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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这是哪里?

    飘浮在没有边际的虚无里,法师先有条不紊地检查身上的装备和材料,确定可以施法,再冷静地观察、推测自己的处境。

    他曾被最后一位老师布拉得;墨关进一个思维的迷宫,那个可怕的秘境逼疯了在他之前的所有学徒。布拉得设了个死局,他说答案即是出口,但世界本身就是个无解的圆,无休止的计算只是越陷越深,他在发疯以前及时领悟到真相,重新界定属于自己的答案与秩序,终于架构了新的半位面,自己打开门走出去。

    当他回到现世的一刻,他也知道他的人格几乎被摧毁了,没有人能够完全操控自己的思想甚至潜意识,但是他可以。巫妖王欣喜若狂地迎接他的归来,以一种验收成品的态度抚摸他的全身上下,戏弄地亲吻他的唇:[噢,我的徒弟,你太完美了……]

    至少这里似乎好些。一只绿色的兔子从他身边经过,长着像松鼠的大尾巴,更多似是而非的小动物接连出现,美丽却带有异域风情的植物宛如琉璃制品一样晶莹剔透,淡紫色的天空飘着六角形的星花,令他想起魔域。

    不过,气场完全不同。这种浓稠、充满了纯粹的内质能量,仿佛泡在温水中的感觉……

    对了,就像掉入黎姬的幻影子宫,在神之泉内升华的情形。

    “喜欢我为你造的世界吗,小可爱?”

    席恩闻声抬头,一个极其俊美的男子轻飘飘地悬坐,面带讨好的笑容,专注地凝视他,目光有一丝惊讶、一丝好奇。

    “你是谁?”直截了当的询问。

    “!!!”奥路贝亚修精心准备的形象当场崩溃,下巴滑落到地,满脸震惊不信地哆嗦着,眼里还有泪光闪烁,“小…小可爱你不认识我了?枉我日思夜想,好不容易才把你拉进我的梦。”

    脑中灵光一闪,断裂的线头接上,席恩眯细的眼聚起刀锋般凌厉的光:“奥路贝亚修?”

    “对!”开心地打了个响指,星幽界之神按着胸口,“我就想你应该认得出,就算这个身体是假的,我的灵魂你已经接触过了。不过,你怎么给我取了这么个‘反名’(注:正如名字带有约束力,反名就具备相反的效力,虽然对奥路贝亚修这样的高层次神无用,但念着总不会有事),记住我的真名――”他邪气一笑:“欧托拉姆。”

    两个宇宙同时震动了一下,席恩将眼底的惊异藏得严严实实。

    即使他对未知宙域的探索才开始,即使更深奥的谜他还没有参透,即使最初的源他尚未把握到,但是有些规则在他成神的一瞬就已明晰。它们来路不明,却无比真切。其中一条就是神名的交换,如同恶魔君主对属下真名的掌握,一旦神祗告诉另一位同类自己的全名,哪怕他神格再高也不再具有优势。

    神与神之间特殊的交流排除了欺骗的可能性,目前可以确定对方没有敌意,这是个好开头。

    “席恩。”礼尚往来也是规矩,然而魔法神还是有所保留,毕竟他的立场比较薄弱。欧托拉姆眨了眨眼:“小可爱你不够坦白,不过我不介意。”

    席恩没有抗议对方对自己的称谓,原因如下:他也觉得小小的东西可爱相比欧托拉姆他非常小欧托拉姆叫他[小可爱]理所当然。

    “您愿意接纳我吗?”

    “当然!”为了表示诚意,欧托拉姆当场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你不知道我过的有多么无聊,小可爱。我不能动,他们筑巢筑得把我挤成一团,又不让我进去欣赏,却随便从我的体内踩过――啊,我很抱歉,我也弄乱了你的家吧?有没有受伤?我这样对你行吗?我的体积太庞大,而你是这么的小,好像一碰就会坏掉……”说着,情不自禁地轻抚他的脸颊,手下的皮肤柔嫩又清凉,是一种陌生而令他着迷的触感。

    他寂寞了太久太久啊,只能从周围的吵闹和偶尔的脚步声得到一缕细微的慰藉,尽管那些家伙是那么的无礼。哪像他的小可爱,还征询他的同意。

    没有在意对方的毛手毛脚,席恩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宝贵的讯息上:“除了您以外的神有哪些?他们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你对形层界有兴趣吗?”欧托拉姆大笑,抱住他磨蹭,汲取他身上海的气息,“那里不好玩,小可爱,远远比不上你的世界漂亮。我看得到,这里棒多了,你和你的世界都让我迷恋。不用战战兢兢,你不比我们下等,上神都是骗徒,他们造的高次元是骗局。真实不在上面,在下面,那也是终点。”

    “又一个循环?”席恩紧紧扣住他的肩膀,用力到欧托拉姆也感到疼痛,一如那双灼伤他的眼,燃烧着能将一切焚尽的火焰,“就和时间维度、空间维度一样,都是力量玩的把戏?没有本质区别?相对的法则不变,绝对的标准是什么?力点…力点是终点也是----,无即是有,有即是……不对!只有‘有’!所以会湮灭又再生――你们是过滤了,对不对?最下面不是空洞而是最强的能量之核!”

