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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7 章

    第六十七章



    1月份的H岛并不寒冷。



    楚秋和郭旷带着《向阳而生》剧组在吹拂着温暖海风的岛上落了地。



    两个人都没准备弄多大阵仗,托张大力没能邀请到郭旷的福,楚秋这一次终于得到了小郭导演的私人电话,两个人私下的交流也多了起来。



    虽然都是围绕剧本和电影安排的公式化对话,没有丁点闲聊的内容,但楚秋还是感觉挺高兴的。



    他有以前的自己做比较,每一丝的变化和进步都是肉眼可见的。



    每一次楚秋把现在的自己和以前的自己相比较,就能发觉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有了许多改变了——不管是他自己,还是周围的人。



    好的变化,总是让人感到愉快的。



    楚秋和张大力一人拎个小巧的行李箱,里边装的全是轻便的秋装和夏装,羽绒服和毛衣都脱了,搭在了手上。



    小成本电影,所谓的小成本,就是要多省有多省。



    楚秋其实是不需要太省着的,但奈何提议都被郭旷直接否决了,郭旷的电影向来不需要多高的投资,因为大投资往往紧随而来的就是资本绑架,这对于一个不擅长商业片的导演来说就是噩梦。



    所以郭旷自有自己的一套行事风格。



    比如说,他对于资本会习惯性的拒绝,会自己做个精确到百位数的预算表,在其基础上慢慢增减。



    因为成本有限,所以郭旷通常都是带着人直接去取实景,至于群众演员,就找当地的人,两百块钱一天,多的是人愿意演。



    郭旷的电影都没有什么大场面,楚秋印象里最多的,也不过是六人同镜头。



    当然了,作为素材拍摄的人群往来的镜头不算在内。



    郭旷的这种行为,说好听点是精打细算,说难听点是抠门。



    比如这一次来拍《向阳而生》,剧组满打满算十一个人,楚秋、郭旷、张大力加上心理医生和母亲的演员,然后是三个摄影师,一个打光师,一个化妆师加上一个助理。



    相比较别的剧组,简直寒酸得不行。



    ——唯一让楚秋觉得抠门也不错的方面,大概就是跟着郭旷,总能够找到一些隐秘而风景极佳的地方。



    他们下了飞机,坐了四个小时大巴,又坐了四十来分钟的摩托,才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目的地是一座小城镇。



    这座小城镇依傍着山,面对着海。



    ——与其说是城镇,不如说是个小渔村。



    据郭旷说,这镇上,能喘气的东西加起来,都没超过五百个。



    镇上的建筑稀疏且老旧,隐约还能看到建筑上砖墙与石板的痕迹。虽然多少都带着一些现代化的气息,但海风侵蚀之下,也爬满了斑驳的污痕。



    椰树与热带的灌木肆意的生长在道路两侧,随着风安逸的摇晃着,沙沙声仿若一首轻快欣悦的歌。



    刚踏入这座城镇,楚秋就明白了郭旷为什么会选择这里。



    明丽、灿烂、生机勃勃却又因所依傍的山而显得压抑封闭。



    典型的郭旷式电影的镜头与色调。



    楚秋他们到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了黄昏,太阳半边脸露在海面上,将天空海洋与这座城镇染成一片和谐的橘黄。



    这座城镇上没有正儿八经的旅馆,只有一个招待所。



    招待所里统共就六个房间,其中四间都只有一张单人床。



    招待所的老板跑遍了镇上,才借来了三张行军床,于是无奈,除了被单独剩下的一位女士之外,其他人两两共住。



    镇上一次性来了十一个外人,这在这座封闭的小镇里可是一个大新闻了。



    楚秋他们刚放好行李下了楼,就已经有不少人围了过来,看猴子一样惊奇的看着他们。



    这群从事娱乐圈行业的人对这种情况并不陌生,演医生的那个男演员长得帅气成熟,并没有对这种情况表现出反感,只是温和的问招待所老板哪里有饭馆,而老板尴尬的挠了挠头之后,说:“没有饭馆,我们都是在家吃的。”



    “找什么饭馆啊,来我们家吃嘛!”一个女孩儿抄着一口口音浓重的普通话说道,她两眼亮晶晶的看着这一行人,“这个点都吃得差不多了,我家今天采了不少海,还没做好,你们去我家嘛?”



    周围一群围观群众都点头说是是是。



    郭旷那个不想讲话的和楚秋这个不爱吭声的都不发表看法,被郭旷联系来的另外几个也不知如何是好,最终做主的就成了张大力和那个演医生的男演员。



    一行人往女孩儿家走去,张大力虽然长得凶了些,但嘴皮子利索最会找话题,镇上长大的女孩儿淳朴天真,毫无戒备,张大力问什么,她就答什么,郭旷也隔三差五问上一两句,女孩儿也答了。



    楚秋听着就知道郭旷这是在琢磨取景。



    郭旷肯定是来这里踩过点的,但海边上的天气千变万化,要取实景拍摄,那也得看看天公做不做美才行。



    好在他们的运气是极好的,女孩儿说最近天气都可好了,每次采海收获都很大。



    鱼虾比人要敏锐,靠着海吃了一辈子的人们,总是有着自己独特的认识大自然的方式。



    折腾了一整天的一群人在招待所里睡了个昏天黑地,即便是被褥上有略微的霉气,也阻挡不了他们浓重的睡意。



    第二天天还没亮,郭旷就把楚秋从被窝里挖了出来,扔了他两套厚实却破旧的衣服,让他换上。



    张大力躺在行军床上,看着闯进来的郭旷还有点懵。



    但楚秋却习以为常,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开了灯就开始换衣服。



    郭旷心里满意,脸上却依旧面无表情的,转头又去把三个摄影师和打光师挖了起来。



    招待所老板被闹醒了,看着给他们下了几碗面,瞥见摄影师和打光师扛的器材,惊讶的问:“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哦?这么早?”



