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芝是夜里二更鼓敲过才回的府，白日诸事折腾得她几乎只剩半口气到屋子。遂叮嘱碧雪次日不用唤她起来用早食。
不曾想，卯时分，屋外一阵吵嚷声惊醒了她。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觉脑仁疼得厉害，复闭上眼准备再歇息些时候。
然外头的声音渐盛，沈芝气恼着抬手拢开枕上秀发，挣扎下榻披了件外衫。而后款步移至再见。
“碧雪，碧雪…”
“嗳，小姐，婢子在。”碧雪迅速跑进屋站到她跟前，双手还提着下裙一摆，“小姐，婢子没能阻止他们。”
外头的声音突然间像是消失了，沈芝寒着脸，抿唇没有立刻回话，不悦盯着碧雪。
“昨夜怎么吩咐你的都忘记了？”
碧雪浑身一颤，连忙点头应道：“记得记得。无论天大的事发生，都不可以打扰小姐。”她把话重复了一遍，头垂得极低。
“既然知道，为何还？还在外头吵嚷？”沈芝抬手揉着额角以缓解疼痛，身心俱疲的她已经懒得追究那么多了，遂摆摆手，“让他们都散了吧，容我好好休息。”
“喏。”碧雪微屈膝行了礼，旋身转出去。
“等等…”沈芝回想到自己似乎隐约听到陵舍先生这样的字眼，放心不下，“你们在外头说了什么事？”
碧雪连忙上前，又悄悄回头确认了下门口有无其他人在，方才低声开口道：“原本大小姐不让告诉您的。婢子打听到的是，今晨看门的常大哥在咱们府门口发现了个双目被人戳瞎之人躺在那。原以为发生了命案，没想到人活着。”
“而后呢？”
“而后去请示了大小姐，大小姐一面命小厮将人抬进府请郎中救治，另一面差人去衙门报案啦。”
沈芝不解，姐姐处理的不错啊，这有何值得他们在外头吵吵嚷嚷的。
“如此，那为何连你也同他们在外头一起吵闹？”
“还不是…”碧雪绞着衣摆，犹犹豫豫。
“但说无妨。”
“那位被戳瞎的老爷嘴里口口声声念着陵舍先生的名字，府里其他小厮丫鬟就…”
“就说是先生做的？”沈芝看她的样子，就猜到事情了。
“小姐真厉害，连婢子心里想的都知道。”碧雪看向沈芝的目光中，带着尊敬和钦佩，不多时，则变了副模子。
“可是，他们如此冤枉您的客人，这不是存心嚼舌根嘛，婢子实在忍不下去就同他们吵了起来。”她愤愤不平拉下脸，仿佛是她遭到了不公正待遇，而不是别人。
沈芝被她的滑稽的动作，逗乐了。忽然好奇起那个被戳瞎双眼的人，昨夜傅青宓一直跟她在一起，显然不可能是他动的手。可这人为何昏迷着都念着陵舍的名字？原因只能是他们相熟。
“碧雪，快些去备水来，我要梳洗打扮。”
“啊？小姐，您不回榻上补觉了么？”
“不了。午后打个盹即可。快去吧！”
碧雪忙不迭点头：“喏。”
——
沈芝带着碧雪赶到客房时，正巧碰上沈璃贴身丫鬟送位麻袍老者出来，其身上负着木箱，身上飘着淡淡药草味，看来应当是请来治病的郎中。
她上前拦住人，温和笑道：“老先生稍等，不知屋内人病情如何？”
郎中摇摇头，长叹了口气：“唉，可惜了，一双眼就这么毁了。也不知是谁，如此狠心。可怜屋内郎君不仅承受巨大痛楚，还要忍着今后再不能看见光明，你们好生劝劝他想开些。”
说罢，郎中别开头自顾走下石梯。
沈芝向碧雪递了个眼神：“在外头候着吧，我自己进去便可以了。”
人才迈进屋，一眼瞧见了榻上躺着之人，沈芝身子微微颤了颤，呼吸不自觉停滞了片刻。陈叔？怎么会是陈叔？她不可置信走近，又仔仔细细两人端详了遍。
虽是有白色布条蒙着双眼，然从整体轮廓、双颊、嘴唇等，依稀看得出是确是陈叔。
榻上之人微微动了动，醒了过来，敏锐的直觉仿佛发现了他身旁有人。
“谁？谁在这儿？”陈叔话语急切，害怕得挪动身子缩了缩，细微介怀的动作令人心疼之余，同情不已。
还没从伤害中走出来吗？沈芝盯着陈叔眼睛上绑着的被红色浸染的白布条，大为震惊。
“陈叔，是我，先生的朋友沈芝。”
“沈…沈二小姐？”陈叔情绪激动，一把紧紧抓住她的手，沈芝贝齿咬着唇，扫了眼自己被勒得通红的双手，并未推开。
“是你救了我？”
她轻轻应了声：“是你被人扔到沈府门前，府里人发现了抬进来的。我姐姐方才替你请郎中诊治过了，没什么大碍，你安心在府上养病便是。你放心，沈府很安全。”
一番安抚，陈叔失控的情绪总算得以控制，沈芝害怕对方询问自己关于他的病情。那么残酷的真相，教她如何说得出来？
索性陈叔听完话，便异常安静躺回榻上。
“陈叔，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话一出口，陈叔整个人倏然弹起来，双唇重重抖着：“是谁？是谁？啊！”他突然抱着自己的头，痛苦得只差打滚。
沈芝吓坏了，连忙安抚：“陈叔，是我的错，是我不好。你别想了，一切等你伤好了再说。”
“阿舍呢？”
“先生在府上。”说起陵舍，沈芝也觉着奇怪，按理沈府发生了这样的事，闹得全府皆知。府上的厢房在正厅西侧，怎么会听不见这么大的响动。可是他人却迟迟未曾出现，怪哉怪哉！
也许，是因着目前身体里苏醒着的是傅青宓吧，所以这才没有来么？说不过去，她觉着何处有蹊跷，却说不上来。