    “……对。”震惊他神速而准确的推理,欧托拉姆愣了好一会儿,眼神从惊叹转为悠远,像回忆着什么很久以前的事物,“我们都在一个‘漏斗’里,越上面的越稀释,逃避着被吸干的命运,等‘它’下次分解或倾倒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了――小可爱,会不会觉得无趣?答案一下子就呈现在眼前。”

    “才不会,我……”席恩正要问更多的问题,嘴唇被堵住。按照他记忆中的方式表现亲爱,欧托拉姆由衷赞美:“噢,我的小可爱,你太聪明了!”

    [噢,我的徒弟,你太完美了。]

    身躯不自觉地僵直,法师眼中的热度骤失,变得冰冷而平板。欧托拉姆诧异地后仰:“小可爱?”他不喜欢这个眼神,像是真正的死寂与空无,无论投进多少东西,都不会有一点回声……

    “咦!”发觉了什么,欧托拉姆紧张地道,“你见过库克尼尔?”

    平静的面具打破,席恩张口欲语,脚下一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流经全身,扼住了喉咙。他了解恐惧的滋味,对疾病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对饥饿的恐惧、对寒冷的恐惧、对神明的恐惧、对命运的恐惧、对老师们的恐惧……他曾经向强大的魔女低头,曾经在不朽之君王面前匍匐着颤抖,但他也在最后亲手除去他们,消灭了恐惧的源头。恐惧的产生是无法抑制的,但是他可以掐断它,拔出根源。就如同最早直立行走的人战胜了原始恐惧,发展出文明一样。

    然而,这种恐惧不同,是无望,是彻底的[空],一瞬间就把他的力气榨干,不留丝毫反击的余地,意志也消失了,他完全是茫然地抓住放法术材料的小包,这个条件反射的动作为他挣得一线清明,看见了欧托拉姆焦急的脸孔、急速变换的风景、和填满视野的黑暗……

    “席恩――”托住他软倒的身子,欧托拉姆万分懊悔,如果不是他在布兰多那儿吃了闭门羹,强行做梦境连接,也不会被拥有相同能力的[猎神者]逮到机会,现在…对了!先把小可爱送出去!

    下一秒,双臂一轻,他呆呆看着空荡荡的怀抱。

    迟了一步?还是……

    ******

    “主人!”

    似曾相识的呼唤远远传来,他听不清,灵魂和**的联系好像断了,他感受不到知觉,自我也在逐渐丧失,整个人像溶进了漩涡,一点一点沉溺,灭顶的窒息。

    一股清新的气流吹入空虚的内部,为他指引了逃生的方向,他大口喘息,犹如即将溺毙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般攀住一个温热的物体,慢慢找回手脚的感觉,大脑还昏昏沉沉的,有大约半分钟的时间,他想不起自己是谁。

    “醒醒!主人!”轻拍他的脸,小龙急切地喊道,“你听得见吗?回答我!”

    “呃……”吐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席恩眨了好几下眼,涣散的焦距才勉强凝聚,含糊地道,“哈玛…盖斯。”

    “太好了。”松了一口长气,哈玛盖斯抱紧他,心脏抽痛地注视插在他背后的长剑缓缓拔出,颤声道,“主人,主人,忍着点。”有别于他的关心则乱,构装生物清楚自己的攻击不会对主人造成任何伤害,持剑的手平稳有力,没有一丝颤抖。然而剑尖离体的刹那,两人的目光都是一凝。

    虚幻的次元之刃上,凝着几颗浓艳的血珠。

    金色的,神之血。

    “格兰妮!”以为她失手,哈玛盖斯怒极。

    “不是主人的血。”滴入戒指上的储能宝石,格兰妮还剑入鞘。哈玛盖斯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道歉,见怀里的人满脸冷汗,接过侍女递来的热毛巾帮他擦拭,来到那淡色的薄唇附近时,微微臊红脸:“对不起,因为您刚刚喘不过气来的样子,我就――”

    “?”没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席恩抬起沉重的手拨了拨前额的湿发,渐渐拼凑出失落的零碎记忆,“我做了个梦。”

    “梦?”和构装生物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色,龙神拧起眉,小心翼翼地检视,“主人,您没事吧?不是奥路贝亚修攻击您吗?”

    “不是他。”魔皇终于理顺了思路,下意识地推开他,几乎在同时,又牢牢握住养子的手腕。

    怔了怔,不明白自己的举动,只依稀记得一瞬间的恐怖余潮。

    那是什么?那个库克尼尔是什么东西?我又为什么……

    哈玛盖斯也是一呆,但立刻,他捕捉到养父眼底一闪而逝的无措,握着他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传递出隐约而矛盾的心思。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确定养父在寻求支持,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他不禁又是担忧又是欣喜,反手握住他,温言道:”怎么了?“

