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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破灭的局势

    杂草间满是嗡嗡低鸣的蚊虫,一只蜈蚣探头探脑地爬上丝绸裙摆,被急剧并拢的双腿颠了下来。

    讨厌!讨厌死了!!

    抱紧膝盖,尽量缩成一团,北城的失业满愿师低声啜泣。

    见状,快步赶回营地的蓝龙骑士轻不可闻地叹息,递给她一包干粮:“吃吧。”

    看也不看,邱玲直接挥开:“我不吃!”露琦雅也有些动怒:“不吃就不吃。”说着,将她丢上龙背。

    飞龙----比我到位,弄出点小乱子还行,救人、政变什么的就不行了。”邱玲在心里嘟囔:要你多事,罗兰城主会照顾好史汀老师。

    “那他们要小玲回去吗?”杨阳插口。邱玲双目一亮,满脸欣喜期待。

    “不,因为露琦雅团长是用比较粗暴的手段带她来这里,当时又有许多人目击,所以有谣言她被我这个魔族蛊惑了心志,背城投敌,将会带领魔军占领埃特拉,自立为王。连带邱玲小姐身陷敌境,可能被当成祭品献给魔王了。”

    对一位爱国人士而言,再没有比这更大的侮辱,露琦雅气得眼前发黑。邱玲埋怨地瞪着她。杨阳哭笑不得。

    “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你们就留在这儿吧。”拉克西丝泰然喝茶。邱玲鼓起勇气喊道:“不要!我要回去!”

    “你回去干嘛?被绑上火刑架‘净化’,或者做罗兰;福斯的傀儡?”

    “你说谎!”

    “小玲,她说的是事实。”杨阳沉声道,“不然,赛因先生为什么不帮你们平反?”邱玲一震,首次正视到隐藏在美好表象下的真实,半晌,她摇摇头,用虚弱的声音道:“也许史汀老师不知道,他不是受伤了吗?”

    唉,她可真固执。杨阳有些挫败。拉克西丝根本懒得理睬邱玲,道:“小羊,你找我有什么事?”

    “哦,我想回西境了。”杨阳指着史列兰,微微苦笑,“我们在这儿只会给您添麻烦,而且我很怕我说错话。”所谓言多必失,还是及早回到能够自由谈笑看书的米亚古要塞,省得和那帮贵族打交道。

    “呵呵,我倒舍不得这么个宝贝。”拉克西丝漂亮的碧眸在史列兰身上转了两圈,随即肃容正色,“回去也好,帮我劝劝那个臭小子,别再混了,干点正事。”杨阳忍俊不禁:“遵命。”

    “还有,那小子烦死了,要我把他的心腹还给他。吉西安这家伙也是保姆,不放心他的主子和商会――你们的飞龙多挤一个没问题吧?”

    “这个…萨姆恐怕不答应。”

    “百榭载两个是极限了。”

    我可以把位子让给他。邱玲心道。拉克西丝咋舌:“这可头痛了,要他自己掏腰包,不如叫他杀头快。”杨阳抹汗:“不能用公款吗?”

    “哈!他会借机揩油,把我榨得血本无归。战时空浮舟停航,只能用魔法师公会的传送法阵,那可不是一笔小钱。”

    “这样啊,我跟萨姆打个商量吧,实在不行叫史列兰威胁他。”杨阳无力地道。

    “一定要把那财迷带走,我准备和西城缔结军事同盟。”拉克西丝摇晃杯中涟漪的液体,沉沉吐出打算。杨阳睁大眼:“这…很困难呢。”中西两城打了近千年,积怨可不是一般的深。

    “是很困难,但有吉西安的三寸不烂之舌就没问题。”

    “……”

    蓦地,室内的六人同时感到脚下传来一波震动,很轻,持续时间也不长。杨阳却心一紧,冲口道:“拉克西丝陛下,你们还没救出菲莉西亚吗?”邱玲和露琦雅不解。

    “你是说――”拉克西丝眼神一动,定了定神,道,“莉亚查遍了古籍,还是找不到相关记录,我又不能在这时候举行超度仪式,你知道的。”杨阳叹了口气,颌首表示理解。

    “算了,反正那也只是菲莉西亚的身体。倒是索贝克,最近有他的消息吗?”

    “他啊,可活跃呢。”拉克西丝拿起一份报纸,示意参谋长交给对方。杨阳一边看一边发抖:“这这…这是诽谤。”

    “没错!”

