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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陷阱(一):时空的导标

    “你是谁?”

    对陌生人诡异的出现和耸人听闻的话,席恩并无太大反应,只冷冷睇视她。

    “碧琪丝,主人叫我碧姬。”女孩有着一头宛如洒了金粉般亮丽的大波浪卷发,细致美艳的脸蛋,身穿深黑色的长袖连身洋装,袖口和裙摆绣着美丽的白色蕾丝,腰后还系了一个大大的蝴蝶结。

    席恩不再言语,静下心思索。那些奇怪的眼球是恶魔他不意外,这样之前的疑点就能够解释得通,接下来的问题:为什么命运之神的神殿会混入恶魔?他知晓万物的权能是否真有那么厉害?或者恶魔的势力强到能和神分庭抗礼?

    但是他也不信任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孩,无关她可疑的行迹,纯粹是直觉。

    碧姬好奇地晃晃食指:“你不问我是什么人,我的主人是谁?”

    “问了你就会说实话?”席恩递去怀疑的一瞥。碧姬嘻嘻一笑,笑容天真无邪,眯细的眼却暗藏阴鹜的冷芒:“嗯…我倒很想问,你到底是什么人呢?不但是全能元素使,守护你的元素精灵还都这么强大。”

    『咦?』不光席恩,元素精灵们也是一怔。

    目前为止,席恩对自己的实力还没有一个正确的认识,因为他做比较的是资质和他相差无几的弟弟,志向又高,始终以为自己还差得远。

    那一天,元素精灵为了救他,呼唤元素之王降临。七位元素主是比元素神更高阶的存在,召唤条件严苛,必须有一位全能元素使、可以施放禁咒的环境、复数不同属性的玛那精灵同时召唤。虽然席恩本人没有获得任何好处,只是捡回一条小命,在场的元素精灵却受益非浅,能力提升到不亚于元素长老的水平。这在元素浓度较古代大幅减少的现在,是绝无仅有的,难怪碧姬和她的主人纳罕。

    席恩却没注意到,元素精灵们更不知道。

    “我是个魔法师。”席恩淡淡地道,“你看得到她们,可见你也不是普通人。”碧姬笑得更甜美清纯,心里却在暗暗研判。所谓元素使,就是对元素有适性的人,一般最多两种,三种以上该是各方势力争相夺取、秘密珍藏的国宝级人物,怎么会伪装成女性,混进神殿当修士?而且席恩的性格也颇难捉摸,元素法师多少会受到本系精灵的影响,如火系的直率烈性、水系的冷静淡漠、地系的沉默寡言、暗系的深沉多疑等。看他身上的装备,足足有六种属性之多。

    “还有事吗?”席恩忽然道。

    “什么?”碧姬一呆。席恩指指长廊的右拐角:“没事的话,我要走了。”

    他要走了?碧姬愣了两秒才回过神,大喊:“等等!等一下!你能不能救我?”总算按照原计划上演剧本,差点就被牵着鼻子走。

    “救你?”席恩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特别盯着那双诡诈的眼哼了哼,“去找那些笨蛋骑士吧。”说着挥手离去。

    “我知道这座神殿的历史,你也不救吗?”

    顿了顿,席恩徐徐转身:“历史?”碧姬绽开胜利的笑靥:“对,这座神殿从建立之初到今天的历史,因为我是器灵。”

    『席恩,我知道器灵。』伊米安忙不迭说悄悄话,『和我们很像,不过是法器形成的,有的很坏,有的很好。』

    “哼哼,我可是神器级别的法器,[时空的导标]。”

    “时空的导标!?”难道是――

    “我听你对那个叫拉比的女孩说了,你想了解命运。”碧姬笑了,妖异的醉蓝眼瞳仿佛能看透人心,“想得到预言的神力,就找到我,解救我吧,再见,小元素使。”

    席恩目送她的身形淡化消失,迟疑了一会儿,像是下定决心,蹲下一手按地。

    (莫卡,看看有没有那件东西。)

    黄光一闪,佩带在他右腕的手镯震了震,从镶嵌的茶晶爬出一只穿山甲似的小生物,钻进地面不见了。风精艾恩不甘寂寞地道:『你要找神器吗?我也来帮忙。』

    (不,那女人看得见你们,你飞来飞去惹眼。)席恩闭目感知大地精灵所见的景象,所有房间的分布、人的走动声、说话声……他的额角沁出汗珠,眉间隐隐透出痛苦之色,忽然身躯摇晃,整个人伏跌下去,全身冷汗涔涔,瞬间湿透重衫。他握紧拳头,低低咳了一阵,殷红的血丝从嘴角流下。