    干涸的心田注入暖流,凝视他眼中自己的倒影,席恩突然顿悟是什么打败了自己。

    绝望。

    他从来没有绝望过,无论身处怎样的困境,无论面对怎样的强敌,心底的火苗总是熊熊不熄,给予他黑暗的勇气。只有那一次,被养子重伤、投入心之监的时候,他是真的万念俱灰。

    报应,他杀了哈玛盖斯的父母。

    冥冥中有双眼睛在看,那双眼不是神,不是命运,是天理。

    恶人自有恶人磨。

    他的一生就是这样,被人折磨,也伤害了他人,但他还是顶着罪前行,因为不甘心,因为更深处那渺茫的希望。

    他也想……得到幸福。

    每次触手可及,就在眼前碎裂。长久的心魔,扭曲的感性,化作执念的仇恨,使他脱胎换骨也无法重生。放纵自己信任这个孩子,是情不自禁,也是挣扎得倦极累极。

    然后他以为解脱了,静悄悄地等死。绝望就是这种滋味,它不剥夺任何东西,却让你自己打败自己。

    糟糕透顶。下了个冷静的评语,魔皇继续深想如何应对。那时他连思考的能力也丧失了,这样的状态无异于弃械投降。也许一个白痴战士能够凭本能取得胜利,但是一个弱智的法师绝对发挥不出战力。

    怎么办?怎么办?

    “……另外造个大脑?”只能想出这个方法。

    “您在说什么呀,主人?”哈玛盖斯听得糊涂了,怀疑他还没睡醒。当席恩简略叙述后,格兰妮一向淡漠的脸上浮现一种怪异的神情,像生平没见过这种人。而哈玛盖斯嘴角抽搐,一副竭力忍笑的模样。

    “主人,您不知道怎么做吗?”

    “你有办法?”席恩虚心讨教。哈玛盖斯叹息着轻轻掬起他一缕鬓发,掠到耳后,柔声道:“对手是‘绝望’的话,有‘希望’不就行了。”勾起不快的回忆,席恩眼神沉冷:“不是反命题这么简单的,在绝望面前,本来就没有希望存在的余地。”

    “那反过来也一样啊。”看了看被他握住的手,哈玛盖斯微笑,“如果绝望变成具体的东西,希望当然也可以。不过,那可能是另一位神祗,对您用精神冲击。”语毕,告知养父血液的事。席恩一怔,默默思索。

    “精神冲击应该不至于让主人完全失神。”格兰妮理智地分析,也提供对策。“若是的话,就相当棘手了,只能用[情感断层]隔离。”席恩摇头:“不行的。”

    情感断层,是史上一位有名的疯法师发明的魔法,顾名思义能制造出一层[膜]阻隔感情,使人达到绝对无情的状态。这个法术被席恩评价为“自杀技巧”。古往今来,法师都有过分扩大理性的倾向,席恩也不例外,但他还没冲昏头到这地步。感情才是最基本的判断力,没有感情,就意味着对死亡的恐惧也不存在。当年那疯子的敌人就是在他的脚下开了道缝,对他喊“你为什么不掉下去”,然后那家伙就在思考的过程中摔成一团肉饼了――多么愚蠢的死法!

    由此可知,这是一种另类的[弱智术]。

    “也可能是在梦境里的关系。”席恩曲起食指抵着唇,以这个习惯动作沉吟道,“人做梦时最没有防备。”哈玛盖斯皱眉:“您不是说不会再给他机会。”

    “……孪生感应还残留着。”承认自己的失误,也想起最煎熬的往事,席恩神色漠然地别开眼。

    “啊。”小龙恍然大悟,担心地道,“那不是很危险吗,有没有法子彻底切断?”

    魔皇清隽尔雅的俊颜绽放出酷似弟弟的笑容:“有啊,宰了那个白痴。”

    “主人。”哈玛盖斯轻叹:您明知您做不到。席恩冷哼一声,晶石耳钉随着急速转动的头跳荡,划出血色的弧光。格兰妮建议:“要不要询问奥路贝亚修?”在现世,还是要称呼反名,否则一不小心把神请来了。

    席恩想了想,还没做出决定,房门被重重推开,一个耳朵尖长的少女站在门口。苗条却婀娜多姿的身段,精致秀丽的五官,优雅中透出凛然的气质,阳光从她的背后直泄而下,将她碧绿的发映得丝丝分明,背着一把包布条的长柄武器,看形状像是战锤。

    “迪安!”看到呆坐在床上的男人,精灵少女明显松了口气。跟在她身后的学生们满头雾水:这世上不是没有精灵了?

    ”丽芙。“席恩也愕然,”你怎么离开紫叶森林了?“

    紫叶森林,原址是大黑暗时代被黑之导师维烈;赛普路斯烧毁的蓝橡树森林,位于夏尔玛大陆的中南部,如今则是坐落在一片叫做[移动光幕]的亚空间中。丽芙蒂尔是席恩用死灵魔法复活的精灵下仆,完成手刃仇人的执念后,央求他复苏家乡,不要让精灵灭族。席恩不但满足了她的愿望,还继续把她留在人世间。

    新生的精灵一族是魔皇根据她的记忆,抽取瀛海还未转生的魂魄重塑肉身,再以时间魔法抢救了一部分古代的幸运者组成。孩童占大多数,基本不具备自保的条件,才暂时与外界隔绝,先休养生息恢复元气。

    丽芙向带路的学生做了个感谢的手势,关上门,点头回应哈玛盖斯和格兰妮的招呼,注视自己的恩人:“你太见外了,有事为什么不通知我一声?”席恩冷淡地道:“你太鲁莽了,我说过我们已经两清,精灵再有什么事我不会管。”

    “放心吧。”丽芙不介意地笑笑,抱胸的模样带着战士的肃杀之气,浸血的森然,“我可不是直接出来,真有人敢觊觎,也要问我答不答应。”席恩颔首不再多言。哈玛盖斯高兴地道:“好久不见,丽芙,我给你泡杯茶吧?”

