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愿石

满愿石 > 第六章 复仇之火焰

第六章 复仇之火焰

    风暴的源头离去后,卢内尔德竞技场呈现灾难过后的模样。

    遍地狼藉,两眼空洞的人们面面相觑,还无法从打击中摆脱出来。这片混乱中,最先恢复镇定的当然是摄政王拉克西丝,权杖一挥,朗声道:“好了,小的们,派对时间结束了,马上把现场收拾干净!嘴巴甜的到外头安抚那群受惊的小羊;体格壮的就守在周围!”

    “哦――”

    留在场内的部属齐声响应,丝毫没有受到帕西斯的影响,依然一心拥戴他们的“女王陛下”。

    事实上,不少人还认为魔性血统为他们的主君增添了魅力。

    这就是所谓的上行下效,惟恐天下不乱。

    真是的,好象海盗头子训话。杨阳等人忍俊不禁,更多的是感动:有这样强韧的精神,这样可爱的部下,德修普家族应该是不会倒的吧。

    “老妖婆。”卡萨兰城主踏前一步。拉克西丝转向他,一向强势的绿眸流露出罕见的温和:“诺因,别放在心上。不管体内流着什么样的血,我们还是我们。”

    “废;话。”诺因一脸“你脑筋搭错?”的表情,“我是问,要不要下令封口?”

    ……也许我多虑了,这小子就算知道那魔头是他老爸,只怕也不痛不痒。拉克西丝暗暗抹汗,火速做出结论:“不用,就算我们瞒住了,东城也会大肆宣扬,到时事态只会更糟。而且根本不可能瞒得住,这次大会的参赛者多数是冒险家,你又不是不知道冒险家公会消息多灵通,吹起风来有多快。”

    “啧!”

    “不用气馁。”一掌拍在他肩上,拉克西丝笑得活力十足,“兵来将挡,水来土淹,难道我们还怕他们?”诺因哼了一声,白皙的脸颊泛起红晕。虽然想按照嘴硬的习惯大吼“我又不是你的部下”,偏偏被姑姑信任的感觉是这般美好,美得他心里乐滋滋,怎么也舍不得吼出来。看到他这个样子,杨阳忍不住偷笑。

    “拉克西丝陛下,恕我告辞。”

    北城城主神色僵硬地开口。在他看来,拉克西丝之前的行为是不折不扣的诬陷;加上得知她有魔族血统,更是气愤加厌恶,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污秽的地方。

    “不送。”拉克西丝皮笑肉不笑――对瞧不起她的人,她也没必要瞧得起。

    感觉自己受到了怠慢,米利亚坦率领随从气呼呼地离去。看看他再看看友人,南城城主面露犹豫,嗫嚅道:“拉克西丝……”

    黑发的摄政王微微扬了扬眉,有些意外,随即想通:梅莲可毕竟是在神权思想浓厚的南城出生长大,难以接受一个魔族朋友。以她的立场,也不便久留,甚至会彻底和中城决裂。

    理解归理解,情感却不是那么容易平复:“你也要走?”

    “对不起。”

    “区区一个魔族后代也能把你吓破胆?有这种城主,真是梅迪的不幸。”

    “希莉丝!”梅莲可怒斥走上贵宾席的女儿,其他人的视线都集中到她旁边的人身上。没办法,这位的身份实在太惊爆了。

    “肖恩!”杨阳等人关怀地围上去,问长问短,“你没事吧?怎么脸上好多汗?”

    “嗯…没事,只是被束缚得太久,头晕晕的,身体也麻麻的。”

    “真是的,希莉丝太过分了。”瞪了友人一眼,杨阳掏出手帕,细心地帮宿命的另一半擦拭,看得诺因醋意横生。

    其实希莉丝不是不心疼情人,只是现在没空管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她目光灼灼地注视母亲,言辞尖锐:“除了撇清关系,你就没有别的更聪明的做法吗?我不信你没看出罗兰;福斯的野心,那么当务之急,是和卡萨兰同甘苦共患难,齐心合力,而不是窝回老家当一只缩头乌龟!”

    在大庭广众被女儿教训,梅莲可很是不悦:“希莉丝,你没当过统治者,就不要说大话!”

    “我是没当过。”希莉丝坦然,毫不动摇,“但我至少知道保守并不能立于乱世,像你那种做法,迟早会吃到苦头。轩风的教训还不够你学乖吗?”这句话刺中了梅莲可的罩门,再也忍受不了:“抱歉,拉克西丝,我要走了!”

    “我派人送你们。”暗叹友人的器量及不上她女儿,拉克西丝还是克尽东道主的义务。

    “等等。”希莉丝喊住母亲,摊开右手,“我要我的五千骑兵。”

    “你的五千骑兵?”梅莲可愣愣重复。

    “对,你答应我的十五岁生日礼物。别说你忘了,或者不履行约定。”

    “希莉丝,你太天真了。”梅莲可冷笑着转过身,“我是可以给你五千骑兵,但你拿什么养活她们?”希莉丝还没回答,吉西安举手发言:“啊,这个交给我就可以,对于美女我是来者不拒的。”

    “哇――吉西安!”希莉丝扑向花花公子,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一个香吻。这回轮到肖恩妒火熊熊。

    打击不果,梅莲可只有败退。

    走了两个城主,在场只剩下中、西城主。贝姆特也想走,倒不是他怕魔族,他怕就不会找魔界宰相做宰相,而是他留下来只会让局势更恶化;也难保不出危险,但是……

    “老板。”察觉他的心思,维烈一手搭着他的肩,微笑道,“我没事了,我们走吧。”

    “不行!你还不能动!”

    “就是啊!你流了那么多血!”轩风也坚决不同意。

    “留下吧,维烈。”拉克西丝主动挽留,语气发自肺腑,“这里的人都是你救的,哪个敢忘恩负义,我第一个打爆他的脑袋。过去的事我们也不谈,你现在就是西城的宰相。”

    “谢谢你,拉克西丝陛下。”维烈回以同样真诚的笑容,“只是…身为摄政王,你实在不该说这种不理智的话。”他重伤之下,终究气虚体弱。拉克西丝敲敲后颈,叹了一大口气:“我知道啦,可你伤成这样,难道我还能赶你走不成?不用担心,那些杂七杂八的事都交给我。”

    “你的好意我很感激,不过我真的没事了。”说着,维烈借助上司的肩膀站起来。尽管脸色惨白,脚步虚浮,但还算站得稳当。众人目瞪口呆。

    和殿下不相上下的蟑螂体质啊,难怪有[颜面自动修复功能]。吉西安叹服,蓦地发现一个疑点:为什么同样是魔王的后代,陛下和莉莉安娜殿下就没有殿下那种快速痊愈的能力?

    “你可别逞强啊。”扶着他,贝姆特不放心地叮咛。维烈笑意柔和:“放心,老板,我一定会活得比你健康长久。”

    “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这披着年轻外皮的老妖怪!”

    “维烈,贝姆特。”杨阳不舍地走上前。贝姆特绽开爽朗的笑靥:“哟,小阳,别露出这种表情,改天欢迎你到隐捷敏亚玩。”这几天大家都混熟了,他也跟着轩风叫“小阳”。

    谁准许你这么叫她!唯一不满的当然是腹诽的诺因。

    “嗯,一言为定。”杨阳展颜,看向同伴,“维烈就交给你了。”

    “放心啦,我一定会照顾好你老爸!”贝姆特说完才发觉不对,“等等,你是满愿师的话,怎么和维烈……?”

