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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城主的巡礼“上”

    第五章  城主的巡礼“上”

    辽阔的雪原上,一列车队疾弛而过。

    中央的四轮马车由八匹骏马拉动,造型华丽而不俗气,蓝漆银纹,高大的楠木门上挂着一面锦旗,黄金的底『色』上绘着一只呈现咆哮姿态的黑『色』巨龙——八颈黑龙王巴哈姆斯,这是伊维尔伦的城徽,也是王室纹章。马车前后,各有十六名全副武装的骑士随行,还有一个红发的女骑士策马骑在马车左侧。

    一只手掀开丝绒窗帘,接着传出一个和周围的空气一样冷冽清澈的嗓音:“艾德娜。”

    女骑士立刻趋近,摆出聆听的架势:“什么事,大人?”

    “行了半天路,大家都累了,休息一下吧。”

    “可是,绝境长城就在前面了耶。”

    “多远?”

    “嗯…大约两个小时的车程。”

    车中人顿了顿,问道:“大家撑得住吗?”艾德娜拍打胸脯:“没问题!”余人也大声应和:“放心吧,大人!我们一点也不累!外面风大,你快关窗!”过了一会儿,窗帘才缓缓拉下。随着咯一声响,窗户也被合上。艾德娜等人这才转过头,继续赶路。

    马车里,一个蓝衣少女抬起首,望见对座的人轻轻咳了两声,脸『色』泛白,浮起担忧之情,嘴唇动了动,终是吐出关怀的话语:“你没事吧?”

    “糟糕,我好像真的感冒了。”罗兰一脸世界末日到了的表情。冰宿翻了个白眼:“拖着刚被剧毒蹂躏过的身体跑来这种鸟不拉屎冰天雪地的鬼地方,不感冒才有鬼。拿着!”她从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抛给对方。

    “这是什么?”罗兰瞅着掌心被透明纸包住的椭圆形物事,好奇地问。

    “感冒『药』。”

    “百服宁。”金发青年念出反面箔纸上的字迹,笑了,“是你从那个世界带来的吧?真是有趣的玩意儿。怎么服用?服多少颗?是不是像它的名字说的,得服一百颗才能痊愈?”

    “成人一次两粒,一天三次,饭后服用,直接吞可以,和水吞也可以。”

    “我想你一定是直接吞的。”

    “何以见得?”

    “一般人哪会说出‘直接吞可以’这种话。”罗兰已研究出拆封方法,剥出一颗『药』片扔进嘴里,无视对方的瞪视径自喝水吞下。

    冰宿看他二话不说吃下『药』,反而愣了愣,眯起眼,有些尖锐地道:

    “朵琳公主那碗毒『药』,你也是这么毫不考虑地喝下去的吗?”

    罗兰微微侧首,兴味地瞧着她,笑道:“不错,怎么了?”

    “如果你没有撒谎的话,就最好改掉这个习惯,不然有九条命也不够!”冰宿气冲冲地道,却连自己也不明白这份怒气的由来。

    罗兰凝视她片刻,『露』出诧异的神情。

    “啊,冰宿,你…该不会在担心我吧?”

    “你我是命运共同体,我担心你是理所当然。”冰宿被他看得微窘,刻意用冷漠的语气掩盖狼狈,随即发现他的称谓有问题,“你刚刚叫我什么?”

    “冰宿啊。”罗兰答得无比自然,“我们认识已经半年多了,再小姐小姐叫多生疏,艾德娜也是直呼你名字,我没有道理不可以。”

    冰宿皱眉:“我个人是没什么意见,就怕别人闲言碎语。”罗兰深深一笑:“你真是很认真。”

    “啊?”冰宿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正『色』道,“这不是认不认真的问题,而是最基本的道义,我既然答应你演神使,就会演个最像样的神使给你。”

    是啊,这是你最大的优点。罗兰笑得更深了,俊美的五官因这个笑容更加灿亮,几乎夺去冰宿的心魄。

    “兰小…不,冰宿,你太小看你的能力了,即使你从来没有显现任何“神迹”,但光看你的一言一行,就没有人会怀疑你是个假冒的神使,你的地位在伊维尔伦人民的心目中是如此崇高,有怎么有人敢议论你的是非?  而我,是他们的城主,他们视为俗世最高点的人物,自然有资格和你平起平坐,所以谣言沾不到我们身上,你不必担心。”

    茶发少女盯着他,内心涨满了惊诧。第一次,她听见眼前的人用这种自负的语气说话,不是优雅,不是冷峻,不是圆滑,不是调侃,竟是——自负。

    这……是否代表他向她敞开了少许心扉?

    她一直知道的,这个男人心里燃烧着野心的火焰,不是通过他的表现看出,他的演技实在太棒了,她压根看不出,而是他合该是野心家!这样优秀的人,这样才干卓绝的人,这样光辉耀眼的人,如果甘于池中之物的身份,才是怪事!他不但有自负的本钱,也应该自负——从一介名不见经传的平民爬到如今的高位,世上有几人能做到?又有几人能做得像他那么漂亮?他不该自负吗?

    当然应该!是自负,又不是自满。

    冰宿情不自禁地笑了,她喜欢他自负的表情,充满了自信和霸气,宛如一颗绿芽终于从厚厚的冬土里钻出,绽放出令全世界为之失『色』的瑰丽花朵,最最纯真,最最绚烂,最最——引人心动。

    罗兰呼吸一窒,注视她前所未见的灿烂笑靥,面具破裂,『露』出一丝货真价实的吃惊:“我的话,让你这么高兴?”冰宿回过神,反『射』『性』地笑道:“是啊。”原来刚才的口吻是他无意识下使用的,不过这样也足够了,就让那个表情作为她独属的珍宝吧。

    看见那个自己一手塑造的圣洁笑容,莫名的,罗兰感到一阵失落,垂眸调息,再抬眼时已恢复心如止水的微笑:“那么,今后我就叫你冰宿了。”

    “悉听尊便,不过,我发现,你刚刚是故意岔开话题的吧?”

    “啊,被你发现了。”罗兰无奈叹息,耸耸肩膀,“没错,我承认,我是故意的。”那天他一拿起那碗汤,就闻出味道不对。

    冰宿对他怒目而视:“你果然是故意的!我就想你怎么会那么大意!为什么!戏弄我们很好玩吗!”