    “谢谢――那么事情解决了?”

    “上件事解决了,主人赔了个身体,这会儿又出事了。”小龙叹息着端上加了薄荷的春黄菊茶,当然没忘了给养父一杯。机关女仆则烤了两只曼尼果,顿时满屋子都是浓郁的奶酪香味。

    “难怪你这个样子,竟然这么严重。”丽芙这一惊非同小可,上下端详静静品茗的契约者,“那我还是留下来吧,没准能帮上忙。”席恩没有拒绝送上门的战力,也知道丽芙必然是做好了宁死也不悔的觉悟,他们之间有着常人难以领会的默契,千年前就如此。

    “这是面包还是水果?”咬了口奶味十足的长形果子,满口脆香,丽芙惊叹地睁大眼。格兰妮介绍:“是学生改良的面包果。”

    “真好吃。”翘了翘唇,精灵打趣地望着雇主,“看来你的学院搞得不错。”

    “我不管事。”因为海精灵的习性而变得特别爱洗澡的魔皇走向浴室,顺便也是净身,撩着一头湿发缓步走出,“哈玛盖斯,准备材料,我要通过正规途径召唤奥路贝亚修。”

    “哦。”龙神正要布置,礼貌的敲门声笃笃响起,门上挂的传话风铃发出沉稳的男声:“魔皇陛下,打扰了,请来正厅一趟,卡塔瑞亚陛下和萨菲艾尔宰相回来了。”

    听到女儿女婿的名字,席恩只是轻然一挑眉。哈玛盖斯的双眼却惊喜地粲亮。

    ******

    安杰从来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子。

    层层叠叠、繁复奢华的裙摆以金丝勾勒,铺开一地辉煌,艳丽的锦织簇拥着她娇美动人的曲线,体态窈窕完美得不可思议,挑不出一丝瑕疵;宛如黄金般的秀发被朝阳衬托得更为灿烂,明媚得令人无法直视,将她整个人笼罩在耀眼的光晕里;耳鬓戴着镶嵌红珊瑚的紫水晶发夹,纤柔的指翻弄垂下的缎带,像轻拈一朵俏丽的花,放手间,一步一摇一生香,荡人心魄;额头上的金色神印描绘出生动的图案,在雕刻精致的绿宝石额饰拱卫下就如一朵郁金香;耳下的鲜红凤羽随着她优雅的步子妩媚地荡漾,映得肌肤更如初雪晶莹;顾盼灵活的黑眸流转着自信的光彩,仿佛夏季夜晚群星闪耀的夜空;纤巧的琼鼻下,优美的绯色唇瓣微挑着傲意,又端庄高雅。

    她无疑是美的,美得超凡脱俗,空灵梦幻。无论是两位同样绝美的主神,最艳丽的魅魔女王,都不及她极致的容光。

    但给人更深刻印象的是她散发出的强烈气势――年轻,野性,雄心勃勃。

    然而,这样一个集美貌与气质于一身的绝色丽人,竟少了一根小指,突兀而残缺地烙痛人的眼。

    “萨菲,这件如何?”精心打扮完,款款走进接见厅的二代女皇提着裙角转了个圈,神态动作就像个爱美的小女孩,却丝毫无损她的丽色,反而增添了一份甜蜜娇憨。抱着女儿互道离别之情的帝国宰相叹气:“好看是好看,不过主子不会注意到的。”

    “哼!”卡雅生气地嘟嘴,还是拿出小镜子来照,“他不夸,大哥也会夸我。”安杰好奇地打量萨菲,不是他不起眼,实在是刚才的风头全被他妻子抢走了,连同早已看惯的长老们都移不开眼。

    第八领主紫焰之王萨菲艾尔也是个漂亮的年轻人,用漂亮一词形容男人很怪,但是他的容貌就是如此秀气,纤柔雅致,甚至带着稚嫩的味道,犹如一株精心培育的花。刺绣着藤蔓和叶片花纹的白色丝织长袍束出纤细的腰身、清瘦单薄的四肢与体线,看起来弱不禁风,和他冷悍精锐的执政风格截然不符。浅浅上扬的唇角漾着让人看不出深浅的笑意,一如那双绿水晶般通透明丽的眼,乍看一览到底,第二眼隐隐觉得神韵内蕴,再一看,就被深深吸进他的眼波。

    “莎娜,你的小朋友在发呆。”软软的声音,也像花儿一般柔雅。

    “安杰怎么看爸爸看呆了?”小莎诧异。少年不好意思地收敛心神,卡雅却从另一头凑过来:“咦,这就是你在信上说的朋友?我还以为是女的呢。”安杰脸更红。这回小莎不知怎么的有点着恼:“讨厌,你看妈妈也看呆了!”

    “呃――”安杰尴尬得手足无措,他只是纯欣赏,这么美的人,不看呆才奇怪。

    “哼,走了!”生气地跳下地,拉住他缠着纱布的手往外跑,“爸爸妈妈,我们去买菜,帮你们接风洗尘,再叫安杰的姐姐姐夫来做客!”

