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愿石

满愿石 > 暗夜之君王(上)

暗夜之君王(上)

    沙漠中的旅店绝大部分坐落在绿洲里,[黑日]却是例外,虽然紧邻着一座小湖泊,四周却寸草不生。店主霍特曼之所以会在这里经营,是不朽之君王布拉得;墨的命令,和从死亡沙漠拜访归来的堕落法师们的需要。

    平平常常的早晨,他一如既往揉着酸涩的眼,懒洋洋地把倒置在桌上的椅子搬下地,吱哑一声,两片布满风霜痕迹的薄木板被一只蜜色的大手推开。从这个微小的动作,霍特曼就判断出来人是法师,他们总是习惯先用那双敏感而灵巧的手去触摸东西,而不是像莽撞的战士那样用身体顶开。

    不出所料,进来的是个背着简易行囊,身穿黑色法师长袍的年轻男子。普通的布料因为沙尘和洗得太多而灰中泛黄,与霍特曼印象里那些绣满了神秘符号,材料高级的华丽袍子截然不同。帽檐下也是一张极其平凡的脸,就是那种放进大街绝对认不出来的类型。唯一引人注目的,是他右肩上停着一只小龙,而不是一般法师的魔宠。

    然而四目相对的刹那,霍特曼心一凛,他有着接近法师的直觉,这个青年从头到脚不起眼,站在那里却有一种沉厚如山的稳重气度,还有他的眼睛,平淡得像面镜子,却深藏着某种令人想探究,又隐隐恐惧的力量。

    “早。”他停在门口,礼貌地招呼,不着痕迹地打量店内,声音清亮中透着疲惫的沙哑。

    “早上好,客人,今天外面风很大吧?”诧异对方是用学徒的礼节,霍特曼还是反射性地摆出生意人的笑脸,“坐,请问要点什么?别看我这儿破,可是什么山珍海味都有呢,托布拉得大人的福。”

    “水和面包。”听到布拉得三字,青年法师眼中划过几不可察的火光,指指肩上的小龙,“给它一大锅肉。”

    幼龙欢叫了一声,亲热地摩擦主人的脸,被毫不留情地弹开。

    “没问题,马上来。”霍特曼又吃了一惊,法师可是相当会享受的一批,这么节俭的着实少见。不过他不用为生计犯愁,依旧很有待客之道地跑回柜台。

    张罗期间,他注意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那青年也用他修长的手指在桌上画着特定的符文,垂着眼像在思量。因此,端上餐点时,他不由得放低了音量――下意识的,“先生,您要赶路吧?要不要我帮您打包一些食物?”

    “好的,谢谢。”青年露出微微的笑意,询问的视线落在一盘香气腾腾的炖煮马铃薯上。

    “这是附送。”霍特曼笑道,随即想到什么似地慌忙补充,“小店对生客一向如此。”他暗骂自己莫名其妙的讨好态度,法师通常有点神经质,自尊心又高得吓人,希望对方不会觉得冒犯而把他变成响尾蛇丢进沙子,他曾经看过一个老法师这么对待手脚不够利索的学徒。

    令他松了口气,青年再次低头道谢,就慢慢吃起来。似乎为主人的排斥伤心,小龙食欲不振地盯着锅子。见状,青年放下水杯,舀起一块炖肉送到它嘴边。

    浅蓝如水晶的大眼立刻璨亮,小龙啊呜一口咬下去,木勺啪地断了。

    “……我很抱歉。”

    “……没有关系。”

    “把木头吐出来,哈玛盖斯!”青年掐着宠物的脖子摇晃,还拎起它的后腿上下挥动,动作十分粗暴,“你会消化不良!”看不过去的店主忍笑道:“呃…我想龙的胃消化得了我的勺子,听说它们连蚯蚓那种蠕动的东西也吞。”青年认真地注视他:“我不希望它养成这种坏习惯。”

    结果勺子还是吞下去了,不过尝到主人严厉的教训,之后小龙都小心翼翼地咬,没有再犯。

    吃得差不多时,青年突然掩住嘴,爆发出一阵急咳。霍特曼清楚地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逝的惊愕。

    怎么会……法师怔怔看着掌心的血丝,心乱如麻:为什么又咳了?龙血的效力至少十年,难道是和他体内的毒起了异变?

