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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间奏

    一口气跑下长长的阶梯,杨阳埋着头往前冲,迎面撞上一个单薄的身影。

    “呃!”对方倒退三大步,被随行的侍卫扶住才没有跌倒。杨阳定睛一看,连忙关怀地问:“抱歉,维烈,你没事吧?”

    “没事。”向侍卫道了声谢,维烈和蔼地看着女儿,随即皱起眉:“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红。”

    “这个……”杨阳尴尬地抠抠脸颊,若她告诉他帕西斯做了什么,他会不会愤怒地冲上去算账啊?

    似乎不太可能,她老爸是标准的和平主义者,不过连她说爷爷坏话他也会大发雷霆,那么……

    算了算了,未免这两个人形哥斯拉对上,她还是沉默是金。

    可惜,她想息事宁人,某神不想:“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对她……呜呜!”

    杨阳跳起来堵住他的嘴,维烈的眉头蹙得更深:“帕西尔提斯?他对你做了什么?难道――”杨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他对我…嗯,只是不太友善。”唉唉,为什么她这个受害者还要帮那个登徒子掩饰?虽然没亲到,可是他摸了她的胸部!

    “这样啊。”维烈神色顿和,换上歉疚之情,“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杨阳和史列兰一怔:“咦(呜)?”

    “帕西尔提斯他……恨我,王也是。”维烈微微苦笑。杨阳会意,拍拍他,也说不出安慰的话。

    “对了,你怎么会一个人来这里?”杨阳灵机一动,岔开话题。维烈恢复温柔的笑靥:“我想上去观星。”杨阳恍然大悟:“哦,上面是个天文台。”她很想和父亲一起去,顾虑某个大色魔,一时踌躇不决。

    史列兰开口道:“他走了。”因为离得近,他可以感到她的情绪。杨阳大喜。维烈也松了口气,随即紧张起来:“那…那肖恩一个人?”

    “肖恩?他回去了啊。”杨阳不知道友人去了地下室。维烈明显放松表情:“那我们上去吧。”

    “怎么,你们吵架了?”

    “嗯。”维烈沮丧地垂下头。杨阳叹道:“前段时间还看你们哥俩好,恢复记忆又僵了,他当幽灵时也是。看来只有你们其中一方失去记忆,友谊才能长久维持。”对她的谬论,魔界宰相抱以苦笑:“别胡说了。”

    “我哪有胡说!”杨阳瞪目,她已经总结出规律了。

    “是胡说,不,怎么说呢……”维烈想了一下,“那只是假象,他失忆时我负罪,连被他责怪的机会也没有,那种感觉真是生不如死。而我失忆时,又是他背负我的罪,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还是这样比较好。”

    “我只觉得你在自虐。”

    维烈笑得更苦:“就算还不清,也是要还的,痛也痛得明白,粉饰太平总有一天会穿邦。”杨阳叹息连连:“你别这么悲观啦,时间是治愈伤口最好的良药,虽然索贝克和菲莉西亚会加利息,但肖恩心肠软,你们一定会和好如初。”

    “但愿如此。”

    “向前看,老爹!”杨阳用力一拍他的背。

    “老、老爹?”维烈啼笑皆非地指着自己,他可不喜欢这个称呼。杨阳笑嘻嘻地道:“这么叫还便宜你了呢。安啦,振作点,你就算进了监狱也有我帮你送饭。”

    见她眉间开朗许多,维烈心下大慰,暗道殿下果然有一套,哄得他的宝贝女儿重拾欢颜。

    “杨阳,诺因待你好吗?”一边爬楼梯,他一边迫不及待地问起女儿的终生大事。

    “他?”杨阳怪叫一声,“你说他的为人能称得上好?是我心胸宽广,不跟他计较。”维烈抹了把汗,修正过于美好的期待。

    “开玩笑啦。”杨阳舒展眉宇,一手勾住他的胳膊,一手牵着史列兰,“他其实就嘴坏了点,脾气冲了点,人不错。和他在一起,心情很轻松,也许是他很豁达的关系――总之,他是个好朋友。”

