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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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盛夏的午后,热得好似蒸笼,大街上空无一人。平川镇的常驻人口大部分是老人和小孩,这个点都在家睡午觉。

    结束了一上午的工作,连晚把车开回车场。

    眼看着道路空旷,连晚踩了一脚油门,眼睛警惕地注视前方。厢式货车加速着越过减速带,上下颠簸起来,好在她现在是送完货放空回车场,不怕车厢里有货被颠散。但驾驶室里挂着的平安结也随着车身的震动摇摇晃晃,不时打到她的头。

    连晚伸出手,轻飘飘地拂了一下,没拂开。

    又伸一下,这次落空了,只拨开了一片空气。

    下一秒平安结又晃回来,啪一下打在她的脑袋上。

    说烦也不烦,打在头上也不痛,只是连晚最讨厌的就是这样的感觉,恰如走进避不开理不清的一片迷雾,对着空气挥拳头,一方面是不合心意,另一方面是无所适从,不管是人和事。

    连晚踩了刹车,略略降低车速,把那个平安结一把从脑袋边扯了下来,扔到了堆满杂物的副驾驶座上。

    货车仍在行驶,连晚绷着脸,居高临下地看着视线里空荡荡的街面,皱了一点眉头,在午间的阳光下显出无可挑剔的骨相来。

    连晚有一副好相貌。平川镇的人大大小小的都知道这一点。这说起来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平川镇很小,站到天台上一眼就能望到头的那种小,也不是什么依山傍水的小镇,它的一切就像它的名字所形容的那样,也正如无数个被时代的洪流所遗忘的小镇那样,没有日新月异的建筑,只有遮天的树木,并不宽阔的长街,和一点点被拉长了,默数的时间。

    在这样一个小镇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近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就像是你探一探头,连伸长耳朵都不用,就能知道东家今天早上吃了什么,西家的夫妻昨晚说些什么话。

    更何况,连晚从小就在平川镇上长大,哪儿也没去。大家一开始知道有这样一个女孩存在,是因为城西的那场大火,她作为两个遇难者唯一的女儿,被奶奶牵着手站在白事长队的前头。

    苍白瘦高的女孩,有一双看人时极沉静的眼睛。虽然不爱说话,但大家还是对她很宽容,多多少少都抱有一种怜爱的态度。

    至于这种态度是不是居高临下的,就因人而异了。

    人对待他人的苦痛,总免不了要跟自己的生活相比,似乎从苦痛中比出自己的一点好来,也是人生的教条之一。

    所以,在众人的宽容里,失孤小孩成长的道路并不顺遂。沉默寡言的性格,同学和老师似有若无打量的目光,祖孙俩艰难的生活,直到高考前夕奶奶的去世,像是彻底把连晚的青春画了个句号。

    连晚没有考上大学。

    这镇上多的是高中毕业考不上大学的人,可只有她好像天生就跟别人不一样,越长越好看得出挑不说,心气也高。镇上的活计不多,年轻人甘心干的也少,连晚没上大学的同学里,只有她没嫁人也没进厂,先是跟着师傅学开三轮,给饲料厂送饲料,后来不知道怎么考了货车的驾驶证,进了镇上的车队。从此算是走上了正途。随着连晚开上货车,开始在街头巷尾拉货送货,街坊邻居就彻底不拿她当小孩看了。

    毕竟那股子从驾驶座上跳下来的劲儿,任谁看见也要赞一声潇洒。

    你长成大人了。你家里人要是知道,也能安心了。

    他们这么说。

    这种话连晚听在耳朵里,觉得没意思,像是那种对着空气挥拳头的感觉又来了。

    她于是以一贯的沉默相对,冷着脸,很没有人情世故地点一点头。

    还是不爱说话。人们这么想。然后依旧是宽容地体谅了她。

    货车在路上行驶,从降了一半的车窗吹进来些似有若无的热风,吹得人昏昏欲睡,扯掉平安结,眼看四下无人,连晚把油门又踩深了一点,想着快些回家睡午觉。

    浅蓝色的厢式货车很快就拐进一条小道。

    大夏天的中午,车场是露天的,待久一点就是一身汗。说是车场,其实就是一片清了杂草的荒地,镇上除了汽车之外的机动车大多都停在这里。开到熟悉的位置,车队的车已经停得零零散散。连晚熟练地倒车,拉手刹,拧钥匙,擦拭过一遍仪表盘,再拉开车门跳下来,在车把手上摔摔毛巾,动作间很有些利落的美感。

    不远处有相熟的司机也停车出来,见着她,吹过来一声长哨,还有一声招呼:

    小连,晚上没活,喝酒去啊!

    连晚抬眼望过去,看见是常一起跑车的熟人,嘴角便封冻似的勾了一下,但也没说好还是不好,只挥了下手,就转身走远了。

    从车场那条小道走出来,再拐进一条长街,就走入一片隐天蔽日的绿荫里,这一片都是老式居民区,院里堆着杂物,褪色的红砖墙,爬山虎耀武扬威,晾衣绳上挂着密匝匝的衣服,阳台铁栏杆上绑着往上攀的花藤,像是捆住了一片春天。

    连晚没撑伞,脸上撒了些斑驳的碎光,明暗交织,衬得她的五官越发立体。

    连晚的这处住处是奶奶留下来的房子,可以追溯到大几十年前单位分配下来的产权房。那时候平川镇还欣欣向荣,还有大型的工厂,隶属于国字号的企业,年轻人们以在里头工作为荣。高耸入云的烟囱是这镇上最醒目的标志物,浓烈的黑烟从镇上的一角升腾向蓝色的天,穿着灰蓝色工装的工人们,在下班之后潮水般地涌入居住区。