    “呵呵。”金发女神笑得风姿楚楚。紫红色长发的恶魔领主笑叹:“哎呀呀,小丫头长得真快。”分别没多久就恋爱了。

    “照我们看来,他们还是孩子。”众长老发表意见。卡雅转向他们,携着丈夫郑重鞠躬:“辛苦各位了,莎娜很调皮吧?”

    “皮死了。”念力系教授迪罗咧咧嘴。言灵系教授弗克跟他唱反调:“一点也不皮。”

    “她比你乖多了,卡雅。”带笑的温柔嗓音从走廊传来,正是伴同养父前来的龙神。人形的他依然是那么的平和恬静,浅水蓝的眸子清澈澄明,温文舒展的眉宇却隐藏着坚毅不屈的意志。他大步抢上,将温暖的呢绒披风盖上养父的肩膀,熟练地拢起他冰冷的湿发绕过天鹅般优雅纤长的颈项,从另一边流泻而下。

    刚沐浴完的魔皇穿着洗好的袍子,一向扣起的高领敞开,脸颊微微泛出潮红,比平时多了几分人气。深湛的双眼就如冻结的海面一般平静无波,却奇异的令人想沉溺其中。几缕散发随之飘动,摇曳着晶润的水光。黑色的布料从肩上垂落,荡开幽暗温润的光泽,如同黑鹰华美的羽翼,露出天青色的手织腰带和垂挂的饰物――栩栩如生的小龙布偶和十三只圆润的水晶铃铛。

    在场的人一致肃立恭迎,萨菲单膝跪地行最敬礼:“席恩主子。”

    “大哥!”和疼爱自己的长兄互相拥抱,美丽的女神也在另一位亲人面前跪下,按照神明的礼节托起他一簇发丝轻碰双唇,“父亲,我回来了。”

    “嗯。”欣慰她显然稳重了不少的言行,魔法神缓缓抬起惯用的左臂。他的手很香,是长期浸润了魔法的复杂香气,带着神秘的蛊惑,悄然渗透人心。

    卡雅眸色变深,绵密地亲吻他纤长优美的大手――就是这只手,作为代价赐予了她生命。

    神之左手,元素之王们都这么称呼她。

    众人屏息注视这一幕,亲昵却无比神圣的画面。席恩眼中闪过不解,抽手想摆脱这过于贴近的接触。卡雅却紧紧抓住他,眼神狂热而专注:“您还不改变主意吗?杀光那些没用的旧神,重新规范这个宇宙。如果您执意不肯,我就只好亲自打造那顶皇冠,戴在您头上了。”制定了新的法则,他的左手就能再长出来。

    “小孩不都是父母的血肉,为什么还在意。”席恩蹙了蹙眉,他无意干涉女儿的野心,由复数感情提炼出精魄,卡雅本来就凝聚了最纯粹、最激烈、最庞大的**,但是斤斤计较细枝末节的小事就不可取了,“换的也是附体。”

    “那您的原身呢?”卡雅犀利的视线如火烤的刀子,“应该不能动了吧,在我成为完体的一刻。附体又在哪儿?我感觉不到。”席恩只道:“与此事无关。”

    知道问不出什么,卡雅起身,来回扫视他身后的两名女性:“丽芙,是父亲叫你来的?格兰妮,你怎么换了个躯壳?”

    之前父女俩都用神语交谈,长老们这才进入状况。

    “我听说他有麻烦。”精灵少女耸耸肩。构装生物毕恭毕敬地答道:“回小姐的话,上一具坏了。”卡雅斜睨父亲,目光透出“看吧”的意思。哈玛盖斯叹道:“先坐吧,我跟你们说。”

    “等等,卡雅,你为什么穿婚纱?”对于萨菲这个能干的女婿,魔皇可是很满意的,不赞成女儿改嫁。

    “这不是婚纱,是我特地穿给你看的啦!”卡雅气急败坏地喊道。席恩哦了一声,毫无感动。哈玛盖斯温言安慰:“那个…很适合你。”果然和自己料想的一样,卡雅愤愤扭头:“哼!”

    “莎娜不在?”哈玛盖斯意外地环顾:父母回家,也不出来迎接?

    “她和那个男孩子上街去了。”萨菲笑道,“说要做顿大餐给我们接风,真期待。”领教过小莎厨艺的人们暗暗抹汗:只有你期待。

    真理殿堂的大门向蓝发精灵敞开,这是奥法之眼最广阔的空间,站在这边望不到环形墙壁的另一头。穹顶漆黑深邃如夜幕,浩淼高远,却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现在是白天,里面却是永远的黑夜。透过特殊的黑水晶天顶,可以看见数不清的星辰,也是唯一的光线来源,相互交织出流动的波光。

    毫无雕琢的灰色石柱支撑着整个大殿,朴素而巍峨,是最简约的崇高坚实。

    再骄傲的人,进入这座房间都会放慢脚步,轻声细语,对无形的未知敬畏地低头,睿智博学如诸位长老也不例外――真正有知识的人,都是谦逊的。

    会在这里大吵大闹的人,大概只有吓哭的小孩,或者比小孩更懵懂的智障。

    “卡雅。”魔皇昂首,注视一个特定的方向,“年内能铺条通往魔界的路么?”

