中将不悔台外围封印撕开了条缝,我们俩当位置比较寸,被卷进来了。”

    程潜:“……”

    这次出门之前定是没看黄历,什么倒霉事都赶上了。

    严争鸣仿佛压抑着什么,深吸了口气,继而又迟缓而粗重缓缓吐出来,有气无力低声道:“没系,扶摇派历看守心魔谷,掌门印还在我身上,它肯定有出的办法,你不要随便动真元,先自己处下伤口。”

    程潜的伤都在后背上,凡人的方式处很不方便,他微微活动了下肩膀,感觉也没伤到筋骨,便所幸丢在边不管了。

    程潜没将皮肉伤放在心上,却感觉到了严争鸣十分不对劲——他小候和干散修动手打架,后背不过被降魔杵抽了下,师兄都会骂骂咧咧亲自给他上药,怎么这次他被斩魔阵划成了片毛坯,就变成“自己处”了?

    程潜站起来向他走:“师兄,你到底怎么了?”

    严争鸣疾言厉色道:“我说了别过来!”

    他这嗓子吼得几乎破了音,程潜脚步顿了下,继而根本不听他那套,步走了过。

    严争鸣蜷缩在个比周围还要暗些的角落里,若不是修士目力惊人,几乎连他人在哪都找不到,黑暗让严争鸣五官模糊,唯有眉心道淡了好久的心魔印再次出现,那暗红色的印记分外显眼,像道艳丽的伤疤。

    程潜愣,抬手要摸向那印记:“这是……难道是受心魔谷影响?”

    严争鸣没方躲,好老僧入定似的闭目不语,若不是他眉目间浮躁的戾气几乎要破面而出,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随着程潜靠近,严争鸣的眉梢剧烈颤动了起来,他仿佛在忍耐着极的痛苦。

    终于,他忍无可忍,把抓住了程潜的手腕。

    严争鸣手掌如铁钳,掌心温度滚烫,近乎灼人,眉心的暗红印记越发鲜艳,如血似的,殷红片。

    他攥着程潜的手腕,痛苦弯下腰,呓语似的低声道:“别过来……小潜,算我求求你了……”

    程潜不是不知道什么叫做“心魔”,却第次知道有人能被心魔折磨成这样。

    将他困在心里的到底是什么?

    程潜惊疑不定观察了严争鸣片刻,虽然觉得自己这样窥伺不好,此却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心里暗道:“师兄,对不起了。”

    随即催动神识,连上了木剑中的元神碎片。

    奇异的两处视角再次出现,程潜透过木剑中封存的元神碎片,清晰看见严争鸣紊乱成团的内府,见四下里真元乱窜,连剑气也跟着蠢蠢欲动,若不是有木剑勉强镇着,还不知道得成什么样子。

    缭绕的心魔如缕缕的黑云,在严争鸣闭目打坐的元神旁边上下翻飞,死死纠缠着他。

    这,程潜从那黑红色的心魔云中看见了张张的人脸,他忽然就怔住了。

    心魔中的人正是他自己。

    下刻,那缭绕的心魔化成缕黑烟,落成了人形,那人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回头看了看那把木剑,露出个熟悉又陌生的讥笑,而后他缓缓向严争鸣打坐的元神走,轻巧跪了下来,伏在他的膝盖上。

    程潜:“……”

    他头次认识这么会搔首弄姿的“自己”,已经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顶着程潜模样的心魔仰头掰过严争鸣的下巴,默默注视了了他片刻,见他不肯睁眼,便蓦声轻笑,伸出苍白的手指尖,缓缓摩挲过打坐的元神的嘴唇,轻声道:“师兄,你怎么不看看我?”

    内府外,严争鸣攥着程潜手腕的手指蓦收缩,将他那腕骨攥得“咯咯”作响。

    程潜狼狈将自己神识收回来,半跪在上,心里阵空白。

    他呆愣良久,桩桩件件回想起之前种种蛛丝马迹,想起他在小经楼里没轻没重出那句话,师兄那看似粗暴的反应……难以置信。

    “所以那个心魔是我?”程潜怔怔想道,“不可能吧?”

