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愿石

满愿石 > 第四章 惊乱

第四章 惊乱

    第四章  惊『乱』

    初春的早晨万物生辉,遍布红石山脉的桦树林也被阳光镀上一层浅金『色』,嫩绿的枝叶将光线切割成大小不规则的形状,投『射』在沾满『露』水的长草上,反『射』出万花筒般绚丽七彩的光波。

    唰啦!一只长着白斑的中年驯鹿慌张地跳进这片草丛,打破了静谧,动作非常迅捷。这时,它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引导安眠的舒适气息……”

    话音未落,驯鹿的双眼就蒙上涣散,扑嗵一声栽倒在地。施法者弹了个响指:“成功!嗯,真是太佩服我自己了。”

    “少臭美了,它不会突然醒过来吧?”一个身材健壮,背着弓箭,腰悬长剑的青年走上前,扛起驯鹿。他身后面目秀丽,银发披肩的青年啐舌道:“只要你动作不那么粗鲁的话,艾里。”

    这两个人正是神官和艾瑞克,为了补充被税务官抢走的牲畜而上山打猎。当然,将野『性』的动物驯养成家畜会费上不少时间。

    “我说了多少遍不要叫我艾里!”艾瑞克咆哮。

    神官装出充耳不闻的样子:“看,艾里,那边有只野兔跑过去耶,快发挥你百发百不中的箭术让我笑个够吧。”

    警备队长颤抖着握紧拳头,不挥出去是因为他清楚自己绝不是眼前之人的对手。神官扮了个鬼脸,跳跃着从他身旁走过。

    “话说回来,不知道那四个冒险家现在怎么样了。”

    习惯被友人克得死死的艾瑞克很快气消,想起四个曾经共同战斗的新朋友。神官附合道:“是啊,希望他们平安。”

    法尔切妮、肯、特亚修和萨姆四人是在前天,也就是祭典结束的第二天离开西芙利村。两方都很依依不舍,但对冒险家而言,人生就是不断的前进,长期停留在一个地方是不可能的事。而且那次与双头哭虫的战斗让他们深切意识到自身的不足,急欲早日踏上旅途,磨炼本领。当听说杨阳和昭霆也想成为冒险家时,四人十分高兴,交待她们得到认证后,一定要去冒险家公会通知他们这个好消息,最好一块组队,彼此有个照应。两个少女自然答允。然后,再次向银发青年和村人们表示谢意后,四个意外与一座边境小村结下因缘的冒险家再次踏上他们充满血腥和刺激的旅程。虽然冒险家这种职业的人随时丧命一点也不出奇,可是不知为何缔结约定的双方都确定总有一天会再聚首。

    “也许这就是缘份吧……”神官喃喃道。艾瑞克没听清:“你说什么?”神官不耐烦地道:“我说天下没不散的宴席!”艾瑞克被这句话触动了心里的忧思,深深叹气:“是啊。”连那个人也要去旅行……

    神官翻了个白眼:“安啦!阳和昭霆虽然会离开这里,但她们肯定会再回来。”只不过马上又会走,而且是决别,因为两人将借助五件神器的力量,回去她们的故乡——地球去。

    艾瑞克欢天喜地,差点手舞足蹈:“真的吗?真的吗?”

    “……真的。”原谅我,艾里。神官在心里诚恳致歉。

    恢复好心情的艾瑞克开始发挥他“百发百不中”的箭术狩猎,连被友人大肆嘲笑也不在意。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座“平顶”山峰上,惊噫:“咦!那不是矮人的矿山吗?怎么变成这样了?”

    “嗯……这个嘛,世上总会有些不可思议的事的。”神官含糊其词。

    一定是这家伙搞的鬼!艾瑞克盯着他冒汗的脸。神官被他瞧得心下忿忿,眼珠一转有了个计较。他佯装出笑脸,击了下掌:“对了!你和佛利特他们也好久没见面了吧?正好现在是午休时间,我们就一起去串门子如何?”

    “你是想把我领进矿山深处,然后就丢下我不管逃走吧?”

    “多疑的男人真是讨厌,我看起来像是那么阴险的人吗?”

    “再像也没有了!”

    艾瑞克斩钉截铁地道。神官捂着胸口扮出心灵受伤的样子。

    结果,艾瑞克还是答应了神官的提议。一来他想都走到这里了,那么去拜访一下矮人也不错;二来他以为既然有了提防,应该不会让友人有机可趁。

    但是,他很快发现他错得太离谱了。

    矮人被喻为天生的能工巧匠,是所有种族里手最灵巧的一族。他们也是强大的战士,使用板斧和战锤的好手。曾经,矮人族在历史上十分繁荣过,然而经过死灵王的残杀,矮人族元气大伤,至今人丁单薄,一千年前的降魔战争又令他们失去了可敬的矮人王烈战纽。矮人们在艾斯嘉大陆飘泊近千年,一直因其特立独行的个『性』无法见融于逐渐鼎盛的人类社会,受尽歧视和排挤,直到最近,仅剩的六百多名矮人才在元帅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的默许下定居红石山脉,成为卡萨兰名义上的城民,离世独居。偶而也有几个矮人耐不住寂寞的山中生活下山加入冒险家公会,和人类结伴冒险,不过绝大多数矮人还是喜欢默默采掘、打铁,再定期供献一部分成品给王室做住宿费。矮人做的细工物和武器质量顶尖,每年都给卡萨兰进帐不少,可惜供不应求,所以常有不长眼的冒险家打矮人矿洞的主意,最后都一去不回——早有预料的矮人将家园建成可与『迷』雾森林妣美的大『迷』宫,唯有他们信任的朋友才会被告知路线。不幸的是,这些朋友有一部份记忆不太好或者路痴,我们的警备队长就是其中之一。

    “呜哇!!!”