    这个坏事的家伙!脑筋转得快的诺因和拉克西丝气急败坏。臣子当中也出现小小的声浪:杨阳满愿师的身份无庸置疑,那她和魔界宰相到底是什么关系?

    维烈冒着冷汗挤出临时编凑的解释:“那个…我们是父女,也来自同一个世界,只是当年…当年发生了一点摩擦,有些同伴离开了,就分成两个阵营。”

    辛苦你了,维烈。见同伴明明老实得要命还要结结巴巴说谎,杨阳等人致以由衷的同情。也幸好他失血过多,不然人家一看他脸红得像猴子屁股就知道有鬼。

    哦――原来是堕落的神明啊。众臣恍然大悟,神色缓和许多:堕落的神也是神嘛。

    姑侄俩同时打了个响指:终于找到了,抵挡东城舆论攻击的借口。

    这样应该就能扳回局势。

    “维烈,回去好好养伤啊。等这里平静一点,我寄免费券接你过来。”难题解决,拉克西丝的心情非常愉快。贝姆特咋舌:“你应该感谢的是我吧。”诺因瞪目:“多嘴的笨蛋还敢讨功劳?我一剑把你轰出去!”

    “哈!你有本事就试试看啊!”

    “喂喂。”杨阳分开两头斗牛,“你们俩几岁?大男人还嚷嚷太难看了――维烈,贝姆特,轩风,你们回去的路上要小心,暴民一定会袭击你们,拉克西丝陛下恐怕不便派兵保护。我的意见是,要么你们从魔法师公会走,用那儿的传送法阵到米亚古要塞或直达赫拉特,叫诺因写封信当信物。”

    “好主意。”拉克西丝首肯。诺因不甘不愿地道:“好啦。”有[五----悠落下,宛如沉到谷底的心。

    杨阳面色死白,唇也毫无血色,下意识地看向日历:“春之月22日”,今天几号?

    净之月27号!

    这段时间……神官会怎么样?村民会怎么样!?

    她掩嘴发出一声崩溃的呜咽,慌得六神无主。这时,化身小鸟的火凤凰振翅飞向她,关怀地问道:“主人,你没事吧?”

    “小姆……”有个人在身边让杨阳稍稍镇定下来,恢复了一点思考能力:现在回去是第一件事,但是叫肖恩帮忙很可能会惊动侍卫,搞不好诺因和拉克西丝也会赶过来,把她拦下,要她等消息――她可没这耐心!

    只有她自己去了。可是空浮舟晚上没有,用传送法阵只能到大城市,走过去还要花时间,如果有移动类的道具就好了。

    还有威力强大的法器,万一到那里,还没打起来,她至少要有自保的能力。

    “小姆,你这次一定要帮我。”杨阳一把拉下假发,眼神酷烈,“我要去盗国库!”

    ******

    “国库遭劫,失窃物品若干;魔法师公会被不明人士放火突击,利用传送法阵逃逸无踪。”

    看着白纸黑字,摄政王罕见地沉默了几秒,道:“这是什么?”

    “报告。”总参谋长言简意赅。

    “废话!我当然知道这是报告!我是问为什么没有犯人的名字?办事效率太差了!至少要查出身份!”

    “身份是我城的满愿师,名字是杨阳。”

    “……”这回拉克西丝呆滞了一分钟有余,发出失神的笑声,“呵呵,克鲁索,今天不是恩威尔节(注:相当于异世界的愚人节),你别开这种玩笑。”克鲁索朝她投以同情的目光:“阁下,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这是事实。”

    “她有什么理由这么做?!被鬼附身?受到催眠?”拉克西丝激动地大喊,还是难以置信。

    “我想,是这个缘故。”克鲁索递上一张叠起来的信,神色僵硬。注意到他的异样,拉克西丝收敛情绪,怀着郑重的心情打开信纸,然后,爆炸的余波也传到她脸上。

    “竟然……”发白的唇挤出干涩的声音,一向稳如磐石的双手隐隐发抖,“竟然有这样的事。”

    “阁下。”总参谋长正要劝解,他的上司已经表情不稳地站起来:“确定属实吗?”

    “应该属实。刚刚传回消息,北三省被大规模的魔兽袭击,事发地桑陶宛领地包括正神官在内无一生还,其他地方也损失惨重。”

    “该死的罗兰;福斯!”拉克西丝厉声咆哮,狂怒地践踏地板,两手神经质地握紧,随即展开,细心地把信摊平,期间飞快地抹了把眼睛,颤声道,“这是在杨阳的房间里找到的?”

    “是。”

    颓然坐下,拉克西丝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难怪。不过她的激进程度还是出人意料,虽然我心里想象的画面肯定比她更血腥。”克鲁索不忍地皱眉,却不得不予以忠告:“恕我直言,阁下,这封信并不能作为证据。何况,罗兰城主也不会怕我们指控了。”

    “我明白。”

    “……您哭一哭吧。”终究无法克制住感情,绿发青年低声道。摄政王哈了一声,精神百倍地吼回去:“哭个屁!我只会把罗兰那家伙倒吊起来,抽他几万鞭发泄怒气!”

    这样逞强下去,你能撑到什么时候啊?没有被她故作的坚强所骗,克鲁索暗暗叹息。

    察觉部下的关心,拉克西丝渐渐敛了假笑,嘴唇颤抖,在爆发的前一刻转过头:“泡杯茶给我。”

    “是!”克鲁索喜出望外,飞奔出去。可想而知,他这杯茶绝对会泡很长时间。

    当他端着托盘回来时,除了双目有点泛红,拉克西丝一切如常。但克鲁索还是松了口长气,因为这次不完全是强撑的结果。而对方的谈吐举止,也显示出她恢复了理智。

    “不能让索莱顿曝尸荒野,即使证据十有十湮灭了,也派人去搜,顺便带回杨阳。”

    “是。”克鲁索接令的同时提出意见,“要不要让死灵法师随行?”

    “当然要!亡者的证言不能作为实质的证据,但是会告诉我们很多情报。”拉克西丝喝了口茶,整理思绪,“还有杨阳捅出的娄子,别忘了收拾。”克鲁索稳重行礼:“这您放心。”

    有些疲倦的拉克西丝正想休息一下,外头传来鼓噪声,一名守卫跑进来:“陛下,满愿师小姐的同伴坚持要见您,好象来意不善的样子,要宣吗?”回应他的是深沉的静默,连以理性闻名的总参谋长也一时手足无措。

    “宣吧,他们总会知道的。”拉克西丝无力地道。

    ******

    一望无际的大地上,散步着火舌舔舐过后的废墟痕迹;无数支离破碎的人体和内脏碎片横陈于地,魔兽和各式各样的怪物贪婪地享受着这顿丰盛的飨宴;鲜血汩汩流淌,化为血河,形成纵横交错的沟渠。

    “真是让人兴奋的场景,是不是,小克克?”

    在四周设下空气过滤屏障,银发青年深深嗅闻红茶的香气,同时以饱含趣味的眼神欣赏下面的景象。亡灵龙的回答有冷笑的意味:“我是很高兴有这么多祭品可以献给吾主,但我并不觉得兴奋。”

    “哦呀?”

    “这不过是人类的强者屠杀弱者的愚行见证,有什么可兴奋的?”