    “谁会那么无聊,我是为了确认凶手……咦,不用我说得很详细吧?以你的才智,应该想得通的。”罗兰提起茶杯,喝了一口润嗓。

    冰宿一怔,查觉自己的失态,连忙镇定下来,略一思忖,便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那么,凶手到底是谁?”罗兰抱歉地看着她:“此事牵连甚广,恕我一时……”

    “还没水落石出吗?无妨,把几名嫌疑人报出来,或者,就告诉我你夫人有没有份就行了。”冰宿咧嘴一笑,眼神精亮,“如果你不想我向法利恩和艾德娜投诉你诈欺的话。”

    闻言,罗兰登时感到头盖骨内侧剧烈疼痛起来,眼前仿佛也浮现大神官铁青的脸『色』和随侍武官暴跳如雷的模样。

    有道是“天做孽犹可为,自做孽不可活”,就是指这种情况。

    “我说就是。”罗兰叹气,头一次被『逼』得走投无路,“但你也要答应我,绝不把这件事泄『露』给别人。”即使兵败滑铁卢,也不忘保住最后一块老本。

    “当然。”冰宿正在体会胜利的醍醐味,一时不查被对方翻身复活。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何罗兰那么喜欢捉弄自己,原来会上瘾——赢的感觉真的太棒了!

    罗兰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坐姿,说出的话却一点不悠闲:“朵琳不是凶手,听到我中毒的消息,她没有和任何人联络,直接就跑来办公室找我。”

    “原来如此,你的暗桩真是优秀。”冰宿没有继续追问,她很明白自己的权限,其实光是向罗兰询问这件属于政治层面的事,就算逾矩了,不过以罗兰的气量,不会在意她这点小小的好奇心。

    年轻的城主微微一笑,觉得和聪明人讲话就是轻松。

    冰宿指指桌上的『药』片:“那么,你吃我的『药』,事先也考虑清楚了?”罗兰失笑:“哪有!你未免将我想得太多疑了,我只是很自然地接受一个我信任的人的关怀而已。”

    信任?冰宿轻哼:“这么说,只要是你信任的人,他给你鹤顶红你也吃?”

    “有道是为了朋友可以两肋『插』刀,区区毒『药』,有什么不敢吃的。”

    看到少女明白写着“我不相信”四个大字的明丽脸蛋,罗兰轻声笑了,带着一抹不自觉的宠溺和叹息:“冰宿啊冰宿,其实真正多疑而乖戾的人,是你才对。”

    “……”

    “我承认,我是个狡滑又阴险的男人,既不轻易信人,也不轻易爱人。我走过很长的路,什么样的丑恶没看过?什么样的背叛没尝过?人『性』最好和最坏的一面我全见识过,才养出如今这般矛盾的『性』子。但是我明白一点,一个人是成不了大事的。我爬到今天的高位,靠的不止是我个人的智慧和本领,还有许多朋友的帮助,而那些朋友又是我用信任换来的。虽然其中有些人背叛了我,但也有许多人一直跟随我至今,不论我飞黄腾达还是贫穷落魄,他们只为友谊而助我,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罗兰垂下眼,长似扇片的睫『毛』掩盖了眸里的情绪,“这种感情,岂是单纯的智谋或武力换取得来的?没有付出就没有回报,我如何待他们,他们就如何待我——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冰宿握紧放在膝上的双手,内心翻腾不休,脑中嗡嗡作响。罗兰的话语就像一把尖刀,刺进她的灵魂深处,把她最不堪回首,最伤心痛苦的往事刨出来,赤『裸』『裸』地摊在她面前,也勾出她最脆弱最柔软的那份情感和挣扎。

    “不是所有的付出……都会有回报的。”

    冰宿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然而,不知怎么回事,只是吐『露』一小片心声,她心里满溢的苦水就消失了大半。

    罗兰微愕,以深思的目光打量她片刻,淡淡一笑:“当然也是有这种情形,虽然我没遇见过。嗯,我想,大概是被付出的对像不需要这份付出吧。”

    “不需要!”冰宿一震,心脏仿佛被重重砸了一拳。

    “就是不稀罕,不珍惜,不当回事——总之就是这些意思。”青年耸耸肩,又拿起茶杯浅啜起来。

    冰宿微一苦笑:“不稀罕吗……”呵,真相我不是早就知道吗,为何在被他用那种理所当然的口气说出来时,还是感到一股锥心的刺痛?

    罗兰放下茶杯,揶揄道:“怎么,是哪个不识好歹的男人竟敢拒绝我们德才兼备的兰大美人的付出?告诉我,我帮你揍他!”

    冰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内心的郁卒一扫而空,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不劳罗兰城主费心!真有这么个男人,我早就把他扔进太平洋喂鲨鱼了!”

    “啊啊,女『性』果然是种报负心强烈的生物啊。”罗兰由衷感叹。冰宿扮了个鬼脸:“还比不上你,小鸡肚肠!礼仪恶魔!”

    话音刚落,两人相对而视,忍不住笑起来,清朗愉快的笑声久久回『荡』在车厢里,构筑出温馨的气氛。

    这时,马车一晃,停了下来,接着响起叩门声和女侍卫英气嘹亮的嗓音:“大人,冰宿,到了,下车吧。”罗兰和冰宿一呆,不约而同地看向桌上摊得『乱』七八糟的公文和习题,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放着正事不干,聊了两个小时的废话!

    不过……这种感觉还不坏啦。

    甫下马车,冰宿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憾住了。

    城墙,一道高耸入云,望不到尽头的城墙耸立在单调的白『色』大地上,用靛蓝『色』的石材搭成,表面覆着厚厚的冰霜,在阳光下闪耀着晶莹剔透的光芒,看起来就像是真正的蓝水晶似的。在那道冰墙下还有座小城,说是小,其实是相对那座巍峨巨大到不像人间之物的城墙而言。建筑的式样是北地最常见的尖顶石屋,这种屋顶可以预防被积雪压坍梁柱。小城的外围也有一道环形石墙,当然规模完全不能和那道冰墙相提并论,看得出主要用途是挡风而不是防守。

    城门敞开着,两名守卫目瞪口呆地看着冰宿一行人,确切的说是看着先从马车里下来的罗兰,僵硬的站姿仿佛两座冰雕,直到罗兰冲他们和蔼一笑,才回过神,不约而同地大喊:

    “城、城主大人!”

    “不用紧张,我临时起意过来看看,无意惊动大家。”罗兰一边走近一边打量两人的穿着,皱起眉头,“城里的冬衣可充足?”