    醒目的头版写着:千年的悲恋。内容大致是:当年光复王陛下自我牺牲,迎娶魔王以化解她的“戾气”,而魔王也确实蜕变成一个美丽又可爱的好妻子。可是好景不长,一个邪恶的法师分别囚禁了光复王和王妃,让本来要献给众神的孩子活在世上,他还坑杀了光复王忠诚的大军。如今,终于得见天日的光复王陛下要率领那些枉死的士兵颠覆这个罪恶的国家,大义灭亲,重建传播神址的美好国度。

    “女士们会疯狂吧,这种剧情最狗血了。”杨阳嘴角抽搐。拉克西丝嗤之以鼻:“哼,所以明天他说不定就领着一群僵尸骷髅四处撒野了,去!分明本来就是死灵法师!”杨阳直视她,语气沉重:“您能下得了手吗,在战场上?”

    “我会毫不犹豫地捅穿他的心脏。”

    杨阳无声地叹气。拉克西丝目光炯炯地凝视她:“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小羊,他是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不是索莱顿。”

    “这我明白。”杨阳苦涩地笑了笑,沉默片刻才道,“但我绝对下不了手,那张脸……和神官一模一样。”拉克西丝体谅地道:“我会尽量避免你和诺因落到这个地步。”杨阳没有回答,若有所思。看出她在打什么算盘,拉克西丝变了脸色:“喂喂,小羊,你不会又要以身犯险吧?”

    “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我要去。”

    ******

    罗兰对北城的占领很顺利。

    前往弗兰提拉高原的部队已经出发了,其中也有他的人马。这一方面是为了避免落人口实,另一方面是给予部下建功立业的机会。这次远征几乎没有牺牲,士兵们固然为生还庆幸,也苦恼一无所获。他大肆削减了宫内的预算,加在军饷里。米利亚坦的享乐支出让他惊讶,这真是一笔天外横财,以此美了众将兵,却令忠诚的内政官大为气愤,暗地里诅咒年轻的征服者。

    诅咒对罗兰当然毫无作用,不然他早就死了。

    不过军功还是被渴望的,尽管他的近卫队不需要,他们已升到够高的位子,于是有了如上安排。政局的交替也逐步落实,顽固派都被革除,换上他的人。至于暗中襄助的哈梅尔商会,罗兰并未特别礼遇。他可不想让这只蛆虫继续壮大,新商道的开辟会成为它的丧钟。

    萤之月5日,重伤的大神官以惊人的速度痊愈,重回工作岗位。

    “你这个冒失的小子。”

    “……对不起。”

    瞪了弟弟一会儿,罗兰叹气:“算了,以后小心点,这两天别让自己累着。”他本想叫对方多休息一段时间,但这样法利恩一定会不安,担心主君对自己的评价降低。

    唉唉,兄长难为。

    “是!”法利恩高兴地应了声,开始浏览文件,很快就上手,分门别类,处理得井井有条。

    “对了,法利恩,我记得青龙骑士有个弟弟对吧?”随侍武官只顾为情人端茶送水,东城城主只好自力更生。大神官立刻从脑中挑出记录:“是,名叫特亚修,曾经跟无名氏神官接触过,妻子是我城的法师,夫妻感情很好。”罗兰满意颔首,这等于为他添了一个砝码。

    “帮我排个时间接见他。”瞥了眼桌上的沙漏计时仪,罗兰拎着茶壶起身,“你们慢聊,我去教奥黛露。”身为新任北城城主的监护人,他必须煤田抽空指导,这也是增进感情的方式。

    “你可不许带坏她!”艾德娜叉腰道。罗兰当作耳边风,径自扬长而去。

    年仅八岁的小公主天资聪颖,虽然还不到惊人的程度,却勤恳努力,有一种塌实的行政能力,可以预见会成长为优秀稳健的统治者,所以不怎么喜欢小孩的罗兰感觉当老师还挺愉快。

    奥黛露没有积极要求见亲人,她得花大量的时间学习,也乐于充实自己。事实上,她和兄姐们不亲,生性沉默寡言的她是大人眼中的小怪胎。不喜欢玩耍,不喜欢打扮,更不像她那些庸俗肤浅的姐姐,成天拉长耳朵搜集宫里的逸闻,然后牢牢记在脑子里,像用图钉钉住一样。她喜欢看书,喜欢画画。

