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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黑夜

    僻静的林间小道上,传出错落的脚步声,搅乱了森林原本与世隔绝的气息。

    衣衫褴褛的男人们垂头丧气地走着,足足有三、四十人之多。突然一人指着前方,惊喜地叫道:“看!有栋茅屋!”

    那是一座结实的木头房子,盖在荡漾着清澈水波的湖岸边,高大的水杉和密密丛丛的芦苇花几乎将它完全遮蔽,却还是被眼尖的人类发现。

    人们欢呼雀跃,争先恐后地冲向木屋,冷不防窜出两头花豹,以威胁的吼声吓退众人。又一阵尖叫,一条蟒蛇擦着后面的几人滑下树,拦住他们来时的路。正当人们进退不得、慌乱无措的时候,一道白影飞快掠过空中。

    不一会儿,一个人影慢慢绕出树后,肩上停着一只白色的猫头鹰。众人瞪大眼,那竟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黑发利落地扎在脑后,装束像个猎人,绿披风和皮带却有着精美的花纹,略尖的耳廓就和传说中的精灵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表情也符合那个种族一贯的矜傲。他的左手抱着一些木莓果实,右手握着一把长弓,令不少人紧张起来。

    “我们没有恶意。”一个机灵的小个子青年道,“只是在这里休息一下。”

    少年一声不吭,看起来既不像拒绝,也没有欢迎的意思。男人们的神情渐渐变得狰狞,仗着人多势众叫嚣:

    “别不识好歹!”

    “是啊,这又不是你家!”

    “这种打猎的小屋是公用的,让开吧,小子!”

    野兽的咆哮吹灭了他们的气焰,那条蟒蛇更窜进人群,吓得众人哇哇大叫,急忙闪避。少年冷冷扫了他们一眼,示意猫头鹰飞到就近的树枝上监视,一头钻进屋子。

    当他背着行囊走出来,几个男人正手持镰刀等农具缓缓逼近花豹,他眼神一沉,做了个手势:“寒冻金属!”

    “啊――”男人们丢下凶器,甩着冻伤的手,惊疑不定地瞪视他。少年食指疾划,一面熊熊燃烧的火焰墙升腾而起,这回众人终于确定碰上一个可怕的巫师,纷纷叫喊着往外跑,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给自己。

    等他们跑远后,少年才撤消法术,走向那些散落的铁器,一一碰触,用[锈蚀术]腐蚀。在此期间,动物们也不忘提高警惕,守护它们的人类朋友。

    『席恩,你要走吗?』常人看不见的美丽风精飞回来,纳闷地围着他转,『可是他们都走了啊。』

    “不,他们可能会偷袭,毕竟我只有一个人,这地方不能住了。”席恩微蹙的眉暗藏不耐,安静的隐居生活到此结束,也许只有到****师的程度,他才能不受打扰地研习魔法。

    起身拍拍花豹的头:“辛苦了,以后小心这些人。”他虽然报废了武器,但人是狡猾的生物,还会用陷阱之类。

    收回李欧蒙小屋,这个4级法术非常好,坚固安全,还有温暖的壁炉,可惜他不能一直待在里面,那帮讨厌的家伙。

    “我们搬家了。”

    ******

    席恩用浮空术在林子里飞行,在风精灵的帮助下,他可以飞得比任何法师更轻巧自如,今天却不是很稳当。

    舍不得刚认识的湖精,风精们给他捣乱:『为什么要走嘛~~~把那些人杀了不就行了?讨厌讨厌!』

    “杀人,必须有被杀的觉悟。”席恩淡淡地道,黑眼睛里反射的星光没有一点闪动,“所以能不杀人,我尽量不杀。”

    学魔法最大的好处,就是拉开了与弱者之间的距离,不用每次遇敌都拼命,能避则避。

    紊乱的气流使他差点撞到树干,自知过火的风精直打哆嗦。席恩却没有生气,乌眸平静地转动,苍白纤长的手指拂过每个精灵的秀发,动作细腻得不可思议,宛如拨弄着魔力丝弦的最高明的乐手:“乖。”

