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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海难与离散

    深远的天空与浩瀚的海洋连成一线,闪耀着太阳的光泽,将灿烂的金蛇扩展到整片海面上;洁白的云朵随风聚散;偶尔几条飞鱼跃波逐戏;船尾在水纹上梨出一道深沟,涌出几许浪花,又----。”洛克赞赏地瞥了她一眼:“不错,所以我们也想出了一些对策――放心,即使情势再不利,我们也不会让敌人欺上门来。”

    “嗯。”杨阳信任地微笑,她也不相信区区贼寇能够胜过精锐的东城海军。

    ******

    海天一线中,一艘满载的商船缓缓航行。这一幕,清楚地落入一只翡翠绿的眸子。

    “如何,阁…船长,是头肥羊吧?”当了许久海盗,侦察兵的口气不觉带上匪气。

    “哼。”拉克西丝放下望远镜,冷笑着摆手,“是头披着羊皮的狼,我们走。”

    “咦!?”周围惊呼迭起。克鲁索反应最快:“是东城的海军假扮的吗?”拉克西丝还没回答,一名士兵插口:“就算是敌人,也可以试试,他们只有一艘。”

    “白痴!”拉克西丝大骂,气势之凌厉连无辜者也缩起肩膀,“你以为船上的人都死人?一等我们靠近,就会拉警报叫来同伴,我还没天真到以为我们的船快得过他们!”

    “是。”灰头土脸的士兵已变成一颗球。

    扭头离去,拉克西丝的每一步都忠实地反映出她内心的怒火,虽然没有上当,但不能出手的失望同样难以忍受;加上之前连连得手结果却不如人意,使她的情绪坏到顶点。而光是斥骂一枚笨蛋不足以完全消火,正暴躁的当口,她瞄见一道绝对能发泄得够本的身影。

    “奴隶,过来!”

    其实肖恩已经看到她了,还迈开大步准备逃跑,可惜闪得不够快,被逮个正着,只好一步化三步,磨磨蹭蹭地晃过去。他不敢不听话,前天反抗的后果是欠款又添了个零。

    可恶,女魔头!悲愤的谩骂,也只能够放在心里。

    “快点!要我过去揪你吗?”拉克西丝不耐烦地用脚打拍子,“看看你拖的什么地,脏死了!”

    “那是你踩出来的!”

    “哦呵呵呵,你的任务就是确保甲板时刻干净,所以只要脏了就是你的错!”拉克西丝已完全投入白雪公主后母的角色,并且乐此不疲。肖恩懒得跟她辩,因为辩也没用:“随你怎么罚,就是不许加钱了!”

    “哼哼哼,惩罚吗?”拉克西丝很满意他出的主意,上下扫描,瞧得肖恩冷汗直冒:“你…你要罚我不许吃饭?”这是他认为最严重的刑罚。

    “嘁,我才不会这么便宜你,相反,我会给一桌美味佳肴贴上万打头的价码,逼你吃下去!”

    “不要――”光是想象那个情景,肖恩就忍不住抱头呼喊。见状,旁观的人们都露出不忍之情。克鲁索连忙拉着上司开路。

    “干嘛?我还没玩够呢。”拉克西丝不悦。

    “再玩下去就要引起公愤了。”参谋长语带薄责。会意的黑发元帅转过头,果然看见一大帮人围上去。

    “他才来几天,人气居然就超过我了。”

    “如果你少欺负他一点,也不会上涨得这么快。”

    拉克西丝重重一哼:“他本来就是送上门让我欺负的,我不欺负他欺负谁?”克鲁索摇摇头,岔开话题:“总之,现在最要紧的是东城的动向,他们似乎提高警惕了,我们是否收手比较妥当?”

    “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做到这一步,不把老虎皮扯下来一块怎么甘心。”

    说话间,年轻的元帅眼中闪烁着冰芒。

    ******

    厨房里,棕发青年刚要把切好的菜倒进汤锅,好几个声音一齐响起:“肖恩,你只需要负责切菜就好!”

    “哎?可是,我看你们都很忙……”

    “不忙!不忙!”又是异口同声,人人停下手边的活表示自己真的很“闲”,还有一个跑过来抢走案板,郑而重之地放回原处,然后丢给他一大把菜蔬。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第一天他们不知情,让这个有嗅觉障碍的家伙调味,结果连拉克西丝都惊动了,飞奔而来亲自把汤锅倒进海里,再唤来大风吹走“毒气”,差点窒息的众人才回魂。

    肖恩扁嘴,乖乖地继续切菜。他觉得自己手艺很好,为什么大家都不认同呢?