    “奥黛露,你想当法师吗?”看着笔记,罗兰微笑。这一页的纸角,有一根草绘的法杖。孩子毕竟是孩子,再怎么沉稳用功,偶尔也会开小差。

    “咦!”知道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了,奥黛露面红耳赤,“是的,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这是好事啊,又没人规定城主不能兼职法师。你的课业是太重了,过阵子我会帮你减轻负担,安插一些兴趣课。”翻过一页,罗兰笑意加深,跃入眼帘的是一只潦草却传神的美丽生物,“这妖精很漂亮,你很擅长画画。”看来初代城主的血统被这个小女孩继承去了,可喜可贺。

    得到夸奖,奥黛露喜形于色:“我也可以学画画?”

    “你喜欢什么就学什么,但是要定下一个真正的目标,不然会一事无成。”罗兰抱以鼓励而不纵容的态度。绘画陶冶情操,魔法锻炼精神,都是值得下苦功的兴趣,但沉迷就不好了,这世上全才终究占极少数。

    “哦。”奥黛露想了想,道,“我还是希望代替父亲大人做个好城主,只要能够学画画和魔法我就满足了。”罗兰绽开发自心底的笑容,揉了揉她金棕色的发。

    批改得差不多时,他微微一震,抬头四下巡视,不确定地唤道:“师父?”

    “哟,乖徒儿,直觉很敏锐嘛。”一个清越的嗓音响起,随之出现的是一面悬空的大镜子,平滑清澈的镜面映出影象。光复王陛下坐在一顶舒适的软轿上,身下的座椅和头顶的华盖都是最高级的天鹅绒,绣着精致的图案,衬以金银花纹和各色宝石,极尽奢华之能事,却在他沉淀了千年沧桑的碧眸里黯然失色,光华流转中风情无限;清泉也似的银发简单地束起,在雪色披肩上流泻出潋滟的水光,夺人心魄,一缕鬓发被长指随意拨弄,另一只手举起下仆端上的葡萄酒递到唇边,水晶杯与优美上扬的妃色唇瓣相映而辉,那是一笑天下醉的魅力。

    这么强大的电力使小公主当场傻眼,金发青年长长叹息:“你可真会享受。”

    “哈哈哈,当然啦,我总得有点王者派头。”

    “那你的不死大军呢?”看来看去,只有晶羽、刃雾和黑耀三个。

    “还没召呢。光是找这顶轿子,这个寝盖就花了我半天功夫。”帕西斯眼珠一转,定在奥黛露脸上,笑道,“好可爱的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奥黛露这才回过神,慌忙屈膝行礼:“我是奥黛露;欧斯达,很荣幸见到您。”她也听过光复王的大名以及他和东城城主的关系。

    “哦,安迪的后人啊。乖孩子,喜欢什么?下次哥哥带给你。”

    “师父,你需要去恶补一下时政。”还哥哥咧,爷爷都不够辈分。

    “切,我知道她是城主啦。”帕西斯甩甩手,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怎么样,有没有要师父帮忙的?”罗兰一字一字道:“你少给我添麻烦就是帮我了。”

    “我什么时候给你添麻烦了!?”呜呜呜,太伤他的心了。

    “还没有。”罗兰拿起矮柜上的报纸,甩得啪啪作响,“这东西害我差点呛死,耳根子不得安宁,被一堆花痴女缠着问你的风流韵事!”帕西斯悻悻而笑:“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还有德修普和陛下,你真想……”罗兰蓦地噤声,因为帕西斯像感应到什么似地抬起头,划了个符文,一封信掉进他怀里。

    等他看完,罗兰面露调侃。

    “情书?”