    一阵飞矢齐『射』后,艾瑞克维持双臂高举,两腿张开的姿势紧贴墙壁,冷汗涔涔落下,一大丛精铁标枪就『插』在离他身体不到一微米的地方,勾勒出一个人形图案。

    “哇!真不亏是矮人制造的机关,快狠准。”毫发无损的神官不负责任地发言,装出遗憾的表情摇头叹息,“唉,艾里,我都提醒你别踩那块砖了。”

    你根本就没说好不好!艾瑞克不敢吼出声,生怕这个没良心的友人真的骗他误中一个机关尝尝苦头,另一个原因是神官已经朝前走了,他只好快步跟上。

    “不过,这条通道建得好棒,每次进来我都这么想。”艾瑞克环顾四周,由衷感慨。他们身处的狭长坑道尽管是矮人为了挖掘地下矿脉随手开辟出来的,两边的壁面却异常平整,头顶也没有一块凸出的岩石;而且宽度几乎相等,也没有地底洞窟常有的阴冷『潮』湿感,通风和采光都十分良好。

    神官笑道:“当然,矮人是天生的艺术家,造出来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就算是号称人间至美的卡萨兰王宫拿来与这矿洞一比,也不过是座乡下土包子『乱』捏的泥巴屋罢了。”

    “说的这么肯定——你去过王宫?”

    “开玩笑,我怎么会去过王宫。啊,那个红『色』按钮……”

    “不能按是吧?”艾瑞克小心避开,大步前行。

    “……是一定要按。”神官说完这句话,一把捂住耳朵,直到感觉脚下传来一下震动,才垂手蹲下,关怀地询问躺在陷井里的友人,“你还好吗,艾里?”

    “……”警备队长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

    当神官伸手想拉友人上来时,脑海闪过一道警讯,一股被窥视的不快感笼罩住他。

    谁?他闭上眼,用灵念搜索,刹那就搜遍了方圆十丈,一个红『色』小点在这张虚幻的地图右下角的地方闪烁着:后面吗?

    神官张开眼,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在友人爬上来的时候,在他耳旁悄悄说了一句。艾瑞克一愕,但马上也装作没事人的样子,和神官在原地闹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

    大约转了七八个弯,他们进入一个联接了好几条叉路的厅堂。神官眨眨眼,道:“奇怪,平常那帮家伙都在这儿午休的啊。”

    “今天他们工作的还真勤快,要不要我过?”

    “好吧,下面的路也没陷井了,不过你还是小心点。”神官点点头,待友人的身影消失在一条叉路里,他伸了个懒腰,走向中央几把石椅,似乎想休息一下。

    异变突起,随着一声“冰枪激『射』”,十来根晶莹的冰凌就对着他疾『射』而来。早有心理准备的神官轻松闪过,同时念颂咒语:“吹拂而过的南风,请你以大地之神的力量,卷起坚硬的岩石——落石雨!”

    哗啦啦一阵巨响,入口处的天顶塌下一大块,化为石笋准确地『射』向目标,灰尘弥漫中,一个身披灰袍的人滚进大厅,被呛得连连咳嗽。

    “地之精灵诺姆,回应我的呼唤,赐予我滋生的绿根——荆棘之狱!”

    神官大肆发挥地理优势,狂用地系魔法。只见无数深绿『色』的藤蔓从灰衣人脚旁破土而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疯长,不一会儿就捆住了她的腰部,还在向上攀升。但这时,灰衣人也展开了反击:

    “摒退吧!不属于此世之力!以优希亚之名下令,嗜食魔力之灵来到我身边,吞噬捆缚我之力量——魔力散除!”

    “哦!”神官吹了声短短的口哨。“魔力散除”是暗系高等魔法,而且咒语提及混『乱』神的大名,看来敌人是个颇有水准的黑咒术师。但随即,他感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极强烈的憎恨,竟是针对他的,不禁微一皱眉。原本在发现此人踪迹时,神官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盗贼,顶多有点隐藏形迹的本领罢了,现在看来对方的目标不是矮人的工艺品,而是他的小命!神官开始回忆曾几何时得罪过这号人物,结果差点被一发火球炸成飞灰。

    “哇啊!”神官狼狈地滚到角落,弄得灰头土脸。他摆手喊道:“等等!有话好说!我不记得以前有开罪过先生你啊!所以大家不妨坐下慢慢谈,有什么误会……”

    “雷电的所有者奥丁,听从我的呼唤,借汝之力,以雷之剑粉碎我的敌人——雷牙爆!”

    “……真是个『性』急的人。”神官摇摇头,念出咒文的起动语,“水之壁!”话音刚落,一道透明晶莹的水墙就浮现在他身前。人头大的雷球在碰到水面的刹那化成电蛇,兹兹散开,就像在水墙外面又套了层电幕一样。

    “什么!”灰衣人瞪大眼,没料到敌人竟然凭着导电原理用低阶的水壁化解了她中阶的雷电魔法,更夸张的是,对方还用一根手指将水电墙压缩成球,往她弹来:“去!”

    “沐浴于极光之中的冰之精灵啊,请借予我你们的力量,化为永恒不变的坚冰之壁——冰晶之墙!”

    “拥有炽热斗志与火热灵魂的炎之精灵啊,在我身旁化为无数的箭,贯穿我的对手——连珠炎箭!”

    两人的咒语几乎同时完成,神官做出拉弓的姿势,一支闪烁着鲜红光辉的魔法箭浮现在无形的弓弦上,随着他手指松脱激『射』出去,半途化为数十枚火焰箭,以惊人的准确度朝冰墙的一点狂轰滥炸,顷刻就炸出一个大窟隆,正中灰衣人的左肩。

    “呃!”她倒飞出去,跌在那些掉落的石笋上面,撞出一声巨响,碎石纷飞。除此之外,大厅的其它地方也是一片狼籍,中央几张石椅、一块石碑模样的石板都被能量波震出龟裂。

    灰衣人按住伤处,摇摇晃晃站起来,低声念起咒语。

    他还想打?神官忍不住皱眉,这时,他看到灰『色』的连帽滑落下来,『露』出一头紫『色』的秀发和一张似曾相识的丽颜,登时瞪大眼:“雪、雪『露』特!!!”

    紫发女子全身一震,视线定在他脸上,像在寻找什么久远的回忆般仔细地搜寻,她眼中的憎恶之情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疑『惑』:“你是……索莱顿?”

