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女扮男装都成了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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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寝

    裴沐招来清风,吹干了湿乎乎的自己。

    她看似保持沉默,实则一直偷眼观察大祭司。当这位独断专行的大人堪堪转身,裴沐就抓住时机,抬起青藤杖召出个水球,狠狠朝他后心丢了过去!

    哗啦——

    大祭司没有回头,然而一片淡青色的光幕自他背后生出,轻轻巧巧便挡住了清水的“偷袭”。

    水团落在地上,成了清凌凌一片碎光,可裴沐唇边反而露出一点狡黠的弧度。

    大祭司眉头忽地一动。

    他正要避开,一点水流却已经无声无息润湿了他脚边的地面,让青灰色的石砖变得过分光滑。

    大祭司大人不得不一个踉跄,险险用乌木杖才撑住自己,不至于狼狈地摔个大马趴。

    见状,裴沐露出遗憾之色:“差一点啊。”

    她见大祭司站直身体、回头看来,冷淡的面容上带着一点意味不明的神情,那双优雅美丽却也寒冷如星的眼眸更是将她看得很有点心虚。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裴沐摆脱莫名的心虚感,挺起光明磊落的胸膛,昂然道,“我也要好好检查一番,大祭司是否由敌人伪装,这才能让我放心。”

    这当然是瞎说的。光看烈山神木与眼前之人的气息融合程度,就知道天上地下只有这么一位大祭司。

    他冷冷地把她瞧着,摇摇头:“竟还加了膏脂,真是奢靡。”

    神木厅地面并未过多雕琢,即便有清水润湿,也不至于叫人打滑。裴沐为了报复回去,特意往里头扔了动物油脂。

    这些动物油脂需要从猎物中提取,是珍贵的食物。用于置气……仔细说来,的确是有些浪费的。

    “……总教训人,你真是比阿蝉的父亲还更像父亲。”裴沐嘀咕一句,昂首道,“我这几天少吃些油脂,多捕些猎物回来便是。”

    “爱惜物力,取舍得当,却不是补得回来的。”大祭司又摇摇头,往神木厅另一个方向走去,“罢了。天色已晚,且先安寝。”

    裴沐望着他的背影。真奇怪,他明明才说了话,看着却像被厚重的沉默笼罩着,压得他连颜色也快没了。

    她忍不住说:“可大祭司自己也没做到。为了五年前没能找出的内鬼,大祭司对自己的族民不也下了狠手吗?只是浪费一点膏脂,难道比锤杀逃兵更过分?”

    他站住了。

    但他没有回头。

    朦朦胧胧的星光里,大祭司的声音却清晰得过分,像一粒粒宝石在神木厅中撞击、翻滚。

    “裴沐,如果你手中也握有数万人的性命,”他说,“你就会明白,为了保住这无数脆弱而又满怀信任的生命,错杀几个人总是值得的。”

    裴沐不以为然:“那要照大祭司这么说,干脆直接把所有可疑的人都杀了好啦。比如扶桑首领,他难道不可疑?”

    “姚森不是内鬼。”大祭司淡淡道,“更何况,他是部落首领,若非事实清楚,杀之只会让人心动荡,反而不利于扶桑。”

    “说来说去,不还是那些随便被错杀的人身份卑微……”

    “人命本就有贵贱,这是天意。否则,何以判断取舍?”

    大祭司每一个字都说得那么笃定。他好像生来就如此淡然自信,对任何事都能有坚定又冷静的判断。

    裴沐说不过他。

    她想了想,又觉得他说得其实很有道理。其实大荒上人人不都是这样做的么?当危险来临时,部族中总会有人为了保护更多人而死去。

    可是,那名不认识的、哭声凄厉的女人的模样,仍旧在她脑海中的某个地方闪来闪去,不容忽视。

    裴沐忽然问:“大祭司说得也许很对。可是,如果要牺牲的人是大祭司身边十分亲近、十分重要的人呢?哪怕只有一个。那个时候,大祭司会如何做?”

    她觉得这是个很困难的问题,因为她自己假设了一下,如果为了保全更多人,需要她牺牲妫蝉怎么办?

    裴沐认为,自己应该会大骂一声“去你妈”,然后带着妫蝉一起浴血奋战,一起努力查清真相。宁可一起死,也绝不错怪任何一个人。假如真是妫蝉做了什么不可饶恕之事……唉,大不了还是两人一起死。

    可是,这毕竟只是她的回答。

    大祭司就只淡淡道:“不会有那样的情况。于我而言,为了保护扶桑部,便是自己也能舍弃,遑论他人?”

