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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夙敌与旧交(下)

    锐利的剑气彼此撕咬,碎散成----打尽,却因炎狼佣兵团长的冒进,最后功亏一篑,“他有没有反省?”克劳德郑重保证:“有,他很认真地反省了。”

    “好吧。”贝姆特的语气非常微妙。当时他用的是以身诱敌之计,而他和休得斯之间的纠葛,大部分人都知道,所以达留恩的行动,未必真是卤莽。

    “谢首领!”

    “客气什么――确定休得斯一行是往北边逃的吗?”

    “千真万确。因为气愤团长被重伤,达留恩的部下一直追到北城的边境都市以诺,亲眼看着他们跑进去,还差点和那边的守卫打起来,幸好费路迪亚和费路迪尔的部队及时赶到,才阻止了他们。事后,以诺方面却矢口否认。”说到这里,克劳德嘲讽地歪歪嘴角,“米利亚坦真够愚蠢,为了和我们较劲,就引狼入室。好在没有蠢到底,终归向我们低头了。不,听说是银龙王出马,他才答应恢复通商,果然是死要面子的男人。”

    贝姆特沉吟半晌,摇摇头:“米利亚坦可能不知道。”

    “咦?”

    “和雷南郡一样,以诺的势力完全把握在哈梅尔商会手里,而以前就有传闻休得斯和博尔盖德暗中往来。但是从轩风的事看,休得斯背后应该还有个牵线人,就是罗兰;福斯。”

    “罗兰城主!?”克劳德惊讶地瞪大眼。贝姆特神色凝重:“不然休得斯如何肯定轩风是我救的?东城也有动机。何况他是个聪明人,不会只巴着一棵树。我现在担心的是,博尔盖德和罗兰;福斯会不会有什么牵扯。”

    克劳德失笑:“你想得太多了,首领,博尔盖德是只老狐狸,怎么会做出把自己往火坑里推的行为,反过来设计罗兰城主的可能性还大些。”贝姆特不语,心道:越是聪明的人越是自负,罗兰;福斯大可利用这种心态,不是吗?

    “不过,休得斯那家伙还真是死缠烂打,阴魂不散,他是不是把自己当成你的夙敌了?”克劳德大大叹了口气。贝姆特内心一动,脑中浮现的却不是死亡佣兵团长妖美的面容,而是那个曾经男扮女装,气质冷锐的黑发青年。

    ******

    拉着旧识坐回原位,诺因叫了两瓶酒和一些小菜,亲自为他斟满,满脸欢容:“真的好久不见,大概十几年了吧,你过得好不好?”

    班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似乎还有点意外,吉西安和雷瑟克看在眼里,交换了一个眼色。

    “呃…挺好的。”隔了一会儿,班斯才神不守舍地回答。露蒂丝不喜欢被排除在对话之外的感觉,拉拉诺因的袖子:“诺因哥哥,介绍一下。”

    “他叫班斯,是我以前的邻居。”

    “哦。”

    这一来一往间,班斯已经整理好思绪,郑重开口:“殿下,当年的事,是我们对不起你。”

    “?”诺因一脸不知所以然的表情。班斯看得目瞪口呆:“你…你忘了?”

    “什么啊,我记得,但那不关你的事吧。”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女儿就是害得你们母子三人背井离乡的罪魁祸首之一。”

    当年诺因的母亲茜蕾雅只身带着双胞胎儿女来到班斯所住的村庄定居,原本日子过得好好的,一天村里的女孩被人贩子掳去,莉莉安娜也在其中,诺因使计救出妹妹,却在逃跑途中被发现,若非侥幸召唤了魔封剑,所有人都会被灭口。

    然而事后,获救的女孩又哭又闹,之鱼后,大人们的脸色也难看起来。为了不给村民添麻烦,茜蕾雅连行李也没有收拾,就带着两个孩子匆匆上路。她身体本来就不好,可以说后来的病故,大半由于这场灾难。

    当时班斯下田未归,他的妻子莫娜去了邻村买菜,都不在场,等回来时,一切都太迟了。

    “你是你,你女儿是你女儿。”诺因不假思索地道,他行事一向全凭一己之好恶,不迁怒重视的人,反之就当成冤大头出气。

    “是啊,班斯叔叔,过去的事就别提了。”莉莉安娜眉目温和,显然调整好了心态,“小云好吗?”

    “她很好。”见两人是真的不在意,班斯放下心里一块大石,绽开笑脸,“八年前就嫁人了,我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

    “咦!莫娜姨呢?”兄妹俩齐声道。

    “前年去世了。”班斯灌了口酒。诺因和莉莉安娜都露出惊惋的神情,后者更双手合十,为死者祈祷冥福。

    “那你一个人过日子难不难受?对了,你干嘛穿成这样,摆噱头啊?”诺因上下打量对方。班斯啐了一声:“什么摆噱头,我是正牌的独立商人!”诺因张大嘴,好一会儿才会意:“独立商人!你这憨大也会做生意?”莉莉安娜同样大吃一惊。露蒂丝吃吃而笑。

    “你才憨大,只长个不长脑袋的小鬼!”班斯作势要揍他,“我生意做得可红火了!哈梅尔商会都有几次想挖我过去!”闻言,吉西安眼底精光一闪。诺因还是不减怀疑:“真的?不是瞎吹?亏本就老实交代,我可以借你钱翻本。”

    “臭小子!”班斯气得忘了身份差距,扳住他的脖子用力掐。诺因毫不介意,反而大笑起来。

    “请问,你是隶属北城的商人吗?”一直作壁上观的术士长插口道。

    “是,我是在北城注的册,但我是土生土长的卡萨兰人。”班斯连忙正襟危坐,用了然中带着敬佩的眼神注视他,“您是凯曼商会的会长吧,果然一如传闻的年轻。”

    “他就年轻一个长处了。”诺因拆墙角。吉西安微笑不语,暗暗送了颗雷球,既是报复他,也让他闭嘴。

    “不瞒你说,三大商会的情势现在很微妙,哈梅尔商会似乎有向希顿商会靠拢的迹象。我不相信博尔盖德那个老狐狸会这么轻率,所以希望有个人帮我打探一下虚实。”

    “吉西安……”诺因皱眉,他明白心腹的打算,却不赞成拖眼前的人下水。班斯看看他,笑了:“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就这点小忙,我当然义不容辞。”诺因咋舌:“小忙?你有没有搞清楚问题的严重性?”莉莉安娜也劝阻:“是啊,班斯叔叔,很危险的。”

    “不用担心,我又不是去做探子,只是确认一下。真要窃取什么机密,我一来没经验,二来没人脉――对吧,吉西安会长?”