    神官刚要回答,瞥见朝雪『露』特头顶举剑刺下的高大身影,正是按照他们先前的计划假装离去,从另一条小道包抄过来的艾瑞克。

    “住手!艾里!”他不假思索地喊,没看清友人用的是剑柄不是剑锋。

    警备队长呆了呆,给了雪『露』特转头反击的机会,她扬起右臂,一只酷似黑豹的异形生物直扑他左胸要害,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刻,一道白影硬生生『插』入,挡在艾瑞克面前。

    咯嚓!魔兽的利齿下响起清脆的肩骨碎裂声,大蓬血雾喷洒而出,同时裂开的还有青年胸前的衣服和肌肤,抵不住这一扑之力,他踉跄后退,撞上警备队长的胸膛,然后无力地滑落下来,划出一条殷红的轨迹。

    “索莱顿!!”雪『露』特被这一幕惊呆了,追悔莫及地收回使役魔兽。艾瑞克被她这声惊叫震回神,颤抖地扶住瘫跪的友人。

    雪『露』特正要上前探视,听见走道尽头传来粗重的脚步声,显然是矮人们听到动静,过来一探究竟了。想起此行绝不允许暴『露』身份,她一咬牙,最后看了眼银发青年,调头往出口方向奔去。

    “等一下!”艾瑞克愤怒大喝,起身追上去,才跑了两步,他的裤角就被一只染血的右手牢牢拽住:“别追!”

    “你……”

    “让她……走,不用…追了……”神官只觉眼前一片昏暗,全身的力气不断散失,脑子一团混『乱』,无法思考,舌头也开始不听使唤,最后完全僵麻。缓缓松开手指,他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世界。

    “神官!”艾瑞克拼命摇晃友人失去意识的身体。

    咯!一只雪白的羽『毛』笔发出一声钝响,在纸上划出短短的墨迹。

    “哎呀。”杨阳抬笔端详,咋了咋舌,“断掉了!我有这么用力吗?”再看看纸面,她欲哭无泪,“呜呜~~~~我的咒语,这下又得重抄一遍了。”

    她刚换了一只羽『毛』笔,听见一声怪异的声响,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棕眼珠:“昭霆?”

    “嘘!嘘!”棕发少女一边从窗子跳进客厅一边做出噤声的手势。杨阳立马会意,叹了口气:“你又逃课。”

    昭霆啐舌:“你根本不知道那死小鬼的训练有多狠,简直不是人吃的苦!”说着,她轻手轻脚地关上窗户。杨阳转着羽『毛』笔,道:“可是,我记得你前几天才答应神官好好练习的,怎么,这么快就泄气了?”

    “呃,这个……”

    “而且,我可不认为你真的能逃出耶拉姆的五指山哦,他肯定早把你的行为模式『摸』透了;再者,你回来的时候,能保证没一个人看到吗?”

    棕发少女冷汗涔涔,与之相反,黑发少女一派镇定自若。

    “所以,要不了多久——”

    哐!大门发出震天价响的哀嚎被踢开,怒吼的金属片洒了一室:“严昭霆!!!”

    说曹『操』曹『操』就到哩。杨阳闲闲感慨,好笑地看着友人灵机一动直冲女厕所,却照旧被褐发少年拎出来的情景:“可恶!你到底是不是男人!连女生的w.c.都闯!”

    “少啰唆!五百个青蛙跳跳完了没?”

    “跳你个大头鬼啦!”

    “你们慢慢聊,我走了。”杨阳赶紧抱着学习资料走路,免得被卷入这对活宝的大战成为可怜的炮灰,这时,小狼龙雷奇窜到玄关大声吠叫。

    有客人吗?杨阳从旁绕过打得热火朝天的战场走过去,途中不时缩头屈身避开无心打来的凶器,奇的是室内吵得这么凶,竟还听得见外面的声音,而且好像是村人的惊呼,她心里浮起不祥的预感。

    “耶拉姆!”木板门被急促拍打,“快开门啊!耶拉姆!”

    杨阳将魔法书和卷轴夹在左臂弯里,右手旋开门把:“发生什么……”话尾梗在喉间,腋下的东西噼噼啪啪掉了一地。

    警备队长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双肩不断上下起伏,他的臂弯里横躺着一个人,一身白衣尽染血『色』,已经过包扎的左肩还缓缓渗出血迹,沿着垂落的手臂滴打在地上,绽开一朵朵血花。一时间,杨阳的脑袋像被抽空似的,呆呆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听见友人的尖叫和少年的惊呼,才陡然震醒。

    “神官大人!”耶拉姆推开她,抢到师父身边,见没有反应,抬头瞪视艾瑞克,眼中『射』出狂怒,“这是怎么回事!?”

    “等等再问,先帮神官大人疗伤要紧!”刚才帮艾瑞克敲门的村民喊道,这句话提醒了所有人。耶拉姆一言不发地转过身,领着艾瑞克快步走向内室,余人后脚跟上。杨阳结结巴巴地问:“要…要不要拿『药』箱来?”耶拉姆投来感激的一瞥:“要!再打盆水!”

    “我去!”昭霆跳起来,钻进人群不见了。耶拉姆补充:“别忘了拿『毛』巾!”杨阳祈祷友人有听见这句话,不然待会儿不被耶拉姆骂死也给他踹死,她很明白师兄的神经已绷到临界点,因为连她也是这样。

    那厢艾瑞克小心地将昏『迷』的银发青年移到床上,解开了外衫,『露』出里头的衬衣。杨阳眨眨眼,在那件破裂的衬衣上,她看见一条以前没见过的银『色』项链,链坠呈十字架形。接着,当衬衣也被解开来后,她不禁捂住嘴,逸出一声抽气声。

    青年的胸膛斜斜刻着五道触目惊心的爪痕,伤可见骨,只在接近左胸的位置断了一节,应该是幸运地被那条项链挡住了罢,鲜血不断从伤口涌出,左肩更是血肉模糊,不一会儿就染红了其下的床单。耶拉姆颤抖地撕开肩膀处的衣服,看了看,用几近呻『吟』的语气道:“骨头碎了。”