    “不,杨阳邀请我见面。”

    沉默了一瞬,罗兰缓缓地道:“她应该是想劝你吧。”帕西斯默认,面无表情地将信撕成碎片。

    “你最好跟她见个面,不然她恐怕会带着那位冲过来。”顾虑有奥黛露在场,罗兰说得隐讳。帕西斯听懂他的暗示,狠狠咋舌:“啧,真烦!”由于神官的影响,他对杨阳是能闪就闪。

    晶羽见机地递上纸笔,帕西斯只得怏怏不乐地写下单独会面的地址,寄了回去。

    罗兰并不担心师父会被说服,杨阳没这个分量,换作肖恩,他就要做好心理准备了。

    “她和维烈一样爱管闲事。”

    “维烈?那个血魔?”奥黛露忍不住插口,脸色发白。不是她胆怯,艾斯嘉世界的小孩晚上不肯睡觉都被父母用血魔之名恐吓过,就像魔界儿童的噩梦是基连。

    “是啊是啊,他是个吃人的恶魔,奥黛露要堤防他。”帕西斯惟恐天下不乱地挑唆。罗兰不以为然,这种粗糙的吓唬只会造成心理阴影,使人退缩而不是产生偏见,所以他把奥黛露抱到膝上,温言宽慰。

    和乐融融的景象让帕西斯感到一阵失落,眼神浮起朦胧的光辉。没看漏这股波动,罗兰不快地眯起眼:“师父,本来你再怎么混我也没意见,但既然闹得这么大,就请你至少拿点成绩出来,不然你我会沦为世人的笑柄。”

    “啊,那当然……”

    “这之后,你是要回到你的宝贝师父身边,或者和你的美人后代握手言和,抱着你的小公主共享天伦之乐,我都不管。”置若罔闻,罗兰一口气说完,挥手切断空间联系。

    “……这孩子怎么了嘛!”

    好半晌,帕西斯才反应过来,又是伤心又是委屈。刃雾斜睨这个没自觉的主子:“是罗兰才能忍你这么久,换作其他人早跟你划清界限了。”晶羽叹道:“没错,一直是他体谅你,你从来不为他考虑。”

    “我怎么不为他考虑了!?我不是站在他这边吗!”

    “真的?如果肖恩先生站出来,你能下得了手?”

    “这…这个……”帕西斯语塞。

    “罗兰就是预见到这一点,才任由你游手好闲,可是你闹出这样的事,到时退出都没办法。不,你可以撒手不管,他怎么办?”晶羽咄咄逼问,紫瞳涌出压抑已久的愤恨,“主人,我知道你仰慕肖恩先生,可是你苦苦挣扎的时候,他在哪里?他忘了你!逍遥太平地过他的日子!那些所谓的同伴也是!他们是对你有点情谊,但只有他们空下来,需要你的时候才会想起你!平常他们哪管你是死是活!还有那个杨阳,表面装得一副友好的样子,背地里却用怀疑的眼光看你!这会儿又找上门当说客……”

    “够了。”帕西斯音量不大,却轻易压倒晶羽的怒气,“有些事不是不想放,而是放不下。”

    妖兽们都满脸不平。

    帕西斯啜饮酒液,沉思着。那段冒险生涯他确实很快乐,但只有莎莉耶他是付出了真心,其他人不过是顺带保护。后来产生了一点感情,但程度和杨阳他们差不多,没啥好计较。

    为了不刺激肖恩的记忆,他只能戴起一张又一张面具。在这种情况下,杨阳他们不信任他很正常,而且――尤其是希莉丝――她们潜意识里排斥他,因为他是属于肖恩“过去”的人,而她们想保有属于她们的肖恩。即使没有索伊拉的意外,最后也一定会闹僵。

    遗憾是有,一丁点。

    现在困扰他的关键是罗兰。

    “唉,我不是混,是认真不起来啊。”喝完酒,帕西斯趴在扶手上,苦恼地叹气。一千年的与世隔绝使他与时代脱节,唯一的联系只有罗兰。再怎么晃到东来晃到西,吸收知识填补那段空白,他看大部分人还是像看一只只粽子。

    晶羽三人一齐指控他:“所以你不重视他!”帕西斯叫屈:“我很重视他的!”虽然还比不上肖恩……这是他对那孩子抱歉的地方。

    是罗兰慰藉了绝境中的他,给予他温情和自由。而那个时候,就像晶羽说的,他最重视的师父遗忘了他和过去挚爱的一切,把感情的重心转移到一群冒险家身上。而他的后代享受着荣华富贵,压根想不到有个老祖宗被关在他们的眼皮底下。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付出都未必有回报,何况毫无交集。在拉克西丝的天平上,他大概还没空气重,反过来亦然。对诺因和莉莉安娜,他的心态则有点复杂。记忆里依然深刻着那个香香软软的小女婴,老是跟他别苗头的倔小子,也定下了那样的印象,要他怎么去面对长大后的他们?况且他们已经有了爱他们,比他好千万倍的“养父”,要他这个“生父”凭什么立场,有什么脸去认亲?

