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尖是热的。
一下一下摩挲我的脸颊。
我没有做梦，他真的在除夕这一天，带着儿子出现在我租的房子门口。
只有大人膝盖高的小家伙，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条白手绢，小手扯着我的衣角，费力地踮起脚尖，想要把手绢递给我。
“手绢给你，不哭……”他有点紧张，咬了咬唇，脸蛋红通通的，嗫嚅道：“妈妈…不要哭……”
我愣了愣，被小家伙一提醒，我恍惚地反应过来，眼眶热热的。
“你妈妈这是看见我太高兴了，喜极而泣，用不着你个胖子献殷勤，把姐姐拎抱好。”顾明哲笑着说，指尖温柔地擦拭我的脸颊，另一只手拎着笼子丢进小家伙的怀里。
在他灼灼目光注视下，我几乎是下意识地闪躲，往后退了一步，避过他的手，脸颊发烫。
我不敢去看他，尴尬的低下头注意到小家伙吃力地捧着个笼子，笼子传来一阵细微的猫叫声。
小家伙嘟嘴控诉道：“爸爸，你把小姐姐吓到了……小姐姐不要怕…乖乖的…不要叫……”
“小姐姐？”我明明听见了猫叫声，怎么儿子会喊小姐姐。
顾明哲看出我的疑惑，薄唇吐出了两个字提醒我：“闺女。”
一提起‘闺女’这词，我立刻就想起他曾经捡回来的一只狸花猫，没想到他竟然还养着。也难怪儿子会喊小姐姐了，准是他教的。
小家伙也开心提着笼子说：“嗯，这是我的小姐姐，它叫顾语，我叫顾言。”
“我记得是叫……”我顿了顿，抬起头看了一眼顾明哲，“饺子吧？”
“给儿子取名的时候，顺手给闺女也改了名。”说完，他的手再次伸到我面前，动作自然的抓起我鬓边垂落下来的一撮头发，“终于又看见你留长发了。”
脸上好不容易降下来的热度瞬间又回升了，我暗暗纳闷自己一个中年妇女怎么像个小姑娘般容易脸红。
这一思索，我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头发还乱糟糟的。因为不用出门，身上只穿着毛绒睡衣，连内衣都没有穿。
我立刻做出防备的姿势，手捂着胸口，努力让保持淡定，一字一顿的说：“外面冷，先进来坐。”
顾明哲不爽的眯了眯桃花眼，语气凉凉的说：“我还以为你不打算请我和儿子进去。”
“不会的。”小家伙摇头答道。
“胖子，大人说话，小孩不准插嘴。”
我看见小家伙瘪着嘴瞪顾明哲，我连忙解释说：“是我招待不周，你们先进来。”
顾明哲摸着儿子的脑袋，存心跟我过不起，阴阳怪气的说：“什么招待不周？我和儿子又不是你客人。”他边说边抬脚踏进门。
一进门，浓黑的两条眉毛挑动了两下，张嘴就数落起来。
“外面天气这么冷，屋里没装空调吗？你就抱着个破电暖炉过冬？挺有闲心的嘛，大冬天，养的植物居然没被你养死……今天除夕，你怎么什么都没买？是不打算一个人过年了吗？还是说你要去别人家过年？”
我尴尬得像找个地洞钻进去，摇头解释：“没有。”
小家伙挣脱掉顾明哲的手，站到我身边，小心翼翼的问我：“妈妈…可以把门关上吗？小姐姐在笼子吓着了，我想放它出来。”
“可以。”我笑着点头，关上门。
顾明哲不满的说：“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杨诺？”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小家伙特别机灵，明亮的大眼睛瞅了我一下，大声替我回答：“大人说话，小孩不准插-嘴。”
“……”顾明哲嘴角扯了扯，走过来拍着小家伙的后脑勺，“胖子，这里就你一个是小孩。”
“哦，那爸爸说话，我和妈妈不插-嘴。”
“你给我闭嘴，胖子。”顾明哲搂过我的肩膀，向小家伙挑衅，“我和我老婆说话，你一边玩去。哎，杨诺，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还穿着睡衣？”
我头皮发麻的说：“你们先坐，我去换衣服。”不等顾明哲再说什么，我逃离他的怀抱，几乎是用跑的逃进卧室，小心地把门给关上。
背靠着门，我深呼吸一口气。
不是在做梦。
老式衣柜镶嵌着一面穿衣镜，我看着自己面红耳赤的脸，抬手狠狠地揉了揉。
担心父子俩在外面会出状况，我赶紧脱下睡衣，刚伸手拿出一件内衣，卧室的门就在这时开了。
我偏头错愕地看着大摇大摆进来的顾明哲。
“你……”
“嘘——胖子就在外面，不要尖叫，他胆子小，你一叫就会把他吓着。”他关上门，正儿八经地朝我走来，目不斜视，“我来检查，你这么急着跑进房，是不是里面藏野男人了。”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慌张地捂住胸口，胡乱地在柜子里抓衣服。