    还是朋友……任重而道远。

    “啊,我觉得,他是那种可以交一辈子的朋友。重感情,讲义气,尤其不会变。你知道吗,希莉丝有点变了,虽然我和肖恩都包容她,但有时候真的好难过。”杨阳露出怅然的神情。维烈静静回望她,史列兰的手紧了紧。

    “话说回来,我自己又何尝不变,只是不自知罢了。”

    维烈伸手抚摸她的发梢,清俊苍白的脸庞洋溢着慈和的父爱:“在我眼里,你一直是你。”杨阳扬起唇角,淡淡的感伤一扫而空,突发其想地问道:“维烈,我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魔界宰相绽开傻爸爸的灿烂笑容,在身上摸索。

    “可爱极了!要不要看?我有带照片!”

    “你还带照片……”

    “是啊,全立体的,从一岁到十七岁,各个角度都有。”没有嗅出危险气息,维烈兴冲冲地献宝。史列兰也兴致勃勃地凑上来。

    “……维烈,你这个偷窥狂。”杨阳的额角青筋直跳,努力克制暴力冲动,蓦地,脑中闪过模糊的画面,“啊――小时候我常常看见一个穿大衣的男人在附近转悠,那就是你吧!”

    “呃……不不,有时是扎姆卡特。”终于意识到人身危机,维烈急中生智拖血龙王下水。

    那头龙也插了一脚!?杨阳咬牙,抢过史列兰手里的小型播放器:“没收!”这是藐视人权!

    “啊――”两声心碎的低呼。

    “哼!”瞄了眼录象,发现全是连贯的画面,杨阳更怒,“你在我家装了摄像机?”维烈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道:“对…对不起,我知道这很过分,可是我不想错过你的成长经历,也只装在客厅里。不该看的,我全剪掉了。”

    听他这么说,杨阳的心软下来:“你为什么不自己照顾我?”

    “因为……我的心态没调整好,如果不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养育你,你会…嗯,和我一样,有心结。我也不想你知道和我的关系,作为一个普通人平安长大。扎姆卡特又粗手粗脚的,我怕他弄伤你。”

    “那其他魔族呢?”

    “他们……”维烈顿了顿,语带困惑,“不知为什么,就是不肯抚养你。”杨阳非常不悦:什么嘛,不看僧面也看佛面,居然都不肯养她。

    “对不起,杨阳。”维烈再次忏悔。杨阳睨了他一眼,把东西还给他:“算了,既往不咎。”对这个深爱她的父亲,她实在发不出火。维烈欣喜地接过。史列兰不解:“那些小杨阳很可爱啊,杨阳为什么生气?”

    “……”

    观星台果然空无一人,清冷的风吹来,放眼望去一片无垠的星空,平添寥落空寂的韵味。

    杨阳有感而发:“维烈,你的预言真准,说今年会爆发战争,白银之谷会冰封,真的实现了。还有我们,也被卷进时代的变革。”维烈沉重地摇头:“其实我是弄巧成拙,后来贝里卡斯告诉我,你们不会受世界的动荡影响,我那么一修正,反而把你们周围的人牵扯进来。”杨阳脸色大变:“那――”害死神官的是她!?

    “杨阳,别胡思乱想,把握命运的终究是人类自己,星相只是一种呈现。”

    温润平和的男中音有效地抚平了慌乱,杨阳侧首:“那你为什么巴巴地跑来观星?”维烈低下头:“我想求个心安。”

    也是,多数人算命,就是买份放心。杨阳颇为理解:所以自古以来,预言坏事的占卜师都没好下场。

    “会死很多人。”史列兰不带感情地道,修长优美的食指划了个弧,“很多很多人。”父女俩瞪着他,心头发凉。

    “你…你能看见吗,史列兰?”杨阳咽了口口水,战战兢兢地问。暗黑神摇了摇头:“观星,必须无情,我挂念你们,看了也不准,不过――”

    “不过?”