“陈叔想见先生吗？我这就差人唤他过来如何？”
陈叔缓缓颔首。
“碧雪。”沈芝朗声唤了句。
“喏。”碧雪听到的第一时间立即快步跑进来，“小姐可是有吩咐？”
“嗯，去厢房将陵舍先生唤过来罢。”
“嗳，婢子这就去。”碧雪福身，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出了门。
沈芝转身道：“陈叔稍候，一会先生就过来了。”
“好，多谢沈二小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陈…咳咳~”
话没说完，一阵猛烈的咳嗽教陈叔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了好了，陈叔不必太在意，救人一命乃是件大好事。就算我们从未相识，换做其他任何一位陌生人，我沈府也会救的。更别提你还是照看先生的人。于先生而言更是意义深重。”
末了，沈芝交代下：“好好歇息，我去吩咐丫鬟煎药过来。”
而后，她款步走了出去。
“妹妹。”
沈芝看见姐姐沈璃从石板路上过来，端了个笑容上去：“姐姐，你怎么来了？”
“刚将衙门的人送走。”
沈芝面色一红：“辛苦姐姐了，妹妹…”
“好啦。”沈璃打断了她，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手心，轻拍了两下，“你我姐妹之间，何须这些客套话，如此可就见外了。”
她脸上透着温婉和善，相比去年的时候，现下着实变化不少。这些变化，李长盛在其中发挥了不少作用。真应该好好感谢他一番。
“姐姐真好。”沈芝说着，笑呵呵把脑袋蹭到沈璃肩上。
“你呀！”
屋内又传来阵阵咳嗽声，沈芝一怔：“遭了，忘记让人去煎药了。”
沈璃拉住正要走的她：“我已经吩咐给丫鬟了，你不必去了。”
而后面色渐渐沉下来，一脸严肃看着沈芝：“芝儿，这些日子不管你在外头做了什么，从今日起，你不许再去了。”
沈芝疑惑得紧：“为何？”
“你可是认识屋中之人？”
她想了想点头认同了：“可是姐姐，这与…”
“无须多言。”沈璃毫不犹豫打断了她，极耐心劝说道，“我约莫是可以猜到你在外头做的事的。现下京中政局如此混乱，芝儿，你一个女儿家何苦参与这些呢？乖乖待在闺中，等过些日子平静了，再去寻个如意郎君安稳度日，如此岂不是和和美美？”
“姐姐想多了，妹妹会照顾自己安全的。”
“照顾？你拿什么照顾？你同牧戈世子混在一处，总是不好的，那人邪气得很，做事恣意妄为，姐姐担心你啊！别教姐姐在府里为你操心了，好吗？”
沈璃的语气带上了哀求的口吻，沈芝看着她紧皱的眉头，一时竟找不到话拒绝她。
“姐姐，妹妹知晓了。”
“小姐…小姐。”碧雪慌慌张张快步走来。
沈璃眉头皱得更紧了，不悦呵斥道：“如何走路的，这般慌张不成样子，难怪二小姐现下礼仪乱作一团，依我看就是你们这群奴婢带的。来人…”
身后走上两位婆子，恭敬行了个礼：“大小姐。”
“教教这丫头成为沈府小姐贴身丫头最基本必备的礼仪。”
两婆子气势汹汹走近。碧雪膝盖一曲，眼泪呼啦啦落了下来，不住往地上磕头：“大小姐饶命，婢子再也不敢了。大小姐绕过婢子吧，求求你了。婢子知错。”
碧雪毕竟是她的贴身丫鬟，沈芝知晓此番定然事出有因，终是不忍看到她受罚：“姐姐，绕过她这次吧。”她的礼仪分明是她自己的原因，怎么能怪到丫鬟头上？
“碧雪平时尽职尽责，是个好丫鬟，从未犯过错，今日应当是有原因的。”沈芝边解释边对碧雪眨眼示意。
碧雪会意，抬手擦擦眼泪，重重点头附和：“是啊，大小姐。”
沈芝见姐姐没说话，干咳两声清清嗓子，郑重问道：“碧雪，本小姐令你去请先生过来，人呢？”
“回…回小姐，婢子前去厢房寻人，得到厢房伺候的姐妹说，先生出门去了。”
“哦？”沈芝惊讶，“知道去何处了么？同谁一块去的。”
“去了何处不知，不过倒是提到了是和李郎君一道儿出去的。天微亮时两人骑马出了门。”
沈芝沉默着，天微亮时，也即是在陈叔被扔到沈府门前之时？他们两人到底有什么事，需得起这般早，趁着未尽夜色出去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姐姐，李…”她转向沈璃，看到对方同她一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近些日子我也不常见到他，他忙得很呢。”
李长盛在忙什么？从他把爹爹的信给自己那天起，他已然背叛了西成王，同西蜀没有关系了啊！那么，他如今是去做什么了？
沈芝没有半分线索：“姐姐，陈叔就交给你了，务必好生照看着。”当下掉头就离开。
“芝儿，你去哪里？”沈璃隐约猜到她又要出门，适才才答应她的话，瞬间就被忘得一干二净。
她不禁又焦躁又忧虑，追在沈芝后头：“芝儿，你忘了答应姐姐的事了么？”
沈芝没回头，脚下步履飞快，一晃眼就消失在拐角处。
“一个一个都出去，一个一个都不让我安心。”沈璃噙着泪，伤心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