    凯曼商会长点头,肚子里的算盘却打得劈啪响。诚如班斯所言,他是个新手,但正因为是和三大商会都无瓜葛的新手,才能不受怀疑地混入敌营。而一旦上了贼船,他就别想下来了。吉西安有的是手段把他塑造成前锋,摸清博尔盖德的想法。

    “说到希顿商会,最近倒有个传言。”班斯为自己倒第三杯,带着些许酒意道,“他们在米尔菲(注:北城首府)的商馆长换人了,因为和南城缔结了贸易关系,希顿会长不得不亲自带队和尼普亚斯大陆通商,委托手下和哈梅尔商会周旋。”

    “我知道。”诺因咕哝,对梅莲可与虎谋皮的行为十分不以为然,“那个手下是谁?跟博尔盖德周旋可不容易。”

    “好象满厉害的,一天就接手了商馆,在北城的王室也吃得开。名字很怪,叫什么……纽克西。”

    “木偶!”莉莉安娜掩嘴低呼。余人不解地望着她。定了定神,银发少女解释道:“纽克西在古语里的意思就是玩偶、傀儡……是好怪的名字。”

    “哼,傀儡吗,也许真的是某人的傀儡也说不定。”诺因双手环胸,唇畔泛起冷笑。其他人则感觉很不舒服,露蒂丝皱皱鼻子:“到底是谁取的名啊,真恶心。”(注:魔导国的风俗是由当地的圣职者建议,父母定名,名字的发音来自古代语,这是为了纪念)

    “罗兰城主怎么会给部下起这么招摇的名字。”白了上司一眼,吉西安以指关节轻扣桌面,沉吟道,“这人我也略有耳闻,不过还没机会拜见,他的外貌有没有什么特征?”

    “没有,没听说有什么稀奇。”班斯回忆了一下道。雷瑟克疑惑地瞅着友人:“你以为他是谁?”

    “只是猜测,罗兰城主手下有几两重的我基本上都知道,除了他那个突然蹦出来的师父。”

    诺因捧腹:“龙做生意?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谈。”吉西安瞪目:“不要道听途说!他的瞳仁不是橄榄形,他根本不是银龙!”

    “不是银龙?”众人都是一讶。莉莉安娜一边思忖一边自言自语:“那还有什么种族是银发?好象只有雪族了,听说罗兰城主是收留了不少雪族。”

    “无论如何,他不是简单人物。”吉西安镇定下来,恢复懒懒的语气,“能用一个半成品的法器冰封一座都市,让蕾雪祭司长吃哑巴亏的男人,我不认为会甘于寂寞。”

    “吉西安,你老毛病又犯了。”雷瑟克摇摇头,“像你这样的全才是很少的,他不见得懂经商,就算他懂好了,又有罗兰城主撑腰,也不可能一下子爬到那么高的位子,底下的人会不服。”

    “唔……”吉西安不得不承认友人的思虑比自己周密。

    “交给我吧!趁这次去米尔菲进货的机会,我就加入哈梅尔商会,探探那人的底细。”喝得八分醉的班斯拍胸担保,完全没预料到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

    雾之月20日;北城埃特拉;上界――

    走出空浮舟站,拉克西丝为前来迎接的盛大排场眯了下眼,随即礼仪周到地和领头的使臣攀谈了几句,骑上准备好的骏马。

    天空呈现一片灰色,刮了一星期的暴风雪终于过去,带冰粒的雨丝却落个不停,虽然被结界挡在外面,寒意却渗透进来,更添萧瑟。

    这次访问的名义是关税洽谈,埃特拉的商人对里那的不满已经累积到一定程度,需要疏通一下。但在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拉克西丝还另有打算。

    米利亚坦比印象中多了几分老态,尽管大体还是神采飞扬,倜傥风流,眼下却和昏庸的统治者一样,有了酒色的痕迹。陪伴在侧的也不是北之贤者赛雷尔;史汀,而是个陌生的机灵男子。拉克西丝看在眼里,暗暗心惊,克制着不问友人的近况,熬完洗尘宴。而宴会一结束,她就在偏厅见到了刚忙完政务的赛雷尔,这才松了口气。

    “米利亚坦是不是故意摆样子给我看?”和友人并肩走在廊上,黑发元帅寒着脸问。

    “一半一半吧。”蓝发青年苦笑,指着自己的房间,“进来再说。”

    “史汀老师!”

    刚打开门,一个娇小的身影扑进他怀里,亲热地蹭啊蹭,“我召唤了一只梭尔(注:一种无害的精兽),我表演给你看好不好?”

    “小玲,对不起,我有客人。”不忍心拒绝,赛雷尔犹豫了一会儿才道。邱玲也瞥见站在他身后的拉克西丝,小脸腾地红了,连忙站好,声如蚊呐地道:“您…您好,元帅大人。”两人曾在东城城主的婚礼上有一面之缘,当时她就对这位女中豪杰神仰已久。

    “别来无恙,邱玲小姐。”拉克西丝行了个优雅的宫廷礼。

    “那,我告辞了,你们慢慢聊。”偷瞄对方成熟完美的体态,再比较自己锁骨以下,脚踝以上的部分,邱玲顿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似地,怏怏走出室内。

    “呵,真是个可爱的丫头。”拉克西丝没有漏看她的小动作,朝友人眨眨眼,“她很喜欢你。”赛雷尔失笑:“小玲还是个孩子。哪有这种念头,她不过是依赖我罢了。”

    拉克西丝耸耸肩,走向沙发。一直跟着她的总参谋长先一步泡好茶,放在主客面前。

    啜了口香味四溢的红茶,黑发元帅徐徐道:“她确实是个孩子,所以是时候让她成长了。”年轻的贤者面露为难:“我就是不想她接触那些事,才――”

    “别傻了,赛雷尔,你的处境越来越艰难,再不让她有自保的能力,只会害了她。”拉克西丝严厉地斥道,“纯洁和性命,哪个重要?”