    “哎,你虽然臣服冥王,倒没有失去龙族的智慧嘛,不错不错。”真心地拍拍下仆,帕西斯敛了笑意,用一种仿佛自我确认的语气喃喃道,“没错,这是愚蠢的行为,但是强者生,弱者死――天道尚如此,我又何妨投入黑暗。”

    “……诡辩。”良久,克拉费里格吐出两个斩钉截铁的字。

    “啊哈哈哈!”帕西斯放声大笑,一点也没有生气,“小克克,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行为是心的衍生,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能作为借口’?”克拉费里格一愣,难得地迷惑了:“不是吗?”

    “你是龙啊,伟大的龙族,天生就拥有深刻的智慧,高贵的品质,和支持这一切的坚强禀性,可是人类呢?矛盾、自私、愚昧、胆小。如果他们能克服自身的弱点,就不会重复犯错了。‘从心之路即是正路’――有几个人类能做到这龙族轻易就能做到的事?太多的现实压力,太多的无可奈何,太多的情感和信念,人类早已在自己塑造的玩具箱里迷失,没有挣脱的可能。而我这个比人类更低级的杂种,你更不要指望我有什么道德良知,真正配得上它们的只有你们龙族。”

    “原来你自认比人类低等?”克拉费里格双目圆睁,一脸不可思议。它一直认为这个主人总是高高在上嘲笑他人,蹂躏比自己弱小的生命,并以此为乐。

    “怎么会?自个儿有几两重我还是清楚的。我不过是个人渣中的人渣,败类中的败类。但我也不要成为所谓的高尚人,又进步不到龙族的层次,只好就这么混混了。”帕西斯快活地喝茶。

    “自甘堕落。”

    “的评的评。”

    结束了和下仆的思想交流,茶也喝得差不多,银发青年把茶具往次元空间一扔,伸了个懒腰,“好,接下来做正经事。”

    从龙背上一跃而下,他停在离地三尺的虚空,双手在胸前结印,随着咒文变换手诀:

    “阴影中的祭坛,黑暗的逆六芒星,以生灵为献祭,开启紧闭的空间之门,我以契约者之名命令,将破坏的形体还归原貌,重现于世!”

    一缕缕诡异的黑雾从尸体里冒出,在施法者的上空汇聚成黑色的旋涡,只听得轰隆隆一阵巨响,数百道血色的霹雳呈散射状劈下,将他围困在闪电的囚笼中,声威骇人。空气因为无形的张力而收缩,连亡灵龙也被这股压力紊乱了心跳。

    帕西斯却不惊不惧,笑着伸出手,姿态宛如迎接游子的父亲:“还想摆姿势摆到什么时候,吞日,噬月?”

    回应他的是雀跃的欢呼,一把造型华丽的细长窄刃剑出现在他手中,没有剑锷,银制的剑柄呈弯月形,把握剑人的手完全包住;剑身仿佛黑水晶打造而成,又流转着淡淡的青芒。几乎在同时,一束血红的光芒穿过渐渐闭合的空间之门,盘旋片刻,缠绕在青年的腰间,化为一条闪烁着红光的漆黑长鞭,同样是纯银的把手,还镶嵌了一组文饰。

    “乖孩子。”一手轻拍鞭身,帕西斯正要佩好剑,似乎有所感应地笑了,“哦呀,你们还不满意?真是贪心的孩子啊,这里可是有起码三千人耶。好啦好啦,我会给你们更多的鲜血和灵魂,暂时安分点吧。”话音刚落,不断低鸣的剑和鞭终于安静下来,让它们的契约者装备完毕。

    “没想到这两把在神代遗失的凶器在你这儿。”看着飞近的主人,克拉费里格神情复杂。帕西斯眯着眼笑道:“嗯嗯,其实我再次召唤它们的主要目的就是压制贺加斯,毕竟这是间接害死兰修斯的凶手。”

    “这只会引起他的愤怒吧?”

    “不会不会,他自责都来不及了,因为真正‘杀死’兰修斯的,是他哟。”感到体内的骚动,帕西斯笑得无比开怀,“小克克,再告诉你一个有趣的秘密。我们这位创世神大人啊,可是比我还憎恨人类。”克拉费里格像听到什么匪夷所思的事似地愣了,突然抬起头:“魔法的气息,有入侵者!”

    “很浓嘛,魔力波动有点奇怪,应该是高段法器。”帕西斯召唤出水晶镜一瞧,玩味地扬眉,“是她!?小克克,叫大家不要出手,我去会会她。”

    ******

    杨阳拉紧被风吹起的斗篷,蹒跚几步,大口喘息,苍白的脸蛋爬满冷汗。

    “休息一下吧,主人!”变回原形的菲尼克斯担忧地在她头顶转悠,“就算有[节能戒]辅助,以你的精神力连续从卡拉尔郡主城跳到这里还是太勉强了!再不休息,你会昏倒的!”

    “我明白。”杨阳咬牙抹了把汗,眼神依旧是不变的酷烈,隐隐流露出压抑的狂乱。火速取下绑在腰带上的水壶,灌了一大口,她闭目调整呼吸,只觉整个人像是空了,什么也感觉不到。

    焦虑、惊慌、恐惧、忧心……一一沉淀,大脑也一片空白,无法思考任何事,她就是机械性地奔向那个目标,不知疲倦。

    感到体力略有回复,她盖上瓶塞,从口袋里掏出一根以金环固定的银羽毛。这是[瞬动的银羽],最高段的风系移动道具。

    “小姆,下来,我要一口气到村子!”

    火凤凰无力劝阻,只有再次化身小鸟,落在主人肩头。

    真相来得如此冲击,让人完全措手不及。

    这曾经是个寂静的小村子。山谷里的树木染上各式春季的色彩,闪亮的金红揉合了红石山脉的黛色轮廓,湛蓝的天空完美地倒映在清澈的碧湖中。在过去的岁月,她总是默默无闻不与外界往来,只有偶尔飘出几缕温柔的炊烟,提醒着人们她依然存在。

    而现在,完完整整变成了废墟。

    杨阳双膝一软,颓然坐倒。

    弦断了,一路强忍的情绪汹涌地拍击着她脆弱的神经,一瞬间几乎令她晕过去。失神地抓起一把焦土,仿佛看不懂这是什么东西,呆滞地瞪着;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神官……突然迸出的人名让她有了点力气,想站起来寻找,又狼狈地跌回去,只能匍匐前进,嘶哑地唤道:“神官!神官!”

    空洞的眼流下清泪,在焦黑的地面化开心碎的痕迹。

    “主人……”菲尼克斯不知所措地拍打翅膀,也由衷的难过。身为唯一一只幸存的火凤凰,这种“失去”的心情她再清楚不过。因此,当感到生人的气息时,反应过来已经迟了。

    “可怜的孩子。”

    熟悉的清朗声线拉回快要断裂的神智,鼓荡着哀痛欲死的心。杨阳怔怔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抹颀长的身影。穿着陌生的纯白军装,腰悬长剑,黑色的皮带闪着诡谲的红光;皎若银辉的长发打成辫子垂在脑后;碧眸透出淡淡的心痛,静静回望她。

    “神官!”下意识地忽略那些怪异的不同,杨阳爬起来,死死抱住他,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神官!神官!神官!”

    银发青年一动不动地任她拥着。

    是他!真的是他!似曾相识的怀抱和体温消除了残余的疑惑,杨阳贪婪地汲取那怀念的气息,喜极而泣:“神官,你没事,太好了。”不料这一次,对方扳开她的臂膀,拉出一段距离。

    “抱歉,再让你误会下去,我也觉得那家伙太可怜了。”托起她的颊,帕西斯微笑,“你真的认不出我是谁吗?”