    裴沐有些莫名的执著:“可总有人会让你觉得比自己更重要,对不对?我们子燕部的先首领,也就是阿蝉的父亲,那位大人就宁愿自己死去,也要让阿蝉活下去。还有许多人,愿意为了心悦之人而死。”

    “无需多虑,我无意将私情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便是真有那样一人……”

    男人回过头,冷淡的面容在这一刻有些认真得过分。他的眼睛里也似有奇异的光,令他看上去更加坚硬、更加无瑕,却也更加遥远如不可融化的冰雪。

    “……我的回答也不会改变。”

    裴沐看着他。

    她并不意外大祭司会给出这样的回答,却仍是觉出了一点微妙的情绪。她突然回忆起,多年前,当妫蝉的父亲还在时,他曾教她打猎。

    那时候,他们在冬天的雪堆里苦苦守了许久,仍然没能等到任何猎物的踪影。她觉得很沮丧,就断言说,他们一整天都不可能碰见任何猎物了。

    听她这么说,妫蝉的父亲却毫不客气地敲了她的头。

    当时,那个留着大胡子、笑起来震天响的男人对她说……

    裴沐站在神木厅中,在不再属于子燕部的领地里,对另一个人说出了这句话。

    她说:“大祭司,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事。任何事都会发生,只有早或晚的区别。”

    当年,在妫蝉的父亲告诉了她这个道理后,她一点不信。可小半天之后,他们真的抓到了猎物,还是很肥美丰盛的猎物。她终于意识到这是对的,因为她亲眼目睹了事情的发生。

    猎物可能马上会到来,所以道理也会立即得到印证。

    而对大祭司来说……

    “无稽之言。”

    就像当年的裴沐一样。他的不以为意,也明明白白地彰显出来。

    这点不以为意令裴沐感到不快。

    “大祭司,我们的先首领是一名智者。他说过的话,还从来没有错过。”她慢吞吞地说。

    听见这话,大祭司竟是短促地笑了一声。这很有点稀奇,令裴沐惊讶得揉了揉耳朵,怀疑自己听错。

    “若是不仔细,还要以为副祭司是在说我。”他也悠悠回道。

    裴沐轻微地撇了撇嘴,心中不快更甚,却又转而化为了一分幸灾乐祸。大祭司这么笃定,倒让人期待起今后可能发生的事了。

    “那就留待日后再看,自有分晓。”她笑眯眯地、有些不怀好意地说。

    大祭司对这一幼稚的挑衅置若罔闻。

    他顾自走到一侧山壁,用乌木杖轻敲三下。只见淡淡青光闪过,一间被隐藏的石壁就显露出来。

    “裴沐,过来。”他示意道,“今后你睡在此处。”

    裴沐抱着自己的东西,谨慎地走到石室门口。她探头看了看:石室颇大,却只有一盏光线柔和的青铜落地灯照亮简单的器物。石室右侧高出三步台阶,上面有一张简单的石床,铺着一张珍贵的白虎皮;左侧略低,摆着张窄一些的石床。

    她的视线从右到左,再从左到右。

    最后她确定,睡在石室右边的人,一定能将睡在左边的人一览无余。

    裴沐内心发出一声哀鸣。

    她扭过脸,迅速摆出一副沉痛的神情,说:“大祭司,实不相瞒,我这人睡相奇差,还爱好梦中跳舞。为了不打扰大祭司安歇,我想在中间做一面青藤墙……”

    “不必麻烦。我既然允你留在神木厅,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大祭司已然走进石室,并一直走到了右边的石床边。

    他放下乌木杖,正要取下颈间饰品,却觉出身后一道刺人的目光。

    大祭司回过头。

    那名年轻的副祭司正站在台阶下,目光炯炯地盯着他。这位副祭司有一张谁见了都会惊艳的脸,唇边还总是挂着微微的笑,令他更是如夏花般繁丽又讨喜。

    可便是再可怜可爱,当他用那双清凌凌的眼睛灼灼地把你瞧着……

    淡漠如大祭司,也不免感到了一丝不适。

    他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裴沐就等着他问呢。

    她立即晕生双颊、“羞愧”低头,讷讷道:“其实我骗了大祭司。其实我,我……”

    她把手里东西“哗啦”一丢,“娇羞”地捂住脸,只从指缝中露出含情脉脉的目光、

    “其实我平生最喜欢美人,而且男女不忌。我独自一人还好,若是有美人在侧,我就会梦游爬上美人的床,对美人做出这样那样的事……”

    她话还没说完,大祭司的脸就已经青了。

    他手一挥,石室中间就转瞬升起一面腾墙;藤蔓攀升、枝叶纠缠,满目生机将两端的视线都彻底隔绝了去。

    可那恼人的、轻浮的声音还在继续剖白。

    “大祭司,大祭司等一等!属下一定会努力克制自己,大祭司还是请给属下一个机会,让属下多看看您吧……”

    生平从未被人当面调戏过的扶桑大祭司直直站在这一侧,唇角略有抽搐。

    他按住眉心,垂眸掩去恼色。

    这个裴沐实在是……太不要脸了一些!