    “没问题,父亲。”酷爱征服的女神双目一亮,右手抚胸领命。龙神的眼神却饱含深切的忧虑,欲言又止:“主人,您……”没人比他更清楚席恩在魔界遭遇了怎样的酷刑,又度过了一段多么漫长的岁月,那里对他而言,应该是一块决不能揭开的疮疤。

    “小莎拿回了普克虫的母核。”扬起独属于法师,似在嘲讽着什么又似自嘲的微笑,席恩充满韵律感的语调宛若咏唱着一个不容置疑的真理,“输给小孩子,太难看了。”哈玛盖斯长叹,没有劝说。

    卡雅愤恨地道:“那帮家伙都没办法勾通的,您相信吗?他们竟然以为我是电脑虚拟的立体影像,格兰妮是您从他们那儿偷的秘密武器――总之就是不承认输了!”席恩淡淡一哂:“被关在果壳里,他们当然自称宇宙之王――好了,不谈这个。”魔法的文字缭绕扩散,放出薄纱般的光芒,将众人裹在涡流的中心。

    总共十四把象牙材质的浮椅凭空出现,依着固定的方位摆放。

    “长话短说。”在魔阵的主位坐下,席恩习惯性地怀抱法杖[苍澜之沉思],两位保护者默契地守在他两旁,“哈玛盖斯,你先用意念交流告诉卡雅他们最近发生的事。”

    “星幽界,黎姬的残留记忆有一点片断。”思波的传达飞快,一幕幕翻动的同时,卡雅内心深处的门扉也打开了,她不带感情地说起自己的前身,“旧神都有非常模糊的‘初始记忆’,好像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无法用我们的文字描述。到了第三代,也就是欧塞一代,就基本没印象了。奥路贝亚修似乎是比混沌神更古老的神祗,沙凡西顿就是很自然地知道了自己的领域。后来黎姬发明了音律,从交汇点传来了喜悦的回音……对,是喜悦。但是当她正式赋予了[音乐]的名称,无论唱歌还是弹琴,那边都没有回应了。”

    席恩点头收下女儿宝贵的讯息。萨菲开口道:“我君。”

    一个两端略尖,中央层层凸起的卵状球体随着他柔软的声线成型,纯酿似的深笑在唇间绽开,幽香得令人心醉。脸上发热的长老们深刻体悟到他不愧是魔域最美丽的植物――鲁米恩迪尔,星银树之花。

    “您知道,负位面和所有的背面世界相连,包括什么概念也没有的虚无地带,但是那里有扇门是连我们恶魔也不敢开启的。我们没有神明那种初始记忆,是一种本能的畏惧,像一踏入,就会被一个巨大的意志吞没。地点是在极冰城的下沉区域。”更细部的操作使地狱的风景清晰呈现,旁边还标注了坐标,“――但这应该只是一个偶尔会重叠比较靠近的点,真正的门在更深的位置。”

    “很好。”明白他是做了实地调查才会有这么精确的数据,魔皇出声嘉许。卡雅低声嗔怪:“你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啊?”萨菲笑笑不语,有些亲身经历,是他永远不会向他可爱的小妻子提及的。

    “魔皇陛下。”一个略带怯然的女声响起,阵法系的苏蜜雅教授看了看同僚鼓励的眼色,口齿清楚地道,“那天回来后,我们一起查找了专门的文献,不知您看过没,《末世警言》的副本有隐讳地提到[圣婴计划]。当时的人们之所以能认识到如此遥远的高元宇宙,和魔域的跨界特性分不开,严格说来它是比星界更稳定的过渡位面。但是他们还发现一个更神秘的幽境,就像阴影一样,会在某些特定条件显出虚幻的轮廓,他们称呼它[影之帝国]。”

    “对!影之帝国!”卡雅骤然惊醒般高喊,“这是奥古诺的启示,也是他给人们的警惕!但有帮胡乱祭祀的冥神信徒还是引来了一个恶心吧拉的大蛞蝓,就在宇宙树下面做窝了。因为是低维度的东西,旧神没管。”席恩没有翻预言书,但是他传承了前代魔法神的知识,相关的典籍也看得更多,所知远比卡雅等人详细,不过她们提醒了他某些遗漏的部分,从而连上几根线索。

    “塔尔塔洛斯。”低喃,咀嚼着淘起的久远碎片,“神语是这样念吧……星海尽头的[夜之都],是否等同影之帝国还有待研究――卡雅,在你的灵魂神殿下头扎根的可不是蛞蝓,而是龙哦。”

    “什么!!!”尖叫的不止卡雅一人。哈玛盖斯也难以抑制惊讶之情:“龙…是龙吗?”席恩合眼搜索脑中的资料库:“以下是推测:初始记忆也包括了创生,第一个被创造的物种――龙族,和神明完全不同形貌的实验品,不是很奇怪吗?如果有范本就解释得通了……当然,推测。”

    “不!这是很有力的推测!”几名教授振奋地道。魔皇无动于衷地摇头:“总之,袭击我的可能是这家伙――绝望之黑龙,库克尼尔。”

    无法形容那一瞬间的战栗感,仿佛幼年时站在井旁俯视那暗不见底的深渊,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莫名恐惧。当众人回过神,不约而同地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身子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安定他们的是一双矢车菊蓝的眼眸,冰冷却宣誓着不会崩塌的守护之墙。

    “没事吧?”治愈的魔力也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我已经用我们的语言稀释了,影响还是这么大?你们必须适应。”言灵系教授弗克首先反应过来:“我们会面对它,魔皇陛下?”

