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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19章

    2019年结束的那个晚上,临祈市突然下起了一场雪。而在那场突如其然的大雪里发生的事,让后来的方好每每午夜梦回,都无法忘怀。

    凌晨十一点二十,雪下得最急、最大的时候,方好收到了宋闻归发来的一条微信。

    【月亮:我在你家楼下】

    看到这条信息的方好整个人都吓懵了。她足足缓了五分钟才缓过来,然后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一边冲着不明所以的方爸爸方妈妈解释了一大通并把他们成功的安抚住,一边胡乱套上羽绒服,从楼上冲了下去。

    瑟瑟寒风中,雪花纷纷扬扬的从天上飘落下来,天地间都连在了一起,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宋闻归站在路边,头顶的路灯洒下一圈均匀的暖色光芒,将他整个人罩在了光束里面。他戴着帽子和围巾,严严实实的遮住了额头和嘴巴,只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睛,像个被放在橱窗里的雪人。

    “雪人”忽然若有所感的一抬眼,在看到方好的那一刹那,弯了弯眼睛,笑了。

    原来下雪的时候,也会有月亮出现啊。

    方好恍惚的想着。

    等她刚要跑出去,宋闻归伸出手左右摆了摆,那意思很明显:让她别出来。他自己顶着雪一点一点的走到了单元门下,把围巾向下拉了拉,冲她张开双臂。

    方好投进他还带着雪的清冽气息的怀抱。

    “方好,”宋闻归用下巴蹭了蹭她毛茸茸的发顶,低声说,“想你。”

    方好说,我也是。

    俩人抱着腻歪了一会儿,宋闻归猛地想起来什么似的“诶呀”了一声,方好赶紧从他怀里退出来,一脸紧张的问他怎么了。宋闻归小心翼翼的拉开衣服拉链,从里面掏出了两盒烟花递给方好,“买烟花的时候看到这个了,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这种亮晶晶的烟花,又安全一些,不会烧到手,就买了。”

    他不放心的追问了一句:“你喜欢的吧?不喜欢的话我再给你买几样。”

    方好把盒子接过来,对着楼道灯看了看,一脸欣喜的说:“是仙女棒呀!”

    宋闻归抓抓后脑勺,“嗯……你喜欢吗?”

    方好往他脸上啵了一口,“当然喜欢啦,我小的时候最喜欢放这个了。不然我们现在就放了吧?”

    “先看看盒子湿没湿,”宋闻归说,“我还怕它被雪浸湿了捂在怀里,着了水就没法点了。没湿的话你就赶紧回去吧,你就穿了件外套,怪冷的,以后咱俩再放也是一样的。”

    方好很坚持:“你往楼道里里站站,咱俩把它放完了就完了。”

    不省心的小朋友。

    宋闻归轻叹一声,把围巾取下来系在了她的脖子上,接过方好递来的烟花棒,从兜里摸出打火机点燃。

    烟花棒噼噼啪啪的燃烧起来,狭小的空间一下子被照亮。

    宋闻归侧头去看方好,她的鼻尖被冻的发红,大半张脸都埋在了他的围巾里,纤细的手指里捏着烟花,把她的眼睛映得亮亮的。她仰起脸,像只兔子一样笑起来。

    方好静静的看着宋闻归的脸,毛线帽子把他的刘海压趴了一些,一直盖到眉毛,比平日里显得更乖巧。在这一片微弱的光亮里,他翘着唇,眼睛弯成了月牙,月牙里面有着一团小小的烟火正在跳动,宋闻归看着她,眼底全是喜欢。

    燃烬了的的烟花棒孤独的躺在地上,冒出了最后一缕青烟,而这,远远不足以照亮楼道里的二人。

    宋闻归用手轻轻的搂住方好的腰,凑近,呼吸像羽毛一样扫过她的皮肤。明明亲过的次数不少,可方好还是感觉到了没来由的一股紧张感。她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宋闻归就在此时抬起了眼,用大拇指蹭了一下她的下巴。

    “沾了点雪,”他哑着嗓子说,感觉到喉咙越来越干,“冷不冷。”

    方好伸手揪住了宋闻归羽绒服的下摆,咬住了下唇。借着门外飘下的雪落到地上反射出来的光,他看到她的耳朵红了一大片,“不冷。”

    “嗯……”宋闻归有点心猿意马的回答道,他眨了眨眼,瞳仁里带了点笑,仿佛故意似的,低低的问,“可以吗?”