    『呜呜呜。』不敢再造次,乖乖托住他。

    “哪天我不能保护你们,那是我的错,但是跟着我,就不许三心二意。”

    那一天,男孩下定决心只拥抱魔法,因此,他也要求魔法绝对忠于他。

    ******

    那些男人的来历让席恩颇为在意,果然,出了森林,他看到黑压压的难民大军。

    圣域以南是达尔邦内海,通向富裕的南方联盟,东面的斯帕斯内海是魔族作战前线的水路补给线,港口麦兰郡固然重要,但魔族自视甚高,在其他地方随意放魔兽,唯独这里碰也不碰,所以当地百姓的日子一向过得殷实又和平,会出现这种反常的情况,说明魔族有大动作了!

    席恩猜的没错,魔兽在安那马拉大量死亡引起高等魔族的震怒,只是报复行动比他预料的慢太多。这是因为魔界远在另一个次元,高等魔族的时间感又迟缓,才让艾斯嘉大陆喘息了那么久。

    “神啊!生命女神啊!”

    一个老妇匍匐在尘埃里,拉扯着头发号泣。席恩目光冷彻地旁观,毫无触动。

    他对神没什么怨恨,一厢情愿的信仰没得到回应,是自身的事,神没有义务满足信徒的愿望。但是如果肖恩和他的命运是神判定的,他不服。

    “您诅咒那个下地狱的!儿啊――你怎么忍心!”老妇的哭声激起一片共鸣,这些人多数是老人、妇女和孩子,被男人丢弃,本就满腔怨愤,纷纷跪地大哭,捶胸叩首。现在走进去肯定会沦为众矢之的,席恩把自己模拟成一棵树,耐心地等她们哭完自行离去。

    看难民走的方向是圣域,他既不想再去那边,也不打算前往那个八成已沦为屠宰场的港口,剩下的选择只有南北两面。北方冷,就去南边吧。

    轻身简囊,年幼的法师踏上旅途。

    风精传来四面八方的讯息,她们眨眼能飞越万里之遥,和其他同伴之间又有着特殊的感应。无意间,席恩成为大陆消息最灵通的人之一,也许比龟缩在东方学舍的大贤者劳伦斯还耳目张明。

    东部的确陷入了战局,海龙不定时引发风暴,掀翻运输船;一群毒虫将原本肥沃的农田和果园化为赤地,盐田变成了腐酸池;人们病倒,全身浮肿溃烂,不出三天就咯血而亡,牧师们对这种病一筹莫展。也难怪灾情还没扩展到的外围城镇恐慌不已,早早就开始了逃亡。席恩一天比一天沉默,自问:换作我处在那种情形,能怎么办?

    一两只魔兽,还有一拼的指望,如果大规模涌上,我毫无胜算。德鲁依魔法[净化食物和水]以及[祛除病疫]似乎有用,可是那些白袍不至于连这都不会吧,却遏止不了瘟疫,说明魔族施放的毒超出他们的能力范围。

    除了逃跑,别无他法。

    不,在学会时空系魔法以前,面对会飞的魔兽,逃都逃不掉。

    烦恼了好几天,想遍各种战术,席恩忽然醒悟,轻轻笑起来。

    与其浪费时间与假想敌作战,还不如抓紧每分每秒,提升自己的实力。

    想通后,他在夜幕下伸展双臂,迎着寒风深深吸气。清冷的空气使他的肺部剧烈作痛,提醒着他与生俱来的孱弱体质,但是这股痛和相携的死亡威胁,也是他的强大动力。

    漆黑的瞳眸倒映星芒万千,犹如黑夜的投影。

    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忽明忽暗的闪耀是恐惧的颤抖,害怕夜的吞噬、害怕自己不存在,燃烧殆尽,也要发出光芒。