    浅樱色的唇抿紧,勾勒出一缕抑郁的弧度,总是清澈明亮的黑眸出现一丝紊乱,这波动一闪即逝,回答的声音不露破绽:“我可以看看。”

    “这样啊。”杨阳不疑有他,笑道,“不用了啦,我觉得未来还是保持神秘感比较有趣。”

    “未来是可以改变的。”史列兰自言自语,仿佛安慰自己。杨阳眨眨眼,不明白他的意思。

    “杨阳,你还是回地球吧。”

    “怎么,我会出事吗?”

    “不是,我不想你卷入战争。”维烈昂起的脸隐含忧色。杨阳笑了笑:“我知道,我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与其在地球担惊受怕,不如和你们共同面对。”何况,她还有一份仇要报。

    深深一叹,是无奈,也是心疼。

    维烈突然一震,睁开的双眼瞪到最大,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

    他们三个,怎么会――

    “维烈?”见他神色有异,杨阳不安地唤。维烈冷汗涔涔,反复告诉自己占星结果可能不准,调整呼吸,正想仔细再看,眼前一黑。

    “咦!”不止他,杨阳和史列兰也同时惊噫,呆呆仰望像是黑屏的天空,“怎么回事?”

    星星和月亮,一下子全不见了!

    黑暗里,父女俩没看见混乱神的脸色变得极端难看,惊怒交集。

    “群星隐,冥王陨。”

    “什么?”两人转过头,只觉一股恐怖至极的气息朝四面八方扩散,毁天灭地的霸悍,浸透骨髓的冰冷,隐隐透出虚无的空洞。

    月现,照亮一张空灵秀逸的容颜。

    依然是那双光芒万千的黑瞳,却不带丝毫笑意,唇畔杀机隐现,优雅而冷艳。

    “兰修斯!”杨阳失声大叫,史列兰才不会有这么大的魄力!

    “太嚣张了,那个人类。”兰修斯抬起头,乌发划下令人惊艳的流光。

    “等等等等啊!”维烈已经看懵了,杨阳因为有几次经验,及时反应过来,拉住他的袖子,“普路托出了什么事?但你这样冒冒失失地去,搞不好会中了席恩的圈套!”

    “已经来不及了。”兰修斯低语,略带疑惑地望着再度亮起的星辰,“完全重生?”

    贝里卡斯的灵魂被打散,席恩没道理放过普路托,是力有未逮,还是另有阴谋?

    不过,重生起码要千年,也许他想争取的只是这点时间。

    但无论哪种答案,他杀了他的“儿子”是事实。

    兰修斯举手一抹,空间像波浪般起了褶皱,蓦然爆开,从里面跑出一头美丽的生物,亲热地摩擦他的肩膀。杨阳和维烈看得目瞪口呆,它有着亮丽的银鬃,额间的长角也泛着纯银般的光泽,夜色的身躯肌肉匀称,线条优美得不可思议。

    黑色的独角兽!

    ……世上有黑色的独角兽吗?

    “记住,就算不能把他戳成稀巴烂,至少也要捅到他的屁股。”

    对主子荒唐的命令,独角兽义不容辞地点头,转身跑回次元通道。兰修斯看向杨阳,又恢复了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气:“小姑娘,你性子太闷了,早点做了他的神女,这种时候就能出点力。”

    “对…对不起。”杨阳涨红脸,她不好意思开口,却没为大局考虑。维烈捍卫女儿:“您不能亲自出马吗?”

    “我?我现在是外强中干。”兰修斯满不在乎地耸耸肩,“那小子也是,这个身体连他一个零头的力量也发挥不出。不过他能召唤使徒啊,怎么搞得比我上次出来时还落魄?”杨阳一愣:“什么使徒?”

    “耶,贺加斯没让他继承我的遗产?”