    严争鸣弯下腰,嘴角已经浸出丝细细的血迹。

    程潜回过神来,意识到此不能任他这样下。

    “师兄,”程潜腾出手,按住严争鸣的肩膀,轻声道,“凝神,这里是心魔谷,你不要受它扰乱。”

    严争鸣闻言睁开眼,眼神迷茫,痴痴看着他。

    程潜的心蓦开始狂跳起来。

    鬼使神差的,程潜低声道:“师兄,你的心魔到底是什么?”

    有那么刹那,他看见严争鸣嘴唇微微掀动,答案呼之欲出。

    程潜后脊出了层冷汗,杀得伤口又疼又痒,辈子没有这样紧张过。

    可是很快严争鸣的眼神就在挣扎中清明了过来,他蓦松了手,狠狠推开程潜……没推动。

    严争鸣双手在控制不住颤抖,被心魔折磨得整个人都脱了力,他按在程潜肩头的手指没留神,滑入手臂上方道刀伤伤口里,那冰冷的血迹还没干透,沾了他手,严争鸣忙将手缩了回:“你……”

    程潜看也不看流血不止的肩头,漆黑的眼睛比切黑暗更加浓郁深邃,短暂尖锐的疼痛好像刺激了他,程潜明知自己不应该这样,心里却还是无法抑制沸腾了起来。

    他步步紧逼道:“你明知道心魔越捂着、越是讳莫如深就越严重,为什么不能说?有什么好隐瞒的?”

    严争鸣:“放开……”

    程潜:“师兄!”

    严争鸣红着眼低吼道:“程潜,你想造反……”

    他的话没能说完,程潜突然力将他抵在墙上,豁出似低下头,亲了他没来得及闭上的嘴。

    下便把严争鸣所有的话都堵回了。

    程潜平生不解风情,更不识风月,非礼勿视做得十分到位,连经楼里的假清静经都没敢细看,这甚至算不上个亲吻,是蜻蜓点水似的贴,严争鸣脑子里却“嗡”的声,三魂七魄惊出了九霄云外。

    他急喘声,不由自主收紧手指,死死攥住程潜的衣襟。

    “恕我以下犯上了师兄,”程潜已经紧张过了头,表面上看来,他几乎是冷静的,甚至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语气道,“你现在打算将我思过,还是打算清门户,要么干脆打死我?保证不还手。”

    严争鸣:“……”

    这惊吓来得惊心动魄,连兴风作浪的心魔仿佛都不得不退避三舍。

    程潜这番逆不道的话出口,心里突然就痛快了,他把心横,握住严争鸣扣住他衣襟的手:“斩魔阵里,你我桃花劫应在什么人身上,师兄,我现在说,你敢听么?”

    这,在严争鸣内府中,心魔重新凝结成了程潜的模样,悠然从身后搂住他的元神,在他耳边说道:“师兄,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敢要么?”

    这两面夹击,严争鸣简直分不清何处是真、何处是假。

    内府中的心魔伸出手指,轻轻抚过他元神之身,低声道:“师兄,我心无旁骛,百年清修,天劫都不能动摇二,如今毁在你手里,高不高兴?”

    那话好似盆冰水,混着心魔谷中无边寒意兜头落下,浸入他每寸骨节中。

    严争鸣面色惨白,无言以对。

    那心魔而软语笑道:“师兄,你肖想我这么久,现在又何苦道貌岸然?”

    而冷冷怒斥:“严掌门,监守自盗,何其无耻!”

    而幻化做年程潜的模样,胸口带着空荡荡的个血窟窿,幽幽看着他:“师兄,你不是说让我不担心,凡事有你么?”