    ******

    此处是卢瓦尔河的出海口,跋涉了近半个月,席恩终于来到这里。

    未解开的谜始终兜在他心里,促使他追寻真相。

    只见水流激越,白浪滔天,景色十分壮丽。更远处,阳光下的海面滚动着粼粼波涛,荡漾着悠扬的美色,晃得人头晕目眩。

    海风夹带咸味吹来,男孩久久站在岸边,呆望那片寥廓苍茫的蓝。

    风精灵不在意地自由翱翔,她们早已习惯友人动不动的出神。他会在撞树后,对着叶缝洒落的光斑发半天呆,然后将所有欺骗视线的幻术使得出神入化;会在被橡实砸到头后,就原地立定一个晚上,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德鲁依八级的反重力,倒挂在枝头下不来;他会在砍柴时突然高举铁木术变化的斧头一动不动,举到手抽筋脚发软仰天栽倒,再爬起来钻研木纹,从此森林中的树木倒了大霉,不是疯长就是减产,还结出前所未见的果子;他会盯着壁炉的柴火蹲到废寝忘食,在风精们把面孔熏黑的他抢救出着火的小屋后,一脸严肃地对她们说他发现了火焰燃烧的速度与面积有关,只要能让木头里外的木元素在同一时间点燃就能达成更大效果云云,于是他的[爆炎击]突飞猛进,比他成天扔火球的弟弟还强。

    所以在风精看来,她们的小朋友是很古怪的,但这有什么关系呢,他对她们很好很好。

    当酷爱歌唱的风精灵们以树枝为琴弦拨响旋律,邀请他加入每个月夜的演奏会时,无论他多么疲劳,研究到多紧要的关头,都会走出小木屋,静静坐在树下,看着她们舞蹈,吹一段叶笛伴奏。

    当她们想戴上花装扮自己,却反而吹散了柔弱的花瓣,他就不惜用精神力为她们构筑戴在鬓边的美丽花朵,连那飘散的沁心甜香,也模仿得分毫不差。

    他是她们的弟弟、伴侣、情人。

    “所有的河流,都会流进这儿吗?”

    『是啊,除非干涸了。』

    玩得不亦乐乎的风精飞回发问者身边,围着他翩然起舞。席恩抑不住激动的心情,连日来的迷思,在这一刻豁然开朗,无比清晰,他明白了什么,却难以表述。

    良久,他才结结巴巴地道:“是不是…是不是有个大湖,装着魔法?”风精们面面相觑,小心翼翼地纠正:『席恩,这不是湖,是海。』

    “啊……”席恩满脸通红,他是乡村长大的孩子,生平没见过海,定了定神,他问道,“有没有一个魔法的海洋?我们的魔法从哪里来?神的神力从哪里来?你们从哪里来?”

    『这――』风精们被考倒了,苦思半晌,年龄最大的乌丽埃尔道:『很久以前,有个姐妹说,我们会从蓝河回归沉寂之海。』

    席恩眼中迸射出滚烫的热力,让乌丽埃尔感觉像被火精注视,不,还要更可怕,犹如毁灭又重生的原初之火,他的声音却相反的低沉冷静,带着仿佛冰钻般凿击的力度,“蓝河?沉寂之海?”

    『我…我不知道。』乌丽埃尔身不由己地回答,被一股无形之力压榨出久远而模糊的记忆,『我只有一点点印象,我们是来自同一个地方。』

    “……对不起。”显然席恩在克制自己,轻抚风精青烟似的柔软发丝,他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极为高兴。另一个风精艾恩嘟起小嘴:『可是我没有印象啊,当我意识到时,我已存在。』

    “这个我也是,但意识到之前呢?”席恩眼底的炽焰没有减退,左手抬起,画了个大圈,将天地囊括在内,“我想知道我们来自哪儿,那里一定有取之不竭的力量!”