    “据我所知,没有,史列兰说他很长很长时间都独自生活。”

    “真吝啬,还把我当牢犯,他的宿怨就这么深吗?我只不过偶尔捉弄他而已。”兰修斯显得很伤心。杨阳默然:你这种个性,正经一点的人都受不了。

    “好了,不谈那个万年更年期老哥。”兰修斯一甩头,长指按在杨阳眉心,后者只觉接触的部位一痛,大量的信息流入脑海,“――代我告诉他,会对他有帮助,以他目前的本事,自保也成问题。”

    “你自己为什么不告诉他?”好一会儿才消化完,杨阳扶着额头,晕乎乎地问。兰修斯越过她,看向不知名的远方:“我说了,我只是前代的我刻意保留的残余意识,而他是完整体,和他对话,我会吃不消他的精神力,碎成真正的残渣。欧塞闹叛逆时我才喊了一声,就差点完蛋。也没法回去我的原身,狠狠揍那个叫席恩的小混蛋。”

    杨阳愣愣地听着,修改了对这个神的认识,她本以为他是个随性、爱开玩笑又不负责任的父亲,原来并非如此。

    说起来,他为什么要辛苦地留下一部分的自己,撑那么长久的岁月呢?

    “我们会阻止席恩。”维烈坚定地道。兰修斯瞥了他一眼,浮起诧异之情:“呀,你,我认得你,你也很酷啊,坐着很帅的战舰,指挥军队。还有一次在路灯下看报纸,和一个紫色眼睛的男人说话。”

    “什么?”维烈愕然,随即醒悟,几乎用扑的抓住他,“父亲!你是说父亲!”杨阳也被意外的消息轰炸得瞠目结舌。

    “哦,他是你父亲啊。”

    “等等,兰修斯,你怎么认识爷爷?”杨阳回过神。

    “我在梦里见过他,我有梦见的能力。”混乱神这才注意到他们相似的面孔。维烈失望地松开手:“原来是您看到的过去……不对!”他又扑上去,急切地追问:“那个男人是紫色眼睛?几岁?路灯……是什么环境?”

    在基连被优俘虏以前,他们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根本不可能和平谈话。摩耶也没有“路灯”这种东西,到了晚上道路自动发光,那么……那么……

    “稳住。”看出父亲快昏倒了,杨阳叹着气扶住他。兰修斯回忆道:“那个男人大约二十三四岁,环境嘛,我不知道是哪里,挺古色古香的,啊!”他击了下掌,在半空划出光的字母。

    “附近的路牌和商店名是这种文字。”

    魔界宰相激动得难以自己。

    这是法文。

    ******

    滚滚流动的黑河环绕住巍峨的石筑城堡,仿佛一条咆哮的巨龙,发出炸雷般的轰鸣,暴躁地翻腾。高悬的钢索吊桥却稳稳地架在河上,纹丝不动。两只栩栩如生面目威仪的双头龙雕像一左一右护卫着青铜巨门,门上以金属浇铸出壮观的图案。冥王就站在这扇巨大的拱门前,由衷感叹:

    好大的气魄!

    “娜夏,你怎么回来了,大人叫你吗?”

    左边的雕像吐出沉厚的声音。普路托吓了一跳,应道:“是…是啊。”

    “那你快进去吧,迟了他又要睡着了。”两个守卫一齐哄笑。普路托也忍俊不禁,颔首走进大门。

    里面是一座宏伟的大厅,四十三根巨大的石柱高高耸立,色调深沉朴素,庄重而有气势。笔直走,是灰石铺就的长廊,暗金色的纹饰精美别致,尽头矗立着一扇水色门扉,流转着清冷的光华。

    冥王架起一层抵挡冲击的防护膜,才穿过那道空间门。他是强制附体,一不小心就会被弹出去。

    瑰丽的星空取代了天花板,散发出淡淡的光晕,脚下也是不断变化的星云,瞬息间就经历了诞生和毁灭。置身在这里,好像飘浮在无边无际的宇宙中,普路托不禁有片刻的恍惚。

    压倒性的静谧笼罩着这个房间,其中蕴涵的深刻孤寂令普路托心口一痛。他凝聚视线,看到了水晶王座上的身影。和记忆中那个小小的孩子不同,是成年后的模样,周身围绕的淡紫色雾气为他增添了一抹诡异。他闭着眼,却明显不是在睡觉,睫毛轻颤,抿紧的唇透露出痛苦,放在扶手上的双手紧握成拳。

    “欧塞!”