    “啊,啊。”一名守卫结结巴巴地回答,“不、不太够,尤其是新兵的过冬衣服,因为没料到今年的雪下得这么早,老兵们都把棉袄让给新兵穿,可还是有许多人只能穿着秋天的衣裳。”

    果然。罗兰点了下头:“没关系,我让大队带来了足够的冬衣和一些『药』品,过会儿就到,大家可以放心了。”两名守卫惊喜地咧开嘴,眼里浮起感动的泪花,心想大人日理万机,还细心地注意到边关士兵的衣食住行,真是……突然,其中一人拍打前额,叫道:“啊!瞧我们傻的,竟然杵在这里发呆!我这就去通知将军他们!”话还没说完就跑得不见踪影。另一名守卫正想叫罗兰等人进休息室歇会儿,目光落在一个陌生的身影上,其实在这个人跳下马车的一刻他就注意到她了,只是罗兰的到来太过冲击,使他和他的同伴暂时忽略了她的存在,现在看她站在金发青年身侧,竟一点也没有被压倒的感觉。

    她约『摸』十七八岁,姿态宛如画中走出的人物般优美,头戴白裘帽,身穿银狐披风,足蹬白『色』小牛皮靴,与一身黑衣的罗兰站在一起无比契合。少女有一张比例均匀而明亮的丽颜,让人联想到冬青的绿眸晶亮有神,散发出坚定的意志和敏锐的智慧;挺直的鼻梁下,丰润的唇瓣仿佛玫瑰花般含苞欲放,保持着高雅怡人的弧度。她整个人的气质与这片雪景完全融和,就像水晶幻化的可人;白雪凝成的仙子,纯净而优雅,清冷而高贵,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和崇慕。

    “大人,这位莫非就是——”守卫一霎不霎地瞧着冰宿,连呼吸也万分小心,生怕惊扰了眼前的仙女。呜呜~~~好美好美的人啊!真不愧是他家罗兰大人挑中的妻子!也只有这样高贵美丽的淑女,才配得上罗兰大人那样伟大英俊的人物!

    “满愿师。”罗兰微笑着看向冰宿,“我们的满愿师,兰冰宿小姐。”

    “果……咦咦,满愿师!?不是夫人吗?”守卫大吃一惊,随即发觉说错话,一把捂住嘴。余人都是一怔。冰宿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感到尴尬和一丝莫名的窃喜。艾德娜等人朝他怒目而视,责怪他差劲的眼光和失礼的态度。

    罗兰『露』出宽厚的笑容,适时减轻了守卫的难堪:“朵琳身子不好,我留她在上界静养,冰宿是神使,跟着我东奔西跑无妨。”守卫傻傻一笑,胡『乱』点头,心道:傻子!夫人是贵族小姐,大人哪舍得她来这种鬼地方受罪,居然出这么大洋相!呜呜,这下满愿师小姐对我的印象一定很差很差,大人也会视我为白痴呆瓜,我毁了!

    真是个老实的家伙。罗兰和冰宿看着他绝望的眼神和哀凄的神『色』,对他的心理活动一目了然,暗暗好笑。

    这时,匆忙的脚步声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十来人朝这里快步走近,那名守卫也在其中。领头者身材娇小,一袭布衣,浏海长及眉眼,正是金『色』死神伊芙比拿。

    “参见城主大人,满愿师小姐!”伊芙单膝跪下,姿态恭敬。其余高级将领也跟着跪下,惶恐地道:“不知大人和满愿师小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恕罪!”

    “起来吧。我和那两位也说过了,此行是临时起意,你们不知道是理所当然,我只是见天冷了,给大家送些过冬的衣裳,不用紧张。”

    众将领明显神情大安。罗兰眼光一瞟,瞄见伊芙手臂上的绷带,冰蓝的眸闪过薄怒,微笑道:“这几天蛮军可有来犯?”狄格答道:“回大人,他们天天都来。”

    “今天来了吗?”

    “没有。”

    “哦。”罗兰颌首,突然扳起脸,“那你们还站在这里干什么?”众人一呆:“咦!?”半晌才回过神,忙不迭地应道:“是是,我们这就回去监视!”奔出几步,发觉不对,又转过身:“不行啊!我们得先带大人你们去下塌的地……”最后一个字因为吃惊咽回了肚子。

    罗兰一手揪着伊芙长长的马尾,一手拎住他后领,笑得优雅又『迷』人:“无妨,有这位带路,不用麻烦了。放心,一会儿就把你们的将军还给你们——走!臭小子!今天非剥掉你一层皮不可!”押着伊芙大步走远,冰宿等人紧跟其后。

    “呜,罗兰,对不起啦……”

    风儿送来金『色』死神哀哀的痛叫和讨饶,渐渐转低,终不可闻。被留下来的人见怪不怪地摇摇头,打心底庆幸敌人看不见这样的伊维尔伦城主和无敌战神。

    罗兰果然“一会儿”就将伊芙放了出来,而且被放出来的伊芙手上少了绷带,伤势也痊愈了,将兵们猜测是冰宿的功劳,只是,伊芙的伤虽没了,头上却多了几个大包,这是谁的杰作,用膝盖想也想得出来。

    登上长长的石梯,来到城头,沉寂冰原的荒凉景致跃入眼帘,冰宿不禁屏住呼吸,朝前走去,却没留意脚下,一个打滑往后栽倒。

    “小心!”罗兰及时扶住,双手托住她腋下,将她放稳,“上头比梯子还滑,你一定得小心走。要不我扶你?”

    “不用,我又不是什么娇弱的贵族千金。”冰宿一笑,凝神静气,推开罗兰的扶持,缓缓走开。地面确实很滑,但在地球,她最喜欢的两项运动就是溜冰和滑雪,所以鞋虽不太称脚,还是覆险如夷地走了下来,刚才是因为悴不及防,才差点跌了个仰八叉。

    罗兰望着她倔强的背影,双眸浮起浅浅的笑意。

    冰宿走到城垛前,转过身:“真的很滑,这么滑,士兵们不会觉得不便吗?”伊芙答道:“不会,我们习惯了。”

    “习惯之前呢?战场可不是练习场啊。”

    罗兰笑道:“在来绝境长城前,新兵都会参加为期两个月的特殊训练。”

    “溜冰?”

    “没错。”

    “下次带我。”冰宿眼睛一亮。罗兰笑着白她一眼:“这才是你刨根问底的目的吧?”冰宿抬起头:“嗯哼!你不会如此小气吧?”