    『会不会是元素界?』风精伊米安灵机一动,『席恩,你可以请求元素之君,他们会帮你的。』沉思的雾气稍稍冷却了火光:“元素界吗?我搞不清它们和神力的源泉是不是一个…咳咳,而且向元素之君借力,其实更接近神术,和魔法的使用方式不同……”

    『席恩,我们先离开吧,再吹风,你会感冒的。』最细心的风精妮可劝道。席恩沮丧地低下头,走出几步,回转身,又看了好一会儿。

    在这天与地之间,他渺小得像一粒沙子,即使琢磨到真相又如何,众神、元素之君、远方的魔族……哪个都不是他能战胜的,渺茫的希望,在海那么远的距离。

    “妮可、艾恩、伊米安、乌丽埃尔,我是不是很弱?”

    风精们互相看了一眼,异口同声:『不会啊,你有魔法,魔法是最强的!』年幼的学徒震住,乌黑如子夜的长发随风飞舞,睁大了那双璀璨的黑曜石般的眼眸。

    “是呢。”他扬笑,灿若星辰。

    “好!”魔法的风从他脚下扬起,带动他飞向成就之路,“我们来比赛,看谁飞得快!”

    『啊――你赖皮!』风精们气呼呼地追上去,与他并肩而行,永恒不绝的涛声和着远远传来的笑声,如同一首祝福之歌。

    ******

    席恩很快厌倦了海潮味,他喜欢大海,可是强劲的海风委实令他单薄的身体受不住。

    唯一的好处是:用来保暖的[魔法伎俩]在这段时间的训练下大为进步,却也不能无限制地施法。

    5级的魔法恒定术,要金石粉为材料;零级法术加紫水晶和星钻;他还想恒定两个一级的防护魔法,各需星形石和祖母绿一枚。

    也就是说,他需要钱。

    为了帮送给贝贝的火神玉附法,他用光了阿拉蜜丝的宝石存货,所剩的现金也不多,买卷轴、墨水和羽毛笔就用得差不多。虽然那个老巫婆有一张可以到家族提款的身份证明,但他怎么能用?

    回内陆的一路上,未来的魔王开始打工生涯,最初在餐馆洗盘子,打碎两只后被解雇还掏腰包赔偿;其他要卖力气的活,他也一样做不好,幻术只能改变他的外貌,不能让他真正长出肌肉。

    『席恩,席恩,别难过嘛。』友人从来不会表现出烦恼,但是风精们还是从他的情绪波动感应出他郁卒的心情,『你可以用魔法帮他们。』

    “会传扬开来的,法师很少见。”席恩勉强振作精神,原已极深沉的黑眸蒙上一层暗雾,“而且,说不定会被当成怪物。”

    幼年的经历是刻在他心底的一道疤,因为是稀少的双子,额头上有黑色的逆六芒星,他和弟弟肖恩被愚蠢的村民视为灾星,相依为命的母亲丧生,兄弟俩也差点被杀死。

    正是黄昏时分,夕阳残红色的光线将他向东拖出长长的影子,四周金色的蒿草被风压平。

    “先生!这位先生!”

    先听见的马蹄声令席恩警觉,日复一日的冥想使他耳目敏锐,所以当一名骑士进入视野范围,席恩已在指尖准备好了法术。

    好在对方没有敌意,还下马以示礼貌:“你是旅行者吗?”

    “嗯。”席恩歪着头打量他,特别在他健壮的胸肌处流连,从各种光照角度观察,以免将来模拟时出现任何不可原谅的小纰漏。骑士被他看得一阵阵发凉,不过席恩发间露出的尖耳打消了他的疑惧,也许这少年警惕心尤其强吧,毕竟半精灵历来是受迫害的夹缝种族。

    “单身在外很危险,如果顺路的话,和我们一道走吧,我们要去北方的麦兰郡。”

    “我们?”席恩暗示一个风精去查探,圆亮的黑瞳浮起困惑,“麦兰郡?”那里不是被魔族占领了吗,他们去送死?

