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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疑心

    饶是见惯了诸多内宅女眷的老太君,在面对沈芝之时,常常有种超脱年龄之外的感觉。

    明明只是个十七八莽撞不更事的少女,处理起事情来,却多了几分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稳重和成熟。

    余氏陪着老太君坐在院中,沐浴在和煦日光下。只见她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捏着杯盖,轻轻滑了滑,朝杯中吹了口气。眼睛斜斜地瞥向身旁的老太君。

    一双狡猾的眼睛里,不知在打着什么鬼主意。她之所以迟迟不肯离开,就是为了坐等看看沈芝如何圆。毕竟她也派人暗中去找了找,那天晚上别说她人了,连个衣角都没见着。

    沈芝向来诡计多端,余氏再三考量,觉得光是整夜未归,不足以让老太君重罚于她。看来应该再不露痕迹跟老太君说说她的好孙媳。

    “老太君,妾身听说原来咱们府里,给宓哥儿新纳的侧室——陈姨娘,可是会医呢!”

    老太君闻言,把手中的茶放下:“是吗?你是从何得知?”

    余氏干笑两声:“现下府里人都知道了呀。莫不是老太君还不知?妾身为这事,其实也暗暗开心了许久,宓哥儿身边有此良配,对他的身子大有裨益。没准儿啊,他的病就好了呢!”

    “放肆!”老太君忽然大发雷霆,重重地拍了拍桌子,吓得余氏赶忙噤住了口,怯怯别开眼,她到底哪里触了老太君逆鳞?

    “妾身知罪!”

    余氏跪下身,惶恐不安地低垂着头。

    老太君生气,自然不是因为傅青宓纳了淑姑一事,而是这事令她想起了两件荒唐事。

    当初沈芝劝服她同意淑姑嫁进来之际,提出的好处就是说能让傅青宓的暗疾得到彻底根治,为了那一丝贪婪,这才首肯。结果倒好,嫁入沈府许久,她家宓哥儿的病没好,反而受了新伤。

    此事真是气煞她也~

    再,提起纳侧室,前这日子宓哥儿竟拖着病体来找她,不是为了看她亦不是别事,仅仅为了替玉香讨个名分。

    傅家祖上,哪有接二连三纳妾的?身为书香门第,此行为若是族中人看了,还不闹笑话。她百般劝解,宓哥儿不依,犟着要纳。着实奇怪了,沈氏怎的连这事也不阻拦,直接搅到她这里?

    幸得自己最后以身子不舒坦,欲歇息了为由,他才讪讪离开。可是,再过些日子,宓哥儿势必还会再来的。

    老太君如是想。想来想去,归根究底还是沈芝这妻子当得不称职,方才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找上她这个年逾半百的老婆子,诸多操心。

    不恪守妇道、不怜惜长辈,无论怎么看,都不该担相国府当家主母。

    “罢了,起来吧。”老太君挥了挥手,懒得再跟余氏纠缠,“你啊,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动不动就下跪,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老太婆严苛。”

    难道不是么?余氏在心中回道,面上还是温温和和笑着。

    “没有的事,是妾身多事了!”

    “嗯,你知道就好。虽说你也是宓哥儿长辈,我知你是为他好,替他开心,但到底是他房里事,身为婶娘不宜过多关注。”

    “妾身知晓,谨遵老太君教诲。”

    尽管余氏嘴上这样说,心中早就不耐烦地藐视了:老太婆,给你退让些,还蹬鼻子上脸了。哼,不就是看着我一无所出么?

    “二奶奶到~”

    丫鬟在院子进来处,高声喊道。

    老太君听完,适才刚缓上来的脸色,瞬间又沉了下去。

    余氏偷偷打量一眼,伸手理了理衣衫,静悄悄坐在老太君身侧,暗自得意。

    “让她进来。”

    “喏~”

    沈芝走进院子,一眼就瞧见了老太君及婶娘余氏。

    “给老太君、婶娘问好。”

    老太君也不叫起身,任由她跪着。

    趁着老太君喝茶的间隙,余氏拿起绣帕掩在唇边,挡住了那一抹幸灾乐祸的笑。随后干咳两声,假惺惺开了口:

    “老太君,沈氏还跪着呢!妾身听闻,前些日子为了追从府里跑出的人,还受了身伤回来。这么跪着,恐怕~”

    闻此,老太君怏怏不快,将递到嘴边的茶“啪”放回桌上。

    “怎的?几日不来请安,今日多跪下我这个老婆子还不成?老身还不值当她跪?”

    沈芝低下头,余氏这多嘴的,自己跪下要她管,真是不嫌事多,尽给自己添堵。

    “老太君说的是,妾身僭越了。”余氏讪讪道。

    “沈氏,老身听说你受了伤?现下身子可好些了?”

    “回老太君,好些了。”

    “嗯~如此,那脑子定是也清醒着了?”

    一席话,问得沈芝不明所以然,只好跟着问题老实回答。

    “孙媳清醒。”

    “好,那你给我说说,沈府起火前一晚,你一夜未归,究竟去了哪里?”

    话音刚落,沈芝打了个颤,怎么又问她这个问题?那么不光彩的事,她着实不想回答。

    且此处乃老太君身前,又不是傅青宓,自然是不可能信任自己的。既无人证,谁会信她?再者先不说信与不信的问题,届时她被人扔去猪圈里的事传了出去,她该如何在京中立足?

    只怕相国府的夫人,她也当不得了。

    沈芝咬咬牙,避开问题不答:“不知老太君为何询问孙媳此事?”