    看到那利落的刀法,众人浮起赞叹之色。

    “肖恩,真是委屈你了。”

    “嗯?不会啊。”

    没人相信,一名年长的厨师甚至拍拍他的肩膀:“别装了,你这样的人物,若非碰上船长,怎么会落到做这种事的地步。”肖恩放下菜刀,皱眉道:“是真的,再苦再累的活我也干过。”众人将信将疑,齐声要求:“那你举个例子。”

    “像……”肖恩只吐出一个字,就没了声音。

    众人发出善意的笑声,回到工作岗位,没有注意到青年脸上一闪而逝的苍郁。

    “肖恩,水晶糕蒸好了,要不要吃?”

    “要~~”

    前一刻还垂头丧气的人眼神顿时灿亮,扑向厨师长端出来的冷点和热茶,但还没扑到,他就硬生生刹住:“这、这个很贵吧?”

    深沉的静默笼罩下来。

    “对不起,我不能吃。”吞着口水后退,肖恩用生离死别的目光注视托盘,神色哀凄。每个人都看得不忍,厨师长劝道:“吃吧,我们不会告诉船长的。”余人点头附和。

    “不!她一定会知道的!她不是人,是鬼!”

    “……”

    “别想太多了。”一个脑筋灵活的厨师抓起糕点塞进他嘴里,“如果船长真的要计较,你每吸一口气她都会跟你算帐。”肖恩想想有理,开怀大嚼,毫无顾忌的吃相让旁观者也觉得幸福。这正是众人动不动喂他的原因,奇怪的是怎么喂都喂不胖。

    歼灭三分之二的糕点后,肖恩一口气喝干茶水。众人讶道:“你不吃了!?”

    “嗯,剩下的给维烈和莎莉耶。”

    “吃完吧,我另外留了适合病人喝的鱼粥和女孩子爱吃的小甜饼。”

    “哇――厨师长,你太好了!”肖恩以一个热情的拥抱表达感谢。

    趁热把食物端去给同伴,看清房里的情景,肖恩失望地耷拉下脑袋:“维烈还没醒?”

    “是啊,我都想掐他了。”莎莉耶嘟着嘴换降温布。肖恩叹息着走近:“可惜了这碗鱼粥,莎莉耶,你喝吧。”金发少女高兴地接过:“谢谢。不过,他不吃不喝真的没关系么?”

    “应该没关系。”肖恩底气不足地道。莎莉耶吃了块甜饼,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肖恩,你担心希莉丝吗?”

    没有回应,但是莎莉耶已经得到了答案。

    “对不起,我问了没神经的问题。”她黯然垂下头,“三天了,你还没找到他们?”

    “杨阳的位置似乎有魔法障壁,其他人超过了侦测的范围。”

    “这样啊……”

    “莎莉耶,别胡思乱想。决定先救你和维烈的是我,你没有任何责任。”肖恩瞥了她一眼,语气渗入自嘲,“只不过,我在不合格的师父之外,还是个不合格的情人。”

    莎莉耶不知怎么接口,只好转移话题:“对了,这艘船,我总觉得很奇怪。”

    “奇怪是当然的,这根本不是海盗船。”

    “啊!?”

    “海盗没有他们那么好的教养,就连女魔头,也一看就知道是上流社会出生,而且个个身手不俗,他们若是海盗,路边的乞丐都是皇帝了。”肖恩淡淡地道。莎莉耶呆呆地瞅着他:“原来你心里都有数。”

    肖恩默然,脸上浮起莎莉耶前所未见的神情,像是厌倦,像是疲惫,像是淡漠,也像是冷讽。

    “别理他们,我们没必要牵扯进和我们无关的事件。”

    ******

    忘记一切,并不是解脱。

    凝视镜象般的自己,青年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想起来?”

    这是梦境。在现实中,他们无法共存;而一旦醒来,他也会忘掉这一切,就像那些总是纠缠他的记忆碎片一样。

    相同的容貌,眼神、表情却截然不同。一个愤怒,一个漠然;一个犹如燃烧的火焰,一个是火焰燃尽后的灰烬。

    “如果你审视过自己的心,就不会问我这种问题。”

    清亮却毫无生气的嗓音在虚无的空间里回荡。

    “审视自己的心?”苦涩的笑声响起,“我怎么审视?一堆莫名其妙的影象,一堆莫名其妙的感情。”

    对方不为所动:“莫名其妙,就不要管,古拉不是告诫过你。”

    “你说得容易!”青年气得全身发抖,两手紧握成拳,“是!记忆是可以不管,那感情呢?我可以无视帕尔、无视维烈吗?再举个极端的例子,每次我被自己掐醒过来,我又要怎么看待这种像神经病的行为?”

    “……”

    “求求你,振作一点,振作一点吧,不然这样下去我真的会发疯。”

    “疯了,未尝不好。”冷漠的语气依旧,“因为我们连死亡的自由也没有。”

    青年晃了晃,第一次无言以对。良久,他盖住脸,哽咽道:“姐姐、姐姐……”

    [肖恩,你要记住,无论多么残酷的事实,你都要勇敢地面对。]

    姐姐,如果痛苦到身心都被撕裂,悲伤到喘不过气来,要怎么办?怎么办?