    沉默了一瞬,席恩简述和欧托拉姆见面的经过,末了道:“他说我见过,学生的话,我要求交给我处置。”

    “如果证据确凿,我们当然没意见。”众人面面相觑,由大长老代表发言,“可是,您本来就不用征询我们吧,既然是库…呃,那条黑龙,自然是假扮。”

    “不是伪装。”席恩加重语气,眼底沉淀着凝重,“元素精灵早就警告过我了,单凭伪装瞒不过我的感知,投影一定有迹可寻,除非他有超越终极规则的特异能力。不然,就是他分裂出另一个自己,像普通人一样出生长大――换句话说,他自己也不知道!”教授们怔了一下才会意,对视片刻后,变化系教授温梨第一个发言:“魔皇陛下,您的意思是,那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但是…他要置您于死地,我们没有任何可犹豫的。”余人一齐点头。

    “可怜的生命……”幻术系导师爱琳感叹。席恩冷笑:“不是有学者说我们都是生活在诸神的梦中吗,目前是没办法证明错啊,但只要自我意识清醒,管他什么来历。我如果杀了他,就是杀生。”众人尽皆默然,眼里浮起难言的感触。

    一直默默旁听的丽芙突然道:“迪安,我族的始祖精灵王依修拉是全能元素使,他留下一份手稿,讲到一头龙,也是元素精灵先警告。他没能读出它的名字,但是他用大半生命做交换,强行赋予了半个精灵名,不知对你有帮助吗?”

    “有。”名字就是印记,无论效力多么微弱,都是有利条件,“你说。”

    “我记不清……安瑞(aunrae),或者是安特(anta)。”丽芙苦笑,“因为是小时候看的,手稿也被黑之导师烧掉了,不过我想你可以对我用[深层记忆还原],应该不是问题。”见对方点头,才道:“还有,他委托第一代矮人王拉宾斯用星陨之锤重伤了那头龙,再把它铐起来。”席恩清冷的眼直视她:“抱歉,丽芙,不是我打击你,有关矮人王的壮举一半是假的。库克尼尔不会比龙神塞菲斯弱,当年他没能伤到塞菲斯一根毫毛,顶多就是砸晕了库克尼尔。囚禁倒没错,修复次元壁的元素精灵回报有锁链穿过下层界面铐住了他。”丽芙无所谓,他戳破矮人王的牛皮关她这个精灵什么事。

    “龙神塞菲斯?”几位长老讶道。哈玛盖斯勉强笑了笑:“我的先祖,也是上代魔法神的养子。”

    哦。众人惊奇地看看他再瞧瞧席恩:这算是缘分吗?

    “父亲,会不会您搞错了?”卡雅忍不住插口,“那真的不像龙啊,是很恶心…很恶心的……您想黎姬死了那么久还把这种感觉传给我,会是龙么?”

    “库克尼尔变异了,因为他的亵渎行为。”肘部撑着扶手,一手支颊,魔皇优美地偏过头,冰泉似的蓝发波光潋滟。

    众人更稀奇地瞅着他:从一个渎神者口中听到亵渎二字,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事了。但席恩不过是陈述一个相当于法术名称的事实:“你们都知道[拼肉尸魔],由活人的亵渎行为演化成的不死怪物,严重违反贺加斯的法则就会这样,可见下面也有类似[秩序]的规则。不然就是库克尼尔吃得太多,消化不良。”

    “吃?”好几个嗓子发问,个个好奇宝宝的表情。

    “食神。”

    呼吸停顿,一半人的脸变得惨白,另一半则是铁青。

    “塞菲斯也吃过低级神和使徒,但是他没有变异,大概体质有差别。”没注意到他们的脸色,席恩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下面都是库克尼尔吃剩的骨头,我以前还在奇怪……”

    “主、主人!”哈玛盖斯气急败坏地打断,只差没拎着他的脖子大吼,“这次决不许再把我关起来!他是龙,理应由我对付!”席恩眯眼:“你在命令我?”这孩子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对!”龙神毫不退让。卡雅加入反抗阵营:“就是嘛,父亲老是一个人战斗,明明两次弄得又是被封印,又是怀孕自裁。”席恩笑得阴冷:“我解决不了的事情,你们更别想,闪一边去!”

    兄妹俩交换着不死心的眼光,大有敲晕这个顽固的父亲绑在床头的冲动。

    “呃,魔皇陛下,龙神殿下和卡塔瑞亚陛下也是担心您。”白魔法系导师布雷安劝解。其他教授也诚恳地道:“是啊,虽然我们不能帮您分忧,但有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无法接收他们眼神中的正面情感,感性早已扭曲的人理解为一般的应酬话,“嗯,学生的事就这么说定了。”哈玛盖斯想起一件事:“等等,主人,在梦里偷袭您的是神啊,他的血是金色的。”

    席恩的嘴角几不可察地一抽:“不是只有神的血是金色。”过去的景象清晰浮现:倒地的巨龙喷出浓稠的液体,宛如熔化的黄金般璀璨……

    “魔皇陛下,您召集我们聚在这里,不是只为了这件事吧?”弗克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嗯。”席恩从自己的次元空间取出血细胞,“猜测也许永远得不出正确答案,奥路贝亚修知道库克尼尔。”