    “你真这么喜欢溜冰,我叫人专门建座溜冰场给你。”

    冰宿皱眉:“我不要,这种劳民伤财的行为。”这家伙是怎么回事?平常那么一『毛』不拔的人,今天居然大为反常,学起封建君主大兴土木的恶习,他不会不知道滥用特权是**的第一步啊!

    罗兰俊美清逸的脸庞浮起困『惑』之情:“劳民伤财?不会啊!区区一座个人溜冰场,只要一小块场地和两个冰系魔法师就搞定了。”

    oh!冰宿一呆,啼笑皆非地按住额:她怎么忘了这里是个盛行魔法的星球,虽然和地球相比设施简陋,但在某些方面就有优势了,比如建造一座个人溜冰场。

    少女展颜一笑:“好罢,那我先谢过了。”疑『惑』解开后,她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暖流,比那天捧起那杯尼格龙茶时还强烈。

    金发青年点点头,对身后的红发侍卫道:“你陪着冰宿,我和伊芙去巡视一下。”艾德娜二话不说走到冰宿身侧。罗兰携同另一人往反方向走去。

    “最近敌军士气如何?”

    与适才闲聊时温和闲雅的表情截然不同,青年脸上是一片无机质的平静,两眼散发出冷而厉的光芒,宛如冰雪锻造的宝剑,森寒中透出无垠的杀气。

    伊芙走在罗兰身后,看不见他眼下的表情,但他猜也猜得到。

    “士气差,杀气重。”

    罗兰一笑,完全明了部下的意思:失去拳神和主战派,加上久战不下,蛮族士气自然低落,但是糟糕的天候和紧缺的食物又使他们不得不战,绝境激发人的潜力,这样的状况虽不轻松,但也不见得恶劣。

    “困兽之斗,难以久支。”罗兰简评,词锋犀利。他转过身,眼神添了一抹深邃:“但是,有道是狗急跳墙,穷鼠啮猫,你可得小心,别成为那只被老鼠咬到的猫。”伊芙肃然行礼:“是!”

    罗兰神情一柔,眼里的冰霜也融化开来。

    “伊芙,我不是不信任你的能力,只是你总喜欢勉强自己,让我很担心。”

    “罗兰……”伊芙愧疚地低下头,“对不起。”

    “像这次你受伤,就完全是不必要的。拳神强归强,也只有一个人,你有得是办法擒住他,却偏偏使用最笨的法子,还搞得自己差点丧命!”

    伊芙抿嘴不语。罗兰压抑有些激动的情绪,注视他的后脑勺:“听我这么说,你很不快,是吗?”

    “……”伊芙头一个反应是摇头,但他从不对眼前的人撒谎,终于还是保持沉默。

    罗兰轻声一叹:“我就知道,被那个武斗狂养大的你,不可避免会被灌输一些该死的战斗情『操』。”伊芙犹豫半晌,忍不住道:“师父他…待我很好。”

    “我知道他待你很好。”罗兰冷冷地道,“这点我同样很感激,但是他给你的负面影响也不小。老实说,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光凭伤害你这笔帐,我就想亲手宰了他!”

    伊芙惊惶抬首,瞪着对方。

    “……若大人真想杀拳神,不劳您动手,交给属下就行。”许久,他低低吐出一句,幽幽的声音回『荡』在风里,说不出的寂寥。

    罗兰眯眼,神情一寒:“你用这种口气说话,是想向我表达抗议吗?”

    “属下没有这个意思。”

    “伊芙。”年轻的统治者垂下肩膀,缓下颜『色』,化作无奈,“抱歉,我无意令你为难,刚刚的话,就当我没说过。”

    “罗兰……”这次换伊芙感到歉疚。

    “好像从以前起,我自认为对你好的决定,结果总是把你『逼』入更痛苦的境地。”罗兰自嘲一笑,摇了摇头,“罢了,只要你以后稍微收敛那些天真的想法,我就不会动你的宝贝师父。”

    “罗兰。”伊芙直视他的双眼,恳切地道,“请听我说,我从没责怪过你,我能有今天的人生,全是你赐给我的,所以你千万不要有那种对不起我的想法。”

    “是吗?”罗兰定定回望他,满腔怀疑,换作其他人处在伊芙的地位上,对他说出这番话,他肯定相信,但伊芙是不同的。罗兰从不认为他稀罕那个将军的显赫头衔,事实上,伊维尔伦城主至今还没遇到比这个部下更淡薄名利的人,所以伊芙这席话,他是一个字也不信,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怀疑伊芙的忠诚。

    看出主君的矛盾,伊芙微微一笑:“那么,我换句话说吧,打二十二年前,你从雪地里捡回无依无靠的我,为我取名‘伊芙’“雪”的那一刻起,我的生命就属于你了。”

    没错,当他从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睁开眼,看见那双充满关怀和温情的冰蓝眸子时,他的未来就注定了。从那以后,只有这个人,可以叫他生,可以叫他死!

    罗兰沉默片刻,问道:“即使当时的我是抱着拐骗幼童的目的将你捡回?”

    “是的。”

    “伊芙啊伊芙,你真是叫我不知如何是好。”罗兰抚额长叹,满脸哭笑不得,他是不是该庆幸捡了个现成偏宜?“虽然我是受惠人,我还是忍不住说你,你太好拐了。”

    伊芙但笑不语。罗兰定了定神,以柔和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转向远方,幽幽地道:“这世上,唯有你知道原本的我,记得‘她’,我虽没有忘,可是我已经记不起真实的我,原初的我是什么样的了——伊芙,你老实回答我,我变了吗?”

    金发将军动容,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没有。”语气是斩钉截铁的。

    “是吗。”罗兰淡淡一笑,转身大步走远,留下伊芙呆站原地,细思最后那个表情的含意。他隐隐感觉到,主君不相信自己的回答。

    “你没有变。”他忧伤地重复,“你只是,把心封住,藏起来罢了。”

    远处,一直观查两人的狄格拉过一名士兵,劈头问道:“你觉得他们俩像吗?”

    “谁像谁?”那士兵被他问得一头雾水。

    “大人和阁下!”狄格低吼,指着目标,“快!看完跟我说!”那士兵皱眉,但基于对长官的服从,还是打起精神比对,半晌,报出结论:“不像!”

    一点也不像!一个高挑俊美,一个娇小娟秀,狄格副官是吃错什么『药』,竟认为这两个人长得像!是啦,大人和将军都是金头发蓝眼睛,但若只凭这点下判断,伊维尔伦百分之六十的人口都算和大人长相相似了。

    “嗯,你也这么认为吗。”狄格挥挥手,赶走自始至终进入不了状况的士兵,继续烦恼:到底是谁呢,阁下的哥哥?