他的手迅速地搂住我的腰，脑袋亲昵地靠我耳边发出低哑的嘲笑声。
“你居然在怕我？”
敏锐的直觉告诉我，他这会儿心情很不悦。
但再不悦也不能趁火打劫！
“顾明哲，你先出去，我在换衣服。”
他不听。。
“顾明哲！”我扯了扯嘴角，小声提醒道：“别闹了行不行，儿子在外面。”
“不行。谁跟你闹！杨诺，你让我孤枕难眠整整三年了！”
“……”
偏偏我的视线恰好对着穿衣镜，清楚的看见镜子里五官精致的脸，以及他唇角勾起雅痞邪气的笑。
而我脸红得快要滴血了。
他也注意到我透过镜子看他，于是我们两个人的视线在镜子胶着。
“嗯？这会儿知道怕了？胆子不是挺肥的吗？不声不响把儿子生下来丢给我，一个人跑到这破地方。”
这些年，我想象过和顾明哲重见的画面，但绝对没想过会是……
他是故意在惩罚我。
我皱了皱眉，所幸破罐子破摔，冷声说：“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你还不知道吗？”他似乎听了个笑话，强横地把我肩膀掰过来，正面对他。
“凭什么你那么心狠？把儿子说丢就丢，连句道别的话都不给留下。三年啊，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你一次都没有来看过我和儿子。如果我今天不来找你，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主动来看我和儿子？”
他字字都是埋怨和控诉，声音也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细微哽咽。我心脏都揪紧了，呼吸一口气都会疼。
“对不起。”
听到我的对不起，他嘴角勾起嘲讽的笑，“你知道我并不想要对不起……”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顾明哲的话。
“爸爸，小姐姐要拉粑粑了！”
被打断的顾明哲气急败坏的咆哮道：“胖子你难道不会带它去上厕所吗？！”
气氛一下子就被顾言小家伙破坏殆尽，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顾明哲气得快要变色的脸，我被戳中了笑点，莫名觉得想笑。
顾明哲恶狠狠地瞪我了一眼，眼神带着浓浓的哀怨和不甘。
“妈妈家里没有找到猫盆。”外面传来顾言略带的委屈的声音，“爸爸，快出来帮帮忙啊！”
“让它随便拉，一会儿你负责铲屎就行了！”
“不行！不礼貌！”
我忍俊不禁的说：“好了，你当爹的快出去看看。”
话罢，顾明哲不动，讳莫如深的注视看我。
我想了想，踮起脚尖，犹如蜻蜓点水般亲了他的下巴一下，带着安抚的意味。
顾明哲脸色稍缓，仍然睁大瞳孔瞪着我，似乎是没能好好收拾我一顿，貌似很不甘心。临走时，手指狠掐了我一下。
掐完就跑。
我气得抬脚，抓起拖鞋丢他。
可惜拖鞋没有打到他，他跑得太快，身影一闪而逝，我的拖鞋只砸到紧闭的房门。
“姐姐呢？”
“在这里，爸爸，快想办法。”
“急什么，车里有猫砂，我下去拿，你注意它，不能让它拉在沙发上。”
“好！爸爸快去！”
我听着父子俩的对话，赶紧穿上衣服。只是腰上留下了一个明显的手指印，隐隐作痛。
绝对是报复！
我换好衣服出去，顾言正坐在地上安抚一只胖猫。见到我过来，脸瞬间就红了，腼腆的喊：“妈妈。”
“地上冷，快站起来。”
“哦。”
我伸手扶着他站起来，胖猫瞬间就炸毛了，猫眼警惕地瞪着我，嘴里发出了恐吓声。
“小姐姐，不许吓妈妈，乖乖的。爸爸很快就回来了。”顾言安抚完猫咪，又抬头跟我解释：“妈妈…小姐姐平时很乖的……”
“嗯，我知道。”
我莞尔一笑，蹲下来看这只胖猫。记忆中它是很小的一只，眼睛湿漉漉的，居然养得这么胖了，和小时候一点儿都不像。
而且，它已经完全不记得我了。
最令我意外的是我接近顾言，它居然会像护主的狗一样。
“它都这么胖了，我记得你爸爸捡回来的时候，它才这么小一点儿。”我用手比划着。
顾言偷偷瞅我，继承了顾明哲的那双桃花眼，清澈干净，灿若星辰。
他咬了咬粉嫩的小嘴唇，悄声的问我：“妈妈，你会喜欢我吗？”
被他小心翼翼的声音戳中了心尖最柔软的部分，我眼睛一酸，怎么可能喜欢？第一次感觉他在我肚子里动的时候，差点感动到掉眼泪，那是我真正意识到一个做母亲的喜悦。
他满月的那一天，我就下了决心让顾老爷子抱走。
这三年，我无数次的后悔过。
“当然喜欢，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低哑的声音。
“那么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