    “您说的是。”良久,赛雷尔沉声一叹。见他听进去,拉克西丝不再兜转这个话题:“好吧,告诉我米利亚坦是怎么回事。”

    “通俗的说法,就是冷战。”赛雷尔苦涩地笑道,“因为银龙王的施压,大人不得不向西城低头,心情自然不快,而不快的结果……”

    “就是跟你赌气?”拉克西丝接口,眼睛眯成一道细缝,“他几岁?没断奶还是老年痴呆?”赛雷尔尴尬地笑:“大人也不是真的疏远我,只是要我反省,今后别再自做主张。”

    想起那近侍,拉克西丝沉默片刻,从唇间逸出轻不可闻的叹息。

    “赛雷尔,虽然委屈了你,但你还是向他低头吧,不然这样下去,会假戏真做。”

    “……是,我明白了。”赛雷尔脸上闪过恍悟,点头答应。

    换了个坐姿,拉克西丝摇摇杯中的液体,状似随意地道:“那幅画还在吗?”赛雷尔怔了怔:“在,您想看?”

    “嗯。”这是拉克西丝此行的主要目的,日前朱特送来了席恩的情报,其中提到了东方学舍,显然她那个“奴隶”来历不简单。还有“摩耶”的宰相,这世上根本没有摩耶这个地方,她翻遍古籍,才找到摩耶是魔界旧称的记录。

    和魔界宰相有关的古代人,答案呼之欲出。

    虽然实在难以置信,拉克西丝还是忍不住跑来确认。

    “为什么突然想到看画?”赛雷尔不解,同时也有点担心。那幅画事关重大,就连上次也只是跟对方提了提,没有拿出来。拉克西丝随口编了个理由:“我早就想看了,所以才大张旗鼓地过来。”

    “啊…是。”

    身为魔导国唯一的元帅,拉克西丝的一举一动自然受到多方注目,若私下见面,反而引人怀疑,倒是光明正大地拜访,去首代北城城主的卧室也可以扣上观光的帽子。

    当下两人默契地四处闲逛,最后来到秘室。

    赛雷尔先下去,把墙上的烛台点亮,下一秒,拉克西丝主仆不约而同地倒抽一口凉气。画面中央的青年俊颜含笑,棕发结辫,赫然就是肖恩,连衣着也毫无二致!呆了好半晌,拉克西丝看向一旁的赛雷尔,她很清楚这个朋友对圣贤者崇拜到骨子里,如果他知道所谓的史上最强魔法师是个贪吃好骗,单纯毛躁,曾被她欺负得哇哇哭的家伙,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嗯……还是不要打击他了。

    眼珠一转,拉克西丝凝视肖恩抱在怀里的两人,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

    难道阁下怀疑……同样震惊的克鲁索瞥了眼上司,为突然冒出的猜测战栗起来。

    ******

    走出卧室所在的宫殿时,天空已经放晴,几缕阳光穿过薄薄的云层,为大地披上金色的外衣。萦绕鼻端的空气潮湿而清新,拉克西丝情不自禁地伸了个懒腰。

    细碎的声音传来,她转头望去,只见一群人缓步走来。被簇拥在中央的青年身材高挑挺拔,一袭黑衣,俊美的面容挂着礼貌的浅笑,清爽的淡金色短发随风轻扬,身后跟着一个英气勃勃的军装女子。

    罗兰;福斯!这家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拉克西丝瞪大眼。

    “啊,元帅。”东城城主其实早就看见她了,也是冲着她而来,却装出惊讶的样子问候。

    “真是无巧不成书啊。”黑发元帅镇定下来,回以嫣然一笑。其他人被她视作路人甲,自动屏蔽。

    罗兰的状态也差不多,但他好歹对赛雷尔和克鲁索打了声招呼。

    “倒也不能说很巧,我一听说你在就寻来了,不过我们选在同一天拜访,还真是有点玄。”

    “罗兰城主不是陪同妻子来的么?”

    “我是代替内人来的,本来朵琳和岳父约好,今天回家探亲,可是她昨晚身体就不太舒服,只好我一个人来。”

    “哦。”

    “罗兰城主不必介怀,您来也是一样。”

    拉克西丝斜眼看去,只见一个长相不差,穿着浮夸的男子站在罗兰左侧,一脸殷勤的笑容。想了想,她好不容易认出是米利亚坦的长子,人称[蠢蛋王子]的伯都;欧斯达,辈分算来是罗兰的大舅子。

    “伯都王子有空也来我这儿坐坐。”罗兰微笑以应,转向拉克西丝,“如何,元帅,一起走吧?人多热闹。”旁边的陪客相继附和。

    和侄子一样眼睛长在头上的拉克西丝却会做人多了,这些鹦鹉非富即贵,不能拒绝让他们下不了台,只好点点头,和罗兰并肩前行。

    “记得和元帅初次见面也是在花园呢。”

    “咦?”拉克西丝一愣,疑惑地抬眼,对上一双意有所指的蓝眸,心一动,铺天盖地的回忆忽而涌上。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不是花园,而是战场。

    鲜血连天,哀鸿遍野,两军激烈地推挤、缠斗,落马的骑兵被敌我双方的马蹄践踏而过,登时化作赤红的肉块;阵形坚实的步兵也抵挡不住兽人的猛攻,被冲得七零八落;流箭和毫无准头的魔法在队伍里掀起小规模的死亡风暴,战局已经混乱到指挥体系无法跟上的地步。

    十八岁的少将把剑从不知第几个敌人胸口拔出,连休息片刻的时间也没有,两根狼牙棒劈头砸下,因为统帅的死,所有的蛮族士兵都把矛头指向这个凶手。龙眠挥出短促的弧光,刺穿了一人的颈动脉,顺便附送一脚,让他往另一个方向倒下;被削断武器的另一人却毫不退缩地扑上,张开的大口正好让剑刃洞穿。然而,泯不畏死的敌人竟然咬住了嘴里的凶器,同时第三个敌人撞向马腹,顿失平衡的他摔了下来。

    坠马的瞬间,黑色的潮水淹没了心脏,但他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着地一滚,避过了夺命的白刃,拼着最后的力气结果了四个敌人,飞溅的鲜血却遮蔽了视界,险恶的环境又不容他擦拭,只能咬牙保持镇定,用感官代替视力。

    此起彼落的惨叫混淆了听觉,他强压下焦虑,分辨出空隙,绷紧的身体宛如离弦之箭般射出,突然寒气扑面,长剑上挑,当一声脆响,被震得倒退两步。

    [还很精神嘛。]