    第二天中午,罗兰一行人离开了绝境长城,整整三十辆马车的衣物和补给品也及时送到并得到妥善的安置。

    伊芙率领一干高级将领站在城门口,担心地注视罗兰,劝道:“大人,多盘桓几日再走吧!”

    别人看不出来,从小和对方一起长大的伊芙怎么会看不出异常。青年微带酡红的脸『色』,眉间极淡的倦意,分明就是发烧的症状!而且以他那忒能掩饰的本领,还『露』出这点蛛丝马迹,可以想见热度绝不低。

    “不了,我还要去其他地方看看,不能在这里待太久。”罗兰微微一笑,向伊芙颌首表示无碍,转向众军官,朗声道,“诸位,绝境长城乃至要关隘,绝不能让蛮族攻破,一切就烦劳诸位,务必尽力辅佐伊芙将军!”众人轰然应声,一齐行礼。

    罗兰点点头,朝城头上向自己举枪致敬的士兵们微笑着还了一礼,转身走向马车,以流畅的动作踏上车辕,消失在门后。艾德娜等侍卫早就骑上马,一等车夫驱动车子起行,立刻跟上。伊芙等人目送他们离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你还真能撑。”

    冰宿看着跌坐在对座的人,挑高双眉。罗兰一手按头,喘息道:“还说呢,早上吞了你一颗『药』片,我就一直想睡觉,你是不是给我安眠『药』?”

    “那你一定是吃了夜服的,夜服的百服宁有安神效果。”

    “还有…夜和昼之分啊。”罗兰苦笑,往椅背一靠,合上眼,“罢了,我睡一觉,到了叫我。”冰宿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听得对方呼吸转轻,已然入睡。踌躇片刻,她捞起脱下的银狐斗篷,起身走到他跟前,将之轻轻盖上,然后执起他右手,不及探向脉门,就被炙热的温度吓了一跳。

    好烫!冰宿眉头紧蹙,不觉咬住下唇,触向对方微沁冷汗的前额,嫌饰冠碍手,毫不犹豫地拉下。

    这是……什么?刚抽离蓝宝石额饰,她的视线登时被一样异物吸引。就在这时,一只滚烫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抢过饰冠戴回。

    “你在做什么?”罗兰盯着她,用严厉的语气质问。

    “帮你量体温。”只惊讶了一瞬,冰宿就拉回神智,镇定回答,毫不退缩地迎视他。罗兰皱眉道:“多余。”松开钳制,轻轻推开她:“你只要离我远点,免得被传染。城主可以感冒,神使绝不可以。”

    “真正的神使是你吧?”

    罗兰才软化的神情又覆上寒霜,眼神也转为森冷,凝视对方,没有开口。冰宿的态度异常平静,一字一字道:“要我——保守秘密吗?”

    罗兰轻笑,笑声有些低哑,却很愉快:“你明知故问,有什么条件?”冰宿咋舌:“你即使在生病,脑筋依旧这么好使。”

    “别给我戴高帽了,现在是我有求于你。”罗兰往后一靠,泛红的俊容上是悠闲到近乎轻松的微笑,“不过,望你体谅我的病体,别提太让人惊吓的要求。”

    冰宿低哼:“放心,我只是想问你件事。”罗兰颌首,无声催促。冰宿脸上闪过一丝羞意和狼狈,沉默了一会儿,才用不自然的声音道:“那晚你为什么吻我?”

    “……”

    罗兰眨眨眼,表情空白。冰宿见状,脸『色』大变:“你忘记了!?”该死!原来是这小子酒后发疯,亏她傻傻当真,还当面询问,这下脸丢大了!

    “没有,只是,没想到你竟提出这样一个问题。”罗兰抹了抹脸,神请有些错愕,有些好笑,也有些释然。他情不自禁地拉近对方,近到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彼此的温度。

    “傻女孩。”他叹息,“一个男人吻一个女人,还需要理由吗?”

    “为什么不需要?”冰宿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紧接着又被近在咫尺的灼热气息熏得头晕脑涨,完全是条件反『射』地发问。

    罗兰注视她『迷』茫的眸子,柔声道:“那晚我唐突于你,是因为我一时克制不住男『性』的**,虽然及时收住,还是很无礼,所以我吻了你,表示道歉。”他轻点她前额,虚弱一笑:“这是民间的礼节,难怪你不知道……”

    “喂!”冰宿慌忙搂住他倾倒的身子,拍打他滚烫的脸颊,焦急地唤道,“罗兰城主?罗兰!罗兰!!”

    车门扣响,传来红发侍卫的喊声:“怎么了,冰宿?”冰宿冲口道:“快停车!罗兰昏倒了!”

    “什么!”一声呼啸,马车剧烈晃动,嘎然停住。喧哗声中,艾德娜第一个推开门冲进来,看见倒在少女怀里,人事不知的主君,脸『色』遽变,抢上前执起他软垂的右手,微微松了口气:“……原来是发烧了。冰宿,麻烦你照看他,我们马上赶去前面的赛罗斯镇,让大人好好休息。”说着,用银狐斗篷裹住罗兰的身体,扶他躺下。见状,冰宿一阵懊恼。

    这些事,我也可以做到的,为什么刚才我会那么慌『乱』呢?只想到呼救。

    “冰宿,拜托你了。”

    “呃…是!”少女回过神,匆忙应声,忽然想起一事,道,“别叫车夫开太快!生病的人经不起震『荡』!”

    艾德娜点点头,感激一笑,跳出马车,一把关上门。片刻,车身轻晃,缓缓起步。

    “叮铃、叮铃……”

    模糊的铃声随着久远的记忆浮起,渐渐清晰,清清脆脆,极有节奏,仿佛……车辚声,又像是舞者系在长裙上的银铃,充满跳跃的音『色』。

    “罗兰,别坐在车顶招摇啦,快滚下来!”

    “滚下来让你使唤吗?我呸!”

    “不许说粗话!”

    一只铃鼓从隔壁马车的车窗里飞出来,准确命中坐在车上的白衣少女的后脑勺,一只大包立刻诞生。“哎哟!”少女捂住头,眼泪汪汪地吼回去,“不许别人说粗话,就许自己使用暴力,不公平!我偏说粗话!宁可当流氓也不当娘娘腔!”