    如遭雷击,杨阳踉跄后退,瞪视他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面容。

    不对!这不是神官的笑容!

    是谁?他是谁?!

    [这个嘛,要是你们长的一模一样,乍看我肯定是分不出的。]

    [但是,只要你们一开口说话,一微笑,我就绝对能认得出来。]

    [因为,我认识的无名氏神官,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人能够模仿。你的笑容、语气、神态、动作,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这点我绝对有自信。]

    曾经说过的话在脑中一晃而过,连同竞技场的记忆,杨阳呻吟:“索贝克?”

    希望继而失望,比绝望更难消受。

    “哦?真的认出来了,不枉那家伙对你一片痴心。”帕西斯嘉许地扬眉。杨阳抓住他的衣襟,语气惶急:“你是索贝克?那神官呢?神官在哪里?”

    “他啊……”帕西斯一手放在胸前,“在这里。”

    杨阳愣愣瞅着他,不解其意,蓦地目光一凝,如获珍宝地捧起他的左腕:“这是神官的手表!怎么在你这儿?”不等对方回答,一股寒气吹进她的心脏:“碎掉了……?”

    仿佛被这句话触动,帕西斯的眼神迷离起来,不受控制的低喃逸出唇:

    “碎掉了……什么都结束了……”

    “索贝克?”

    “终究是,从一无所有回归一无所有。”银发青年低头向她微微一笑,那是黑发少女以前不曾看过,以后也不再看到,带着无与伦比的温柔,也带着无与伦比的哀伤的笑容,“阳,我喜欢你,即使你不属于我。”

    轻浅的吻,宛如天使的羽毛,拂过,消逝。

    凄梦一场……

    “神官?”震撼过后,是彻底的迷惑,和再也挽回不了什么的惊恐。

    “这是他最后的心情。”

    甩甩头,帕西斯恢复了常态,还多了份轻松,“我可是带到了哦。呼……终于能摆脱他的执念。”

    “索贝克,你给我说清楚!”杨阳焦躁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单的说,他是我的分身。”

    “分身?”

    “对,我用魔法塑造的分身。你们俩都猜错了,他不是我的孪生兄弟。还有,因为他死亡的关系,我们又融合了。所以我才会接收他的情感和记忆,但他本人已经消失了。”帕西斯扼要解释。杨阳却只听见两个词:死亡,消失。

    伴随着噩耗,体内好象裂开一个大洞,将她的灵魂也一并吞噬。

    “你说……他死了?”

    “不光是死了,连存在也没有了。”虽然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也不好受,帕西斯还是没有粉饰的打算,“杨阳,你要接受事实。他本来就活不长,现在不过是提早了一点。你是学魔法的,应该知道分身有‘时间限制’。也别怀疑是我杀了他,接收他的东西对我没半点好处。”

    杨阳垂下头,低沉的声音宛如来自地狱的深处:“那是谁杀了他?”

    “咦,你不是听到消息来的吗?魔兽啊!北三省都沦陷了,据说是战歌平原的怪物集体大迁徙,真是场灾难。本来他一个人是逃得掉的,偏偏为了救小孩……我不忍心他被魔兽啃了,就提前融合。”

    “……”

    察觉她沉默得不太自然,帕西斯上下打量,随即恍然大悟:“啊――是我粗心了,你想安静会儿是吧?没问题,我这就走。你也别待太久,就算有火凤凰保护,也难保不出危险。”语毕,他展开光翼,飞向等在半空的亡灵龙。

    “主人。”目送他们离去后,菲尼克斯转向伫立的人,只见她缓缓抬首,表情平板、空虚,死寂的黑眸却射出奇异的光芒。程度之苟烈,甚至扭曲了周围的空气,令她看起来就像被黑色的火焰包围。

    魔兽?战歌平原的怪物?

    杨阳低低地笑了,充满了讽刺,最后,笑声化为一朵笑花凝结在她的唇角,冷酷而凄艳。

    ******

    创世历1038年净之月28日,东城伊维尔伦首府坎塔萨迎来一位风尘仆仆的客人。

    魔法师公会前面的广场上,一圈圈排列着传送法阵,不时亮起水银色的光芒,每一次发光就代表有人进出。这里可以直达大陆的任何地方,只要对面也有个相呼应的魔法阵。然而,不同于只能用一次的短距离移动,这种长距离的转移必须风系的魔导师才能发动,而且要价不菲,比空浮舟还贵。虽然速度更快,安全性却比不上,一般只有赶时间的旅人和摆阔的富豪才会使用。

    沾满尘土的斗篷长及脚踝,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兜帽拉过眉眼,只露出秀挺的鼻,欠缺血色的唇和线条清俊的下颌;肩挎鼓鼓囊囊的背包,袋口斜插着一把漆黑的长弓;肩头停着一只像是魔宠的红色小鸟。乍看和普通的冒险家没有区别,但不少人还是对她清瘦的身形多瞧了一眼――这年头,单身旅行的小孩子太少了。

    “祝您一路顺风。”工作人员例行性地招呼,冷不防对上一双抬起的黑眸,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这双眼,平静得像一滩死水,却在深处燃烧着两簇冰焰,冷得慑人。

    “谢谢。”杨阳露齿一笑,递给他一枚金币,“希望你的祝福会生效。”

    工作人员呆呆目送她的背影,连高额的小费也忘了。刚刚那一笑,明艳夺目,彻底掩盖眼里的冷洌,却透出一股莫名的凄厉,直揪人心。

    一踏上市街,杨阳就一霎不霎地瞪视远方高耸的建筑群,眸光雪亮一如火烤过的刀锋,脸上虽没有明显的表情,右手却神经质地抓紧斗篷。察觉她的意图,菲尼克斯再也忍不住,用[心灵通讯]劝道:《主人,回去吧!你一个人来做这种事,太危险了!》

    杨阳收回视线,步履如常地往前走:(放心,我有计划。)

    《有计划也不行,你肯定会失败的!白白赔上一条命!》

    (小姆。)杨阳神色微沉,笑容相反的和蔼,(我不想听到任何诅咒的话。)菲尼克斯颈子一缩,不敢再吭声。良久,才再接再励地开口:《那…那你至少捎个信回去,免得他们担心。》

    (不用。)

    《但是他们迟早会追上来啊!》

    由于卢内尔德竞技场事件,东城全面封锁了通往中城的传送法阵,所以杨阳是从北城的边境都市雷南郡过来。不过,稍微有点追踪经验的人都能推算出她的行程。

    杨阳冷笑了一声,走向路旁一家怎么看怎么不正经的酒店。菲尼克斯这才发现她们已经离开闹市区,来到和风化街相邻的暧昧地带。这里龙蛇混杂,危机四伏。它连忙提高警惕,更加想不通主人在打什么算盘。

    推开活动挡风板,刺鼻的气味扑鼻而来,混合了汗臭、酒精、烟草、******和廉价香水的味道。杨阳眉头也不皱一下,镇定四顾,在这里的客人无一是善类。身材魁梧,满身刀疤和怪异刺青的佣兵;相貌猥琐,眼底却精光闪烁的情报贩子;背负悬赏的罪犯和亡命者;失意的流浪汉;单纯的醉鬼;角落还有几个男人在戏弄一名女服务生,做出种种不雅的动作。换作平时,杨阳看到这种场面就算不立马掉头逃跑,也会脸红上半天,此刻却跟没事人一样,径自走到柜台前。

    “一杯红酒。”

    本来警惕生面孔的人们看到这么平静的反应,都放下心来,回到各自的世界。酒保熟练地调了杯血腥玛丽,端给太过年轻的客人。

    酒非常烈,味道也算不上好,却很切合杨阳现在的心情,一杯接着一杯灌,同时凝神细听周围人的谈话,过滤有用的情报。

    “最近大陆的情势可真不太平,连魔族也冒出来了。”

    “还是我们的王呢,这回就算各城起兵造反也不奇怪。哦,西城不会,他们都让魔界宰相当官了。”

    “搞不好血魔就是那个什么宰相!”