    不同于兽人粗嚎的清脆嗓音拉回理智,他只是诧异,没有放松。战场上,一分松懈就是死,背叛的苦果也不是没尝过。[谁?]声音沙哑,几乎连他自己也认不出。

    [你自己不会看吗?]盛气凌人的嗓音顿了顿,软化了些许,[你可以看了。]

    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擦去血迹,恢复正常的视野映出一个骑在马上的年轻女子,穿着没有阶级章的军服,乌发高束,翠绿的眸子仿佛冰针般锐利。很美,但更耀眼的是她如同夏日艳阳的鲜活气质。

    [像一头小豹子。]她上下打量他,评价,实则掩饰内心的震撼。纵横沙场多年,她也从未看过那样绝望的反扑,置之死地的搏命。

    [那你就是山猫吗?]他反唇相讥,脸上却有点发烧。

    [哈哈哈!]她放声大笑,朝部下侧了侧颈子,[给他一匹马。]语毕,径自拉转马首,疾驰而去。

    然而骑出一段距离,后面蹄声渐响,一人一骑追了上来。

    [你跟上来做什么?]

    [你带的是生力军,不跟你跟谁?]

    她一扬眉,眼里多了份欣赏:[那你可要跟紧了,别被我甩下去。]他不甘示弱地微笑:[你才是。]

    比试的结果,他们不分上下。

    再见首,是繁花似锦,落英缤纷的季节。

    一柄羽绒香扇半遮着脸,只露出一双似曾相识的碧眼。

    看到他递出的手,她收起扇子,盈盈一笑,镇定自若,一如她瞳孔里的男子,将惊讶藏得完美无缺。

    [初次见面,罗兰城主。]

    回过神,几株早开的春花跃入眼帘,一时间竟有些茫然。

    “那一刻真是惊艳。”清冽的嗓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拉克西丝一凛,眼神如电,看向身旁的人。

    当时东城被蛮族和兽人联手侵略,没有一个城伸手援救,只有她偷偷带兵支援,不是出于恻隐之心,仅仅是考虑到东城垮了,中城可能就是下一个。

    现在想起来,算是养虎为患吧。

    但即使重来一次,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哪怕国之将亡,内贼侵吞也比外族践踏好。

    单纯的二分法,内心深处却有个小小的声音:和人并肩作战的感觉,很好。

    罗兰心底也流淌着相同的情绪,勉强压抑,含笑回应众人的攀谈。

    一个魁梧的身影迎面走来,伯都首先招呼:“哦,道格拉斯,练习完了吗?”

    “还没。”红龙骑士两眼紧盯着金发青年,咧嘴一笑,“怎么样,罗兰城主,和我打一场?”

    罗兰一怔,笑着摆手:“我哪是尊驾的对手。”道格拉斯咬住不放:“这要比了才知道。”

    “好啊,两位武艺高强,这一仗一定很有看头。”伯都喜欢热闹,当下大声凑趣。几个老成持重之辈却认为不妥,红龙骑士恋慕朵琳公主的事宫里人尽皆知,难保他不会在比试过程中下重手,伤了北东两城的和气。

    “比武场就在附近,我们走。”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道格拉斯大拇指一晃,大步开路。

    校场不大,因为三支龙骑士团加起来也只有三百不到的人数,正在训练的以红龙骑士团的成员居多,被上司一喝,立刻散了开来,露出意料之中的期待表情。赛雷尔开口道:“既然是比试,就不要用真剑吧。”

    “贤者大人,你这是外行人的说法,比武当然得用真家伙,不然怎么能显出真本事。”

    “但是万一受伤就不好了。”伯都也发觉气氛不对,眉间浮起迟疑――罗兰可是他重要的后台。道格拉斯安抚道:“不用担心,我们会有分寸的。”

    伯都信以为真。其他人有的暗怀鬼胎,有的明知是假却不敢劝阻,眼睁睁看着两人下场。

    道格拉斯率先发动攻击,龙枪以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化为一道雷霆,朝罗兰的脖颈要害疾刺而来,全没留半分余地。他很确信这一击就算要不了对方的命,也能打乱他的阵脚,不料罗兰在一瞬间侧头避开,龙眠出鞘,从斜下方削向他的右臂。道格拉斯及时旋身挡下,并迅速拉开距离。

    胸腔残留着刚才的惊悸,伊维尔伦城主身为战士的名气不响,战场上的功绩也以智谋为主,因此道格拉斯一开始没有认真,而轻敌的结果,险些让自己栽了个跟头,恼怒之余,还有一股混合着杀意的斗志逐渐高昂。

    罗兰没有趁胜追击,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对方格挡的那一下让他半个手臂发麻,几乎到了快握不住剑的地步。红龙骑士的龙族血统比青龙骑士更浓,力气起码是普通人的五倍,正面硬撼绝对会吐血而亡。

    只有靠速度和技巧取胜了。罗兰将龙眠插回剑鞘,调整好呼吸。与此同时,道格拉斯再次抢上,华丽的突刺仿佛连环闪电不断进攻,却总是和对方的身体差了一张纸的厚度。罗兰以滑行般的步伐后退,冷静地观察对方的动作。道格拉斯越打越是心惊,至今为止倒在他连续突刺下的对手不亚于三位数,而他引以为傲的枪术竟然对眼前的人毫无作用,不禁有点焦躁,断喝一声,准备发动更强力的招式。

    这正是罗兰等待的机会,他已经快吃不消暴风雨般的连环刺杀,绝招固然迅猛却需要短时间的蓄势,攻击的部位也很好猜测,果然一道击地波袭向他站立的位置。

    圣灵枪法;地龙旋。

    跃起的身影不退反进,踩上插进地表的龙枪,在半空翻过令人惊异的弧线。

    唰!雪亮的刀锋如凶兽出闸,从下往上劈砍。千钧一发之际,道格拉斯弃枪前仆,一个打滚扳过枪身,堪堪挡住尚未收势的白刃,乱弹的碎石更打得罗兰差点背过气去。这一招端的敏捷,但被逼得不得不放弃武器的耻辱让道格拉斯理智全失,枪杆急转,绞住长剑;接着左手握紧,挥出密集快速的拳影。

    龙绞闪和连龙牙的二段击,曾在已故哈梅尔商会副会长的宅邸让希莉丝吃了大亏,而罗兰此刻的形势比她更不利,一没穿防具,二无落脚点,整个人呈悬空的姿势。当下身体猛地后仰,带动长剑挣脱绞力的束缚,同时起脚踢向对方的太阳穴。