    方好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上了墙,瓮声瓮气的叫他,声音里带了警告,不过没多大威慑力就对了,“宋闻归。”

    宋闻归这次是真的笑了,他低下头,吻住了她。

    这个吻专注又眷恋,好像亲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最后,以二人呼吸急促,憋的面红耳赤而告终。

    方好把脸埋在他的肩头细细的呼吸着,感受着他同样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和不平稳的呼吸,感觉到十分熨帖安心。

    忽然,一双凉凉的手覆上了她的脸,宋闻归捏了捏方好发烫的耳朵,明明自己也极不平静,还是要打趣她:“这么热呀。”

    手机就在这时响起,方好依依不舍的松开他,和他说自己要走了。

    宋闻归嗯了声,摸摸她的脑袋,趁方好不注意使劲深呼吸了一下,“赶紧回去吧。”

    临走前方好勾了勾他的手指,扬起脸看他,“到家了给我发条信息。”

    宋闻归说好。

    他走出楼门口,弯腰把地上的烟花棒捡起来扔到了垃圾桶。方好站在黑乎乎的楼梯上,目送着他远去之后才迈了步。

    谁料刚走一步,原本放得好好的纸盒却突然从兜里掉了出来。方好下意识的伸手去接,没接住,烟花掉了一地,还有几根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不知怎的,方好一下子愣住了,心脏莫名其妙的紧缩了一下,涌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那种感觉方好现在都能回想起来,是一种很让人心悸的无力感。不过当时她没当回事,只认为是自己疏忽而引出的小小插曲,心里还充盈着满满的甜蜜。

    原来到了现在一看,那盒散落了一地的烟花棒,那盒平平无常的烟花棒,那盒他们手牵着手点燃的烟花棒,好像就在冥冥中昭示着他们的结局。

    考完期末考试后,其他年级都放了寒假。而全市的高三学生还得每天去学校上课,一直到春节前夕补课才能结束。

    在那个格外寒冷的冬天,方好和叶臻臻一人买了一个小熊围巾。她们俩每天围着围巾上学,安然的度过了流感季。刚放假的方飞跃惨遭中招,甚至严重到去医院输液。

    1月25号的下午,附中高三年级终于放假。

    方好早早就和宋闻归约定要一起出去玩,因为是下午,所以两人也没回家换衣服,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就出发了。

    “真的好吃吗?”方好坐在宋闻归旁边,将信将疑的看他,“我还没吃过部队锅诶。”

    “绝对好吃,”宋闻归把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我姐都去吃过一次了,她说好吃我才带你来的。”

    到了餐厅门口,方好才发现居然有很多人在等位。但索性两人订了座,又服务生在前面领路,走了进去。

    “要一份年糕部队火锅,一份锅包肉,一份冷面,”宋闻归对着手机说完这一串菜名,合上菜单,冲着服务生点了点头,“先就这些,谢谢。”

    方好托着腮,无意中看到了旁边桌一个丈夫也是这样点餐,她转了转眼睛,傻乎乎的笑起来。

    宋闻归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笑什么?”

    方好有点不好意思的小声说:“你看那边那个小宝宝的爸爸,也是这样——”

    她学着他刚才的语气,“先就这些,谢谢。”

    这下变成了两个人傻笑。

    宋闻归也很不好意思的小声说:“等我们结婚了我也这样点,怎么了,你不喜欢啊?”