    “是的。”骑士一挺胸膛,面露自豪之情,“我家小姐听说那里的百姓过得很苦,特地送些衣物棉被去。”

    什么!居然有这种圣人?席恩还真没见过,他想看看,风精带回来的消息也让他放下戒心,突然有了个主意:“那么雇佣我吧,我会一点魔法。”做富人的保镖,也许是他唯一能不受怀疑发挥长处的工作。骑士难以置信地瞪大眼:“这……真是失礼了。”他肃然起敬,侧身一摆手,“请跟我来,小姐一定会欢迎您的。”

    这是个不大的营地,简易的壕沟栅栏围着一辆马车和十多个帐篷,三三两两的骑士巡逻着。不知怎么回事,最近东方学舍的讲师在教肖恩行军方面的知识,席恩也有了点眼光,这些人显然是业余的,但安排极为周到,看得出指挥者是个有能力的人。

    劲风从南方伏地而来,吹动长草一**滚动,席恩闻到一股味道,一股他异常熟悉的味道,他身上也有,药的气味。

    原来如此。微微眯起的眼看向窗帘后隐约可见的纤影:将死之人是不需要财物。

    曾经,他也想离开充斥着药味的家,走遍大千世界,为无数人治病,在那些人的生命中刻下自己的名字。

    “谁来了?”一个细弱的女声,含着宛若共鸣的颤音,片刻后,车门打开,下来一名管家打扮的老者,搀扶着一位淡金长发、二十出头的女子。她苍白的脸庞在落日余晖的照射下泛出不祥的血色,灰蓝的眸子如雨前的天空,略微吃惊地端详站立在面前的黑发少年。

    “愿温暖的信风陪伴你,旅行者。”女子没有使用最通常的问候语“生命女神赐福”,恰好说中事实,让席恩和风精都对她多出几分好感。听完部下的介绍,她惊讶的眼神转为喜悦,提起裙角行了一礼:“能遇到一位操法者,是我们的荣幸。”

    按照德鲁依的礼节,席恩用橡木法杖轻碰前额:“森林之子向您问好,尊敬的女士。”金发女子绽开舒心的笑靥:“感谢您在旅途中施与援助之手,关于酬劳我们不会让您失望。您不必护送我们到麦兰郡,就到下一个城镇好吗?”

    “好。”对此席恩没有愧疚,想了想,决定用假名安全,“我叫瑞瑟。”

    “我是米莉雅?波特曼,这个车队的主人,这位是我的管家安德烈,请多指教。”语尾渐渐嘶哑,米莉雅捂住嘴,弯腰猛烈咳嗽,双脚站也站不稳。一旁的老管家急忙将手里的厚披肩裹住她的肩头,扶她回车子,安顿好以后,歉意地对席恩道:“请原谅,瑞瑟先生,小姐身体不好。”

    “没关系。”席恩盯着车看了会儿,转向他,“事实上,我还可以做厨师。”

    ******

    席恩没有为米莉雅食疗的意思,一个刚见面态度好点的人,还不至于让他感动到这地步,只是想赚份外快。

    接下来的几天,他尝够了和人相处的不自在。

    首先,他要午睡,只能装病躺在马车里,与他最讨厌的药待在一块儿。

    其次,他晚上不睡觉,总要偷偷摸摸溜出营地,到远处实验白天所学的魔法,不止一次因为闪光引起一场虚惊,他不得安宁,他们也跟着倒霉。

    最后,他不能再肆意畅想在思考中了,从马上摔下来可不是好玩的,又颠得他头昏脑胀全身酸痛,没法集中精神。这种酷刑,比阿拉蜜丝拿鞭子抽他,或者要他做那些恶心事情更痛苦。

    赚钱,真辛酸。

    席恩现在迫切希望碰上一群地精或两只狗头人,打退它们,拿了钱好跑路。

    睡眠咒的效力是三小时,一到点,席恩准时醒来。压抑的轻咳萦绕耳边,浓重的药味令人窒息。一瞬间,他如堕梦魇,以为回到了故乡的小木屋,那竭力压低的咳嗽声是自己的,还有这沉沉笼罩的死亡黑影……