    几十年过去了。轮到年轻的连晚走进这里,繁花绿荫仍然如昨,可似乎都蒙上了一层雾,这些年来留驻的时光悄然攀上她的肩,像是要借着她的朝气,抖落这一地灰尘和锈迹。

    走到自家单元一楼,连晚的脚步顿了一顿,视线不受控制地往旁边瞥。

    楼下那间新开的杂货店的卷帘门已经被卷上去,玲琅满目的货架在玻璃门后头排列整齐,大白天的,里头也亮了灯,两扇玻璃门闭着,上头对称地贴着两道鲜红的塑料玻璃门贴:欢迎光临。

    很俗,却又在这满堆的绿意里格外地抓人眼球。

    连晚个儿高,从她的视角看过去,依稀能瞧得见门后头坐着一个人影,低着头,被鲜红的贴纸横贯着把她的大部分五官都遮住。只瞧得见半个莹白的额头和满头像是流水般倾泻的黑发。

    连晚听见自己的大脑自动在说:她在啊……

    在阳光的辅助下,本来就是半遮半掩的人影因为那些柔和的线条,而更显朦胧。

    连晚的脚步不安分地动了动。

    那两道玻璃门贴不透光。在午间的太阳底下像是被水刷洗过的透亮。

    鲜红色的,像是能灼伤人的眼球。

    连晚觉得眼睛被晃着了。不然她怎么会鬼使神差地越走越近。

    越近,她的心跳越快。

    很快,透明的屏障近在咫尺,连晚伸出手,稳稳地推开一扇玻璃门,气度本来很从容,却在不经意间触到那行欢迎光临,像是被不知名的火舌所燎烤,立刻闪电般松了手。

    防震的玻璃门慢悠悠地往回收,门上挂着的铃铛响了一声。

    店里开着空调,迎面扑来的清凉,白炽灯让一切都无所遁形。

    杂货店是新开的,货架很新,货品也很新,结账的柜台很新,柜台后头坐着的女人也很新鲜,像是天生就带着抓人眼球的本领。

    她没有抬头。

    连晚微微失望,又久违地有些胆怯,顺着货架绕圈,佯装是挑东西。

    她磨蹭了好一会,最终还是像这些天里她常做的那样,从冰柜里取出一瓶矿泉水放到收银台上,示意结账。

    不轻不重的一声。一直垂着头划拉手机的女人终于抬起头来。

    须臾,眼睛里泛起笑意。

    “是你啊?”她说,声音柔柔的,尾音却并不往空中飘,反倒是很有些意味深长的语气。

    连晚“嗯”了一声。

    声音很镇定,没慌。

    女人的眼里有了更多的笑意,她看她一眼,又低头去看那瓶水。

    店里一下安静下来。只剩下墙上的时钟在滴答滴答地走。

    “这个牌子好喝吗?”女人端详了好一会,忽然拖长了声音问。

    连晚被她近似于娇嗔的语气吓了一跳,连带着表情都僵住:“嗯……”

    似乎是不满意连晚又应她一句单字。女人不说话了,只重新抬起头注视着她,眼睛里的笑意褪去,换成一种明晃晃的、不教人讨厌的打量。

    连晚被她的目光攥住,一动也没敢动。心里懊恼于自己的不会说话,又悻悻然想,好在她长得不丑,不怕她看。

    “外面这么热呀?”女人看了半刻,又慢悠悠地问,“你今天回家这么早,不用做活?”

    她一连抛出两个问句,像是势必要让连晚开口说话似的。

    连晚站久了,用手略略撑着桌子,老老实实地跟她解释:“今天活少,下午没事。”

    比她高出半个头,看着满脸冷淡的人说起话来却有些奶,还带着些鼻音,音量很轻,像是会吓着她似的。

    还是话少,不过周烟浅已经是相当满意。

    她心满意足,抓起那瓶矿泉水扫码。从冰柜里取出来的矿泉水在桌上放久了,从瓶身淌下来不少水珠,窝在深棕色的桌面上,在灯光下清楚地倒映出两个人此时的样子。

    连晚顺着那些水渍,看见旁边放着烟灰缸里横七竖八地歪着几个沾着显眼唇膏的烟蒂。

    上头的唇印和唇膏的颜色一样显眼。

    原来她还会抽烟吗?

    连晚心神一窒,但她是老实孩子,第一印象只觉得美和向往,还来不及想七想八,随即就听见唇印的主人说:“我扫码的机器好像坏了。你扫我吧。”

    女人细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然后朝着连晚递过去。

    连晚照她的话做,低着头,手很稳地扫了,又从女人的手里把那瓶矿泉水抓过来

    两人的手短暂地一碰,各自都感觉到对方的温热。

    屏幕上很快跳出来的却不是转账,而是好友添加的申请界面。

    连晚脑子傻掉了。手指顿住,一时做不出来反应。

    店里没人说话,但连晚知道她在看着她。

    那瓶子矿泉水的瓶身仍在渗水,滴滴答答地,很快沾湿了连晚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还是老规矩,每天晚上8/9点更新。

    ps:抽烟有害健康,小朋友们不要学。

    这本会写得短吧(应该,就是一个轻松恬淡的故事,希望大家能够看得开心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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