    方好被他这么一句“结婚”搞得心脏砰砰直跳,赶紧别开眼看着旁边的椅子,声音像是在撒娇,甜腻腻的拉长了音,“没有啦……”

    我喜欢的。

    宋闻归哼了一声,耳朵尖红了红,“这还差不多。”

    那天的饭很好吃,那天的灯光很温暖,那天的气氛也很甜蜜,那天的宋闻归也很体贴入微,不停的给她加菜,就像一个真正的丈夫一样。

    2020年的1月25日,那是方好和宋闻归最后一次一起吃饭。关于那个虚无缥缈的未来的话题,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被二人提起。

    大年三十,方好和宋闻归昨天就约好要一起守岁。她帮忙把家里装饰好小彩灯后就赶紧坐在了电视前,给宋闻归发了条信息。

    【小满:我坐好啦!】

    奇怪的是,平时总是秒回的宋闻归这次却没有回,期间方好不管干什么都心不在焉的,老是想拿起手机看一看。

    过了四个小时宋闻归终于回微信了,语气也突然变得很冷淡,只回了一个字:【嗯】

    方好把手机往自己的方向偏了偏,躲开方飞跃偷窥的视线,打字:【你怎么啦?】

    【月亮:没事】

    【月亮:我要睡了】

    方好瘪瘪嘴,明明他们约好要一起守岁的,他却这么早就睡了。

    【小满:好吧……】

    【小满:晚安】

    【月亮:嗯,晚安】

    那天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忍不住抱着手机又给宋闻归发了条信息:【我睡不着。。】

    他没回。

    方好深吸了一口气,按熄手机,闭上眼睛,脑子里却全是不好的事情。她胡思乱想片刻,居然也慢慢的睡着了。

    她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梦里,宋闻归结婚了,方好却不是新娘,不知以什么身份坐在了下面。他长大了很多,眉眼里已经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站在台上,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打着领带,头发也被规矩的梳了上去。他背后是一个巨大的牌子,上面写着“宋闻归&”,后面跟着的那个名字方好看不清,但她的眼泪哗的就流了下来。

    就在这时,婚礼进行曲响起,坐在下面的大家似乎都转了个身,看向大门的位置。方好迷迷糊糊的,擦着眼泪,也跟着转了过去。

    是一个盖着头纱的女人。

    她接受着全场人的注视,一步一步的,穿着婚纱朝着宋闻归走了过去。

    方好觉得自己应该跳上台去,质问宋闻归为什么和别人结婚。但她没有,她只是默默的目送着女人走到宋闻归身边,目送着宋闻归牵住她的手,目送着宋闻归掀开头纱,轻轻的亲吻她。

    方好是被吓醒的。

    她睁开眼,觉得脸上湿答答的,一抹眼睛,一手的泪。

    宋闻归的信息就是在这个时候跳了进来。方好平复了一下情绪,往墙上的挂钟看了一眼。

    已经八点了。

    【月亮:今天有事么】

    【月亮:我下午在你家楼下等你】

    方好眯着眼睛看屏幕,觉得自己眼睛有点睁不开,她匆忙回了个嗯,就打开拍照软件的后置镜头——果然肿了。

    方好慌了一瞬,赶紧做补救措施。一直到下午二人约定的时间,眼眶还是有一点点红。她索性划了个淡淡的眼妆,勉强把那一抹红给盖住了。

    她下楼的时候宋闻归已经在楼下等着了,方好还想像之前那样抱住他的胳膊,刚要搂上,他却一侧身,避开了方好的触碰,“去河边吧。”

    可能是出于女生的第六感吧,方好的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她抿了抿唇,扬起个与平常无异的笑脸,“我听说那边最近开始卖兔子了,对了,缘缘还好吗?乖不乖,有没有给你捣乱。”

    宋闻归把手插在兜里,声音淡淡的,“没有,它挺乖的,也很省心。”

    方好点了点头,继续跟在他身后一心一意的走着。盯着他的后脚跟,也不知道走到了哪,宋闻归不动了。

    “方好,”宋闻归低头看着她的发顶,叫她。

    方好抬起头,两人的视线撞到了一起。

    “我们分手吧。”他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而这无异于是在方好因为那个梦还未复原的心里又剜了一刀。

    好疼啊,她在心里想。

    为什么会这样呢。

    方好穿着件白色的短款羽绒服,没有把头发扎起来,而是披在肩上。她静静的看着站在面前的宋闻归,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的问:“我哪里不对?”