    然而道格拉斯的反应之快不亚于他,变拳为爪,抓住他的脚踝。换作不善肉搏的诺因,下一秒就会被他捏碎骨头,但罗兰徒手格斗的经验丰富,临危不惧地抬起左脚,长腿划出激烈的破空声,准确地命中对方的下巴,使那如山的身躯失去平衡。道格拉斯下意识地松手,重获自由的罗兰交换了双足的支点,又是一脚反踹,这回黑色的军靴踏在肩膀上,借力后跃,稳稳落地,龙眠也不忘摆出守势。

    “漂亮的舞步。”道格拉斯揉了揉有碎裂嫌疑的下颚骨,吐出含糊不清的赞扬。罗兰也暗暗捏了把冷汗,刚刚的几下可谓死里逃生,而且他反击虽然迅速,脚踝好像还是淤血了,平常的走动不碍事,高速移动却会受到影响,这下只好速战速决了。道格拉斯看不出对方的心思,却清楚自己的成果,先一步行动,无数枪影刺向罗兰附近的地面,只听得轰隆连响,爆破形成的小坑追着疾闪的身形不断增加。

    “圣灵枪法;百手突――你不会只有逃跑的能耐吧。”

    罗兰把对方的挑衅当成耳边风,但以他的状态,也确实不能无限制地跑下去,一个大垫步后跃,剑刃画出光的轨迹,呈弧形激射而出的剑气削平了千创百孔的大地。同样是绝招,师承帕西斯的罗兰就没有喊名的习惯。

    如火山喷发的灰尘和石块阻挡了道格拉斯和旁观者的视线,罗兰无声地绕过危险区域,窜入龙枪的攻击范围,反手持剑,镶着蓝宝石的剑柄狠狠撞中对方左侧的肋骨。

    红龙骑士咽下漫至喉咙的灼热液体,双目赤红,前额青筋爆起。疼痛让他狂性大发,连赛雷尔“好!到此为止!”的叫声也没听见,施放斗气震开对手,枪尖斜插进地面,产生大量的龟裂,从裂缝里迸出刺目的光芒。罗兰原先以为是地龙旋,当看到九条光凝成的巨龙张牙舞爪地扑来才发现不妙。

    圣灵枪法奥义;九龙波光击。

    金发青年侧过身,由后向前的水平切斩劈碎了先发而至的冲击波,连跟着杀到的光龙也被这道真空断层吸入,眼看攻势瓦解,碎散的气流却在顷刻形成气旋,进而汇聚成一颗巨大的光球,朝他的胸口挤压而来,竟是二段击。

    这一刹那,龙眠晶莹的剑身爆发出蓝光,撕裂了球体,宛如一朵绽放的死亡之花,冰白的冻气四处肆虐,影响所及,站得近的龙骑士们覆盖上一层薄霜,站得远的拉克西丝等人也全身发抖。

    “大人,没事吧?”艾德娜连忙上前问安。罗兰点头以应。

    “精彩!太精彩了!”伯都热诚地鼓掌,声音虽然因为格格的碎响削弱了气势,还是充分表达出赞美之意。赛雷尔沉稳有力地道:“到此为止吧,两位不分上下。”

    就算他不说,罗兰和道格拉斯也没力气打下去了。前者缓缓收起长剑,神色自若;后者铁青着脸插回龙枪,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几个老臣朝他的背影投以不满的目光,先前看得眼花缭乱头晕目眩也罢了,最后一击摆明了是要置对手于死地,真是不知分寸的人,幸好没出事。

    拉克西丝闲闲地道:“想不到罗兰城主的剑是这么厉害的法器,可否借我一观?”罗兰不着痕迹地拒绝:“元帅说笑了,您会看不出?”刚才他借助武器放出一点力量,才没一命呜呼,算下来是他败了,果然悠哉日子过太久,剑技和危机察觉能力都钝了。

    “看是看出来了,只是没想到剑如其人,一样深藏不露。”拉克西丝笑得意味深长,猫儿般的碧眸闪过雀跃的光芒,“怎么样,也和我打一场?”

    “饶了我吧,元帅!”罗兰苦笑。克鲁索也劝阻:“请自重,阁下。”拉克西丝哼了一声:“好吧,我们棋场上见真章。”

    ******

    一株青松,一张石桌,两把石凳,构筑出如诗的优雅氛围。

    树下的两人也漫不经心地对奕,注意力大半集中在谈话上。

    “这里的松树长得不错。”

    “我家的更好。”想起情人就住在雪松茂盛的庭院,罗兰的笑容带了点温柔的味道。拉克西丝诧异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做无谓的猜测,放下一颗白子:“我们在这里下棋,似乎有点喧宾夺主。”

    “嗯,岳父最近的兴趣转到别的方面去了,我想应该没关系。”

    还不是你的功劳。拉克西丝心里冷笑。罗兰抢回主动权:“听说右权机神官去世了,真是遗憾。”

    “老师一生俯仰无愧,走的时候一定很轻松,我这个做学生的,也没什么遗憾。”拉克西丝避重就轻地回答。罗兰也不跟她兜转,直截了当地问道:“不知元帅属意哪位继承他的位子?”

    “我和老师职位相当,这不是我可以做主的事。”

    “元帅谦虚了,您的实权大可做主。”

    “呵呵,您真会说笑。”拉克西丝绽开妩媚的笑容,四两拨千斤,“倒是罗兰城主,你有那么厉害的师父,却从来不声张,这才是真正的谦虚。”

    罗兰怔了怔,一时吃不准她是单纯的转移话题,还是另有深意。

    “元帅误会了,我师父只是个隐士,一向与世无争,这次受我邀请,才出来露露脸。”

    拉克西丝眯起眼:“哦?我倒觉得他一鸣惊人,整个索伊拉都被他冰封了不是吗?”罗兰皱了皱眉:“元帅,这件事,蕾雪祭司长解释得很清楚,是当地神殿的错,和我师父一点关系也没有。”言下有几分不悦的凝重。

    “别生气,我没有指责的意思。”拉克西丝笑着圆场,“听起来,罗兰城主很敬重你师父?”

