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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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

    「周烟浅」

    第二天连晚傍晚收工的时候,看见手机上那个沉寂了一天一夜的消息栏里发过来这样三个字。

    说来也巧,就像是算好了一样。因为晚上车队要聚餐,其他人还没回车场,她得在车场等一会。刚停好车,用抹布把仪表盘擦过一遍,放低驾驶座的椅背想靠下来歇会,掏出手机,这条消息就跳了出来,生怕她看不见似的。

    想起昨晚那些燥热和粘腻的情状,连晚垂着眼睛,略略犹豫了一刻,就看见对面又发过来一句:

    「备注打上」

    连晚面对她时总是手足无措,现在隔着屏幕也不例外,思来想去,干巴巴地打过去四个字:

    「好的,周姐。」

    那边很快发过来一串省略号:「……」

    连晚想了想,没回复,先听话地点开她的头像打备注,还不自觉地咬起了唇。

    周、烟、浅。

    这三个字在唇齿间开合,仿佛说完话之后轻轻吐出的一口气,嘴角会翘起来。

    连晚一边打字,一边带着忙碌一天过后的倦意放空似的想:人如其名,真好听。

    备注完退回到原来界面,又看过一遍她俩的对话。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自己还没告诉她的名字呢。

    手机自带的键盘音效在响,连晚反复斟酌,删删减减,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把话发过去:

    「你好,我叫连晚,在xx车队开货车,四米二报价二十起步,周姐有货要拉可以找我,联系电话139xxxxxxxx」

    那边很沉默了好一会,沉默到连晚都有些忐忑,才回复:「知道了」

    看见这句话,连晚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松了口气。手指快过大脑,即刻将手机息屏了。

    她把手机丢到一边,怔怔地发起呆来。

    没过多久,就有人在外头用力地拍她的车窗。

    车队的人都回来了,正吵吵嚷嚷地喊她下车。

    连晚熄了火,跟着他们一并往外头走。

    临近傍晚,天色还没暗下去,太阳依然强烈。好在小巷树木高大,绿意逼人,挡住大部分燥热。路边的墙角上趴着几只晒太阳的猫,尾巴悠闲地一摇一摆,下一秒就被他们说话的大嗓门吓跑了。这一群司机工作了一天,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些汗味。连晚嗅在鼻子里,脸色很淡,没露出一点不适神色。

    她走在这一群大男人堆里,腰背挺直,面色冷然,从从容容,一眼扫过去就格外出挑,硬生生把粗犷的画风柔和了下来。

    平川镇小,没走多长的路,就来到他们司机聚餐常来的一家烧烤店。味道并没有多好,但是量大,便宜,最重要的是啤酒八毛。

    老板认得这群熟客,招呼着给他们搬了塑料椅子,又把两张桌子拼在一块,递上菜单。

    一坐下,都急着点菜。车队的队长王志强对着菜单划拉,转身递给老板,又挥一挥手:“酒嘛——先来八提!不够再要。”

    旁边的司机敲着杯子大着嗓门嚷嚷:“好!王哥真是大方!”

    这顿聚餐主要是庆祝王志强的老婆给他生了个儿子,他请客。

    连晚对吃什么和喝酒的量没什么异议,在一边没出声。她一向话不多,大伙也都习惯了。说着说着话,一拐眼看见她,还会开她几句玩笑:“小连,来,跟哥干一杯吧?”

    连晚就端起杯,挨个碰一碰他们的杯沿,一仰头干了。

    “好!”

    他们都喝彩。

    过后又把肉串一叠叠地放她盘子里:“多吃点,别光喝。这么年轻胃别搞坏了。别像我……”

    连晚挨个认真地回望过去,点一点头。

    司机们看着她吃,欣慰地一笑,又端起酒杯来。

    这场景看似温情,但其实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融洽的。

    连晚刚来车队的时候,因为年轻,又是女的,也老听见不少闲话和轻视,有过一段不太好过的日子。但她酒量好,司机们都爱跟她喝酒,喝酒上头了就容易称兄道弟,关系就突飞猛进地好起来。

    后来渐渐磨合交心,大伙都把她当自己人。

    吃着喝着,店里客人越来越多,就算是坐在门外也越来越热。老板搬来了黑色的大电扇,清凉的水雾在空气中弥漫。渐渐暗下去的天色里,淡紫色和橘色的晚霞铺陈开来。

    喝过好几轮。啤酒酒劲不大,在场的人都只是微醺,却都放开了,开始说些杂七杂八的话。东家娶了个新媳妇,西家如何打孩子,屋后一只猫生了七个崽,说着说着,他们压低了声音,脸色染上酒后的酡红,话题也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最先是坐在连晚隔壁的李哥端起酒杯,对着王志强说:“王哥——这杯我敬你,这么多年来领着兄弟们混饭吃,现在媳妇也娶了,儿子也生了,这人生真是没遗憾了!不像我……不知道死了之后,还能剩下点什么……”