    不是“为什么分手”,而是“我哪里不对”,她这是下意识的,把两人关系的变化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宋闻归为此安静了一会儿,好半晌才开口:“没。”

    那既然没有,为什么要分手呢。

    但这话方好没敢说,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脚上穿着的是方飞跃给她新买的小皮鞋,鞋头亮亮的,是她今天为了和宋闻归见面特意穿的,衣服也是。

    “对不起。”良久,宋闻归说。

    “有什么对不起的。”方好抬头,扬起个灿烂的笑,非常漂亮。如果忽视她红彤彤的眼眶的话。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又在心里问了一遍。

    只过了六天,我们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

    明明六天前,你还说过我们会结婚的。

    “我,”宋闻归慢慢的说,“送你回去吧。”

    “那我们还在谈恋爱吗?”方好就像一个倔强的小兽,仍在不死心的追问。

    她不想松手呀,她多喜欢宋闻归,她想再试一试。万一,万一他只是冲动了呢。

    “方好,”宋闻归说这话的时候没在看她,“你别再问了,我不是冲动,我们真的分手了,我认真的。”

    方好浑身都在抖,牙齿也在不断的颤,死死地咬着牙,就是不愿意说出那个“好”字。

    她才不要分手。

    她才不要分手。

    她才不要分手。

    她才不要,

    分手。

    走到单元门口,方好憋了一路的眼泪终于决堤,她簌簌的掉着眼泪,像电视剧里无数求着男朋友不要分手的女生一样,用力的扯着宋闻归的衣角,声音抖个不停:“宋闻归——我,我们不、不分手……好,不好。”

    “方好,”世界坍塌的时候,方好听到宋闻归似乎无奈的叹了口气,像是在哄小孩,“你别闹了。”

    “你喜欢上别人了吗?”方好睁着一双通红的眼,忽然抬起头,无比尖锐的问他,“你是喜欢上别人了吗?”

    宋闻归没再回答,他定定的看了方好一瞬,转身,没有丝毫留恋的走了,期间没有回头看一次。

    宋闻归喜欢上别人,并且突然和她分手了的这件事让方好接受了很久。当她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哆嗦着手点进宋闻归的朋友圈时,两人的合照、之前一些腻腻歪歪的句子早就被他删的一干二净。

    方好捧着手机像是要把屏幕盯穿。

    她看着看着,忽然开始掉眼泪。

    其实眼睛早就肿的像个核桃,方好不管,每天只是哭。

    哭的像个水龙头。

    后来方好哭到,只要看到“宋闻归”这三个字都会鼻子一酸。

    叶臻臻得知这个消息后,借着来串门的理由来她家陪她。她就像方好之前安慰她一样,轻轻的把她抱在了怀里,拍着她的后背。

    方好在叶臻臻的怀里,哭的昏天黑地。

    门外的方爸爸和方妈妈相互对视了一眼,都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们又何尝不知女儿谈了恋爱,她总是往外跑,还老是莫名其妙的笑。夫妻俩都是经历过那个年纪的,怎么不明白呢。但她的学习也没见下降,反而往上前进,性格也比之前开朗了。夫妻俩那时候都以为会是个靠谱的男孩,会带着方好一起进步的,结果谁知,世事难料。

    等缓过来一些,方好就像疯了一样开始学习,经常学到凌晨三四点。学累了,她抬起头,那两个奶茶杯、那片叶子、那盒烟花、那些宋闻归送她的礼物还都完完整整的躺在书柜里,可他们两个,怎么突然就分手了呢。

    方好站起身走到书柜前,拉开玻璃门,手轻轻拂过烟花盒上的一个小小凹痕。那是两人在亲吻的时候,她太过紧张,用指甲掐出来的一个小小印记。宋闻归居然还看到了,捏着她的鼻子,笑着说她像只一惊一乍的小兔子。

    方好有点不服气,一扬脖子,说,怎么啦,一惊一乍怎么啦?

    宋闻归把她搂的更紧了些,嗓音是温柔含笑的,没关系没关系,一惊一乍没关系,我们小兔子最可爱了。

    原来他们也像那天晚上掉落一地的烟花棒一样,散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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