    无心再吃,又改不了爱惜粮食的习惯,他匆匆塞下最后两口面包。小龙早已解决一大锅炖肉,乖巧地用餐巾抹嘴,飞回主人的肩膀上。

    接过霍特曼递来的食篮,放下一枚金币,青年转身走出黑日旅馆。太阳明晃晃地照下来,使他头晕目眩,当下苦涩地认识到:他的破身体又恢复老样子了,不,可能比原先更糟。

    极目远眺,除了灰黑色的沙砾就只有灰黑色的天空。唯一的妆点是纵横交错的沟渠,巨大而丑陋,像疤痕一样盘踞在大地上。这里是死灵君主的领域,被神遗弃的土地,也是他生活了五年,留下最不堪回忆和最深刻伤痛的地方。

    迈步,走向他选择的弑神之路,灰黑色的长袍与地面天空完美地融为一体。

    ******

    一道简陋的木栅栏环卫着小村庄,法师瞥了一眼,确定这玩意儿只能用来阻挡地精或者狼群,魔兽只要一爪就能拍碎,不过和屋舍破旧的外观倒是很相称。村民们用警惕而不友好的眼神瞪视他,主妇紧紧护卫自己的孩子,但还是有些挣脱母亲的双臂,好奇地抚摸法师的长袍。还有几个跳啊跳,想碰到他肩上的哈玛盖斯。

    没有驱赶这些脏兮兮的小手,也没有给好脸色,法师环视了一圈,目光定在看来最年长的人身上,用一种恭谨的语调道:“请问,梅罗夫人还活着吗?”

    无声的冲击化为距离扩散开来,沉红的夕阳照在这片象征迷信和恐惧的空地上,为法师投下漆黑的影子,也在他心头落下一片阴影。

    “女巫!”一个孩子尖声叫着,跑向父母,“他认识女巫!”更多的孩子捡起石块投掷,动作熟极而流,可见他们经常这样干。

    所有的攻击都被奉还给本人,法师周身环绕着透明的风幕,连一点灰尘也没沾到。仿佛没听到哭嚎和害怕的惊喘,兜帽下不透露感情的眸子依然望定最初询问的村民:“回答我。”

    “她…她还活着。”一股无形的力量迫使吓得心悸的老人不由自主地服从,“在树林里……”

    不再理会他们,法师像知道方向般径自往前走。这时,一个略带福态的中年男子推开畏缩的村民走了出来,他穿着明显好料子的白色袍子,行了个似是而非的礼:“年轻人,你正走向一条危险的不归路,梅罗――你要拜访的是个邪恶的操法者,整天与毒药和尸骨为伍。”

    青年法师一见他就没好感,这男人胸前挂着代表生命女神的徽章,但是从他错误的礼仪、没有附法的白袍和那个毫无神力的圣徽,可以看出是个神棍。最大的破绽,他没有保镖。这年头,根本不会有单身的巡礼者或自愿到偏远乡村任职的圣人。

    “我不信神。”淡淡扔下一句,法师绕过伪圣职者,心里有些惋惜。他一直对神力运作很感兴趣――神到底是怎么听清那么多信徒同时的祷告,再准确地将力量传给他们?

    路过村中央时,他看到一个烧得焦黑的火刑架。

    一轮半月为深夜的森林披上银纱,树丛深处断断续续的咆哮惊起夜宿的飞鸟,连扇动翅膀的声响也显得凄厉尖锐。法师却无动于衷地走着,踩碎满地干裂的枯----远,月光照在他不出色的侧脸上,勾勒出坚毅的线条,肤色却苍白得近乎透明,精神的强韧与**的脆弱奇妙地交织,在外表矛盾地显现出来。薇妮忽而恍惚,内心有某种东西急欲破土而出,她失神地举起手,呼吸急促地施法。

    白光一闪,毫无变化。

    几乎在同时,那双闭着的眼睁开了,从中射出两把锐利的刀子,切断薇妮心底的某根线,两个形象骤然重合――那个清秀斯文,有着双色瞳孔的法师和眼前这个外貌平常,眼神冰锐的男子。

    “满意了?”席恩发出耳语般的轻笑。薇妮满脸通红:“迪……兰迪。”弹了宠物一记惩罚它的护主不力,席恩慢慢爬起来,披着毛毯走向篝火,压低音量道:“今后我不希望你再叫错,现在请睡吧。拜你所赐,我的睡意全没了。”

    似乎自知理亏,薇妮低着头不吭声,乖乖躺回去,半晌却悄悄探出头,满心欢喜地瞅着他,拉起毯子遮住狡黠的笑。

    不要小看女人的直觉啊,迪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