    『席恩!?』元素精灵们大惊失色,他从来没发病得这么严重。

    “……怎么回事?咳咳……”席恩也方寸大乱,伸手抹了抹,看到沾上手套的鲜血,手微微发抖,更加用力地擦,却止不住越来越猛烈的咳吐,胸口疼得像要爆裂,他拼命抓住一线清明,按着剧烈作痛的部位,尽量用平稳的语调念诵咒语,过了半分钟有余,疼痛才渐渐止息,他也虚脱了。

    『太勉强了,你不该到这种山上来。』一双强有力的臂膀抱起他,那是个褐色皮肤的高大男子,简易的服饰纹着常春藤蔓,眉目俊朗。元素精灵中,只有土精灵莫卡和水精灵格丝能实体化,但是席恩受不了格丝身上散发的寒气,莫卡主动担起照顾的任务。

    “放…放下我。”席恩还有点余悸,有生以来头一次,他那么接近死亡,以前他从没吐过血,缓缓吸气,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刚刚看到拉比过来了。”

    莫卡不赞同地皱眉,却无法违逆他的意思,将他轻轻抱坐到柱子底下:『我认为你最好叫她带你去休息。这座山的自然灵都被某种力量压制着,也许就是那个女孩说的神器,等你睡过一觉,我会告诉你地点。』席恩露出浅浅的笑意,他平常即使微笑,多半也带着嘲讽,此刻真情流露,分外瑰丽。

    “好,谢谢。”

    大地精灵回到手镯里,风精也掩了声息。

    “迪朵……咦,你怎么了?”远远望见他背靠廊柱坐着,栗发少女关怀地跑近。

    “我不太舒服,马上就好。”及时用幻术遮去血迹,席恩的外表毫无破绽。拉比不放心地蹲在他面前,摸了摸他的额头:“是不是饿了?你头好烫,饿了就说。”

    席恩本想说没事,想起刚才大量失血,这句话缩了回去。

    喝第二杯时,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比第一杯顺口许多。

    ******

    因为答应了莫卡,席恩向拉比告假,想小睡一会儿,不料当他清醒时,满天星辰已经在窗外放光。

    “啊,你醒了!”拉比正在拧布巾,见他睁眼,喜得蹦到床边,“有没有哪里痛?你在梦里好像很难过。”

    全身发热,头昏昏沉沉,心口像压着重石,闷得喘不过气来,这种症状席恩再熟悉不过――他感冒了。

    见鬼。

    没好气地瞪了眼角落,那里站着一个黑影,被他一瞪,滋溜钻进衣柜后头。席恩有些发怔,以前他生病时,也有这类东西守在附近,然而说来奇怪,只要肖恩陪着,他很快就会退烧,那些阴灵也不敢接近,这回……是因为拉比?

    “我没事。”数声轻咳阻断沙哑低语,席恩顺了顺气,勉强从火焚似的喉间挤出话,“我睡了多久?”千万不要落了肖恩那边的课。

    “三天,整整三天。”拉比竖起三根手指。席恩懊恼地闭了闭眼,随即心一沉,他发烧昏睡是常有的事,但从没超过一天,又想起那日的吐血,也许他活不久了。

    想到这里,席恩再无法安适地躺着,强撑起上身。拉比急忙阻拦:“慢慢!你想喝水,我喂你就行!”

    不忍拂逆她的好意,席恩任她扶抱,喝下温热的水,却仍是干渴,无意识地舔了舔下唇。

    有一种莫名的焦躁。

    一杯水都空了后,拉比小心翼翼地扶他躺下,拉好被子。

    “药在炉子上热,我去拿。”她柔声呵哄,“千万别动,你病还没好。”拿着空杯,她跑出房间。

    『席恩……』元素精灵纷纷显形,担忧的神情令男孩感到一阵暖意,稍稍冲淡了那股异样和对死亡的恐惧。

    “莫卡…咳咳咳!”

    『好了好了。』大地精灵叹了口气,『在一个封闭的房子里,我问了那儿的土灵,里面有一根大黑柱,每次掌殿要做什么重大的预言,就会进去抚摸那根柱子。』席恩定定注视天花板上描绘着上古神话的暗青色花纹,眼神深峻如层层岩雪,锐利如刀。

    “那个叫碧姬的丫头,在里头吗?”良久,他缓声道。莫卡摇头:『她是器灵,一般不会现身。』

    “她真的是器灵?”

    『乌丽埃尔大姐见过,我们没有。』伊米安沮丧地道。艾恩也耷拉着脑袋:『嗯,我和小伊才活了五百多岁。』

    『有些器灵是捕捉我们,封进法器做成的;还有的是自然形成,大部分智力不高,比如剑灵,顶多只能认主。像她那样连人形都能幻化,恐怕真的是神器。』火精威娜有被捉的经历,了解得比较清楚。席恩轻轻颔首,思忖碧姬求助的可信度。这时,拉比推门走进:“迪朵,药来啦。”

    面不改色地喝完药,席恩道:“拉比,你去睡吧,不用管我。”自己的身体恶化到这个地步,他实在难以安心养病,急于一探神器所在。

    “说什么话!”拉比生气地拍了他一下,“你乖乖休息,我会陪着你的!”