    维烈好心办坏事。应该让他的孩子们在那个年代幸福一生,省得如今大家尴尬、彼此伤害。

    再想到他的乖徒儿,亲不如养这句话真是没错。罗兰对他而言,就是儿子,就是女儿。

    而罗兰想必也是把他当半个父亲看待。

    原来如此。

    因为这个徒弟太成熟,太可靠,甚至无形中成为他的支柱,使他忽略了他的心情。他和后代子孙纠缠不清,将他置于什么位置?

    “好!我要做几件大事,让那孩子消气!”帕西斯握拳给自己鼓劲。

    以这句话为开端,接连爆发了四件震动大陆的事件。

    [光之道],[剑锋峡谷],[不死军团]和[虚幻森林]。

    将贺加斯的神力附于横贯弗兰提拉高原的诺瑞姆林小径,方便在这块怪物出没的地区行军和移民;以气剑劈开地势险峻的秋雪隘口,顺带蒸发了盗贼猖獗的奎拉图森林。

    这当然不是人干得出来的事,问题是帕西斯已经不算人了。

    无招不破,唯快不破。

    他的剑就是这样一把快至巅峰的剑,斩天裂地,无坚不摧。那一千年,他天天对着世界之钥的结界练习,风雨无阻,锐气无可匹敌,肖恩也望尘莫及。

    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成果,帕西斯打开杨阳和史列兰曾经光顾过的异空间[勇者的坟场]。

    艾斯嘉大陆近年来的战事不多,用那些死者也会穿邦,他只好解放这些被死灵王变成不死怪物的古代士兵,他在死灵魔法上的造诣不亚于那条恶名昭著的尸龙。

    至于[虚幻森林],是他看夏天到了,乘凉用的。带着一大群阴沉的亡者到处晃悠也太招摇,他还有点公德心,就建起这片绿色的屏障。

    这天,刚检阅完大军的光复王心情很好地躺在软塌上,享受晶羽精心烹调的美味冰点,刃雾不情不愿的按摩和黑耀卖力的打扇,两个骷髅兵抓着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他面前。

    “哦呀。”这才想起自己约了人,帕西斯懒洋洋地坐正,脸上的笑容在对上来人的刹那凝固。

    那双黑眸,承载着满满的同情,让他想起另一个酷似的人。

    维烈;赛普路斯,那个曾救助他,也间接害了他和他重视的人们一生的魔界宰相。

    唇边的笑意一转为妩媚,祖母绿色的眸子却相反的冷冽,银发青年以亲热的语气道:“稀客稀客,请坐。”

    杨阳有些惶恐,不明白是哪里出了差错,刚刚一照面,她分明看到对方眼中的怀念和暖意,可是一眨眼,碧眸冰封,冷冷映出她苍白俊雅的面容。

    一张用树根变形出来的椅子窜出地面,她手足无措地坐下。

    这里的一切都听从帕西斯的意志,绿阴层层环绕,最高大的核心之树伸展出硕大无朋的枝桠,螺旋形的走道延伸至树顶,树枝间有绳梯连接,细看可以发现----闲自若,被路过的昭霆扇了一掌。

    “别嘴硬了,去跟耶拉姆解释清楚!”杨阳一脚将她踢出门。跌跌冲冲的昭霆正好和诺因撞了个满怀。

    “她怎么了?”跟在主君身后的军务长瞅着棕发少女的背影,关怀地问。宫廷术士长兴致勃勃地插口:“听说你们去地球旅行了一趟,是真的吗?”

    “对。”杨阳侧身让他们走进,用暗藏的水枪标了诺因一脸水,“嘿嘿,中。”

    “什么玩意儿!?”中城城主生气地抢过她手里的凶器,很快看出门道,这回轮到杨阳尖叫着四下逃逸。

    维烈起身迎接,脸上挂着温馨的浅笑:“弗雷德。”吉西安也笑意满满,大步走向他:“你来了也不通知我一声,真是太见外了。”

    等等,弗雷德?杨阳蓦地停步:这貌似是风之幽鬼的名字啊!诺因趁机往她后脑勺标水:“礼尚往来……咦,没水了?”