    …………

    “喂,听过没,前天有条白银龙在王宫上头转悠。”

    “你醉翻了啊!说胡话也要个限度!”

    “不光是我,很多人都看见了!”

    …………

    “这次春之祭典真是乱七八糟,好在咱们这儿不错,神殿出来洒花的妞儿个个漂亮。”

    “听说还有场礼拜,专门庆祝大人回来。”

    “不是吧,我听说是净化啊,毕竟是从那种魔窟逃出来。不管怎么说,宫里那些家伙又有眼福了。”

    “嘿嘿,我们也去偷看吧,说不定还能瞧见两个。”

    …………

    有用无用的讯息在空气里传递,听到最后一条,杨阳双目一凝,浮起思量,手里的酒杯呼应着抬起。见状,菲尼克斯大急:《主人,你不能再喝了!》若是在这种地方醉倒,那可如何是好!

    (我没事。)杨阳神智清醒地回应,她也知道自己喝得太多,早已超过平常的酒量,但丝毫没有醉意,精神反而异常的亢奋,连带思路也更为清晰。

    这个情报可以利用,接下来……

    香风扑面,一个穿着妖艳暴露的女服务生坐进她怀里,丰满的臀部挑逗地蹭来蹭去,两条光裸的藕臂缠上她的颈项,娇滴滴地道:“小哥,你酒量真好,有没有兴趣和我共度一夜啊?”

    “喂,艾莉,你太过分了吧!看中谁不好,看中这小子!”不等杨阳回答,左近一名大汉跳起来粗吼。

    “哼。”名叫艾莉的酒吧女郎做了个妩媚的鬼脸,“谁理你啊。”欲擒故纵的手段高明至极,大汉非但没有生气,还咕嘟一声吞了口口水,把矛头对准杨阳,大踏步走来。

    呼――炽热的炎浪擦过他的耳旁,在对面的墙壁撞出焦黑的圆形痕迹,店里一时鸦雀无声。

    “滚。”收回戴着飞焰的右手,杨阳警告地瞥了他一眼,扔给酒保修理费,顺便付清酒钱。

    不想被烤成焦碳的大汉悻悻然坐回,其他客人窃窃私语:“是魔法师。”

    “帅哥,你太帅了!”愣了片刻,艾莉以更热情的姿态偎紧自己看上的肥羊,“今晚艾莉就任你处置了。”

    “你叫艾莉?”杨阳露出人畜难挡的和煦笑靥,顺势搂住她的腰,“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尽管问,这是额外服务。”

    看似亲昵地靠近她的左耳,杨阳低声道:“盗贼公会的总部在哪里?”

    感到怀里的娇躯一颤,她知道她赌对了。

    “讨厌啦,人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艾莉一边娇笑,一边无声无息地将一把小刀贴着她的颈侧。杨阳不紧不慢地道:“放心,我没有恶意,不然就不会通过这种途径了。我是修斯的好朋友,你只要跟他说‘索莱顿介绍的人’,他就会很高兴地见我。”说着,掏出一只装满金币的钱袋――反正从国库带出来的钱有的是,足够她挥霍。

    有钱能使鬼推磨,瞥见袋口射出的金光,艾莉贪婪地红了眼,再判断了一下,收起钱袋跑了出去。

    “喂,艾莉!”酒保错愕。

    “不用担心,她替我办事去了。”杨阳微笑安抚,弹出一枚银币,“再给我一杯红酒。”

    ******

    盗贼公会和印象中一样,外观破旧,而内部装潢华丽,守卫森严。尽管以杨阳的修为还感觉不出高手的吐息,但是她肯定墙壁后面有人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老天!真的是你!”

    从内室走出的瘦长男子惊讶地注视她,暗暗打手势要戒备的人退下。

    “你认得我?”杨阳挑了挑眉。修斯明朗地笑了:“索莱顿在信上提过你好几次,黑发黑眼,长得像男孩子――我们别杵着,快坐。”

    杨阳依言坐下,几乎在同时,侍者送来茶点,又踏着轻柔的脚步退出大厅。

    “修斯先生,不瞒你说,我是有求而来,不知你听说了神官的事吗?”语尾,杨阳礼貌的笑容微微扭曲。光是说到神官的名字,她就感到针刺般的痛苦。

    “我听说了。”修斯神情一黯,“我们都很难过,这真是一件不幸的意外。”

    “不是意外!”杨阳提高嗓门,随即深吸一口气平复沸腾的情感,以平板的语调道,“这是人为的事故,而且真凶我知道。”修斯的瞳仁剧烈收缩,顿了顿,才道:“老实说,这件事确实有很多疑点。单凭索莱顿的本事,我就不相信他会死在区区魔兽手上。但是现场处理得太干净,根本找不到线索,而现在你说你知道真凶?”

    “是的。神官临死前,曾写过一封求助信给拉克西丝陛下,上面明明白白写着真凶的名字。这封信我没带在身边,但我以人格担保,我说的全部是事实!”

    “那你……想怎么样呢?”比起友人死亡的真相,眼前的少女更令修斯震撼。她就像一把被烈火煅冶过的刀子,全身都散发出逼人的锐气。

    杨阳没有回答,只道:“听说,盗贼公会不但善于偷窃和开锁,伪造工夫也是一绝。”修斯有些迷惑地应道:“是。”

    “我想请你帮我假造祭司的身份,让我能够混进后天的礼拜。”

    “不行!”立刻明白真凶是谁,以及对方的打算,修斯激烈摇头,“这太无谋了!我决不同意!”杨阳眯了下眼,徐徐弯起唇角:“哦?那么修斯先生是忍心朋友含冤枉死,也要独善其身了?”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修斯只得软化态度:“不是,我不是……”

    “不是就帮我!我不是要你去杀罗兰;福斯,只要你给我个机会就行了!”

    “杨阳,你冷静点。哪怕你成功混进去,也接近不了目标。”

    如他所愿,黑发少女表面上的确冷静下来,眼里的光芒却越发冷厉:“我有办法从远处狙击,你不用担心。”遭受无妄之灾的盗贼忍不住叹气:“那狙击以后呢?杨阳,你在玩命。”

    “……”

    “回去吧,以你的身份,就算不做这种危险的事,也是有希望****东城的,何必冒险呢?”

    杨阳哼笑,“如果这次不成功,我自会回去,全力协助中城。但是不亲自暗杀一次,我晚上睡觉也睡不安稳――修斯先生,不要再推辞了,你帮我,不是对不起神官;相反,你不帮我,我会自己想办法冲进东城的王宫,到时,你才是真的对不起你死去的朋友!”

    修斯不得不赞叹她的聪明,也不得不屈服于她的威胁。

    “还有――”杨阳绽开灿烂却让人背脊生寒的笑容,拿起桌上的茶杯,将里面的液体倒在地上,“不要妄图放倒我,把我打包扔回中城;或者联络那边,叫他们来捉我。也许我会不小心着了你的道,但我发誓,我会回报这笔帐,不计一切代价踏平整个盗贼公会!”