    普路托失声道,情况竟然比他预想的还糟,看这样子,欧斯佩尼奥起码用掉了三分之二的神力,剩余的力量根本不够他支撑自己的意识。他又是神体,比恶魔更容易吸收负能量,顶多再撑几分钟,就会被彻底腐蚀,只剩下本能和杀戮**。

    无面之王一震,缓缓睁开眼,瞳色不再是琉璃般的晶润黑色,而是嗜血的腥红。

    “你是谁?”娜夏不会叫他的小名。

    “该死!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冥王踏前两步,见他反射性地绷紧身体,一副充满敌意的姿态,连忙站定,挤出友好的笑容,“是我啦,普路托,还记得吗?小时候我经常抱着你到处玩。”

    “不记得。”欧斯佩尼奥干脆利索地回答,眼底泛起挣扎的紫黑色,“不想死就赶快出去,不,把身体还给娜夏!”

    “你还记得娜夏对不对?”普路托一点一点地挪近,他很想直接扑上去揪住这个无情的弟弟,但若刺激了欧斯佩尼奥,连最后的神力也释放出来就糟了,所以他采取怀柔政策,打算攻其不备。

    “娜夏……谁?”欧斯佩尼奥浮起困惑之色,乘此机会,普路托一个箭步按住他,输送宁神的止息之力。

    欧斯佩尼奥眼中的血色陡然扩大,狂暴的气流一刹那横扫房间,迸裂声不断扬起。即使在防护罩里,普路托也感到呼吸困难,声嘶力竭地大喊:“欧塞!冷静下来,欧塞!”

    啪!半透明的障壁迸出裂痕,烧灼的剧痛在同时席卷了他。

    不行!这个身体快撑不住了!

    一旦娜夏死亡,他会被驱逐出负位面,那就没人能阻止欧塞的魔化。

    温柔的黑色波动一圈圈漾开,瞬间平息了能量风暴,欧斯佩尼奥只觉破损的灵魂被一股无形之力修补、填满,过往的记忆再次浮上,痛得快裂开的大脑渐渐清明,心变得止水般平静,熟悉而亲切的暖流渗入体内的每个角落。

    “父……”脸上传来柔软发丝的触感,他怀念至今的触感,“父亲?”

    “叫哥哥,你这个笨蛋!”普路托没好气地道,捧起他的脸,让彼此的前额轻碰。下一秒,难以言喻的巨力沉沉压下,又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撕裂痛楚,欧斯佩尼奥眼前金星乱舞,口中涌出血腥味,险些昏死过去,朦胧中听见像来自远方的殷切嘱咐:

    “欧塞,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你要好好保重啊!”

    重归宁静的房间再度恢复死一般的空寂,无面之王喘息良久,茫然低下头,怀里是失去意识的少女。

    ******

    灵魂与**剥离的一瞬,电流般的激痛切过神经,止息之君瘫跪于地,带起一片花瓣雨,殷红如血。汗湿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四周的红色花朵上,被黑袍包裹的身躯也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狼狈。

    “普路托。”

    一双雪白的柔荑扶起他,看清黑发下变得黯淡的神印,生命女神倒抽一口凉气,“你、你把神格分给他了!?”

    “一半而已,他是我弟弟么。”普路托笑了笑,安抚地握住她的手,“你不知道欧塞的情况有多糟,而且他不是一直想和我们一样?这样就好了,偶尔可以来串串门子。”秦蒂丝也不反对,只是担心他:“可是你……”

    “真是个好哥哥。”

    清润的男性嗓音如一盆冰水浇下,普路托迅速架起三道[冥息之壁],将妻子推到身后。声音的主人飘浮在花海上,手持支配之权杖,水蓝色的长袍镶着银色符文,双眼停驻着冷冷的笑意,远远睇来。