    “活该!”杨阳反身踹了他一脚,两人转为肉搏战。吉西安瞄了一眼:“那是水系法器吗?怎么没有魔力波动?”维烈摇手:“不,那是地球的玩具,谁都可以用,只要再装水就行。”

    “装水?怎么装?”诺因两个回合就把杨阳牢牢钳住,“这东西很有趣,你们还带回来什么好玩的?”

    “可恶!放开啦!”杨阳用力踩他,顺利挣脱出来,也是诺因手下留情,才让她逃掉,“你的礼物就是这把水枪了,吉西安的在那个袋子里,雷瑟克是这个。”她拿起一只包绒布的小盒,打开,里面是一枚造型别致的金属制品,线条洗练而刚劲,适合男性佩带。雷瑟克奇道:“这是什么?”

    “领带夹。你可以用它夹斗篷,我觉得很配。”杨阳示意用法。雷瑟克诚恳地表示谢意。吉西安凑过来:“哦哦,很漂亮哦,我也喜欢――小阳,你应该买双份的。”诺因对他亲昵的叫法抱以老拳。

    “你又不披斗篷,而且你不是有了吗,古龙水和威士忌。”

    “两瓶都是酒?”

    “不不,古龙水是香水,给你洒的,我们那儿都是有品位的男性用这个。”未免他不满意,杨阳补充了一句。雷瑟克吐槽:“不如说是花花公子的必备品吧。”两个损友立刻斗起嘴来。

    诺因咕哝:“我的好象有点寒酸。”史列兰献宝:“我的皮卡丘借你玩。”

    “你得了!”

    “我不是给过你礼物了?”杨阳指指他脑后的紫绢发带。诺因的神色顿时转好。维烈重新戴上龙形额饰,想起一件事:“啊,雷瑟克,把领带夹给我,我帮你附法。”不是所有的金属都能附加法术,比如铁就会干扰玛那精灵的运动轨迹,这只是白金,没有问题。

    “这个…太麻烦您了。”军务长很不好意思。要知道魔道具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珍品,何况这位施展的绝对不会是泛泛的魔法。

    “没关系,举手之劳而已。”

    苍白修长的食指流畅地构绘,在半空留下六芒星的印记,白金饰品轻飘飘地浮起,停在星印的中央。伴随着咒语的咏唱,三个颜色各异的咒文圈凭空浮现,打出银色的咒符,没入中央的施法对象。众人目不转睛地注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当最后一枚咒符附着完毕,咒文圈和六芒星都消失了,领带夹自动落回摊开的手掌,看起来毫无二致,只是表面流动着晶莹的光泽。

    “好了。”

    “强。”吉西安暗暗佩服。不愧是魔族,竟然光凭咒语就完成这么高段的附法。

    “你施了什么法术?”莎莉耶好奇地问。维烈微笑回答:“一个附‘预警’的‘绝对保护’,一个‘生命回复’,一个‘加速术’。”杨阳咋舌:“大手笔!”雷瑟克感激地道谢。

    在场没有人知道,多亏了魔界宰相的心血来潮,军务长才能在之后的战争和两年后的神魔大战捡回小命,一次还是来自施法者的攻击。

    “肖恩还不死出来,干脆我们把这些统统吃光光。”希莉丝拿出装蛋塔的纸盒。杨阳叹道:“别这样,希莉丝,那是我特地买给他的。”莎莉耶翻着另一只袋子:“咦,这颗玛瑙是给谁的?还有这个玉坠子?”

    “哦,是扎姆卡特和月的礼物。还有给拉克西丝陛下的香木扇和茶包,给轩风的化妆品,给贝姆特的风铃,给索贝克的香囊和佛珠。”虽然她不认为这位同伴有吃斋念佛的闲情,不过能化解他的戾气也好。

    “你管那变态、老妖婆和贝姆特!”诺因狮子吼。杨阳不意外地揉揉耳朵,当作没听见。

    “殿下,这是礼节。”雷瑟克劝戒。听到人家嫌弃自己上司,维烈只是笑笑。杨阳颇有女主人架势地道:“你们忙吗?有空的话,一起喝杯茶怎么样?”雷瑟克重拾之前的问题:“刚刚昭霆跑出去了,没事吧?”昭霆算是他的士兵,而他向来关心部下。

    “哦,她没事,去谈恋爱了。”

    “……原来如此。”