    “恨吗?”

    “不恨。”

    “是啊,如果真的像席恩一样,满心憎恨倒也轻松。”无波无折的声音有了细微的变化,但也只是瞬间之事,“肖恩……”

    “我不是肖恩,肖恩是你!”青年激动地大喊,“我是碎片,一个什么也不是的碎片!在想起来以前,我至少还有自我,还能主宰自己的感情!而现在我只能拼命维持以前的形象,生怕露出你这副死样子吓到大家!”

    “肖恩,你就像十七岁时的我。”对方不理会他的抗拒,自顾自道。

    “呃?”青年一愣,随即再度苦笑,“是啊,我是十七岁的你,不,我根本就不知道是几岁的你。我有六岁到十七岁的记忆,三十三岁的一点记忆,还有一千年稀里糊涂的记忆――我到底几岁?”

    “不管几岁,你还有希望、牵绊,而我什么也没有了。曾经,我以为我能战胜命运,对抗世界,用我这双手守住所有我重视的人,结果――”

    近乎死寂的沉默持续了一阵。

    “盛衰荣辱,恩怨情仇,我什么都经历过了。”镜影微笑,不带笑意的微笑,“肖恩,我累了。”

    两行晶莹的液体沿着颊滚落,青年低下头,呜咽出声。看到这一幕,苍郁的眸动了动:“眼泪……很久没流了。对啊,姐姐没禁止我流泪,可是我想哭也哭不出来。”

    “眼泪只能缓和伤痛,不能治愈。”

    “至少比哭不出好。”

    青年横臂擦去泪水,正要说什么,空间突然剧烈摇晃,碎裂声不断响起,错愕间,对方似乎已经知道原因,冲了上来,却在下一秒被挡了回去,青年这才发现两人之间隔了一道透明的障壁。

    “肖恩,他来了!”趴在壁面上,那张一模一样的容颜初次浮现紧张,“守住自己的心,千万不要被他吞噬!”

    “谈何容易,我一醒来就会忘了在这里发生的一切,而且我连我的心在哪儿都……”

    “你的心就是你现在的同伴!不许迷惘不许犹豫!”对方严厉地道。青年差点急哭:“就算你这么说……醒来的我也听不见啊!”

    琥珀色的眸子闪过凄绝,那是由血淋淋的教训凝成的悔恨。

    “那就记住我说的话――有些错误,一次也不能犯!”

    ******

    [有些错误,一次也不能犯!]

    从床上坐起,喘息良久,闷雷般的声音依然在耳边不住回荡。

    “……梦吗?”耙梳汗湿的刘海,肖恩摇了摇昏沉的头,“灵体原来也会做梦。”

    回响渐渐微弱,伴随着淡化的景象,只有刻骨的哀痛残留在体内。肖恩习以为常地环紧膝盖,静待这波情绪过去。然而,今夜不知怎么回事,等了半天也平息不下来,还越来越难以消受。

    起身离开舱房,他走上甲板。

    冰冷的夜风让大脑清醒不少,同样胸口的刺痛更加鲜明,青年的右手无意识地抚上颈项,在颈动脉附近徘徊,即将按下的一刻,身后传来一声招呼:“肖恩,睡不着啊?”

    “呃…嗯。”他震了震,转头挤出笑容。

    “别逛太久,明天船长肯定又扔给你一大堆活。”好心地叮嘱完,轮到值勤的水手爬上了望台和同事换班。肖恩吁了口气,注视右手,心道:又掐不死,掐什么掐。

    不是他自恋,如果一个神经纤细点的人处在他这样的情况,早就疯了。

    但是他也非木石。

    摇摇晃晃走在甲板上,肖恩感觉自己像个木偶,断了线的木偶。构成线的记忆全部七零八落,找不到头,纠缠着他,让他迷茫无依,看不到过去也看不到未来。

    就算有想守护的人,这样的状态,这样的心情,又怎么去守护?证据是:他现在身边只剩下两个同伴。

    老是想自尽,战斗时也想自尽,这样懦弱的自己,只会让大家陷入危险。

    自厌的情绪潮水般泛上来,几乎将他淹没。

    勉强撑到船首,肖恩靠着船舷,俯视自己的倒影。

    错觉吗?那张脸,似乎在嘲笑自己?

    是啊……是该自嘲,这么半桶水的家伙。先是不想回忆,只想好好珍惜身边的人;知道索贝克的真实身份后,又眷恋起过去,下定决心要恢复记忆。

    而如今,既追不回过去,又守不住现在的自己,连方向也没有。

    肖恩把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微微抽动。

    水面上的倒影,无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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