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欢喜冤家）

    第一章

    锣鼓声声，唢呐阵阵，十里红毯，飞花满天。

    靖国首富齐少昊隆重的大婚，可算是将整个宜阳皇城，裹在了一片极喜庆的热闹里。

    长街熙攘，沿街的百姓，一个个扬颈而望。

    恰似那无尽的红色花海里，迎来一抬绯色的八抬大轿。红色的绫罗织就而成的帷幔上，那大团大团的牡丹盛开图，映红了围观人的眼。一百零八人组成的仪仗队伍，清一色的红色礼服，踏着规整的步伐，缓缓而行，宛如一片流动的红色花海。

    “唉，”人群中，挎竹篮卖菜的小姑娘一脸的羡艳，“林小姐真是好命。”

    “可不得算这林小姐命好嘛”临街卖豆腐的王婶子瞥一眼打她面前而过的花轿，人堆里接口道，“咱宜阳城的齐大少，可是靖国里顶顶有名的佳公子，能嫁给了他，可算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呐。”

    嘴里还嗑着瓜籽儿的客栈老板娘点一点头，压低了声音，八卦道，“我听说啊，那林家虽说也是世家大族，可和齐家比，这身份也是差了老大一节，”将嘴里的壳一吐，肥胖的老板娘褶皱的面皮上，显出一抹不屑的笑，“这门亲呀，据说还是那林家老爷，好求歹求才给求来的。”

    京都齐家的少昊公子天资过人，文可治国武可安邦。自五年前一跃而入靖国四大公子榜，至今稳坐榜首之位不曾撼动分毫。

    如此翩翩浊世佳公子，自是值得那林家老儿，苦苦的求。

    平阳路卖脂粉的小摊一隅，低低的八卦之声还在继续，红艳艳的喜轿拐过一个路口，已经朝着坐落在荷叶街的齐府行去。

    狗蛋儿穿一身破烂衣服，从巷尾里窜出，弓身，错步，小小的身影，一眨眼就混进了威仪满满的仪仗队。凭着弱小的身形，他左窜右冲，身后紧追而来的店小二人堆里被他耍得团团转。

    “个有娘生没爹养的小杂种，”宏福酒家的店小二停了步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落了老子手里，看我不剥了你的皮！”小二哥说得恶狠狠，一双眼里更是蓄满了蛰人的凶光。

    六七岁的小小身影，人群里颤一颤，一双小手搂着怀里的两个白面馒头，却是死活不撒手。他小小的一团身影，在行进中的送亲队里不断穿梭往来，好好一场送亲，却是生生被他搅乱。

    “来人！来人！”阮媒婆一声大叫，“还不赶紧去把那野小子抓了去！”她手一指，朝两旁的丫鬟赶紧吩咐，“今儿的婚礼若是搞砸了，还能有你们好果子吃不成？！”尖利的嗓音，划破嘲杂的碎语声，哄哄的长街里异常清晰。

    狗蛋儿一时成了众矢之的。大人们一张张或不耐或恶狠狠的脸，将这个六岁的小孩儿，吓得不轻。他一缩身子，从一个小厮身旁窜过，更是逃得溜溜的快。

    “抓住他……抓住他……”

    “臭小子，哪里跑……”

    混乱的场面中，“啪”一声巨响，八抬的软轿落了地。

    阮媒婆的心尖尖颤了一颤，又一颤。罪魁祸首的狗蛋却是趁着众人惊愣的刹那，“嗖”的一声，逃进了宽大的喜轿！

    空气都为之一滞，整条荷叶街立时陷入了诡异的静谧之中。

    成亲当日，半路里窜出的小叫花，这般堂而皇之地钻进花轿。恁是哪家的姑娘都是受不住的。更莫来谈，这世家大族里的闺中小姐林亦欢了。

    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各个睁大了眼。一双双惊疑的眸子，死死锁住那大红的轿门。

    阮媒婆僵在原地，一双手插在腰间，张着口，还维持着刚才怒火冲冲的模样。

    然而，安静，安静，诡异的寂静中，软轿里只一声波澜不惊的话语传出，“时辰不早了，起轿吧。”

    清淩淩的嗓音，带着几分山泉潺潺而过的独有的清冽，划破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淡漠却并不使人感到半分的疏离。

    阮媒婆到底是宜阳城里混迹多年的人精。这当口，掀了帷幕，进轿擒人？这般堂而皇之？这般众目睽睽？林家小姐的声誉谁来负责？搞砸的齐少的婚礼谁来承担？谁敢承担？那么，阮媒婆眉眼沉沉，只肖一想，她已经借坡下驴，“起轿！”她面上，一张脂粉堆砌的笑脸已经重新挂上，“大家赶紧点儿，莫要误了午时的吉时。”

    乌拉乌拉的唢呐重新吹起，铛铛铛的锣鼓响彻天际，岭南世家的林小姐，由那软轿载着，继续朝齐府行去。

    宽大的喜轿里，狗蛋儿一双眼瞪得老大，他紫葡萄般的大眼睛，怔怔望着软榻上，那斜斜而坐的华服女子。“……姐……姐？”孩子的声音，带了一丝不确定的不安，他窝在一角，怯怯地，小心地，更或者是虔诚地，朝坐上那女子，伸出了一双小小的沾满尘土的手。