    “我有约会。”吉西安一边照镜子整理仪容一边拒绝。诺因已经稳当当坐下,不快地眯起眼。

    “很急吗?”维烈面露失望。吉西安一僵,笑着转向他:“呃,不急,还有时间…不不,我记错了,是明天。”维烈绽开欣喜的笑靥。杨阳冷眼旁观,只觉这两人的关系实在有够可疑。

    借如厕偷偷施法通知情人更改日期,吉西安叹气:爽约,这还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

    可是不知为何,他就是无法拒绝维烈的任何要求。

    唉,亲爹我也没这么孝顺。耙耙白金色的微曲短发,他疑惑地走回热闹的客厅。

    ******

    茶会到后面变成酒会,大家横七竖八地躺在房间主人的床上,还有两个滚倒在客厅里。半夜,杨阳从噩梦中醒来,叹息着推开压在身上的黑发青年,帮身旁的父亲掖好被子,将缩在床角的莎莉耶抱到自己的位子,小心翼翼地爬过史列兰、希莉丝两道障碍,终于覆险如夷地回到平地。

    轻手轻脚地从橱柜里拿出毛毯,帮两个损友盖上,再把炉火添旺,杨阳走了出去,深吸一口夜晚沁凉的空气,感觉精神一振。

    守卫还在加班,打了个无声的招呼后,她沿着长廊走向目的地。果然,门缝里射出淡淡的灯光。

    悄悄推开门,窗边的身影映入眼帘。相似的情景,让杨阳想起在以诺的那一夜。

    棕发青年手捧纸卷,视线却对着窗外,调息般静静独坐,眼里有一种像是灰烬的情绪。听到动静,他反射性地转过头,却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出是谁:“杨阳。”

    这一刻,黑发少女由衷后悔让他看这些日记,她抹杀了帕西斯心里的“肖恩”。

    那个过于天真,老是闯祸,也澄澈闪耀的灵魂。

    “别看了。”干涩的话语冲口而出。肖恩眼神一动,顺从地卷起纸:“我也看完了。”

    “……”

    他卷得很慢,很专注,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杨阳,你觉不觉得我的人生很失败?”杨阳惊讶地睁大眼:“失败?”

    “我也许救了很多人,但我最想救的,一个也没救到,还被我害得惨不堪言。口口声声救人不救世,结果我救了谁?”

    “你不能这么想。”杨阳好不容易挤出声音,“那是命运的捉弄,你已经很努力了!”

    “命运……”肖恩拿起桌上的丝带,开始细心地缠绕,“当年我离开导师时,是下了觉悟,头破血流也不回头。可是现在我怕了,我怕再失去。命运之神大概听到了我可笑的决心,让我尝尝违背他的苦头。他不报应我,报应在我身边的人头上,这真是最有效的法子,我尝到了自以为是的苦果。也许当初选择随波逐流;或者像帕尔一样,当个为了保护重视的人不择手段的坏蛋还好些。”

    “不对!”

    杨阳无法抑制地大叫,“不对!”战栗从指尖曼延至全身,为眼前的冲击。

    她清楚这是个怎样的人:好心的傻子,顽固的笨蛋,永远学不乖,常常让人想痛扁,却带来欢笑和希望。在迷惘、在动摇……

    就是这种坚定正直的人生观,在那个纷繁复杂、人心荒废的年代化为一道纯粹的光,照亮无数人的心。这不是**的拯救,而是精神的救赎。

    琥珀色的双眸凝视着黑瞳,深处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像灰烬里的余火。杨阳调整呼吸,断续而恳切地道:“是,你学索贝克,是可以避免犯错。用怀疑的眼光看人,漠视无关的死亡,甚至滥杀无辜――你忘了当初的维烈!?你是怎么对他说的?‘玛格蕾特殿下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你要学他…学他们?草菅人命,只要身边的人好就好?”

    肖恩的神情微微松动,泛白的唇抿紧。

    “去他的命运!”杨阳哭喊,眼泪夺眶而出,“我也诅咒命运!回家的路就在我身边,我却千里迢迢去找什么神器,弄得我连他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约定、未来,全泡汤了!只剩下我,和他的回忆!我报仇,我杀人,我没有得到快感,一个星华就让我后悔!”

    “七千六百多人,我杀了七千六百多个人!他们不是活该,不是神官的陪葬,是我的罪!”