    “师兄……”

    严争鸣整个人在极冷与极热中来回摇摆,额上见了汗,间双目近乎赤红。

    程潜没料到自己句话将掌门师兄气成这样,正有些无措,忽然瞥见他眉间心魔印,见那细细的条缝隙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程潜微微皱皱眉,接着,他悍然借由木剑上的元神碎片,抽出神识,再次闯入严争鸣内府之中。

    这进,先被那漫天心魔吓了跳,所有心魔都顶着他的模样,神态表情却又各有不同,越来越浓重的黑气在剑修的内府中翻腾起落,贪婪吸取着此间真元,幻化出更多的幻影。

    程潜开始觉得头皮发麻,任谁看见几百几千个自己聚在起都会觉得不寒而栗,可是下刻,他听清了那些心魔七嘴八舌的话。

    程潜的目光突然冷了下来,胸中生起无来由的愤懑。

    他挥手,通过木剑中同出本源的元神催动了严争鸣内府中的木剑,木剑应声而起,剑身上拢了层白霜,风卷残云似的冲入心魔之中,将那些乱舞的群魔并撞了个稀散。

    心魔仓皇逃窜,接着重新汇聚成团厚重的黑气,不依不饶盘踞在严争鸣内府之上。

    严争鸣气海翻涌,喉头腥,股血气险些冲到喉舌,被他堪堪忍住了。

    他短暂清醒过来,有些自暴自弃冲程潜摆摆手,有气无力道:“别胡闹了。”

    “我从不胡闹。”程潜目光灼灼盯着他,“师兄,我天不死,就天不会放弃。”

    严争鸣皱眉,正要说什么。

    程潜却目光敛,忽然露出了点笑意:“你要是肯把我逐出师门,那就更方便了。”

    严争鸣:“……”

    他自己曾经这样想过,如果他不是什么掌门,身份上能跟程潜易而处,他便能毫无负担坦然面对自己心里逾矩的感情,倘若被逐出师门,那就更可以百无禁忌了,谁知模样的话就这么被程潜直接说了出来。

    这诡异的“心有灵犀”间弄得他哭笑不得。

    可是最初的震动过,严争鸣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程潜有损人和动手的候最直白,为人实际很内敛,喜怒哀乐都不外露,露也多是装的……就算他真心实意,也是自己心里真,绝不会这样而再、再而三挂在嘴边。

    更何况是在他们俩莫落入心魔谷,还不知道该怎么出的场合下。

    严争鸣神智清醒,脑子顿活泛了,他突然想起了斩魔阵里木剑上挂起的古怪寒霜,立刻将方才种种都抛到边,逼道:“你知道了什么?程潜,我再你次,那把木剑里有什么?”

    程潜:“……”

    如果不是他亲眼在严争鸣的内府中看见千百心魔化身,他还得以为这都是自己自作多情。

    严争鸣:“你到底是怎么把扶摇剑意放入木剑中的?”

    方才还振振有词的程潜哑声了。

    两人僵持片刻,严争鸣有些心力交瘁,推开程潜,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严争鸣道:“你不说就算了,我不管你因为什么知道了……但不过区区心魔而已,剑修进入剑神域,从来都是步心魔,那又怎样?我既然走到了这步,便还不至于压制不住,你……你不可怜我。”

    程潜无言以对,他突然很想将师兄那绣花枕头般的脑袋敲开看看,那里面是不是被心魔啃得剩下坨浆糊了?

    严争鸣瞥了他眼,从怀中摸出枚拇指的印石,手掌在上面轻轻拢,印石上便升起了幽幽的层白光,照亮了幽暗的心魔谷底,他转身背对着程潜,故作轻松说道:“今天我不跟你计较,走吧,我们找找出路……”

    程潜蓦从后面抱住了他,严争鸣脊背僵,才要出言呵斥。

    便听程潜咬牙切齿道:“你天到晚好吃好喝,除了败家就是臭,鬼才可怜你!我就是喜欢你,想要你!这还要我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