    那一双小手，孱弱的，肮脏的，华贵的喜轿里，愈显突兀与不堪。

    似是惊觉了自己的窘迫与肮脏，狗蛋儿低垂了眉眼，伸出的小手停在半空，就要缩回。

    “唔。”黛眉一扬，笑意已达眼底。

    毫不迟疑，她纤细的手已经握上了孩子的小手，左手一揽，榻下缩成一团的孩子，被她抱了个满怀。“死狗蛋儿，连你毓儿姐姐我都不认识了！”她食指纤纤，轻轻一戳孩子的额头。

    靖国第一公子齐少昊今儿一袭大红喜服在身，齐府门前单单的那么一站，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真不找她了？”慕容家的公子爷摇一摇头。

    他一身大红喜服，门外站得如松如柏。听得这一问，靖国第一公子那刀刻石磨的俊颜上，浑如漆刷的眉子，难得微微一蹙。

    慕容北钰的脸上，便带了一丝淡淡的遗憾。“她到宜阳了。”

    他手里大红的绸花，瞬间一紧。

    相识二十载，慕容北钰很了解自己这个好兄弟。靖国堂堂的第一公子，恋了那女子数十年而不得一见。叹哉，悲哉，无可奈何哉。“昨晚上城西的马府，遭人洗劫一空。马府门匾上徒手留下的笑脸，可以确定，作案的人是她。”

    沉默。

    他负手而立的姿态，依然如松如柏。他眼望街角的神态，依然不辩喜怒。然而，纵使贵为靖国的第一公子，在长久的沉默过后，他也只能低低的一声叹息。“这婚约，指腹为婚。母亲的遗命，林家老头儿的以死相逼。”他眉眼一扬，那一笑，苦涩中还能带了七分的傲气。“可是，我会找到她的！”他眼里炽热的光，熊熊如烈火。

    但其实，连慕容北钰都知道，她那样不羁的女子，又如何会甘愿，沦为他人之妾。

    “乌拉乌拉”的唢呐之声，遥遥地传来的时候，他淡漠的脸上，到底还是添了丝不耐的烦躁之意。

    那不喜的神情，是那么的明显。围观的百姓，看得是那么的分明。

    唔，传闻果然不假。齐大少对这婚事，真真的不乐意。

    几个看热闹的群众，还在嚼着舌根。那硕  大的花轿却已到得眼前。

    齐家公子与武林执牛耳的慕容家的下任掌家慕容北钰俱是一惊。两人飞快的对视一眼，交换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花轿里，竟是坐了有两个人？那清浅的呼吸，如何能瞒过这两大公子的耳力。

    “停轿！”

    阮媒婆一声指令，花轿落地。“齐大少，新娘子，阮老婆子我可给您送来啦。”媒婆红帕掩嘴，笑得那叫一个花枝招展。“赶紧的，踢了轿门，咱好拜天地呐……”

    “踢轿门！踢轿门……”

    “新娘子要出来喽……新娘子要出来喽……快来看啊……”

    “我听说，那林家的小姐可是个大大的美人……”

    “真的？可有咱靖国第一美人洛小雾美？”

    “快看快看！要踢轿门喽！”

    沿街的群众，将齐府门外围得个水泄不通。彼时的踢轿门，更是将围观百姓的兴趣提得老高。吹哨声，叫好声，欢呼声，声声不断。

    齐家公子爷点漆的眉眼一眨，已自门前走过。腿一抬，轿帘被高高踢起，飞扬的红色纱幔，让轿里的风景一览无余。

    端坐榻上的新娘子，高雅贤淑；精心装扮的喜轿，华丽非凡。

    这一场门当户对的大婚，果然不曾让围观的百姓失望。

    鞭炮不绝的声响里，他指骨分明的大手，已经探出。连连的喝彩声中，一只白皙纤长的玉手，缓缓自帘中伸出，轻轻的搭在了他的手上。

    那样一只白皙无暇的玉手入了眼，齐家公子的眉头却没来由的一轩。他眉眼一凝，五指一拢，看似自然的握住了新娘的手腕。

    然则，这心思深沉的齐大公子，却是一把捏住了咱柳家姑娘的脉门。

    新娘子暗地里一声大叫，却是半分也不敢妄动。

    齐大少嘴角微扬，一声冷笑。这女子，好高深的内力。林老头儿临末唱的是哪一出，有点意思了。

    于是，他在侧过头来的刹那，偷偷递一个眼神给身后的慕容北钰。这才慢悠悠的在众人的祝福声中，领着面前的新娘，跨进了齐府的大门。

    欢声，还在继续；笑语，还在蔓延。

    红盖头下的柳家姑娘，那张一直挂着的漫不经心的笑脸，彼时却有点挂不住了。这该死的家伙，看似随意的那么一搭，却是死死捏住的她的脉门！这混蛋，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心里正惴惴不安着。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浑浑噩噩的柳家姑娘，这却已经同人家齐大少三礼既成。

    “送入洞房……”通赞的声音远远的传开。

    柳姑娘在俩丫鬟的搀扶中，亦步亦趋的往后院的新房走去。

    但其实，此时高位上坐着的林家老头儿，内心里可不是一般的惶恐。那一双白皙的玉手端来的热茶，他到现在都没敢喝上一口。

    他家闺女的左手掌边可有一个拇指盖大小的红色胎记！

    晴天里一个霹雳，算是堪堪打在了林老爷子花白的头上。苍天啊，他那不让人省心的闺女，到底还是跟了赵家那小子逃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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