    不见他有任何动作,有着狭长叶片的花朵突然往上疯长,哗哗抖动着缠绕住冥王的身体,生出利刺深深扎进肌肤,喷溅的血雨如一道道金色细丝,在空中画出杂乱的线条。

    “普路托!”秦蒂丝尖叫,不顾一切地去拉花藤,还没碰到,被丈夫生生弹开。

    “快走,秦蒂丝!”普路托意识到自己不是对手,他只剩一半神力,而席恩是完全体,又继承了第一代神奥古诺的神位,本来阶级就比他高。秦蒂丝没有攻击力,在他的领域又受到限制,就算他们齐上,也打不过敌人。

    “不!”生命女神灰头土脸地爬起,双手合十,爆发出耀眼的光幕。她是不能杀生,但治愈和守护的权能是一等一。

    席恩看也不看,随手召唤出一只淤泥怪,砸在她头上,惨绿色的泥流很快淹没了她。

    “呀――”女****洁的本能使秦蒂丝拼命挣扎,手上的神术顿时散了。与此同时,普路托整个人被藤条固定在半空,他栽种的[炼狱]应该是无毒的,席恩却让它变形又有了麻痹的效果,说明他的领域已经被强行接管了。

    法杖上的符号一个接一个亮起来,席恩飞快吟唱咒文,他对于神力的运用还不熟练,要杀死神,也只有超禁咒魔法才有效,就像他打碎贝里卡斯灵魂的那招[裁决之剑]。

    异物入侵的感觉打断了施法,紧接着,刺耳的破空声从背后响起。席恩反射性地一让,神体的灵敏程度大大超过人体,他险险与一道黑影擦过,贴身的三重结界和下意识张开的魔法护圈都在这股撞击的力道下粉碎。

    独角兽!瞥眼间,席恩看清偷袭者,一个远距离瞬移转移到天上。好不容易从淤泥怪下冒出头的秦蒂丝双目一亮,惊喜地唤道:“沙菲!”

    没完成主子的交代,黑色独角兽懊恼地跺了跺脚,登时万雷齐发,大地变成泥沼,外围喷出赤红的岩浆,化为火焰之手朝蓝发精灵抓去,无数风刃飙射而出,形成密集到无法闪避的刀阵。

    纯色之风的防壁挡下所有的攻击,席恩却不可避免地被闪电的冲力带下地,双腿陷进泥坑。还没站稳,他右手一挥,唤出三头土元素抵挡。

    沙菲再次猛力一跺,全速往前冲,银角泛出犀利的寒光。土元素自动瓦解,碎成一地沙砾,同时泥土像有生命般缠上席恩的双腿,第二波雷霆汹汹然打下。

    蓝眸浮起冷芒,刹那判断出逃跑已来不及,席恩一弹指,一个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噗!**被长角刺穿的声响震撼了秦蒂丝的身心,使她崩溃地哭喊:

    “不要!!!!”

    穿出冥王背后的角在离敌人一寸的地方停住,独角兽剧烈喘息,眼里溢满错伤的悲痛。席恩修长白皙的食指覆上法杖顶端,拉出一把镰刀形的黑芒,利落地一挥,切下那闪耀着银光的独角。

    光翼一振,攻防一体的神器将失去力量之源的守护兽绞成了碎肉。

    普路托颓然倒地,喷出一口金黄色的神之血,艰难地道:“传…传送。”

    水银色的光芒包裹住秦蒂丝,散射出点点银辉,和她一起消失在空气里。

    席恩眼神一动,没有管逃脱的生命女神,用法杖翻过冥王,由魔力幻化的刀刃砍进他额心的神印。

    意识模糊了,体温慢慢变冷,视野变得昏暗、狭窄,普路托无力地合眼,定格在脑中最后的景象,是一张冰冷的笑颜。

    ******

    撕心裂肺的痛苦化为泪水泉涌而出,胸口像要涨破似的疼,想嘶喊,想哭叫,喉咙却沙哑得发不出声音。

    “秦蒂丝!秦蒂丝!”

    狂乱中,她依稀感到一双有力的手抱起她,然后是清冽的男性嗓音,“醒醒!你没事吧?”