    “是,我由衷地敬爱他。”对于这一点,罗兰坦率地承认。

    “你师父想必也很宠爱你,才会把一身技艺都传给你。”

    “这个,说来惭愧,我师父才能广博,我资质愚钝,只学到一点皮毛罢了。像他最擅长的炼金术,我就一窍不通。”

    用下子的空挡整理了一下思绪,拉克西丝状似无心地道:“听说费尔南迪先生人品也是极好的,多半成家了吧。”罗兰也在思考下一步怎么走,随口道:“妻子是有,成天亲亲老婆长亲亲老婆短,子息不清楚。”

    夹着白子的手停顿了一瞬,然后,若无其事地放下。

    为出乎预料的位置惊讶的罗兰抬起头,只捕捉到对方脸上一闪而逝的担忧。

    ******

    王女乔装来访的消息当天就传遍了整座米亚古要塞,但是看到本人出现在街头,目击的居民还是免不了大惊小怪一番。

    一样的眉,一样的眼,红润的薄唇却笑弯弯的,和诺因总是紧抿的唇线截然不同;两鬓的发略微朝里翘,衬托得那明明神似的轮廓更为柔和;举手投足,毫无雷厉风行的气势,而是宛如春风的优雅怡然。

    就像女装版的诺因再贴上温腕的标签,却怎么看怎么……恐怖。

    没错,恐怖。

    每个西境的男性都不止一次幻想他们的统治者某天突然变性成女的,然而目睹实际的例子,一个个非但没有欣喜若狂,反而鸡皮疙瘩争相往外冒,狂奔到城主府守株待兔,见真正的诺因出来才长舒一口气,消毒的感觉油然浮上。

    女性的反应就好得多,因为她们三番两次设计诺因穿上他最讨厌的女装。

    “这里的人好像不太欢迎我。”嗅出气氛的异样,银发少女有点不安。同行的军务长环顾四周,道:“没这回事,大家只是好奇罢了。”闻言,附近的人急忙点头,免得事后诺因知情,将他们挫骨扬灰。

    莉莉安娜嫣然一笑。今天她穿了一件淡紫色的连身长裙,领口镶了一枚紫水晶,显得高贵而典雅;罩着白裘斗篷,一头长发自然披散,又透出几份娇柔亲近的气质;俏脸生晕,美目流盼。

    雷瑟克被她笑得魂差点飞掉,挽在他左臂的手更让他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迈着僵硬如稻草人的步伐往前走。

    “殿下,您看看这些布,都是今天刚进的货。”路边一个布匹店老板热情地招呼。莉莉安娜驻足看了会儿,拿起角落一块,叹道:“哎呀,这个花色好漂亮。”

    “呃!”布匹店老板一愣,小心翼翼地确认,“殿下,您喜欢这块?”他记得清清楚楚,上次因为被他推销这块布料,诺因气得险些把他砍成十七八段。怎么孪生兄妹,审美观会差这么多?

    “是啊。”莉莉安娜爱不释手地抚摸锦布,半晌红着脸警醒过来,“是不是太可爱,不适合我?”

    在场的另两人失笑。

    “没这回事!”雷瑟克首先坚定地反驳。布匹店老板忙不迭地把布包起来,附和道:“没错,您穿上这布做的衣裳,保证美极了!看在你第一次来,给您打个五五折!”

    “谢谢大叔!”莉莉安娜嘴甜地唤道,笑得开心又满足。

    又买了几件现成的衣服和小饰品,满怀礼盒的军务长注意到女伴朝一家玩偶店多看了两眼,便问:“要进吗?”

    “不,不用。”莉莉安娜回过神,笑道,“这次哥哥送了很多可爱的布偶给我,难得他有这样的心思。”

    “是去年收获祭上赢来的。”

    “哼,我还以为他真的有心呢。”莉莉安娜嘟起嘴。雷瑟克连忙为上司辩白:“他是有心!不然殿下早扔了,他最讨厌这种东西!”

    “我知道我知道。”莉莉安娜笑意加深,眼神有些朦胧,“妈妈去世后,就我们两兄妹相依为命,哥哥对我的好,我心里都明白。”雷瑟克沉默,不知如何接口。

    “不过哥哥还是太霸道了,认定我是他血缘的另一半,就该永远和他在一起。哪天他有了女朋友,就会懂了。”

    雷瑟克莫名的慌张,只觉她话里有深意,又不敢细想。莉莉安娜轻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我看露蒂丝就挺不错的,也许会打动哥哥的心。”

    “不可能的。”雷瑟克苦笑摇头,“露蒂丝是一相情愿,但我是旁观者,看得很清楚,殿下对她一点感觉也没有。全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容忍她,照顾她。”

    “现在是没感觉,将来未必啊。”

    “但愿吧。”

    “话说回来,姑姑原先是想让哥哥在爱伦她们三个当中挑一个。”莉莉安娜想起一件事,幽幽地道,“论年龄,她们和哥哥也比较相配,又有容貌,有才干,有气质,可惜哥哥不要,虽然当初赌气的成分居多。”雷瑟克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莉莉安娜小姐?”

    “你不知道!?”莉莉安娜惊讶地看着他。

    “不知道。”

    “嗯…是这样的,当年姑姑一找到我们,就秘密收养了一群孤儿和下等家庭的孩子,根据各人的资质派专门的老师教导,有的学武,有的学文,有的学魔法,还有的……就是学做新娘。因为姑姑考虑到哥哥脾气很拗,万一哪天喜欢上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麻烦就大了,还不如早点帮他把未来的另一半定好。”

    “这…元帅真是太深谋远虑了。”雷瑟克汗颜,“那爱伦、悠梨和尤菲米亚都在里头?”莉莉安娜点点头:“还有悠梨的姐姐妃梨。她们都是很好的女孩,有天分,刻苦,性格开朗,也真心喜欢哥哥,希望成为他的妻子,再不然也当他的部下。可是有一天哥哥发现了,气得差点没把孤儿院拆了,当着本人的面对姑姑大吼:‘这种模子里印出来的玩偶娃娃,我才没兴趣!’。”

    雷瑟克倒抽一口凉气,眉间浮起不忍:“说得太过分了。”

    “可不是。”莉莉安娜深深苦笑,附加一声叹息,“哥哥就是这样,口没遮拦。但这件事也不能全怪哥哥,他最讨厌别人擅自编排他的人生。而且…哥哥本来和悠梨她们的感情很好,尤其是爱伦。她和哥哥一样喜欢看书,又温柔懂事,成熟包容,从来不把哥哥的气话和使性子往心里去。但是那件事后,她再没对哥哥笑过,哥哥也不再和她讨论书里的内容了。”

    “唉。”雷瑟克不禁感慨:作孽啊……

    “我想爱伦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哥哥,因为当时哥哥指的就是她。他以为爱伦的性子是姑姑刻意培养出来的,连带他的感情也是被欺骗的。其实那是爱伦的天性,所以她没办法改变,也不能像悠梨和尤菲米亚一样放纵自己。”

    “就让他们这么误会下去吗?”