    几个笑声同时响起:“哇哈哈!你现在才想回去当男人,太迟了吧,小台柱!”

    “该死!还不都是你们这帮臭女人害的!”

    白衣少女满脸通红,从天窗跳回车厢,过了一会儿,车身激烈摇晃,传出乒铃乓啷的巨响,夹杂着喧哗笑语。一名三十来岁的『妇』女从隔壁车探出头,骂道:“喂!收敛点!打坏器具我叫你们跳******!”

    “呀~~~罗兰要跳******吗?好期待啊!”

    “去!那架竖琴分明是你们打破的!”

    “砸坏皮鼓的好像不是我们耶……”

    『妇』女额上青筋直冒,暴发出一声怒吼:“你们这群混蛋!!”

    “没关系啦,妈,这点小损失,只要罗兰朝客人多笑几下就搞定了。”

    “我宰了你们——”

    好热……这是他唯一的意识。身体仿佛在火炉里,受着烈焰灼烧,压倒『性』的热量占据四肢百骸,蒸发他本就稀薄的意识,再度唤醒沉睡的记忆。

    “罗兰,你母亲去世了。”

    年过四十却仍风姿绰约的『妇』女一脸严肃,对面前做舞者装束的金发少年宣布噩耗。少年有一张犹带稚气的丽容,穿着纱上裳长裙的模样就像一个真正的绝『色』少女。

    “啊……”少年低呼,『摸』了『摸』『妇』女的手臂,“真看不出来,老妈,你是幽灵吗?”

    “笨蛋!我不是说我!是你的亲生老妈!”

    少年垂下手,『露』出淡淡的笑容,眼神却是一片冰冷。

    “我没有母亲。”

    “罗兰……”『妇』女才开口,被少年冷声打断:“妈,我不想听有关那个女人的任何事情,我是你的孩子,你是我唯一的母亲,我没有其他母亲。”『妇』女默然。

    “罗兰。”

    一旁穿来怯怯的呼唤,少年转过头,绽开由衷的笑容:“抱歉抱歉,伊芙,让你久等了,我们去外边,今天我教你剑舞,就是可以把看不顺眼的人宰掉的舞蹈哦!”

    “可是我没有看不顺眼的人……”

    “没关系,将来会有的。”

    “罗兰。”『妇』女唤住两人,“就算你不认她,你的父亲呢?我一个人可没办法生下你啊。”

    少年回过头,微微一笑。

    “我也没有父亲。”

    沁凉的湿意贴上脸,为他挣得一丝舒畅,恐怖的热量稍退,随着微粗的冰凉触感沿着颊缓缓游移,柔和清脆的嗓音夹带疑问渗入他混沌的听觉:“无父无母,莫非你是无『性』繁殖的产物?可是,这样也需要父母的精子和卵子啊。”

    他不懂,也无力思考这话的含意。

    『迷』『迷』糊糊中,他感到颈后被人缓缓托起,靠入一个柔软的怀抱,一样冰凉的东西贴上他的唇,更为冰凉的『液』体紧接着涌入,尚未流进体内,就在喉咙口哽住。

    “咳…咳咳!”他呛咳,下意识地睁开眼,却只看见一片『迷』蒙的昏暗,就和他昏沉的意识一样。无力地合上眼,正要再次沉入梦乡,一只手重重拍打他的后背,险些让他岔了气,飘忽浮载的梦境化作碎片飞散开来,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艾德娜,你手劲太大了啦!”

    “我、我只是想帮大人拍背嘛,看你腾不出手。”委曲的口吻,和英气的嗓音极不搭调。清脆嗓音又嘀咕了几句,在他耳边唤道:“醒醒,罗兰,喝点水。”

    “还是不要叫醒他,直接喂吧。”

    “不行,没有意识的人喝不进水。”

    “那好办,你用嘴喂他嘛,或者我来也行。”

    “……我知道你急昏头了,但也不要开这么恶劣的玩笑。”

    尽力撑开千斤重的眼皮,首先映入视野的是被水反『射』得更加灿亮的金『色』阳光,深深刺痛已习惯黑暗的眼睛。他眯起眼,慢慢适应光线,终于看清了距离最近的那一小块黑影。

    水杯?还有……一只手?

    “啊,你醒了?”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欣喜,“认得我是谁吗?”

    罗兰动动唇,却发不出声音,反应过来的少女忙将水杯凑过去。直到一杯水都空了后,他才调整呼吸,轻唤道:“兰小…冰宿。”

    “太好了,总算真的清醒了。”冰宿松了口长气。艾德娜凑上前:“大人,我呢?认得我是谁吗?”罗兰笑着白她一眼:“我认得你是差点把我的腰拍断的人。”

    “呃。”红发侍卫搔头,不好意思地吐吐舌。

    罗兰动了动,试图离开少女的怀抱,却惊讶地发现自己连撑起身体的力气也无。看出他心思,冰宿把水杯放下,竖起枕头,让他靠在上面,解释道:“自从你昏倒后,连续发了三天高烧,昨天还烧到40度,医生说你是恶感伤寒加积劳成疾,以致气虚体弱,非得好好将养一阵子,我们现在在赛罗斯镇。”一连串报告有条不紊。艾德娜点头强调:“大人,你这次生的病真的不小,必须认真看待!”

    “我何时能下床?”

    “大人!”艾德娜的怒吼被冰宿的右手打断:“今明两天是不可能了。”

    罗兰沉『吟』,没有将内心的懊恼表现在脸上:“艾德娜,你代我写封信给法利恩和克莱德尔,告诉他们我会晚几天回去。”

    “大人,既然你此行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何不中断巡礼,回上界休养呢?”