    “让一让——”堵在门口的村民慌忙让开一条路,昭霆满脸焦急地奔进,两手举着水盆和『药』箱,“水和『药』来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糟透了!杨阳在心里回答。昭霆也看清了伤者的状况,俏脸唰的变得雪白,呻『吟』道:“天哪……”艾瑞克抢过水盆放在床头柜上,麻利地将『毛』巾浸水绞干递给耶拉姆。杨阳也没有闲着,打开『药』箱取出绷带和金创『药』,但其它的『药』,她就不认得了。这一刻,杨阳心里涌出比双头哭虫一役更深的无力感。昭霆悄悄伸出手,拉住她袖子。杨阳反『射』『性』地拍拍她手背,发现友人的手颤抖得和自己一样厉害,而且冰冷。

    “唔……”当耶拉姆清洗伤口周围的血时,一直没有动静的神官低低呻『吟』了声。耶拉姆大喜,唤道:“神官大人!”青年却再没有声息,又陷入了沉沉昏睡。耶拉姆眉间浮起阴云,冲口道:“不太对。”

    “什么不太对?”余人立刻追问。耶拉姆不答,『舔』了『舔』沾到血的右手食指。两个少女看的莫名所以,艾瑞克却脸『色』大变:“难道!有毒吗?”

    “毒!?”余人齐声惊呼。耶拉姆放下手:“确定了,是一种麻痹神经防止伤口愈合的毒『药』,这种毒我只听过一种人用,就是黑咒术师。他们为了克制拥有治愈能力的协调神司祭,而专门调配出这种歹毒的『药』剂。”

    “那……有没有解『药』?”杨阳只关心这个问题。耶拉姆顿了顿,咬牙道:“没有。”

    死寂。半晌,耶拉姆一把丢开『毛』巾,抓起艾瑞克的衣领,吼道:“你为什么不拦下那个黑咒术师!?”

    “……对不起。”艾瑞克低声道。耶拉姆咬牙切齿,不假思索地一拳挥出,昭霆死命抱住:“等一下!我相信艾里大叔一定有什么理由的!你听他说清楚啊!”

    “没错!耶拉姆,别冲动!”杨阳也厉声道,“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与其说是昭霆的劝阻,不如说是杨阳最后一句话发挥了作用。耶拉姆怔怔垂下手,杨阳拍拍他肩:“总之,先想办法帮神官止血,其它以后再考虑。”

    没用的!少年在心里呐喊。如果没办法让神官清醒过来,自己用白魔法疗伤,血无论如何不可能止住,何况他的伤势又这么重。但是,他不敢把这段话说出口,因为他预感到,若说出来,一切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我……去熬点『药』。”他垂下头,脚步虚浮地离开房间。

    杨阳看看忙着帮银发青年包扎的昭霆等人,再看看少年离去的方向,踌躇片刻,下定决心:“这里人手够了,用不着我,也许耶拉姆那儿会需要帮忙。”语毕,不等众人回答,径自匆匆跑出。

    一路上,杨阳感觉心好像要跳出胸腔,想调头返回,想照顾那个人的冲动不断敲击她的心房。她咬紧下唇,强抑心焦,奔进了厨房。

    灶台前,褐发少年一手提着陶壶,将浓绿『色』的『液』体倒进碗里,表情气定神闲,手指没有一丝颤抖。杨阳一刹那怀疑自己是不是多虑了,然而下一妙,她瞪大眼,扑上去接住从少年手心滑落的瓷碗。

    “烫烫烫!”杨阳哀嚎出声,却没有放手,咬着牙放回灶台,甩手道,“耶拉姆,小心点啦!把我的手烫烂事小,神官没『药』喝可事大。”

    “我根本不知道刚刚熬了什么。”

    “是吗?”杨阳的神情柔和下来,凝视对方。耶拉姆却别开眼,喃喃道:“我只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冷静下来,但是……但是……”

    “你在做梦。”杨阳叹气,耶拉姆没有听见,自管自道:“但是我做不到!我的心一点也静不下来!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将那个黑咒术师撕烂,让他也尝尝神官大人受的苦!”

    “……”

    耶拉姆用力摇头:“不!我不想管那个黑咒术师!我只要神官大人平安无事!”杨阳垂下眼,低声道:“会的,他会平安的。”

    直到此刻,少年的焦距才真正对上她的双眼。“杨阳。”他苦笑,“你比我还会自欺欺人。”

    “我不是自欺欺人,我是相信他,难道你对自己的师父一点信心也没有?”

    “没错!我很害怕!”耶拉姆放声大喊,双臂环住上身,再也控制不住地颤抖,“我怕极了!我怕神官大人会死!就像爸爸、妈妈、姐姐、村里的大家一样!丢下我自己离开!我不要这样!!”

    “耶拉姆!”杨阳全身剧震,情不自禁地冲上去抱住他,说不出话来。头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个冷漠早熟的少年,其实在内心深处,也不过是个才十四岁的孩子。

    “我真的好怕……他是我唯一的亲人……”耶拉姆哽咽。杨阳不答,轻拍他背部,无言的动作却透出温柔的抚慰。耶拉姆不知不觉平静下来,连那烧灼神经、刺痛心防的恐惧也略略缓解,这时,传来疑似敲门的声响。

    “那个——”杨阳左右为难。耶拉姆主动推开她:“谢谢。”语调有点腼腆。

    “好些了?”杨阳忍不住『摸』『摸』他头,笑道,“放心吧,像你这么好的徒弟,神官是绝对舍不得抛下的,若他敢抛下你,我一定狠狠踹他几脚。”

    “嗯。”心里浮起暖意,少年不觉微微一笑。

    “是谁来了吧,不过我记得门没关啊。”杨阳不解地探出头,一呆,“没人?”