    “拍电影。”郭旷答道。



    老板一脸惊奇,“我能不能跟去看看啊?”



    郭旷点点头:“随意。”



    一行人举着手电筒,拖着一架摆满了器材和道具的拖板车往海滩边上走。



    张大力跟在楚秋旁边,企图给他脸上糊防晒霜。



    “你不心疼自己的脸没关系,你的粉丝心疼啊!”张大力从背包里翻出一盒小金瓶,“你心不心疼你粉丝?”



    楚秋躲避的动作一停,认命的拿过了小金瓶。



    “挺好的啊。”一边的打光师说道,“正好连粉底都省了。”



    “不用化妆。”郭旷说道,他正一边走一边就着微小的灯光写第一幕的场记板。



    穷逼剧组并没有开机仪式这种东西。



    场记板落下,就是正式开拍了。



    今天郭旷是准备把楚秋单独在海边上的几个关键镜头拍了。



    开拍的第一幕,是楚秋迎着朝阳走向海洋的那一幕,照旧是个长镜头。



    一行人到达海边的时候,天刚微微亮起来。



    海风很凉。



    几个摄影师听着郭旷的调遣,架好摄影机。



    “楚秋你,坐在那里,去酝酿情绪。”郭旷指着被潮汐抚平的沙滩,“好了叫我。”



    楚秋乖乖走了过去,然后一屁股在干沙子上坐了下来。



    郭旷拍戏之前向来不试演,任由演员自由酝酿自由发挥,他觉得可以了,那就过,觉得不行,那就重来。



    讲戏这种情况,只会发生在一个演员反复不停的被打回去重拍的时候。



    相反的,郭旷对摄影师的交代就会很多很多。



    他倾向于让摄影配合角色的表演,而不是固定角色的走位来配合摄影——虽然演员大多都本能的会找镜头配合就是了。



    天际一旦有了一丝光亮之后,就会迅速的变成一片明朗的白昼。



    楚秋在太阳出来之前,抬手冲郭旷比了个OK的手势。



    一大早没带助理,郭旷自己拿着个场记板跑了过去。



    “《向阳而生》第一幕,ACTION!”



    楚秋坐在沙滩上,盘着膝,睡眠不足让他显得憔悴而疲惫。



    他愣愣的望着遥远的海岸线,他面无表情,嘴唇微张,眼一眨不眨的,显得有些痴傻。



    过了数秒,他轻轻眨了眨眼,似乎觉得而有些冷了,便伸手紧了紧自己身上打着几个补丁的破旧衣服,视线便顺着看向了眼前的沙地。



    他静静的看了沙地好一会儿,突然伸出手去,抓了一把沙子,开始堆起了沙堡。



    静谧的环境与机械性的动作让他感到了些微的愉悦。



    破碎却十分好听的温暖曲调被他生涩的唱出来,他似乎是许久没有开口说话了,声音显得干涩喑哑,发音紧绷着,总让人担心他下一秒是不是就要咳嗽出来。



    仔细一听,便能分辨出他正不熟练的哼唱着的曲调,是任谁都会哼上几句的《摇篮曲》。



    他的双眼垂着,长长的睫毛被海风吹拂,微微颤动,上边沾着几颗细碎湿润的水珠,分不出是他眼中流露而出的痕迹,还是海风带来的湿润晨雾。



    沙堡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有了几个尖角的小鼓包,可那满布着雾气的海平面上,阳光已经刺破了朦胧的壁障,将天上的昏暗驱逐出去。



    金光破晓,瑞彩千条。



    正在堆着沙堡的手停了下来,他抬眼,怔怔的看向刺破了浓雾与昏暗的太阳,而后他像是发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刻板的惊叹与欣喜,站起身来,小心的绕过了地上的小鼓包,脚步轻快的奔向了被潮汐湿润的沙滩。



    少年曾问他的母亲。



    死是什么?



    母亲说:死是一切的终结。



    少年问:什么是终结?



    母亲答道:就像太阳,它能够包容一切,接纳一切,不在意任何错误与脏污,慷慨的接受所有的一切。



    不在意任何错误与脏污,慷慨的接受一切。



    “也能接受我吧?”楚秋蹲下.身来,触碰了一下清凉的海水。



    海浪的尾巴轻轻的挠过他的手心,温柔缱绻。



    他认为自己被认可了,便露出惊喜到近似狂喜的神情来,下一瞬又紧紧地绷住。



    他像是得到了什么启示一样,从容镇定的洗净了手上沾着的沙子,又细心的整理了一番身上破旧的衣服。



    终于,在逐渐升起的朝阳的照耀下,站在海浪边缘的人绽放出了一个极其璀璨漂亮的笑脸,没有阴霾,无垢无尘。



    宛若朝圣一般,站在海滩边缘的人从容而欣悦的面向着柔暖的阳光,大步踏入了冰冷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