    莉莉安娜又是一叹:“雷瑟克,你跟着哥哥也不少年了,怎么还不了解他的臭脾气?一旦他认定了某件事,你就算天天在他耳边嘟囔一百遍,他也听不进去。”军务长无言以对。

    “只有让时间冲淡一切了。”银发少女抬起头,一片浮云悠悠掠过。

    ******

    距离两人十几米远的露天饮料店里,一帮女人聚在一起交头接耳,指手画脚。

    “虽然很配,但还是觉得殿下和雷瑟克大人更登对。”

    “莉莉安娜太温柔了,男人对太容易得手的不会珍惜。”

    “是啊,何况殿下和雷瑟克大人有十几年的感情基础。”

    “最重要的,决不能让一个第三者抢走殿下的二房!”

    “只有吉西安大人,殿下也会寂寞吧。”

    一大堆内容耸动思想危险的话语在空气中交换,听得客人走避,老板冒汗。还有不少同行加入,像此刻走进店里,美得各有千秋的三名女性。

    “哟,又在商量怎么整殿下?”有[怪力魔女]之称的悠梨到哪儿都带着流星锤;后头背着斩矛的爱伦也是;尤菲米亚因为刚结束训练,没有像往常一样穿着暴露,但紧绷的象牙白军服依旧勾勒出她丰满诱人的身材,男性客人都暗暗吞口水。

    “我们才舍不得整殿下呢。”同人女们异口同声地娇嗔,“我们是在商量怎么拆散莉莉安娜殿下和雷瑟克大人。”爱伦微微皱眉:“这样做,殿下会不高兴的。”

    “才怪!他恋妹情结那么严重,肯定高兴也来不及!”

    “让他高兴的事我没兴趣。”悠梨哼了声,朝柜台喊道,“老板,两份牛腩饭打包!”

    “又回去和妃梨一起吃?”爱伦回首看她。悠梨嘿嘿一笑:“是啊,我不带饭回去,姐姐一定会忘了吃的。”尤菲米亚扬了扬手:“慢走哦,小猴子。”

    “你才最好吃出脂肪,腰围增加!”悠梨扮了个鬼脸,抱着两个便当一溜烟离去。

    “长不大的小猴子。”尤菲米亚朝她的背影扔下一句,在一张空桌旁坐下。爱伦坐在她对面,笑道:“真奇怪你们怎么都吵不厌。”

    “我才奇怪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没腻了那小鬼。”

    爱伦表情一僵,默默垂下头。尤菲米亚抄起服务生送来的黄瓜汁啜了几口,斜睨她:“因为当年的误会?不甘心?还是余情未了?你怎么就看不开呢!那个认死扣的笨蛋是不会原谅你的!事实上,他不对你做什么已经很好了。忘了他们家处理背叛者的手段?啧啧,我光想起来就寒心。”

    “尤莉,你自己不也喜欢他吗。”招架不住友人的步步进逼,爱伦只好转移矛头。

    “我?”尤菲米亚嗤之以鼻,仿佛她说了个举世无双的大笑话,“也许吧,乳臭未干的时候是喜欢过,但现在已经连一滴滴也没有了,对我而言他只是个头痛的弟弟。”

    “可是……”

    “哦~~~我知道了,你以为我花心是因为他。”尤菲米亚拖长音调,无视友人尴尬的神色,用让周围异性脸红心跳的性感动作拿起杯子,“难怪你这样想,我小时候真的满乖的,但我从来没后悔今天的生活方式,也很庆幸他不要我,不然我可能还满心满眼是他,像莉莉安娜殿下一样被关在小房子里――那个男人的爱太让人窒息。最重要的,我就不会闻到自由的气息,享受性的乐趣,认识到不同男人的优点。”说着,她眨眨眼,娇艳的脸庞满是成熟的风韵。爱伦羡慕地瞅着她:“尤莉,我也好想像你一样。”

    “是啊是啊,你也是死心眼,唉。”尤菲米亚喝干纯为美容而喝的黄瓜汁,吐出一口长气,“干脆和小猴子一样懵懂,倒还好些。”

    ******

    “悠梨!”

    诺因喊住像颗炮弹般在人群里横冲直撞的少女,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早饭吃过没?是不是又空着肚子去训练了?”附近的人愣了好几秒才会意他是在关怀而不是拦路抢劫。

    “老兄,现在都几点了?”悠梨翻了个白眼,举起怀里的便当,“我正要带午饭回去和姐姐一起吃。”

    “那就好,你再不多吃点,迟早缩成侏儒。”

    “去!”悠梨飞起一脚,当然,没有踹着。诺因边闪边问:“看到我妹妹没有?”

    “看到啦,在和雷瑟克大人逛街。”

    “可恶!”诺因咒骂了一声,转身就跑。悠梨见状叫道:“你可不许破坏他们!”

    “罗嗦!”

    “……****。”朝他的背影吐吐舌头,悠梨扭头继续走,同时自言自语,“恶劣、自私、傲慢、无耻、冷血、残酷、霸道、任性……”数落下来没半个优点,越来越义愤填膺,但想到他刚才的体贴,心里又有点甜丝丝的。

    回到形同家的市中心疗养院,一一跟病人打过招呼,悠梨冲进厨房,只见大自己三岁的姐姐妃梨背对着她站在灶炉前,任锅子扑扑响也一动不动,显然正神游中。

    “姐,你又在想那个叫维烈的流浪汉了!”她没好气地道。

    “啊,悠梨,你回来了。”妃梨惊喜地转过头,随即扳起脸,“怎么能叫人家流浪汉呢,他是吟游诗人。”

    “吟游诗人,流浪汉,还不是一样!我没叫他狐狸精已经很客气了!”骗女人心的小白脸――悠梨不屑地冷哼,当看见锅里的东西时,心情更是差到极点。自从那个所谓吟游诗人的红发男走了之后,疗养院的三餐就一直是蛋粥,吃得她腻死了,幸好有先见之明,买了牛腩饭。

    “你这孩子。”妃梨没有生气,只点了一下她的脑门,盛起粥,分给外头的病人,然后和妹妹并肩坐在长凳上,端着便当盒吃起来。

    “这家店的饭不错。”扒了几口,悠梨评价。妃梨关心地道:“今天殿下过得好不好?”