    “自然是有些疑惑,你速速回了老身。”语气中是不容置疑的严肃。

    这可就让沈芝头疼了,她咽了口口水,随口扯了个谎言:“孙媳没去哪里,就呆在一友人处,因身体困乏,不小心睡了过去。”

    “谁?”老太君的语气渐渐带上了些怒。

    沈芝迟疑片刻,她还真举不出宿在谁家。好友陈嫣?不合适的,她一个出阁女子,怎好去她家过夜?

    于情于理皆不恰当。

    “你倒是好好跟老身说说,待在了谁家,好派人去问问。”

    话毕,沈芝敏锐觉察到老太君话外的意思,她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被怀疑不恪守妇道。尽管自己处处避嫌,还是忽略了高门大户对女子行为的严苛。

    “老太君是想问妾身当晚有没有做有损相国府颜面的事儿罢?”

    见被猜中了心中意思,老太君幽幽看了沈芝一眼:好啊,如今都敢当着下人的面,这般公然挑衅自己权威了。自己问话,她照答便是,躲躲藏藏、吞吞吐吐,反而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倘使她沈芝问心无愧,又何来现下问了话不答之理?

    老太君的沉默正好映照了沈芝的想法,她忽然觉得自己分明没有做任何错事,被人欺辱就不说了,还被自家人狠狠甩了一巴掌。一种屈辱自然而然由心底升上来!

    “老太君这是不信沈芝本人吗?我堂堂将军府小姐,知道分寸,岂会做些坏了名声的事!”

    不卑不亢的态度,在老太君眼里,明晃晃地成了向她示威的表现,登时冷哼一声:

    “在你彻夜不归之时,可曾想过这些?老身给你两个选择,一:一五一十交代当日去了何处做了何事;二:你既然不愿意说出来,那便家法伺候,直到你说出来为止。”

    左右不都是让她说出来。沈芝不乐意了,脾气上头,头一扭闭口不言。

    这下可把老太君气得抚着胸口,半天说不出句话,指着沈芝连道:“好啊好啊,一个个都反了天了。是我老婆子不中用了是吧,不将老身放在眼里。”

    说罢,吩咐身旁的秋婆子:“秋,去给我请家法伺候!”

    秋婆子微微福身,转身进了屋。

    沈芝一肚子的委屈说不出口,今日这顿家法,她当真逃不过去了么?

    ……

    自沈芝被老太君处的人请走之后,碧雪不安地在屋外徘徊,走了不下几十趟。

    捏着衣摆,揉了又揉。嘴里念念有词:老天保佑,别教我家小姐出事啊。可看来请人的姐姐,怎么看都不像会和和气气的样子。

    也不知姑爷还要多久,今日的治疗才会结束。

    安康蹲在门边看门,碧雪来来回回走,晃得他心烦意乱:“碧雪姐姐,你就别走了,晃来晃去眼睛都花了。”

    碧雪一副快哭的表情,睨了安康一眼,没好气回答:“你家主子在里面,你倒是不担心。我家小姐可是被老太君请了过去,教我如何不忧。”

    正当此时,桂椿从老太君处神色慌张一路跑过来,还喘着气儿,就气喘吁吁说道:“不好了,小姐挨家法了。”

    “什么?”碧雪还没来得及消化突然见到桂椿的惊喜,就被她家小姐受罚的消息吓得不轻,面色惨白。

    “可如何是好?”碧雪想了想,她家小姐身子弱,旧伤没好,哪里受得下家法。

    “我要进去找姑爷。”

    安康听话,挡在门口:“不成。新姨娘吩咐不允许有人打扰施针的,不然二爷伤着了怎么办?”

    碧雪不听,推开安康又被他跪在地上拉住腿,一时无法前进,两人气恼得互不相让。

    桂椿焦急得在碧雪和安康之间,瞧了许久:“哎呀,你们两个别闹了,倒是想想办法。”

    这方刚说完,傅青宓拉开门,头上的汗还未来得及擦去。他身上披着的衣服歪歪扭扭搭着,整个一副落魄不堪的模样。

    “怎么回事?”

    桂椿看了看他,没有犹疑:“回二爷,小姐顶撞了老太君,因此要挨家法。适才婢子过来之时,已经去请了。这下恐怕在行家法了。”

    “她不是那般莽撞之人,到底因何?”

    “这……”桂椿眼神闪躲,不敢说话。但想到她家小姐,心不觉偏了过去。

    “嗯?”

    “二爷,是三夫人在老太君面前提了小姐沈府大火当晚,彻夜不归之事。小姐不愿说,言语急躁了些,这才……”

    傅青宓眸光微深,伸手拢了拢外衫,抬腿朝前走去。

    “你好好跟我说说,三夫人是怎么说的?”

    傅青宓是知道桂椿的,在老太君前勤恳伺候,是个不可多得的忠心之人。

    路上,桂椿将事情来龙去脉均说与傅青宓,目光里充满信任:“二爷,我家小姐不是那种不更事的人。她以前确实有些……然还是知道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的。”

    傅青宓颔首,彻夜不归那晚,他知道她去了何处的。对于沈芝不肯说出来,也能体谅一二,祖母做的事,固然有些为相国府颜面考虑,但更多的只怕少不了婶娘在一旁说的话罢。

    刚步至老太君处院外,沈芝一声声惨叫声入耳。

    傅青宓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抿着唇,大步迈进去。

    “住手!”

    虽是一声极其冷淡的声音,在沈芝耳里却是异常温润。她睁着盈满泪花的眼,抬头望过去,第一次觉得傅青宓这个男人,是她的神。

    傅家的家法,真是让人太痛苦了,疼得她只想满地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