    想起还有些问题要请教对方,席恩没有反对。拉比拉过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团毛线织起来。

    似曾相识的情景使席恩心绪换乱,纠结着烦躁无比,既想夺门而出,又恋恋不舍。之前也是,答应了莫卡睡觉,结果浪费了整整三天的宝贵光阴。

    席恩不是责怪大地精灵,也不是气拉比阻了自己的去路,他只是……只是懊恨自己必须如此奔忙,朝着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拼命攀登。

    习惯性地抱膝而坐,下巴枕在膝盖上,席恩怔怔出神。

    拉比瞥了他一眼,微笑道:“我在帮迪朵织哦,你喜欢什么花样的?小兔子好不好?”

    “嗯。”席恩神思不属地应道。

    “粉红颜色?”

    “嗯…嗯?”终于回过神,却没有激烈反弹,席恩也觉得兔子可爱,“黑的好,洗起来省力。”拉比皱皱鼻子:“黑兔子?迪朵你真怪。”席恩没有对她的评价做出回应,看着她两手的动作,仿佛已着迷。

    曾几何时,母亲也是坐在这个位子,为他们兄弟俩缝补冬衣。只是她的手艺实在不怎么样,又缺乏耐心,当席恩接手后,就不再碰了。那个冬天,成为记忆里最后的温暖。

    “迪朵想学吗?”拉比注意到他的目光。席恩淡然一笑,如逝梦无痕:“我会。”

    “哦?我不信,你织给我看看。”

    拿到半成品的毛衣席恩才发觉尴尬,这个花样他是会织,但是他的右手因为一桩意外残废,改用左手后许多习性已经纠正,却不包括编织。然而他心性坚忍,从不放弃,慢慢尝试摸索,渐渐回复以往的流畅。

    “真的会!”拉比叹服不已,“迪朵,你真不像血族,不但会生病,还会织毛线!”

    席恩一针织歪掉,若无其事地拆开重来:“我是离群的血族。”拉比一拍额头:“对哦,我忘了。嘿嘿,那我和迪朵都是孤儿了。”

    “你的家人还活着。”席恩语气平平地提醒。拉比扑倒在床上,连翻两个身。

    “那又怎样,我当他们死了,他们也当我死了吧。”她仰天躺平,摆出一个无所谓的姿势。席恩忍不住分心瞄她:能这样想,也是件好事吧。

    如果没有双生感应,他也会把肖恩往好处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炼狱里挣扎。

    但那样就便宜了那混球,还是知道事实好。

    毛衣无形中变成席恩织,当事人没感觉,拉比却吐吐舌头,顺势偷懒,还不让他发现:“哎,迪朵,你知道吗,这里有一头龙哦。”

    棒针停下,红眸闪过惊异的光:“真的!?”

    龙,乡野传说里是作恶的怪物;到了肖恩的老师口中就是龙骑士的搭档,翱翔天际的王者;而风精则对他讲述了各式各样龙的习性特征,但是有个共同点是不变的:龙是强大的生物,仅次于神魔。

    “是真的,一头白银龙,萨兰朵女皇的守护者,这是北部很有名的传说。”拉比双手托颊,眼里浮现出梦幻的泡泡,一贯活力充沛的嗓音变得朦胧而憧憬,“那时整个北大陆是个统一王国,女皇萨兰朵征服了高傲的白银龙克拉费里格,与他定下契约,克拉费里格宣誓永远效忠,成为女王最忠实的守护者……”

    “契约?”席恩的质疑带着难以置信的味道:一个契约就能约束得了龙?拉比兴奋地拍打床单:“是啊!龙最重承诺了!只要发下誓,不管经过百年、千年、万年,都不违背!女皇萨兰朵后来被刺杀了,克拉费里格伤心之下,请求冥王让他去冥界陪伴爱人,金龙王却认为他这么做是丢龙族全体的脸,把他囚禁在横断山脉――这老匹夫!人家相爱关他什么事!”

    虽然表面没有变化,席恩的心里却起了惊涛骇浪,爱情是什么他不懂,震撼他的是克拉费里格的坚贞,如果龙如此守信……

    “咳咳咳!”激动下,他感到喉咙又一阵刺痒。拉比慌忙抢过毛衣,按着他躺下:“快快,你早点休息,我不缠着你说话了。”

    烛火熄灭后,席恩还在黑暗里发了好一会儿呆,在脑中构绘一团模糊的影子。

    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