    “等一下!那个是——”跟着探出头的耶拉姆双目一亮,冲向大门。几秒钟后,两人盯着少年从玄关地板上捡起的小玻璃瓶发愣。

    “这个……”

    “难道……”

    “总之!用了再说!横竖不会比现在更糟了!”杨阳心一横,拉着耶拉姆往内室跑去。

    “哈哈,真是不好意思,让大家这么担心。”

    神官笑得一脸灿烂,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的表现。昭霆转过头,询问友人:“阳,我可以揍他吗?”艾瑞克接口:“我也忍不住了。”

    “不行,他是伤者。”杨阳面无表情地道,“等他伤好,你们再尽情地揍。”

    “喂喂!”神官狼狈低喊,举手投降,“抱歉,我只是想让你们安心。”

    “真想让我们安心,就保证以后绝不再发生这种事!”杨阳肃容道。昭霆重重点头:“没错!刚才我心脏都快吓得跳出来了!亏你平常威风八面,今天居然伤成那副德『性』给人抬回来,逊毙了!”艾瑞克苦笑:“我也求你,千万别再吓人了!我心脏不好,而且我也不想再被耶拉姆揪着领子破口大骂。”

    “咦,耶拉姆竟会那么失态吗?”神官吃惊地瞪大眼。

    正好端着热饮走进来的褐发少年冷冷地道:“没的事,他在胡说。”

    “我就想嘛!”神官高兴地伸出手,“哇——”

    这…这家伙……杨阳三人瞪着睁眼说瞎话的某人,呆住了。杨阳心道:我还是不要说出他更“失态”的举动了,搞不好会被杀人灭口。

    将杯子递给师父的一刻,耶拉姆担心地问:“不要紧吗?要不要我喂你?”神官轻笑:“我还没那么虚弱。”

    “可是!耶拉姆说你中了毒耶!”情急之下,昭霆不觉说出少年的名字。

    “只要我恢复意识,毒或伤都不是问题。”神官一脸幸福地啜饮加了朗姆酒的蜂蜜牛『奶』。没想到这个徒弟平常凶得要命,这种时候竟宠他的很,看来偶而受受伤也不错——如果杨阳他们听见他这个想法,一定会集体暴扁他一顿。

    四人仔细打量,的确,除了脸『色』依旧十分苍白,青年悠哉的神情看不出一点受伤的人该有的样子,但是没有一个人真正放下心,神官适才奄奄一息的模样还深印在他们脑海,而且失血那么多,不可能真的这么快康复,肯定必须将养好一阵子。

    “喝完立刻睡觉!”耶拉姆下令。

    “哎……哦。”神官乖乖点头。

    “不过。”艾瑞克双手环胸,“在你喝完这杯牛『奶』前,可不可以先告诉我们打伤你的那个人是谁?”

    神官仿佛被雷打到般震在当地。

    “对哦!神官先生,到底是什么人能把你伤得那么重?”昭霆好奇地问。

    杨阳轻声慢语:“神官,看你的反应,你应该认识那个人吧?”

    “……”神官闭口不语,突然仰起头,咕噜噜喝光牛『奶』,一抹嘴,道:“我喝完了,晚安!”语毕,无视余人瞠目结舌的表情钻进被窝。

    第一个回过神的耶拉姆弯腰确认:“他已经睡着了。”

    “真的假的?”昭霆不信。耶拉姆冷冷地道:“真的。”杨阳非常佩服:“哦,真了不起,这也可以算得上是种特技了。”昭霆跺脚:“太过份了!哪有人这样耍赖的!”

    “从以前起,凡是碰上不想回答的问题,这小子都是这么耍赖。”艾瑞克苦笑。

    耶拉姆拢拢被子,拿起几上的空杯:“既然如此,只有麻烦队长跟我们讲一下经过了。”艾瑞克点点头:“好的。”

    “我们去外面谈吧。”杨阳比了个手势。

    房门关上的瞬间,床上的人震了震,悄无声息地坐起,仿佛思考什么事般,静坐良久,接着,他掀开被子,穿上床脚的布靴。

    “这么说,神官果然认识那个人了。”

    听完警备队长的叙述,杨阳得出结论。昭霆奇道:“可是,那个女人为什么叫神官先生‘索莱顿’呢?他明明没有名字。”

    “在古代语里,‘索莱顿’就是没名字的意思。”耶拉姆淡然道。昭霆恍然大悟。杨阳问道:“就是和赛因先生一样的叫法咯?”耶拉姆点头。

    “赛因是谁?”艾瑞克问。两个少女一怔:“你不认识吗?”随即想通:以北之贤者的身份,的确不会让太多人知道他和神官的关系,难怪那天他那么晚来,还包得密不透风。杨阳摆手笑道:“他也是神官一个朋友。”

    艾瑞克感叹:“这小子别的没有,朋友特多。”昭霆补充:“也没有女朋友。”

    难说。杨阳心道:听警备队长形容,打伤神官的是个极其貌美的年轻女『性』,而且两人显然是旧识,很难让人不想到香艳层面上去;加上事后那人又送来解『药』,也许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误会。

    耶拉姆道:“抱歉,队长,先前错怪你。”他原以为是艾瑞克没拦下敌人才导致神官伤重垂危,事实却是神官自己拉着人家不放。

    艾瑞克一愣,由衷笑道:“没关系,我一点没放心上,而且这次神官受伤全是因我而起,要不是替我挡那一击……“

    “你就死定了!”昭霆接口,白眼一翻,“闭嘴吧你!”

    杨阳忍俊不禁:“没错,用自己的血换你一条命,神官这笔生意倒挺划得来,只是差点变成亏本生意。”余人一时心有戚戚焉。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呢?”昭霆抱住后脑勺,自言自语,“为什么出现在矮人的矿洞里?又为什么一开始要袭击神官先生?”

    “不知道啊。”艾瑞克叹气,“谁叫那家伙什么也不肯说。”

    “对哦!为什么神官不肯说呢!”杨阳一个激灵,冲口道。

    “咦?”

    “结论是,他在帮那个人掩饰!就像他以前——”

    除了艾瑞克,余人的脸『色』都变了,昭霆跳起来:“莫非是那个叫雪『露』特的女人!”艾瑞克刚要问“雪『露』特是谁”,杨阳和耶拉姆面面相觑,齐声道:“不好了!”

    话音未落,两人并肩冲向银发青年的寝室,一把推开门,只见窗户大开,灌进夹杂着雨丝的冷风,床上被褥掀起,空无一人。

    “果然~~~”杨阳按住脑袋,呻『吟』了一声。随后跟上的昭霆和艾瑞克目瞪口呆。耶拉姆全身颤抖,双拳紧握,蓦然爆发出一声雷霆怒吼:

    “可恶!你这个笨蛋神官,居然拖着那种身体开溜,我绝不会放过你!!!”