    话说到最后,男人粗犷的嗓音已经隐隐约约含着些沙哑的哽咽。

    还清醒着的连晚颇为意外地盯了他一眼,又看看旁边,发现大家的脸上都有些动容之色,她略略一想,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位大哥打了好多年光棍,年近四十,依然是孑然一身。

    王志强看着他叹了口气:“哎……这么多年,兄弟们都辛苦了,大家不是一家人,也胜似一家人,你别难过——你既然叫我一声哥,你的事,我一定帮你想办法。”

    他们开始用手指沾着酒液,在杯盘狼藉的桌上找着空隙写字,盘算着哪家的女儿合适,哪家的新寡的女人不行,算计来算计去,最后有人嘟嘟囔囔地提:“就那个……那个新来的……我看就挺合适。”

    一出口,大家都好像知道是谁,默契地沉默一瞬。

    李哥有些心虚地小声说:“人家又是城里来的,又年轻漂亮,能看上咱?”

    有人大咧咧地反驳他:“怎么看不上?老话说:男人越老越吃香!我看她那样……也不像是正经女人……要不怎从城里回来了?咱李哥这老实男人贴上去,她能不要?”

    “真的假的?我听她爹妈说她在城里赚得蛮多哦。”

    “能赚个啥?看她穿的那个样儿!”这人见大家不信,拔高了音量,转头向连晚:“小连,她店在你家楼下,你来说,她是不穿得/骚?”

    在一边放空的连晚突然被这么问了一句,反应了好一会才明白他在说谁。恼怒来得突然,烧上头的时候她已经把话呛出了口:“人家看不上李哥。”

    问话的司机大概是想不到她会说这话,“嘿”了一声:“你这怎么讲?留神说道啊。队里对你多好,好活都给你干,胳膊肘怎么老朝外拐!”

    连晚忍着恼怒,不动声色地捏着酒杯:“我看她抽的烟贵得很,这种女人花钱大手大脚,娶到家里也不安分。李哥是老实人,不合适的。”

    连晚说话天生带着一股子沉静的笃定,大家听在耳朵里连酒意都散去几分,纷纷觉得有道理,说了那起话头的男人几句,另起一个人选。

    话头被连晚否决,可那男人还惦记着周烟浅,抓着这个话头不依不挠:“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她都从城里收拾包裹回老家了,能不安分到哪儿去……”

    “平川镇就这点地大,还怕她翻出什么浪来?”

    没完没了,却渐渐有人附和他:“城里来的姑娘就是标志啊……虽然不爱搭理人,但是小嘴红红的,眼睛也勾人……”

    话声到最后越来越低,两个人醉醺醺地勾肩搭背靠在一块,发出一阵暧昧的笑声。

    连晚静静听着,捏紧了手里的酒杯。

    大抵这两个人都是真的醉了,见连晚脸色晦暗地坐在一边,还伸头过来调笑着问:“小连?怎么?羡慕了?这些年来一个人也苦了你了?”

    喝醉的男人大着舌头:“要、要不要、哥、哥哥们给你也娶个媳妇儿……”

    连晚悚然一惊。

    男人说着说着,头一点一点,砰一声栽倒在桌上起不来了。

    “要不今天就到这儿吧。”

    王志强看有人醉了,看看桌面上的串和酒都喝得差不多,起身招呼老板结账,还不忘安慰眼巴巴看他的李哥:“你放心,兄弟这事一定给你办妥。”

    连晚站在旁边,帮着扶了那两个醉鬼一把。她手底下故意不使劲,任由那两个醉鬼晃来晃去,直往地上栽,明早起来膝盖都要结几个淤青。

    过了一会,王志强结完账出来,吩咐兄弟们散了,又说明早歇半天,中午酒劲退了再开车,不行就请假。

    一行人东倒西歪,在路口分开了。

    连晚家住在附近,也没喝醉。路灯光光亮,她一路走着回去,斑驳的树影被她踏在脚下,虫鸣声规律而夜空恬静。这场景她看了二十多年。

    不知道是不是酒劲上头,刚才那股子恼怒的心头火越烧越烈,连晚额头上冒了汗珠,脚步也虚软起来。

    借着酒劲,借着怒火,也许还借着昨晚上的一点难耐和羞耻,一点心思被说破的恐惧。连晚再一次推开了那扇玻璃门,踏进门后那个光明的世界里。

    这次她没买矿泉水。径直冲到柜台,凝视着那双因她而惊讶的眼睛,想说些什么,又忽然间失去了勇气。

    最后,只嗫喏着道:

    “你以后别穿那么少了。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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