    滋溜!窝在他怀里守护的风精从窗缝钻出去透气,他惊醒,轻轻喘息,出了一身冷汗。

    “你醒了。”点漆似的黑瞳迎上一双苍灰的蓝眸,米莉雅浅浅一笑,虚弱却美丽。是了,还是有不同,他忍住咳嗽是不想引来爱掉泪的母亲弟弟,哭得他心烦,而她是不想吵醒他。

    席恩慢慢坐起,毛毯滑下,一只枕头掉在地上。睡梦期间,他一直握着自制的橡木法杖,这只枕头是哪来的?

    “你睡得很不安稳。”米莉雅轻笑,目光像看一个寂寞却不肯对人撒娇的弟弟,“我想这么做,你会感觉好些。”席恩默默凝视她,从她眼中看到虚幻的自己:光洁的脸,五官端正。那个叫维烈的少年,应当是属于好看之列。

    所有对他的虚像表示亲切的人,他都不相信。

    “谢谢,我要下去了。”把毯子折好放在长凳上,无视米莉雅渴望与人聊天的神情,席恩打开门走出去,深吸一口傍晚清新的空气,舒畅之余打了个喷嚏:该死,被传染了。

    “瑞瑟先生,晚饭!”好些大嗓门吆喝。席恩不爽地应道:“知道了。”

    以前母亲到田里忙乎,他不愿闲闲当废物,硬是强撑着做家务,洗衣、缝补、打扫、做饭……无不包办,对料理还颇有自信。只是三个人的饭量和一帮人不同,席恩没有烧大锅饭的经验。不过他有个好处,可以用魔法调味,吃后每个人都赞不绝口。

    今天心情不好,席恩丢了一只蟾蜍进去,恶意地搅拌,反正这些人也吃不出来,还会一样叫好。

    这种掌控者的欢愉,每每令他沉迷。

    当夜,席恩对自己施加了隐形术,掀开帐篷爬出来,却见安德烈端着一碗药匆匆走进马车。守夜的骑士忧心忡忡地议论,说米莉雅发病了,情况很严重。

    老人熬不住困意昏昏睡下,一道透明的影子来到床边,勾勒出颜色与形体。

    米莉雅面色潮红,气息短促轻微。席恩拉下盖住她的好几条被子,不料病人似有所觉,双眼睁开一线,神智不清地望着他:“瑞瑟…先生?”

    席恩抿唇不语,一手按住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睡袍的胸口。这回米莉雅完全清醒了,又羞又气:“你……”

    淡淡的绿光从男孩掌心射出,米莉雅只觉难以言喻的清凉渗入体内,燃烧般的高热、脑中的昏沉和肺部日日夜夜的胀痛窒闷都消退了,身体轻盈得像能飞起来,惊喜交集。

    “你做了什么!?”声音也有力得不像自己的,她清澈的大眼涌现泪光,轻轻地,怕打破这场梦境,“你治好了我,是吗?”

    席恩沉重地注视她,哀伤与彷徨仿佛黑潮,将他淹没。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会有一些逃避行为,他从米莉雅身上看到自己。她温柔善良,他有魔法的天赋,可是没了健康的支持,一切如同他手中的奇迹之光,是虚幻的空中楼阁。只要死神一翻手,就全盘覆灭。

    挣扎着,挣扎着呼吸下一口气,不去考虑明天,因为那太奢侈。

    “我治好了你,暂时。”不想抹去她脸上的希望,却不得不残忍地说出事实,一如提醒自己。

    德鲁依3级魔法[祛除病疫]是能治疗疾病,但不能改变体质,疾病造成的损害也依然存在。

    果然,米莉雅的脸色暗淡了一下,随即又焕发出光彩:“没关系,我这辈子从没这么好过,这就够了,谢谢您,瑞瑟先生。”席恩心一酸,尝试扶她坐起:“你会活下去,那不是幻觉。”他气喘吁吁,八岁小男孩的力气,扶一个二十多岁的女性太勉强了,“我是治好了你,只是…你的身体还是老样子,也许会感染其他疾病。”