    “啊嚏!”

    神官打了个大喷嚏,抬起头,咋了咋舌:“下雨了,上午明明还放晴的,这天真怪。”语毕,他不在意地继续往山里走去。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取代了绵绵细雨,仿佛蛛网般缠住整座红石山脉,乌黑的云块也完全遮住碧蓝的天空,间隙更有雷光舞动。

    奇怪,这座山的气好像有点不对。由于伤势未愈加失血过多,行到半路,神官两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息,双眉微蹙:还是我受了伤,感觉变钝了?

    这时,他身后响起一个冷质的女『性』声音:

    “受了伤就该在家休息。”

    “雪儿!”神官转过头,笑开怀。雪『露』特科尔修斯身子一颤,静默良久,缓缓道:“你找我什么事?”真的是他,这个世上只有他会这般唤她,可是为什么……雪『露』特内心泛起强烈的酸楚,凝视青年灿如银的发丝——曾经是黑发的银发。

    为什么你是德修普家族的人?

    “我来确认你的伤势。”神官认真宣布。雪『露』特一怔,淡淡别开眼:“多此一举,你伤得比我严重多了,先顾好你自己吧。”

    “我没问题,我是白魔法的天才!但你就不同了。”

    雪『露』特眯起眼,看对方得意的嘴脸很不顺眼,虽然她早就看惯了。

    “刚才还躺在床上起不来的家伙没资格讲大话。”

    “你还说!是谁将我打成病猫的?”神官一脸怨夫状地控诉,随即又笑起来,“不过,你的法术真的进步好多,我差点认不出你就是当年圣域那个万年落弟生,看来这些年你很努力。”

    雪『露』特沉默片刻,加重语气:“索莱顿,我已经成为一个黑咒术师了。”

    “我知道啊。”神官眨眼,不明白对方说这句话的用意。

    “那……你还这般对我?”雪『露』特忍不住低叫。这小子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魔导国人人唾弃黑咒术师,何况他还是与黑咒术师信奉的暗黑神对立的协调神的神官,就算他们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如今也该恩断义绝,甚至站在对立方才对。

    “我的态度有什么不对劲的吗?”神官越来越一头雾水,“那,你告诉我,我纠正,你知道我不懂你们女人。”

    雪『露』特深吸一口气,却连自己也觉得像在抽筋。

    “我是黑咒术师。”她认命了,“所以照常理,你该唾弃我,鄙视我,不是吗?”

    神官一笑:“原来如此。雪儿,我可没有歧视。”

    “这不是歧视。”

    “不是歧视是什么?黑咒术师又怎么样?要不是我天生学不会暗系魔法,我早就当个黑咒术师过过瘾了!暗黑神——听起来就比啥协调神帅!”

    雪『露』特再吸气:没错,她是该料到的,这家伙根本不能用常理度之。

    “莫非……”神官皱眉,“你曾被欺负吗?因这身份?”

    “如果我承认,你会怎么做?”雪『露』特俏皮反问。神官不假思索地道:“把那些人全杀了。”

    “……为何?”

    “废话!你是我朋友啊!我怎么可以任自己的朋友被别人说三道四!要说也只有我能说!”神官想了想,摇摇头,“不对,应该说妹妹比较妥当,不过结论也是一样的——告诉我,雪儿,你是不是真的受了许多委屈?”

    雪『露』特三次深呼吸,然而当她把气吐出时,她艳丽的脸庞漾开一朵宁和的笑花,驱走了原先的冷漠:“你真的一点也没有变,索莱顿。”

    “?”神官不解地望着她。

    “还是这么迟钝、低能、不解风情、不懂少女心、厚颜无耻、妄自尊大……”

    “喂喂!有完没完?”神官的眉头逐渐倾向一个危险的角度。雪『露』特笑道:“可是,我喜欢这样的你。”不,是爱着这样的你,从很久以前起。

    “我也是!”神官立刻遗忘上一刻的不悦,高高兴兴地道。

    “即使我杀了老师——我们的养父?”

    场中刹时冷寂,只剩下雨水打在草地叶片上发出的声响。一道闪电划过,漂白了视界,轰隆的雷鸣在耳畔留下不快的残响。

    “我不知道。”仿佛过了一世纪的时间,神官才低声道,“当我听到你放火烧了圣域时,我是曾经恨过你,可是后来我仔细想了一下,觉得你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一定有什么原因……”

    “你太天真了,索莱顿!”

    雪『露』特怒吼打断,右手紧紧攥住胸前的衣襟,“所以你帮我顶罪?蠢透了!你听好,老师他们全是我杀的!没有别的理由,只是因为我想逃走,永远逃离那个监狱!像你一样!可是我没有那个本事,所以我就杀,把妨碍我的人统统杀了,如此才能自由!而且我并不后悔!现在你明白了吧,自己的行为多么可笑!你信任的是个真正的杀人犯!一个自私冷酷的女人!”

    “就算这样也无所谓。”神官坦然一笑,直视青梅竹马震惊中透着悲愤的眼眸,“因为我总算明白症结出在哪里了——是我的缘故。”

    “什……”雪『露』特张大嘴,“你少臭美了!根本不关你的事!”

    神官踏前一步,紧握住她的手腕,一字一字道:“雪儿,你老实回答我,在想到纵火的法子前,你本来是想联络我,向我求助的,是不是?”

    雪『露』特颤了颤,虚声道:“没这回事。”

    “没这回事才有鬼!”神官怒骂,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该死的!我怎么会没想到呢!对不起,雪儿,对不起,你那时一定很难过,我不该把你丢下,独自出去旅行的。”

    “无所谓,那次也不是第一次了。”雪『露』特凄然一笑,深埋进他散发出血腥气的胸膛。因为,你就像风一样自由,谁也束缚不了你。

    “对不起。”

    “说对不起没用。”

    “是啊。”青年低笑出声,“对不起这句话,最没用了,尤其是一切已经铸成,无法挽回的时候。”雪『露』特抬起头:“索莱顿?”