    一声叹息,是无奈,也是妥协。

    “好吧,我会帮你。”

    ******

    住进修斯安排的旅馆,杨阳了无睡意地坐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擦拭基里亚斯之弓,黑眸晦暗一如墨色的弓身,毫无生气,也毫无光彩。

    在她离开村子的一刻,这把弓就彻底变黑了,象征了她的心境。

    如今的她,只为复仇而活着。

    没有打磨箭头,因为箭并不像弓,可以随叫随到。反正用基里亚斯本身的灵力凝成的箭威力更大,射程更远。

    调整弓弦,试了会儿手感,她放下长弓,一一拿出包里的高级法器,反复思量,准备做最大程度的利用。然后仔细地贴上防止侦测的咒符,塞回附有相同法术的背包。

    一切就绪后,她抱着神兵钻进被窝,只是坐着,任满溢的苦水淹没自己。

    半晌,她睁开眼,看向窗外的夜空,在心里起誓:

    神官,不是我为你报仇,就是我到你身边去。

    ******

    “这是王宫的平面图和警备配置,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太棒了!”杨阳欣喜地接过精密的图表,凝神记忆每一条线路。看到她这个样子,修斯明白再劝也没用,暗暗叹气,道:“你要注意,这是老的资料,礼拜那天一定会加派人手,这就不是我能得知的了。”既然劝不了,他只好尽力帮助。

    杨阳抬头看了他一眼,眸光雪亮:“无妨,应该只有礼拜堂附近会加强守卫,临时做大的变更并无好处。”

    “也是,那你要小心。”修斯叮嘱,拿出一封敲有精美印章的信,“这是你今后的身份,维伦丝大祭司的远房表亲索兰妮;菲尔科特。神殿的出入非常严格,虽然是紧急招人,也是选择和内部有关系的人。待会儿我给你一叠资料,你要统统记下来。”

    “嗯。”杨阳漫应,注意力回到地图上。

    “但是,以实习祭司的身份,最多只能在王宫门口列队,你有什么打算?”

    “很简单,麻烦你偷走一样重要的圣物,由我送去。”

    这个想法和修斯不谋而合,不禁佩服她思路的敏捷:“看来你一个人也没问题了,愿众神保佑你。还有一件事,索兰妮是蓝眼睛,你要用镜片伪装。”

    “我有幻相星石。”杨阳抬起左手,一只式样古朴的手环发出璀璨的银芒,“这玩意儿不会被魔法侦测发现,不是吗?”

    不同于帕西斯连拟态术的效果也能达到的幻象手镯,幻相星石只能做细微的外形改变,却有另一个优点――隐蔽。

    修斯哑然了一阵:“你怎么会有这么高段的法器?”星石应该是只有王室才能开采的矿物,难道说……

    我还不止这一件呢。杨阳心道,合上地图:“我记完了,资料拿来吧。”修斯再次化为石像。

    杨阳的记忆力并不好,过去学习魔法,总要抄写十来遍才能勉强记住咒语。但此刻,她只需过目就能牢牢记在脑海里,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好象从离开村子起,她的身体就起了某种异变。

    沉吟了一会儿,杨阳摇摇头甩去无用的烦恼。对现在的她而言,复仇才是最紧要的。

    所有的法器早上就贴身装备好,杨阳穿上长裙,打扮成良家妇女的模样,背着简单的行囊上路。

    “不要动我的东西。”

    她只留下一句话,一双碧蓝的眼眸沉静如冬日的海,只有在最深处涌动着足以把人吞没的危险。修斯不由自主地答应,怀着真诚的祝愿目送她离去。

    以毫无破绽的介绍信通过守卫一关,她的“远房亲戚”维伦丝大祭司,一位和蔼的老妇人也没有问很多问题,反而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询问她旅途是否顺利。杨阳警惕地回答,完全没想到自己温雅宁静的气质让老人极有好感。

    “安亚,带索兰妮下去洗澡换衣服。”

    一个容貌俏丽的见习生应声而出,蹦蹦跳跳地拉着她跑出大殿,来到附有浴室的客房。谢绝了安亚的帮忙,杨阳只是粗粗擦了擦身,反正她昨晚已经洗过澡了,戴着法器也不方便浸水。

    实习祭司的服饰介于长袍和裙子之间,高领、束腰、下摆长及小腿、配上高根皮靴,整体式样简约又不失美感。用头罩和铜环固定黑色的长假发,杨阳走出浴室。

    “哇!真好看!”安亚毫无城府地拍手,小脸上是满满的真心赞叹,“你穿这件衣服比我适合呢!”

    “你是祭司?”眼前的少女让杨阳想起同样活泼的表妹,不由得主动攀谈。转念一想,为了计划,打好人际关系也是必要的,于是稍稍降低戒心,思索适当的应对。

    “嘿嘿,本来是,可是因为贪玩犯错,又被刷下来了。”

    “这么年轻就当祭司,你成绩一定很不错吧?”

    “不是啦,是我资历长,我五岁就进神殿了。”说到这里,安亚急忙补充,“不要气馁,后进的人好好表现,也是有机会出头的!”杨阳回以微笑:“嗯。”安亚呆呆看着她的笑靥,冲口道:“索兰妮,你笑起来真好看,难怪大祭司一见你就喜欢到心坎里。”杨阳一怔:“她喜欢我?”

    “哈哈,你还没感觉出来?真迟钝――来,我带你熟悉环境。”

    杨阳求之不得,任她把自己拉走。一路上安亚都叽叽喳喳,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小麻雀。两人穿过中庭走进林荫深处时,另一队人马沿着碎石小径走向大殿。

    “咦!”

    “怎么了,星华?”为首容姿绝丽的蓝发女子停下脚步,关怀地问道。

    “啊,没…没事。”雪族少女回过神,脸上浮起红晕,宛如白雪消融,衬得清艳的丽颜更为绝俗,“我看错了。”

    不可能,不可能是他,那个人是男的。

    魔导团团长艾露贝尔;西砝优美地侧了侧颈子,没有追问,只道:“累了吧,等把这件事办完,我们就可以回宫了。或者你先去考试?”星华朝她投以尊敬的目光:“不,我陪着您。”

    “别老是您啊您地叫,我们都是族长。”

    “这个…这是大家硬封我的。”

    “呵呵,我倒觉得她们很有眼光。”艾露贝尔摆摆手,“别再客气了,待会儿你对大人也是一副下对上的态度,他一定会生气,怪我教坏你。”星华露出怀念之情:“不知罗兰城主还记得我吗?”

    “肯定记得啦,男人决不会忘记美女。”

    “哈哈哈……”

    两人笑着走上台阶,然后很有默契地收起轻慢之色,郑重回应众祭司的行礼。

    “今年又麻烦您了,艾露贝尔团长。”维伦丝手捧一只垫着天鹅绒底座的银托盘。艾露贝尔则将一个装有纯净溶液的水晶瓶小心地放在上面,笑道:“哪里,举手之劳。”

    每次大型仪式所用的圣水,都由水族族长负责从极东海取得。然而虔诚的圣职者们不知道,罗兰早嫌这一套多余,叫部下随便装点喷水池里的水,再洒把盐了事。

    供完“圣水”,维伦丝转头看着星华:“这位是――”

    “我是星华;明,魔导团的成员。”雪族少女自我介绍,比起族长的身份,还是这个位子更让她感觉自在。

    “啊,我听过你,就是那位有[霜华]的美誉,年纪轻轻就考上三----扬的风琴声。学着周围人的样子,她跪拜下去。

    杀气?罗兰敏锐地察觉异样,四下搜寻,却不见有埋伏的迹象,那是在场的成员当中了?