    “我反对!”念力系教授迪罗激动地大喊,“魔皇陛下,我们好不容易才赶走他啊!您还牺牲一部分的自己!为什么还要召唤他?”席恩平静地迎视他愤怒的目光:“因为奥路贝亚修的降临体只有暴乱的意识,而我现在得到了他的真名,确定他的本体没有敌意,又有要紧事问他。”一句也反驳不了,迪罗激烈喘气。弗克和欧威尔上前轻拍他的肩,都是黯然无语。那次事件真是可恶至极,杨阳等人固然有责任,但一来是无心之失,二来下界的民众已代他们受罚,如何再好追究?而身为罪魁祸首的蕾诺雅,也是受害者,又补救有功――整件事找不到该负全责的对象,只有打碎了牙吞进肚子。

    “魁尔,你的[密斯拉之仪]借我用一下。”

    “啊?好。”炼金术导师深感荣幸地递上一生的心血。席恩摆弄了一会儿熟悉运作原理,道:“我要布下[绝对平衡彩虹结界],你们的元素适性比较平均,又是专精,正好合适;卡雅,萨菲,你们随机应变,突发情况就交给你们;丽芙,要是奥路贝亚修有什么不对劲你马上破坏媒介;格兰妮,库克尼尔若出现,就由你对付。”

    “是!”点到名的人都肃然凛遵。唯一没被点名的龙神自有打算。

    闪烁着虹光的菱形坠饰从法师手中升起,悬浮到对应的符文上,散射出五彩斑斓的光带,如同一朵绽放的绚烂之花,将众人拢进花心;一阵悦耳似天籁的铃音连连响动,四个魔法圆围绕主阵者展开,实体化的纹章构筑出立体的光之框架,补足了四种缺少的能量;白皙纤长的食指在胸前迅速勾画,湛蓝的魔力丝线组成玄奥的双重阵列,一个[三角三连封魔阵]和附加隐蔽的逆六芒星法阵接连扣上;暗金色的魔纹扩散到四面八方,和真理殿堂共振出最后两道防御。

    在门上拍了个禁域之印,指示门卫守好,防止有人闯入打扰仪式;丝丝紫光沿着椅背向上蔓延,包含精神守护的神力屏障包住所有人。做好万全准备的魔皇这才通过手上的媒介召唤另一位神祗。

    渐渐升腾的血色结晶爆射出刺目的金辉,一团脓血似的暗红色光芒从中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拉长,凝成一个高大的人形,发长及腰,干净不染尘埃的洁白,抬起的脸庞英俊得不似真人。

    似乎搞不清情况地眨眨眼,白发男子猛然瞪住面前的蓝发精灵,爆发出夺目的喜色:

    “小可爱!!!”

    ……这个称呼是怎么回事啊?严阵以待的人们呆楞地看着上首的人。

    “啊啊――你平安无事!我好担心你也被库克尼尔吃掉!”一把抱住他诉说别来之情,欧托拉姆的态度真挚得哈玛盖斯都不好拉开他:“您…您这是……”

    “咦!你是龙?”温润的红瞳闪过深刻难解的情感,欧托拉姆看向怀里的人,“小可爱,你想问我库克尼尔的事?”

    “您肯说最好。”神体的接触使双方的心情无从遮掩,只是席恩没有波动,欧托拉姆有。抿了抿唇,古老的神祗飞回半空,视线也飘浮着不与任何人对视:“你有看过下面吗?”

    “嗯,全是神的尸骨,你们那时的神很廉价么?”

    “神……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定义的,在我的记忆之初,大部分是我这样的存在,剩下的就是神仆。然后慢慢的,有同伴逃离了,因为夜之都要重建,我们不想跟着粉碎……”

    “你们没有死亡的概念吗?”发觉他的表述方式很奇特,萨菲不失时机地插嘴。欧托拉姆看了他一眼,并不计较他的无礼:“本来没有,上次和小可爱打了一架,就懂了。还有时间、空间这些有趣的法则。那个时候,我们是很懵懂的,只是不想变成另一种形态的东西,失去现有的自我,所以――小可爱,你要小心!库克尼尔以你为目标,说明你的[审判之日]近了!”

    “审判。”不屑地撇唇,席恩不动如山,“库克尼尔是奉了谁的授意才食神的?”

    “我…我不知道。”古神塑造的虚像被痛苦扭曲,“他以前不是这样……不过他变成任何样子都不奇怪。席恩,我不该干涉你,可是我给你一个忠告:假如创神要你选择,你一定要想清楚。”

    “?”魔皇下意识地和养子对看,转向他,问道,“创神?”

    “嗯,夜之都的管理者,也就是你揭示的源头,其实他究竟是什么存在我们也无法理解,但是他会在一个特定的场合问问题……”再也说不下去,令人窒息的沉默横亘在两代神当中,直到被席恩不受影响的坚定声线穿透:“奥路贝亚修,库克尼尔是您的什么人?”

    “……我献贡的祭品。”深沉的叹息逸出唇,仿佛从一个久远的梦醒来,欧托拉姆睁开眼,平视他已经了然的如海深瞳,“小库他…是我的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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