    “听着,雪儿。”神官柔声道,“或许你是有罪的,不过无所谓,你有罪我和你同罪,是我把你『逼』到这地步的,所以今后,你不必怪责自己,反正老师他们已经死了,死了就一了百了。”

    “你这么说,是基于朋友的义气吗?”

    “是‘好朋友’的义气!”神官强调,一脸义薄云天。突然,他想起一事,低头交待,“啊,雪儿,告诉我你现在的住址,以免再发生那样的事,错只要犯一次就够了。”雪『露』特淡淡地道:“我住东城。”

    “你投靠了罗兰福斯?不错,有眼光。”

    这么聪明的人,为何唯独在感情上如此白痴?雪『露』特百思不得其解。

    “索莱顿,我问你件事。”

    “嗯?好啊。”神官爽快答应,将对方轻轻拉离怀抱。雪『露』特抑下心头一波失落,捞起他一簇鬓发,用不经意的口吻道:“你的头发,怎么变成这样的?我明明记得你是黑头发。”

    “!!!”

    神官倒抽一口凉气,踉跄后退,脸上血『色』尽失,脑子『乱』成一团,不敢直视少女宁定的双眼,偏偏无法移开视线,“那…那个……我——我——”

    “别这么激动,对伤口不好。”这不是讽刺,是雪『露』特的真心话。她深深蹙眉,指着对方再度透出血迹的衣裳,但是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神官完全没听见。

    “对、对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是意外!我一次试验魔法,失败了就把头发变成这个颜『色』!还有眉『毛』和眼睫……”

    “真的吗?”雪『露』特不动声『色』地问。

    “……假的。”神官垂头丧气。他平常可以撒谎不打草稿,但在真正的友人面前,他向来说不出一句假话。

    “你啊……”雪『露』特苦笑不已。还是老样子,一点也不会说谎的男人。

    “对不起,雪儿。”神官背靠树干,身体因沉重的负罪感不断颤抖,低头道,“我…我不是有意隐瞒,是义父……义父他……还有我自己也不晓得怎么看待这种出生才好,其实我一点也不稀罕!我只想做我自己……”

    雪『露』特柔声问:“你是国王还是哪位皇亲国戚的儿子?”

    “……不知道。”神官抬起头,凄然笑道,“连名字也不知道的我,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果然,还是被她讨厌了。

    “你的名字不是索莱顿么?”雪『露』特微笑道,“还是你想叫德修普?”

    “我才不想叫什么德修普!”

    “那么,我就原谅你。”雪『露』特轻轻环住他,为臂弯间冰冷的温度吃惊。神官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呃,你…你再说一遍。”

    “你该回去休息了。”

    “雪儿!”他充耳不闻,急得直挥手。雪『露』特浮起叹气的冲动:这个傻瓜,有哪个女人会真的讨厌甚至憎恨自己喜欢的男人的?何况这个男人还为她牺牲那么多。

    “我说,我原谅你。”雪『露』特微笑,压低他颈项,踮起脚,深深吻住那两瓣失去血『色』却弧度优美的唇。

    “!!?”无数的雷在神官脑中爆开,打得他木愣愣的,甚至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呆呆站在当地,直到胸腔逐渐传来难受的窒息感。

    “唔…嗯……”他发出模糊不清的抗议声,试图推开让他喘不过气来的元凶,可是伤重无力的手只能勉强举起,然后挂在对方的衣服上。

    这家伙,真的是头一次接吻吗?雪『露』特惊讶得瞪大眼:到现在都没换过一口气!当感到对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时,她终于肯定自己的猜测没错,放松手劲,喊道:“笨蛋!快呼吸啦!”

    “呃……”神官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身子晃了两晃,晕了过去。雪『露』特反『射』『性』地托住他,为这样的结果目瞪口呆。

    这时,从附近一棵桦树后面传出年轻男子的爆笑声:

    “噗哈哈哈哈哈……”

    “楠!”雪『露』特恼羞成怒地吼道,“滚出来!”

    同样身披灰袍的密探从树后转出,边举起双手边强忍笑意:“别这么生气,我没有偷听,你怀里的家伙耳目可是很灵敏的,我只是不小心看见你们最后接吻的场景。”虽然这个吻接的实在是……唯有惨不忍睹可以形容,楠摇摇头,视线一转定在银发青年脸上,诧异地道:“不过,我没想到你喜欢的是这种纯情的类型。”而且不是别人,就是他。

    雪『露』特不作声,轻轻将怀里的人扶坐于地,背靠在树干上,随手拨开垂落在他眼角的一缕银发,一连串动作温柔至极,看呆了她的同伴。

    “你是认真的!”楠低呼,表情仿佛看见一桩天大的怪事。

    “不可以吗?”雪『露』特挑衅地道,“我警告你,楠,不许把索莱顿的事告诉任何人,特别是大人。”一旦那个人知道有这么个人才埋没在乡下,不是想方设法网罗到手,就是毫不犹豫地铲除掉,而以索莱顿的『性』子——她不敢再深想下去。

    楠叹气:“迟了。”

    “!!”雪『露』特差点跳起来,心念电转,眼神一冷,“你跟踪我?”原以为同伴出现在这儿只是巧合,没想到大人竟然怀疑她的办事能力!

    “别误会,大人可没有任何怀疑你的意思,事情是这样的……”楠忙将日前由哈梅尔商会长引起的一系列事细述明白。雪『露』特听罢,贝齿紧咬下唇,神情懊恼,眼中更透出绝望。楠见状,安慰道:“你不必担心,不知道为什么,大人严禁我们招惹这个人,而且好像也没有招搅他的意思。”应该说,这才是最最匪夷所思的事情。

    “呃!?”雪『露』特瞪大眼,难以置信事态的发展,“大人他发烧了吗?”她只能想出这个可能。楠苦笑:“那你就祈祷他烧一辈子吧。不过在我看来,大人是很认真的。”雪『露』特定定神,恢复冷漠的表情:“希望你的感觉无误——话说回来,既然大人已明示不许动他,你又在这儿闲晃什么?”