    另一侧,裴沐叉着腰,得意洋洋。

    先首领果然说得对,人只要够不要脸,就没有什么做不到!

    先首领——真是一个充满智慧的男人啊。

    ……

    翌日清晨。

    当大祭司从沉沉的、记不清的梦境中苏醒时,他的第一个动作,竟然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衣襟。

    自然,他还是穿得齐齐整整,昨晚是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

    再看一旁的木架上,属于扶桑大祭司的服饰也好端端挂着,绝无半点凌乱。

    等他终于发现自己在观察些什么的时候,这位出了名的淡漠不近人情的大人,一时也露出一点窘色。

    石室中很静,静得和以往没有任何区别。

    大祭司穿戴整齐,拿起乌木杖。他站在藤墙边,犹疑一下,这才迈步绕过。

    目之所及,是一片东西扔得乱七八糟的凌乱景象,以及……

    一张空荡荡的石床。

    大祭司恍惚了一瞬,梦中似乎也……

    裴沐呢?他回过神。

    还有,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他走到门口,敲开石室门。

    冬日的晨光是冷冷的蓝白,只有天边隐隐带一丝明光。他背后的青铜灯悄然熄灭,于是最后一丝暖色也消失了。

    日出前是最冷的时候。

    尤其是日出之前的烈山之巅。

    他早已很习惯这片寒冷的空气,以及灰淡的色调。他只是用目光搜索那个人的身影。

    很快,他听到了一点隐约的歌声。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

    他知道这是大荒中流传的歌谣,不过他并不熟悉。没人会在他面前特意唱这些和正事无关的曲子,他自己也从不习惯取乐。

    但在这个清晨,大祭司侧耳仔细听了听。

    ——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

    他忽然意识到,歌声是从神木上传来的。

    大祭司回忆起昨夜裴沐对待“小树苗”的粗鲁姿态,一瞬间几乎是本能地深深皱眉。

    “裴沐!”

    他想也不想,快步走向那棵看上去郁郁葱葱的参天巨木。

    “谁准你擅自攀爬……”

    这时,太阳出来了。其实还看不见太阳的全貌,但那一缕金光是明明白白照耀过来了。

    淡金的、温暖的光芒照在神木翠绿的枝叶上,也照在那个人的脸上。

    副祭司正坐在一根茁壮的横枝上,悠然地晃着双腿、哼着歌。那缕温暖的阳光照得他脸庞白腻柔润如最好的温玉,连那头卷曲的、蓬松凌乱的——本该叫大祭司皱眉的乌黑长发,也愉快地晃动着。

    好像一只机灵快活的小鸟在抖动羽毛。

    他手里捧着一小袋果脯,吃得津津有味。

    “大祭司,你也醒啦?我正要开始梳理神木之力。”

    那只“小鸟”低下头,面上快活的笑容加深了。

    大祭司口中的训斥停顿了好一会儿。

    “……谁叫你攀爬神木了?还擅自在上头饮食……”

    “只有食,没有饮。”

    “小鸟”还是那么机灵快活,一点不怕人。

    大祭司觉得自己有些不太对。他想要更严厉一些,让这个轻浮的副祭司明白他的做法实在不正确……

    可是他来不及措辞。

    因为轻浮的副祭司已经从树上滑下。他带着那漂亮又轻浮的笑脸,明澈的双眼闪烁着促狭的笑意;他拈着一颗深红的果脯,猛一下送到大祭司嘴边。

    “大祭司何不尝尝我们子燕部的小食?”

    ……小食?他五日一餐,今日并无饮食打算。何况就是饮食,他也吃得简单,力求不耽于口腹之欲、不多占族民吃食……

    大祭司纷乱的思绪和辩驳,终结于舌尖甜味传来的刹那。

    他意识到自己竟然真的咬住了那一枚果脯……而且是从副祭司的指尖。

    还不止如此。

    “怎样,是否很甜?”

    在他的注视下,那名轻浮的副祭司笑嘻嘻地收回手,自然而然地舔了舔指尖残留的甜味:白玉似的指尖在淡粉的唇舌间轻轻一拭——

    大祭司猛地后退一步!

    如同被烫伤了双眼,他几乎是慌张地扭开了目光。

    “大祭司……?”裴沐有些疑惑。

    “……无事。”

    片刻后,他终于回过头,神色淡漠一如既往。

    他注视着裴沐,轻声重复道:

    “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