    但那气息一闪即隐,不及分辨方位,粗看也没人有破绽,他只好对副官提点了一声,若无其事地继续走。

    要废除跪拜礼,还有人事管理也必须加强。一边盘算,金发青年一边走过暗杀者的身前。

    轻柔的脚步声像踏在杨阳的心头,比雷击更猛烈,比巨石更沉重。她冷静地吐纳,将感情抽离出来,放松身体,摆出最自然的姿势。

    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这个距离是可以让他一箭毙命,但在她出声召唤基里亚斯之前,侍从就会将她乱刃分尸。稍有异动,也是相同的下场。

    于是,她等待。

    “走了,索兰妮。”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有些聒噪的女声打断了她的出神。杨阳一凛,虚脱地站起,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你没事吧?”安亚看出她的不对劲,面露关怀,“累了吗?再忍一忍,洒完圣水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我没事。”杨阳回以微笑,眼底精光一闪,“整个宫里都要洒吗?”

    “是啊,老实说满累的,不过我们可以慢慢走,偷偷歇歇脚。”安亚小声建议,被年长的同伴敲暴栗:“不许教坏索兰妮!”

    慢慢走……杨阳状似无意地拉了拉袖管,那里,藏着一袋星尘粉。

    和战场上常用的脂水一样,这种名字好听的魔法矿物有强烈的引爆功能,虽然少量效果不大,但是引起混乱再合适不过。

    可惜没有找到以细微的动作就能发动的戒针之类,不然刚才就可以叫罗兰;福斯去见冥王。

    戴正头罩,杨阳准备大干一场。

    “索兰妮,我一直想说,你举止好优雅,是不是受过贵族的教育?”

    洒得差不多时,小麻雀安亚又来搭话。

    “贵族?”杨阳微微皱眉,随即明白是前段时间的恶补留下的后遗症,“没有。”

    一想起这件事,友人们的音容笑貌一一浮现:昭霆、耶拉姆、希莉丝、肖恩、莎莉耶、诺因……他们现在怎么样?会有多担心她?

    停止!杨阳咬牙截断回忆,硬把思路转回现实:她现在只能想报仇的事!成功就在眼前了!

    漫不经心地应付安亚,趁她被前辈叫去训话的空挡,杨阳全力发动幻相星石的力量――反正她也用不着掩饰了――留下一个虚影,悄无声息地离去。

    [精灵之靴],赋予她与风比肩的速度和近乎无声的轻捷。

    将最后一点星尘粉均匀地涂抹在一把色泽艳丽的****上,杨阳徐徐插回剑鞘。这是导引装置:[迷火石的咒刀]。能够活化一定范围内的火元素,给予先前洒下的星尘粉爆炸的动能。

    [凶毒翡翠],相当于死灵魔法[虚弱]的炼金术禁器,触媒铁,会选择性地击溃所有守卫,大规模扫荡的最佳帮手。

    [穹光之戒],圣职者的克星,能吸收一切神术攻击,并反馈回去。

    [萨尔满之眼],物理系高段法器,发动时以使用者为中心,扭曲方圆十米的力场,即免除了弓箭手的威胁,反向则不受影响。

    [黑沼],仅次于引核的解离系道具,一小块就能把一大片地变成沼泽,扔在救火的道路上再适合不过。

    最后,能自动张开防御壁的古罗特护符和可以抵挡三次物理攻击的龙牙项链是她的防身物品。不过,不是为逃命准备,而是为了确保她在手刃仇人前能生存下来。

    她根本就不打算活了。

    这些仅次于神器的装备,以普通人的精神力一样也发动不了,所以她是用自己的生命代替不足的精神力。一刀一刀,在左腕刻下转化的血印。

    即使如此,可能也支撑不到半小时。

    不成功,即成仁。

    前置工作完毕,杨阳一把扯下头罩――她现在已经不需要这个碍事的东西,再割下长长的裙摆随手一抛,左手扣着三枚黑沼,朝原路飞奔。

    她身处的是一座非常偏僻的花园,全力跑到礼拜堂大概要五分钟的时间,中间不能有丝毫停顿。然而才跑出几步,她迎面撞上一个人。

    “啊,对不起。”来人被撞得跌倒在地,惊吓地拍胸。杨阳下意识地举起戴着飞焰的右手,第一反应是:灭口。

    只是,不管复仇心再怎么强烈,面对一个无辜的路人,过去又从未杀过人的杨阳还是犹豫了一下。这一迟疑,让对方认出她的脸:“阳!”

    晴天霹雳。杨阳睁大眼,当场石化,声音也干涩得像黏土板:“星……华?”

    “真的是你!”雪族少女欣喜若狂,随即露出又吃惊又好笑的表情,“你怎么这副打扮啊?好奇怪。”

    “……”深呼吸两次,杨阳总算稍微镇定下来,“你为什么在这里?”星华一呆,终于隐隐察觉异常:“我为什么在这里?是你要我来这里的啊!说伊维尔伦是唯一保障异族权利的城市,当初也是你和昭霆她们一起为我送行――阳,你没事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乱了!全乱了!杨阳一手扶着额头,大脑有瞬间的停摆,坚定的意志也微微动摇。但只过了两秒,她的神情就恢复了冷硬:“星华,如果你还看在我们以前的交情份上,就赶快走吧,离开王宫!”语毕,飞快地掠过她,转眼就消失在树丛后面。星华愣了半晌,听到远处响起接连的爆炸声,黑烟滚滚,直冲蓝天,苍青色的眸子顿时浮起震惊和醒悟。

    怎么会?怎么会!

    “阳……”嘶哑地呼唤远去的恋人,星华满心不解: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

    事发时,罗兰是礼拜堂里唯一镇静的人。

    “大人,别出去!”紧接着是事前有备的艾德娜,对惊慌失措的圣职者挥了挥手,“快布结界!有武器的跟我来!”

    “不行!你留在这里!”法利恩抢上一步,“你是大人的随侍武官,必须待在他身边!我指挥大家,灭火由魔法师来也比较方便!”虽然不爽,艾德娜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安排更妥当。

    “小心点。”擦肩而过时,两人异口同声地道。

    “不要腻腻歪歪了。”斜睨这两个又一齐涨红脸的部下,罗兰慢条斯理地踱下祭坛,“敌人的目标是我,继续待在这里只会成为一个巨大的靶子,全体出去。三分之一的法师去灭火,三分之一找刺客,剩下的张结界。艾德娜带一半人,协助各地恢复秩序,安抚外头的民众。”敌人不可能混进大批刺客,这点人够了,多了结界也会不牢固。

    你才是有点紧张感好不好!法利恩和艾德娜瞪他,然后无奈地依令行事。

    这种时刻,在场没有人会蠢得劝说主君留下或单独逃走。一出礼拜堂,训练有素的法师们立刻分成三批,一批由大神官带领前往灾难现场;一批守在内圈帮每个人加防御,再用侦测魔法;外围则负责大范围的结界术。侍卫们握紧武器,严阵以待。

    奇怪,刚刚的爆炸,间隔太短了,像同时引爆的,再有默契的刺客也不可能把握得这么准。罗兰凝神回忆每一个小细节,总觉得有点不祥的预感。以往被刺客狙击时,他从来没有这种焦躁感。

    是哪个关键漏了呢?还是这次来的是厉害的对手?