    “噢,瑞瑟!”米莉雅感激又欣喜地拥抱他,在他脸上亲吻。席恩用力挣脱,面无人色地往后退,撞到桌子,踉跄坐倒在地,胃里的翻滚险些让他吐出来。

    由于阿拉蜜丝的影响,不知不觉间,他对异性的**行为产生了排斥心理。

    “对不起。”米莉雅一时忘形,已经在后悔,“我唐突了。”席恩闭上眼调息,起身再度扶抱她,他希望通过这样的动作,克服老师的阴影。

    嫌恶、憎恨、混合着撕裂的黑暗**冲击着心房,他咀嚼着失败的苦涩滋味,噩梦将伴随一生,他所能做的,只有一次次不断压抑它,在腐臭的污水冒出来的地方踩上泥,直到那里全部变成沼泽地。

    喂米莉雅喝完水,席恩匆匆后退,将剩下的水一口喝干,止住呕吐。

    没有察觉他的异常,米莉雅虚脱地喘气,像她这样的病体,最忌激动。

    “瑞瑟,你走了吗?”

    “没。”席恩庆幸有幻音术伪装,他自己的声音大概变调了。米莉雅看了眼躺在另一张椅子上的老管家,调皮地眨眨眼:“你让安德烈睡着了,对吗?”

    “嗯。”

    “你是个真正的法师,瑞瑟。”米莉雅情不自禁地赞叹。

    说得我之前好像是骗子一样。席恩心里咕哝,高兴之情却多过抱怨。这是第一次,有人认可他的魔法。

    因此,他认为有必要再做些建议:“你的病最好去生命神殿看看,神术在治疗方面比魔法强。”

    米莉雅沉默良久,深深叹了口气:“瑞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不瞒你,我们一家是赎罪犯,不能进神殿的。”席恩大奇:“赎罪犯?”

    “嗯,我的父亲……是一个盗墓者,触犯了生命女神和冥神共同的教义,神也挽救不了的恶徒。”说着,米莉雅眼眶泛红,颤抖的声线透出水汽。

    “盗墓?”如果刚才席恩是好奇,现在就是大惑不解。艾斯嘉没有陪葬的习俗,因为冥王普路托不喜欢死者带着贪欲进冥界,那么一座空空的墓穴和一具臭烘烘的尸体有什么好盗的?

    “他……把那些死尸和骨头切开来,说是研究人体的奥秘。”

    一道惊雷划过男孩的脑海,使他黑如深渊的眼迸出狂热的光。

    ******

    本章出现的法术:

    2级:

    德鲁依――寒冻金属(chillmetal):冷冻的金属让使用者冻伤。

    改变系――浮空术(levitate:同飞行术。这就是修改了,dnd规则里是上下移动。

    3级:

    德鲁依――祛除病疫(removediseases):治愈目标所有疾病,限制如文中所述。

    4级:

    德鲁依――锈蚀术(rustinggrasp):通过碰触使铁和合金腐蚀。

    无属系――李欧蒙小屋(leomund’ssecureshelter:召唤出一座坚固的小屋,组成材料可以是石头、木材或草(最坏的情况)。地面水平、干燥而清洁,有一扇门,两扇窗子和一个小壁炉(^_^)。非常安全,一般打击无法破坏它。门、窗甚至烟囱也不会被侵入,前两者被魔法锁住了;而后者的安全是由于它铁制的顶部和狭窄的烟道。这三个地方还被警报法术保护。最后,在法术持续时间内,有个看不见的仆人为施法者服务。(好羡慕……我也想有这样一间房子)

    5级:

    无属系――魔法恒定术(permanency):使某些法术永久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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