    “我难得下来一趟,不把该兜的地方兜完下次出来还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罗兰耸耸肩,“你也知道那班老家伙有多啰唆。”

    其实,罗兰这次出游除了探望伊芙的伤势和例行的巡视,还有个最重要的目的:实验魔核光炮的威力,地点就是东城与暗黑岛的兽人交战的场所摩斯海峡;另外,他也想亲眼看看高架水路的运行情况,有没有需要改近的地方。他在绝境长城时已去过源头勘察,现在只差东南方的水源蓝镜湖。

    身为罗兰的秘书官,艾德娜当然清楚这些行程,只是她担心罗兰的身体,才劝了一句。但她也知道,自己的主君虽然平时很好说话,可一旦牵扯到公事,他的决定就是雷打不动,任谁也劝服不了他,所以一听罗兰拒绝,就不再相劝。

    连艾德娜都不说话了,冰宿自然更没立场说什么,只道:“那你好好休息,我们出去了。”

    “等一下!”罗兰叫住两人,表情有点困窘,“先拿点东西给我吃。”三天没怎么进食,他都快饿昏了!肚子没发出抗议声是因为已经严重瘫痪,无力哀鸣。

    冰宿和艾德娜对视一眼,达成共识:“你喂,我去帮大人写信。”

    “为什么……”罗兰说到一半,想起自己目前的状态,闭上嘴。反正他不是喜欢逞强的英雄主义者,被女人喂顿饭根本无所谓。见他不反对,两女起身离开房间,不一会儿,茶发少女端着一只托盘走进来,上面摆着一只热气腾腾的木碗。

    罗兰没有嫌餐具简陋,只在看见碗里的食物时,蹙起眉:“这点东西吃得饱?”难怪他怀疑,碗里只有一点白粥,连配菜也没有。“给我一碗白米饭吧,拜托!”他想可能是他下塌的旅馆太穷了,拿不出好饭好菜招待,不过没关系,他是很好打发的。

    冰宿兴味地瞧着他:“饿了好几天的人不能一下子吃太多或有油水的食物,会伤害孱弱的胃,这是常识,你不知道吗?”最后一句是报负莲池边一箭之仇。

    “不知道,我向来是有得吃就吃,从不管那么多。”穷惯了的人,奉行的当然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信条,试想一个饿了好几天的人,突然看见眼前出现一堆大鱼大肉,哪还管胃受不受得住,终归先填饱肚子再说,所以罗兰的胃早被煅炼成“铁胃”,但感于对方的好意,他不忍拒绝:“算了,你喂吧。”

    冰宿舀起一勺热粥,犹豫了一下,放到嘴边吹凉,这是医师的交待,换作她绝计想不到。罗兰一怔,定定注视她温柔的小动作。查觉他的视线,冰宿脸一红,不好意思再吹下去,伸直手,将汤勺举到他唇前。

    第一口粥喂完,一股异样的气氛弥漫在两人周遭,取代了原本的和煦。罗兰别开眼,打破沉默:“是你做的?”

    “嗯?”冰宿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不,是老板娘……我不会做饭。”说到后面一句,她低下头。尽管这不是需要害臊的事,但她就是莫名地感到羞惭。

    “幸好,不然我就要同情你未来的老公了。”

    “啊?”冰宿一呆,俯视碗里的白粥,“这么难吃?”

    “你可以尝尝看。”罗兰脸比苦瓜,“不过,也许是我吃惯了宫里的大鱼大肉,才觉得这碗粥食不下咽,与老板娘的手艺无关。”

    冰宿抿了口粥,差点呛死:“呸!呸!”什么玩意儿!又苦又腥!咳嗽『药』都比它好吃千倍!她豁然起身,端着碗跑向玄关。罗兰见状喊道:“喂喂!别把我的饭带走啊!”他才吃了一口耶!

    “这种鬼东西,你还吃得下!我去找店里的人理论!”冰宿不由分说拉开房门,对上一张圆圆的胖脸,“你……”认出来人正是旅馆老板娘,她竖起柳眉就准备开骂。

    “对不起!两位客人!”老板娘惶恐地鞠躬,“那锅我放在厅里的粥,被我儿子倒了碗还没腌好的鱼子酱,我刚刚才发现,真是对不起,我这就去重新熬过!”

    “啊,原来是鱼子酱啊,我还以为是刷锅水哩。”罗兰恍然大悟,表情和语气都没有恶意,却被老板娘听成讽刺,当下更是歉疚,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也不是很难吃。”这是罗兰的真心话,他以前吃过更难吃的东西,“你去忙吧,不必重新熬了,我就吃这碗。”

    “这怎么行!”冰宿和老板娘异口同声地喊。

    “不小心让客人吃到这种东西,我们已经很过意不去了,请务必给我们一个补救的机会!”老板娘万分诚恳地道,脸上混杂着感激和谢意。虽然伊维尔伦原本的权贵全被现任城主肃清,十年来再无压迫百姓的贵族在民间出现,但从罗兰等人的打扮谈吐,看得出是身份相当高贵的人,搞不好是王公大臣之类,所以她本来担心会受到严厉的责罚,却不料对方不但没怪罪自己,态度还如此和蔼可亲。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罗兰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何况他也没有自虐倾向:“好吧,那就麻烦你了。”一边示意冰宿交出粥碗,他一边习惯『性』地朝对方『露』出纯礼貌的笑容。

    直到此刻,老板娘才看清床上的青年有张她生平仅见的俊容,虽然苍白,仍不掩与生俱来的贵气。柔软的淡金『色』短发因为汗湿贴在额前与耳畔,更增添了一份柔弱的美感,还有那充满魅『惑』力的清雅笑容,让人完全移不开眼去。

    冰宿以略显粗鲁的动作将碗塞给她。老板娘这才回过神,慌忙行礼退下,暗骂自己这么大年纪还发花痴。

    待门砰上后,少女转过身,不悦地双手环胸,数落道:“你连对这种女人都要放电?”

    “放电?”罗兰困『惑』地重复。冰宿咬了咬牙:“就是笑啦!”真可恶!

    “我刚才有笑吗?我没发觉。”罗兰耸耸肩,眼底闪过一道他人难以捕捉到的苦涩。冰宿诧异地眨眨眼:“你连自己笑了没笑都没感觉!?”

    “大概因为已经成为习惯了罢。”

    “糟糕的习惯。”冰宿毫不客气地批评。罗兰也不介意,反而微笑起来:“政治家说穿了和卖笑的『妓』女没有区别,都是相当需要表面功夫的职业。”

    冰宿吓了大跳,头一次听见对方用这种直截了当的口吻说话,但更让她惊讶的还是青年隐隐流『露』在笑容里的沧桑感,那是种看透了世情的冷漠,夹杂着淡淡的嘲讽,明明是笑着的表情,却让人感到疏离。

    “所以你无论对谁都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冰宿暗暗焦躁,再一次,她感到和这个男人的距离是那么遥远,尽管她从来就不曾了解罗兰,但近日来,她以为他们的关系已逐渐拉近,甚至滋生出少许友谊,可现在看见这个表情,她觉得一切根本没有改变,全是她自以为是。

    “怎会,我也看对象的。”罗兰摆摆手,又恢复轻松的笑脸,“如果对敌人还摆出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不是被当成疯子,就是换来穿胸一剑。”