    就在罗兰沉入内心世界的时候,王宫守备队长又带领一队人马赶到。然而,没等这群补充战力发挥作用,异变突起。

    锵啷啷!武器相继落地,接着是包裹着盔甲的人体。有几个不甘心的士兵挣扎着想爬起来,还是抵抗不住法术的侵蚀,委顿于地。

    “是虚弱!”一个反应快的法师喊道,“来人是死灵法师!”

    “未必,也可能是法器。”他的同僚纠正,“没看到我们都没事吗?我推测是通过触媒生效的诅咒类道具,威力达到十段。”结果两人争辩起来,罗兰看得全身无力:“我说……有时间讨论不如快施法解决吧。”他的佩剑是[水玉]所造,不受凶毒翡翠影响。几个装备高级的侍从也幸免于难。

    “大人,这不是普通的诅咒。”维伦丝神色阴郁,“我们的结界也有净化的效果,可是他们……所以应该是法器,而且是相当高段的!”

    “高段法器……”罗兰若有所思,蓦地,左近响起一声大叫:“看!”

    众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只见熊熊烈火中跑出一抹白影,手上却突兀地拿着把漆黑的长弓,身后箭如飞蝗,却像被看不见的手拨开一般,歪七扭八地掉在远处。

    “那是――”冰蓝色的眼眸睁到最大,溢满了错愕,“杨小姐!?”

    “罗兰;福斯。”

    杨阳回以艳丽的微笑,在苍白的脸色映衬下,更显凄厉,“久违了。”

    “你为什么……”罗兰的声音被守备队长的喝令打断:“别发呆!快攻击!”法师们如梦初醒,纷纷吟唱简短的咒文;圣职者们速度更快,除了惊讶不在罗兰之下的大祭司,都选择了费时最短威力却不弱的[光辉之箭]。

    “等等!”瞥见对方手上的弓,罗兰惊觉有计,大声劝阻,却迟了一步,数以百计的光箭砸在半圆形的防壁上,停顿片刻,一律掉头折返。而五颜六色的法术攻击同样在一道浅蓝色的光幕前败下阵来。

    轰隆隆!结界被光箭炸得剧烈摇晃,原本亮莹莹的颜色变成了接近透明的淡白。

    岌岌可危。

    黑发少女不失时机地举起基里亚斯之弓,黑色的弓身发出骇人的鸣动,宛如冥神的丧钟,拉紧无形之弦的动作却是那样优美,像乐手弹动心爱的竖琴,然而演奏出的是死亡的音乐。

    火红的光芒抹去了一切颜色,占据了所有人的视野。

    罗兰曾对蛮族统帅射出举世震惊的一箭――风系禁咒[芙洛的狂啸],而此刻心中的恨意不亚于他的杨阳,用同等级的神弓射出的,自然也是不相上下的禁咒:[圣炎之裁决]。

    “不要啊――”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叫声,一个纤细的身影插进场内,双臂展开挡在罗兰面前,却连被保护的当事人也没看清她是谁。

    红莲遍天。

    赤焰横向铺展,水平面上的建筑都以摧枯拉朽之姿坍塌,化为飞灰,人更是当场汽化。而纵向划开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尖锐的爆音重叠着巨响,及时回过神的法师们拼命张开防壁,险险挡住索命的光箭,却怎么也抵消不了那疯狂的杀意,只能勉勉强强让它停住,展开历时不会长久,注定失败的拉锯战。

    “大人,快逃啊!”声嘶力竭的大吼透出绝望。

    罗兰没有动弹,杨阳也没有,愣愣看着位于他们中间的人。和那些连痕迹都没留下的牺牲者不同,星华的尸体还完好地保留着,由高温凝聚的箭枝只在她胸口钻出一个小孔,却带走了她全部的生命。

    砰!长弓落地,杨阳以颤抖的手抱住头,吐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啊、啊……”而罗兰拔出龙眠,瞄准箭头一剑劈下,空气中裂开奇妙的黑色裂痕,吞噬了那威力巨大的光箭。如获大赦的法师们瘫软下来,大口喘息,甚至没有力气去想主君怎么会有能耐摧毁这样的攻击。

    抱住倒下的雪族少女,一双大睁的青瞳映入眼帘,静止着女孩最后的心情:心痛、震惊、不解、迷惑……还有最深刻的――爱。

    [她是去找心上人,你这无关者插什么手!]

    [不,他是人类,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类。]

    不久之前的对话闪过脑海,罗兰恍然大悟,抬起头,与一双混乱的黑眸遥遥相对。

    “她爱你。”

    只是平白的叙述,传达死者来不及说出口的心意。

    却让杨阳当场崩溃。

    “啊啊啊――”踉跄后退,刚刚一如索魂罗刹的少女此刻却无助得像个迷路的孩子,“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杀了星华!为什么会是星华!?她只是想杀罗兰;福斯啊!

    “主人!”

    一直在附近待命的火凤凰终是放心不下,赶来一探,正好瞧见这一幕,不假思索地抄起她的身子,驮着飞离。

    “菲烈冰。”将怀里的少女交给上前的侍卫,罗兰唤出契约的神兵,扣弦射箭,冰蓝的光束正中菲尼克斯的肋下,只听得一声清唳,灵兽摇摇晃晃飞出一段距离,坠落在一栋建筑物的屋顶上。

    “追!不要让她逃掉!”

    已经没得选择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既然他不想死,就只有杀了她。

    ******

    杨阳被一连串震动惊醒。

    摔在冰冷的石板上,她滚了几圈,呛咳着支起上身,双眼因惊骇而睁大。

    “小姆!”

    原本华美的羽翼失去了光泽,又被泉涌而出的鲜血浸得湿透,委顿于地的火凤凰模样十分凄惨狼狈,虚弱的声音满含歉疚和不舍:“对不起,主人,我……撑不住了。”话音刚落,巨大的身形急速缩小,蒙上暗沉的灰色,最后凝结成一颗小小的石卵。

    “小姆!?”不知道它这个样子算安好还是糟糕,杨阳十分担忧,但也无计可施,只能捧着石卵,惶惑地凝视。

    唯一的逃生工具没了,她并不觉得害怕,反正她本来没抱着生存的指望,可是……

    想起刚才的情景,杨阳一手盖住脸,从指缝里流泻出接近呜咽的抽气。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是星华死在她的箭下!?

    当时打晕她就好了!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将她拖出自责和懊悔的深渊,反射性地跳起来,看清来人,先前熄灭的火焰又熊熊燃烧起来。

    “罗兰;福斯!”

    伊维尔伦城主沉着地站在她面前,右手持弓。身后的随从都臭着脸,显然不赞同主君亲自追敌。

    “看你的样子,是把星华这笔帐也记在我头上了。”罗兰淡淡地道,“也罢,你我之间终究要做个了解,不然相同的事会再次发生。”

    “星华呢?星华怎么样了?”

    蓝眸动摇了一下,拉弦的手也停顿了一瞬:“我会将她安葬,你放心。”

    杨阳松了口气,将石卵放进口袋,平静地迎接那泛着死亡寒气的冰白箭头。

    没什么好怨的,这是失败者当然的下场。

    她只遗憾……不能为神官报仇。

    一箭穿心。

    被贯穿的身体因为惯性向后飞起,越过以花架搭出的栏杆,直直坠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