    “哼,那个王八蛋,大沙猪……”悠梨絮絮叨叨地将路上发生的事说了,附带一串骂人话。妃梨食不知味地戳着饭,良久,忍不住问道:“悠梨,你喜欢殿下吗?”

    “啊!?”精兵团的年轻干部愣了愣,再思考了半天,迸出一句,“我不知道。”

    当年在孤儿院,她年纪是最小的,对教官说的“爱戴”啦,“忠诚”啦统统不懂,只是单纯地亲近那个时常来玩的黑发男孩,虽然他多数时间都和爱伦一起看书聊天,但每次都不忘捏捏她的脸,拗拗她的胳膊,甚至扳起手腕来――她的力气就是这么被他练大的,不服输的狠劲也是。他总是大笑着把她抛上抛下,说她像小男子汉,没有脂粉气。后来她才知道,正因为孤儿院的女孩都不像一般的女孩,他才乐意和她们玩耍。

    背后老板拉克西丝出现的那一天,也是这一切结束的那一天。其实她并不讨厌那个和诺因有相同气质的女子;孤儿院的生活也很和平、很幸福;除了偶尔说些高深的话语,所有的教官都对他们非常友善。可是诺因不高兴,愤怒地对教官们大吼,对拉克西丝大吼,用痛恨的目光看着以往最喜欢的女孩。

    她看到爱伦的脸变得惨白,听到姐姐压抑的哽咽,第一次感到眼眶湿润。

    之前,被捏得脸红通通没有哭,被骂“小矮冬瓜”没有哭,被摔到地上啃泥没有哭,但是那一刻她哭了,哭得伤心至极。

    [你欺负姐姐,欺负爱伦姐姐,我讨厌你!]

    在众人围过来安慰前她看到他惊惶的眼神,夹杂着顿悟和隐隐的后悔。

    他再也没有跟她比过手劲,抱起她玩接人游戏,却和以前一样关心她的身高和饮食,任由她粗言鄙语地骂,偶尔回以更尖酸刻薄的嘲讽,和对待其他人的冷漠态度截然不同。开始困惑又气恼,后来慢慢明白:这个死脑筋的男人以为她年纪小,没有被“污染”,所以惟独保留了对她的情谊。

    [姐姐她们也没骗你!]一次她申明。

    [闭嘴,矮子。]

    他不相信,也听不进去。

    她气愤他的顽固,内心深处却也有一丝庆幸:没有被他讨厌。就如她对他的感情,复杂难明。

    “你怎么老是糊里糊涂的。”妃梨摇头叹气。悠梨嘟嘴:“想那么多干嘛,反正我记得他是我上司,也幸好是上司,不然我就和莉莉安娜殿下一样,好好一个约会也被他破坏。”

    “唉,希望殿下早日找到爱慕的对象,就会体谅莉莉安娜殿下了。”

    “爱慕?哈!”悠梨笑得前仰后合,“我还觉得他和爱伦复合的可能大些呢。”

    ******

    同日傍晚;城主府――

    “你可不可以停止磨地板,干点正经事?”

    吉西安忍无可忍地从文件堆积如山的办公桌后抬起头,瞪视来回踱步,咬牙切齿,不断制造噪音的主君。

    “我怎么能不磨!”诺因正缺一个发泄的出口,当下怨气滔滔不绝,“早饭也罢了,为什么连午饭、晚饭也一起吃?这样下去是不是连夜宵也要一并吃了?”

    “他们是吃过早饭出去的,现在也不到吃晚饭时间,算下来才一顿――你不觉得你太大惊小怪了吗?”

    “不管!”

    “……”吉西安揉了揉太阳穴,放弃向这个蛮不讲理的家伙讲理,口气也变得不好,“那你干脆对雷瑟克说明白――用不着你多管闲事当我妹妹的导游,离她远点。”

    “我……我……”诺因浮现出无助的神情。吉西安看得心脏漏跳一拍:这小子该不会察觉了雷瑟克的心意?

    “可恶!”诺因泄气地坐下,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老妖婆那儿有没有命令传来?”吉西安回过神,微带困惑地道:“没有。”诺因大为错愕:“没有!?”

    她在想什么?已经三天了,再不叫莉莉安娜回去,就过了守丧期了。到时就算她支持,人不在,这项提案也不会通过,难道……

    “叫爱伦她们过来!”

    半刻钟后,军服笔挺的三人出现在办公室里,诺因也威仪地坐在椅子上,疾言厉色地道:“你们老实回答,老妖…我姑姑有没有密令你们关注我的行动,一旦我不让莉莉安娜回去,就劫持她离开?”

    “没有!”异口同声的回答。

    诺因眯起眼,摆明了怀疑。尤菲米亚不耐烦地拨了拨头发:“不信的话,封锁空浮舟站啊。没有交通工具,我们劫持了她也走不掉。”爱伦温和地道:“自从殿下可以独当一面后,元帅就不再给我们指示了。”诺因不为所动,脸上依旧写着“赶快老实交代,别惹我发火”一行大字。

    “烦死了!你要信就信,不信拉倒!我还宁愿元帅把我们调回去,省得在这里受你的气!”悠梨的大喊彻底扭转了情势。诺因脸色古怪地凝视她:“她真的没有联络你们?”

    “没有!”斩钉截铁。

    怎么会这样?诺因咬着大拇指,心里乱成一团:她明知道莉莉安娜是人质,还放任她留在这里?不!她当初就应该预料到的!那……她不怕我铲了东境,踏平上界?她就这么有自信?不,不会,还是说,她想接她回去,却临时出了事……

    砰!椅子向后倒下,诺因整个人站起来,清秀的脸蛋惨白若纸。

    “叫莉莉安娜回来!不,立刻送她回上界!”

    “殿下!?”

    “没听到我说的话吗!”诺因怒吼。这一刻,他忘了双胞胎妹妹,忘了一切,一心只惦记那个远在卡萨兰上界,他平生最看不顺眼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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