    冰宿明白他所说的“敌人”是战场上的对手,而非政敌。

    “对姑娘也分对象吗?”无法抑制地,茶发少女问出真正困扰自己的问题,事实上,她对此刻盘旋在心底的那份从所未有的异样情感也是懵懵懂懂,而且潜意识里感到一丝恐惧,但是渴望靠近金发青年的**还是凌驾了一切。

    罗兰眯起眼,他就算再迟钝,也不可能觉查不出少女那双墨绿眸子里丝丝点点的陌生情绪,何况他并不是迟钝的人,然而他不能说,因为他看出对方还没发现自己的心意。一旦他点明了,那些现在还是涓涓细流的情感会在瞬间汇聚成汪洋大海。与冰宿不同,罗兰很清楚她是怎么样的人——和自己这种狡诈多变的人不同,这个少女固然非常聪明,却绝对是个极为单纯的人。她一旦投入情感,就是毫无保留,无怨无悔的付出。这种情『操』是很伟大,给他却是糟塌,因为她绝对不会有回报的。罗兰不希望看到这种结果,换作朵琳、美洛达之流的女子他可以无所谓,但冰宿……是他相当欣赏的女『性』,不该步上那些凡庸女子的后尘,他已经害了妮兰迪娅,不想再看见另一个难得令他动心的女子为他心碎肠断。

    只是……感情的事,不是靠智谋就可以解决得了的,目前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这些想法只在金发青年脑海一晃而过,所以冰宿压根没发现他开过小差。

    “冰宿,这实在不像你问出来的问题。”罗兰敛去眼底的思绪,小心地选择词汇,免得被对方看出破绽,“尽管刚才我用那种不太雅观的比喻,但我的职业终究体面点,不至于无限制地出卖自己的皮相,也没有这个必要。”

    “对老板娘有出卖皮相的必要吗?”

    说来说去,原来她是在吃一个徐娘半老的女人的醋!罗兰一阵无力,忍不住呻『吟』道:“冰宿,我说过那是我无意识的笑容了。”怎么觉得口气好像一个向打翻醋桶的妻子澄清所谓外遇是一场误会的丈夫?

    少女抿抿唇,心情舒畅许多,但还是有点不满:“你应该改改这个坏习惯,虽然你是无心的,却会给别人带来困扰。”这家伙对自己的长相太缺乏危机意识!

    “这些人中也包括你吗?”罗兰一笑,在看到冰宿怔愕的表情时僵住:惨了惨了!不是决定不刺激她了!怎么还说出这么轻佻的言语?我是哪根神经搭错了!

    正当气氛变得有些暧昧时,老板娘端着托盘走进来,手里还押着一个男孩子。将托盘递给冰宿后,她敲了男孩一记,喝道:“调皮鬼,还不向客人道歉!先生,这是我儿子罗兰,就是他在你粥里搞恶作剧。”

    年轻的城主保持平静的表情,没有一丝细微的变化,茶发少女却吃惊得差点端不稳手里的托盘,转头瞪向男孩:“你叫罗兰!?”

    由于她的眼神过于凌厉,原本一脸顽劣的男孩不禁缩缩脖子,躲到母亲身后。老板娘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不明白哪里得罪了贵客。

    “是的,他叫罗兰,怎…怎么了?”

    “没什么,我的名字也叫罗兰,所以我的朋友吓了一跳。”罗兰温和的声音驱散了紧张的氛围。老板娘恍然大悟,接着兴奋地嚷道:“啊!你也是改名的吧!”

    “改名?”这回不止冰宿,罗兰也怔了怔。

    “是啊!这个镇年纪小的男孩子几乎全叫罗兰,而小伙子呢,因为来不及,只好改名了。客人你也是这样吧!”老板娘滔滔不绝,罗兰和冰宿却越听越糊涂。

    “为什么非要叫罗兰?”少女精准地抓住对方话里的关键。

    老板娘吃惊得瞪大眼:“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城主大人啦!客人,你们是外地人吧?唉,难怪不知道。我跟你说,伊维尔伦真的是个好地方,赋税低,收成好,又和平,其他地方没一个及得上这里。我听说全国各地正在闹饥荒,可是你看咱们这儿,还是丰衣足食。虽然穷地方也有,比如盐湖那,但是绝不会像卡萨兰的东境一样,遍地连根草也长不出来,大家都能填饱肚子——这些都是因为现在那位城主大人!我是个乡下人,没办法形容他的好,但我肯定,以前的城主没一个及得上他!更别说那个贪得无餍的国王了!十年前,也就是罗兰大人继位前,我们虽然也是能勉强糊口饭吃,却绝对想不到有今天这样的好日子。罗兰大人是真的在为我们这些平民着想。他修公路,建水道,挖矿山,初时咱们不懂,以为他是大兴那个什么木的,可是事实证明,他做的每件事都有道理。交通方便了,工作有了,灌溉也容易了。他还开了好多学校和医院,让咱们的小鬼都能上学,我家老头子疼了二十年的风湿也被镇上的医师治好——你说,咱们能不感激他吗?更别说罗兰大人在战场上立了多少汗马功劳,镇上的小伙子都快崇拜死他了!个个巴不得去参军,就算是当罗兰大人底下一个小兵兵也好。取名字也是前几年流行起来的东西,总觉得这样能稍微表达一点咱们对罗兰大人的爱戴。客人,相信我,这世上绝没有再比罗兰大人更好的统治者!我瞧你一表人才的,跟咱们完全不同,肯定是个当大官的料!快点去投奔罗兰大人,保证他赏识你!真的真的,伊维尔伦是个好地方,我不骗你!”

    冰宿有些好笑,但更多的还是震憾。她转过头,想看看罗兰对这席话有什么反应。让她失望的,他的表情仍是一如冻池的水面般无波无痕,然而稍加观察,她登时如遭雷墼!青年冰蓝『色』的眸子里『荡』漾着她前所未见的激烈情感,仿佛决堤的江水,掀起阵阵狂澜。少女突然产生一种莫名的冲动,几乎流下泪来。她猛地别过头,勉强抑制住感情,脸蛋却已涨得通红。

    我这个傻瓜!身为一名统治者,他怎么可能对这样一番话没有感觉!这是——任何华丽的歌功颂德也不上,最朴素也最真挚的赞扬啊!

    “客人……”另一边,老板娘有点惴惴地瞧着罗兰看不出情绪起伏的脸。

    “好的。”

    金发青年绽开男孩般清朗的笑容,“我一定考虑您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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