    “监视他两个弟子——大人怀疑中西两城的满愿师就是被这位架走的,而我的观察结果也证实了这个猜测。”

    “什么!”雪『露』特这一惊非同小可,但转念一想,在圣域已毁的现下,身为唯一圣修士的神官『插』手满愿师召唤并不奇怪。只是这么一来,她就更难理解上司的想法:把有能力单挑五大城的人物随便放养,实在不像罗兰福斯一贯的行为准则。莫非他真的发烧了——雪『露』特再次怀疑。

    “另外,大人今早想起你和这位的渊源,飞鸽传书叫我注意一下,可惜还是迟了一步。”楠意有所指地笑着。雪『露』特略带僵硬地别开脸:“真是太多虑了,你帮我回复大人,我绝不会因为私情影响任务,而且这次的任务和索莱顿一点关系也没有,何况,大人也没有将他视作敌人啊!”

    “这只是现阶段。”

    “……”

    楠轻叹一口气:“椿,你『乱』了,不然,你不会自欺欺人。我不想和你谈密探不能讲感情这种屁话,但身为密探,我们确实不能把感情摆在首位,任务才是最重要的,而那个任务正是不计代价帮大人达成理想!”

    椿沉默片刻,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楠皱眉:“你一定要我说明白吗?好,那我就不客气了!对大人而言,当今王家,也就是德修普家族是他最大的障碍,以此类推,德修普家族的每个人都是他的拌脚石,而这个人——”他指着同伴身后,一字一字道:“就姓德修普。”

    “索莱顿不是德修普!”椿怒吼,喘了一会儿粗气,她声音一沉,“就算是,他也舍弃这个姓了。”

    “姓可舍,人呢?”

    “你的意思是索莱顿会在乎一出生就舍弃他,还素未谋面的亲人胜过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我?不可能!”椿嗤鼻。

    “你还不是为了素未谋面的父母杀了疼你养你的义父。”楠毫不留情地指出。

    椿脸『色』微变:“楠,你恐怕误会了,我才不是为那两个懦弱的蠢蛋杀加卡德,我是为了逃离圣域。”还有找到索莱顿,和他在一起。

    “哦?”楠着实意外,“真的吗?那你干嘛积极辅佐大人毁灭德修普家族?我一直以为你是受科尔修斯家族不切实际的复国梦驱使。”

    “因为嫉妒呗。”椿笑得分外甜蜜,为她本就艳美无双的容颜更添丽『色』,“还有,我想看看自己的能力能发挥到什么地步。”

    楠仔细观察她,直至确认她没有说谎。

    “呼,看来真的是我误会了,我道歉,不过椿——”他靶靶头发,“就算你是这种人,你能保证他也像你一样吗?不是我故意说坏话,可是这小子看起来就是一副软心肠的样子啊!”他指着银发青年。

    椿没有介意同伴的语气:“那是你不了解他,事实上,这个‘软心肠’的小子一旦狠起心肠来,连我也拍马追不上。”看楠一脸将信将疑,她轻声一笑:“怎么回事,楠,刚刚你还口口声声向我强调他是德修普家族的人,现在你自己倒忘记了?他虽不姓德修普,却毕竟流着那种疯狂冷酷的血。”

    楠默然,他完全明了同伴的言下之意。德修普家族不仅因为是王室一族而闻名遐迩,其奇特的家族『性』格也是出名的理由之一。德修普家族的人感情都非常激烈乃至极端,表现为他们对喜欢的人拥有近乎异常的占有欲;而对讨厌的人或背叛者就残酷狠辣不留一丝情面,手段之血腥叫人发指。当今两个最典型的反映德修普家族特『性』的例子是卡萨兰城主诺因史列兰德修普和元帅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当然偶而也会出现像国王亚拉里特三世这样和家族的劣根『性』搭不上边的“基因突变者”,但是椿现在所指的应该是前者。

    “当然索莱顿是不至于像那对姑侄那般夸张啦,但他对抛弃了他的德修普家族也绝不会留下什么好印象。”椿信誓旦旦地道。

    “既然你这么有自信,我就不说什么了。”楠暗暗叹息:椿还是不明白,关键不是这小子对他的家族有什么看法,而是他身上流的无法逃避的血缘!

    “说到德修普,诺因城主将于明后日拜访这位——这件事你听说了没?”

    “废话!暗杀令都拿到了!只是我原先没想到索莱顿就是他的招慕对象。”

    楠低笑:“这下你又多了一个杀死他的理由了,椿。可惜,我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我们和枫被分到后勤部门,实战行动交给其他人。”

    “……的确是坏消息。”椿由衷赞同。所谓的后勤,说白了就是干湮灭证据、处理尸体这些垃圾活的部门,一点甜头分不到不说,出了事却首当其冲被上司轰成炮灰,反之实战部队就可以放手大干。“太可恨了!那帮家伙是不是塞了贿赂给大人?明明都说好德修普和凯曼都是我的猎物了!”

    “没办法,我们有别的任务在身。”楠倒是不以为意,还安慰仍显得忿忿不平的同伴,“而且你从另一个角度想想,诺因城主搞不好是这位的堂兄弟甚至亲兄弟,如果你亲自下手,在他面上终究不好看——你应该告诉他你正在帮谁做事了吧?”

    “不错,但我不会因为索莱顿放弃对德修普家族的恨意。”

    椿冷淡地道,俯下身探了探银发青年额头,掌心传来的高温吓了她一大跳,“糟糕!得赶快把他送回去才行!楠,都怪你废话连篇!”

    “是你把他亲晕的好不好!还有,我早就想问你了,他这身伤是哪来的?”

    “与你无关。”

    “我想我明白了。”楠微笑。椿狠狠白了他一眼,撤去为了不让青年淋到雨设的结界,抬起他的右臂枕在肩上,正要念出移动术的咒文,听见同伴略带无奈的声音:“椿,原谅我再废话几句行不行?”

    “你说。”虽然猜到他想说什么,椿还是没有拒绝。

    “现在还不迟,收手吧。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应该把握得住自己,再投注感情进去,万一哪天大人改变心意,你要如何是好?”

    “不知道。”紫发少女转过头,淡淡一笑,“但——已经太迟了。”

    楠目送同伴消失于魔法阵的光芒里,深深叹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