    “杀人是错的……是错的……”

    压抑已久的痛苦汹涌而出,使她渐渐语无伦次,只是不停地哭泣。

    “抱歉,杨阳。”肖恩伸出手,抱起宿命的另一半,粗糙的大手拂过她泪湿的脸颊,来到唇边。杨阳尝到他指尖的泪,黄连般苦。

    “不要再说这种话,你骂醒了维烈,他拉了我一把,你救了我们,你的人生没有失败。”

    背上有节奏的拍抚平息了悲伤的潮水,杨阳闭上眼,得以说出内心最想说的话。温暖的怀抱犹如一盏明灯,指引方向,散发出源源不断的光与热。

    当年莉就是在这个怀抱里幸福长大,索贝克也是。

    肖恩的死,不止是他个人的消亡,对很多人而言,更是理想的坍塌。

    “其实我知道莉他们对我的憧憬,我不如他们想象的那样好。我也会生气,有时气得想杀人,可是那些孩子……我不能给他们一个坏榜样。所以我努力宽容,努力不放在心上,努力去帮助人。我是个笨蛋,我不会说大道理,只能以身作则,可是……”

    “你很好,真的,你是个最好的师父。”

    一滴清澈透明的泪珠落在她嘴里,比她自己的更苦。

    ******

    第二天一早,杨阳在友人怀里醒来,红着脸去帮宿醉的人们熬姜汤。肖恩把徒弟的日记搬回军官宿舍,暂时堆在床上,准备买个书橱专门放置。

    餐桌上,摆放着烤面包片、煎蛋、香肠、熏肉、腌火腿、调好的水果沙拉、果酱、红茶和咖啡,以及杨阳买的中国特色小吃,构成丰足的一餐,喷香的气息催动食欲。

    “这是给我的?”肖恩端详用红线串起来的护身符,翻来覆去很是喜欢。杨阳点头:“嗯,我特地为你求的,要好好保管哦。还有些吃的,在房里。”

    “哇~~~~”

    本来满怀忧虑的众人见状松了口气,但维烈察言观色,觉得友人并不若外表开朗,关怀地问道:“肖恩,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倒是你,贝姆特放你假了?啊,你有没有对莉说?”

    “这个……说了。”维烈竭力运转不听使唤的舌头,挤出心虚的谎言,“她不太舒服,不,是很虚弱,需要静养……”还没说完,他的脸就红到不能再红。杨阳惨不忍睹地掩面,哀叹父亲实在太老实。其他人也看出这段话水分满满。

    肖恩顿了顿,道:“维烈,你不擅长说谎。”魔界宰相垂头不语。

    “她不想见我?”

    还是沉默。

    合上眼,肖恩静止了约莫十秒钟,睁开眼时表情已恢复了平静,只有颤抖的声音泄露了痛苦:“你跟她说,气我没关系,我永远爱她。”

    “……是。”

    “吃饭了!”希莉丝粗暴地敲敲盘子。吉西安响应:“对对,大家吃饭。”在座只有诺因完全不受气氛影响,一边看报一边喝冰咖啡。连昭霆和莎莉耶也缩着脖子吃饭。邱玲在状况之外,想问又不敢,偷偷对杨阳咬耳朵:“阳,你昨晚去哪儿了?我问侍女,她说你不在。”

    “哦,我有事出去了,对不起。”

    “下次带我一起去好不好?”在这个新环境,邱玲只熟悉杨阳,因此也只信任亲近她。

    “呃……”杨阳有些为难,心想是不是干脆让父亲送这朵小花回她的地球暖房。露琦雅轻声呵斥:“邱玲小姐,别强人所难。”邱玲瞪了她一眼,闷闷戳盘里的煎蛋。

    肖恩食不知味地塞了几口,对情人道:“希莉丝,有件事――”

    “如果你想见索贝克,就滚吧。”

    “不是的,我是想见他一面,把心里头的话都告诉他,但我会回来的,你能不能帮我顶一段时间?”

    不可否认,这话还算中听,希莉丝胸口的郁气消散大半,斜睨他,语气带上撒娇:“要快点回来哦。”肖恩微露笑意:“嗯。”

    笼罩在上空的乌云总算散了些,众人正要大块朵颐,响起敲门声,一名情报部的官员快步走进,在上司耳边低声汇报。

    听罢,吉西安看向希莉丝。后者会意消息必然和母城有关,脸色苍白地站起来。

    “出了什么事?”

    “叛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