    她睁开眼,她没有昏。

    这就是神的悲哀,无论经历了多么沉痛的打击,多么难以割舍的分离,庞大的精神力依然会迫使他们面对,清醒地承受。没有逃避的权利,没有时间的淡化,没有遗忘的眷顾。

    “罗兰……”失血的唇哆嗦着,生命女神上气不接下气地啜泣,“普路托……普路托他……”

    东城城主心一沉,在看到她满身泥泞地倒在地上时他就知道出事了。但实际听到,还是免不了黯然。

    蜷缩在他怀里,秦蒂丝终于哭出声。罗兰紧紧抱住她,轻声呵哄。众神里,冥王夫妻和他感情最好,他也早把这个端庄温柔的女神当作姐姐看待,看她这么伤心,着实不好受。

    蓝光一闪,水神的纤影袅袅婷婷地浮现,清丽的脸庞笼罩着沉肃之情。

    罗兰用唇形问:“是普路托?”亚希沉重地点头,提起裙角跪下,柔声道:“大姐,别难过了,普路托大人还会复活,你就当暂时和他分居。”罗兰一喜,轻拍秦蒂丝颤抖的背:“听见了没,普路托的灵魂还在。”

    秦蒂丝只是摇头,依然泪流不止。

    不知怎么回事,她就是觉得心慌,好像……好像丈夫再也回不来了。

    束手无策,罗兰只好把思路转回现实:“去叫艾尔菲瑞特他们来!不许再乱跑!”先是贝里卡斯,再是普路托,席恩都挑落单的打。

    亚希乖乖答应,发出心灵通讯,陆陆续续的,其他的神明都到了。

    连平时最爱闹的雷神也没了声音,相顾默然,气氛凝重而僵硬。

    好不容易,亚希劝住秦蒂丝,扶她进浴室清洗,几位女神也跟了过去。罗兰和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火神伊夫利特轻声商议,半途差人去叫帕西斯。

    “不能再挨打了,我们必须反击。”罗兰对师父简要叙述,“据艾尔菲瑞特推测,席恩还没有神职,乘现在杀死他,他会魂飞魄散,不然等他正式升为主神,就打不死了。”

    “要我杀他可以,但我决不和他们合作。”

    “师父!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任性的话!”罗兰怒喝。帕西斯气势一馁,扁嘴道:“好嘛。”

    “你们好好商量,我泡杯茶给秦蒂丝。”

    有安神作用的药草茶递到纤白的十指间。

    黯淡的金发流泻一枕,宛如初春嫩叶的双眸空洞地平视,毫无生气的模样令人心痛,除了双手环胸倚墙而立的帕西斯。

    哼,一则预言害得无数人倒霉,现在总算让你们也尝到生离死别的滋味了。

    “快喝吧,别胡思乱想了。”罗兰温言劝道,“你们会见面的,打起精神。”看秦蒂丝的样子,是亲眼目睹普路托遇害,虽然想问具体经过,但这会儿实在不宜刺激她。

    秦蒂丝这才喝起茶,滴答声却在水面晕开涟漪。

    “你们要去杀他吗?我也去。”

    “可是你――”罗兰和众神都不赞同。秦蒂丝坚定地抬起头:“我不要紧,也不会拖你们后腿。普路托是我丈夫,我有权为他报仇。”听她这么说,大家不好反驳。

    收拾茶具,罗兰独自坐在窗前。

    即使拥有神剑,他一个凡人也无法插手神明之间的战斗。最近发生了太多事,他也想静下心整理一下思绪。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金发青年蓦然惊醒。以光复王为首,讨伐队无声无息地回到房间。

    “没找到。”帕西斯一脸憾恨,“这厮倒会躲,我把他的灵魂神殿捅成了蜂窝也不冒出来吭声气。”

    “始源之海也没有。”最沉稳的伊夫利特说,“我进去找过,感应不到。”

    罗兰并不意外,席恩狡猾得很。

    问题是:他躲在哪儿?异世界?外大陆?

    第一缕阳光穿过清晨的薄雾,投射进室内,将一切染成淡淡的金色。

    乍看,这件事是告一段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