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女扮男装都成了白月光

每次女扮男装都成了白月光 > 从天而降的裴沐

从天而降的裴沐

    “就在那里……”

    漆黑的夜里, 一道人影倏然出现在山头。她站在榆木枝头,纤细的身形随着枝条晃来荡去,却始终稳定自如。

    正是裴沐。

    此时, 裴灵气喘吁吁地趴在她头发上,抬手指着远处被火光映得微微发红的天空。

    喊杀声穿透遥夜, 一道求援的狼烟已经蜿蜒而起, 与天空中明灭的火焰倒影交织, 好似一直能升腾到星空之上。

    “对不起,阿沐, 战场杀气太重, 我的力量不够直接到达……”

    裴沐摇摇头,又亲了亲小姑娘沮丧的脸:“谢谢你, 阿灵,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接下来, 是我要做的事。”

    树枝摇动,枝头的人影化为清风, 飞向杀声震天之处。

    当她靠近战场边缘时, 忽然有暗红色的符文亮起;无数扭曲的文字如用鲜血书就,盘桓在战争四周,压制着扶桑军队的气势。

    暗红气息在天空交织, 隐隐形成一道蜈蚣的图案――无怀部的图腾。

    “无怀的祭司……不止一位,大约有七人。”裴沐停在一块耸立的岩石上, 抬首望天。

    无怀联盟以主力攻打“大阵阵眼”,却也不会莽撞行事。听闻他们有九位强大的祭司,其中七位竟然都聚集在此, 看来是十分重视这次战役。

    “不好对付……事不宜迟,只能如此了。”

    裴沐沉思片刻, 下了决心。

    她一手举起青藤杖,另一手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奇妙的弧线;光点散出,清气四溢,转眼之间,一把巨大的淡蓝弓箭便赫然出现在她手中。

    子燕部的神木――裴沐的“小树苗”,如箭矢一般架在弓弦之上。

    而“箭尖”,则对准了大阵上方。

    “阿灵,你能找到他们的阵眼么?”裴沐问。

    “嗯,我试试,阿沐,等一等。”

    小姑娘飞在半空,认真地感应四周巫力;她身上隐隐浮现出细腻的灵纹,与大阵之力无声无息地共鸣,没有惊动任何无怀联盟的人。

    裴灵是天生之灵,对力量流转变化比人类敏感得多。这样的生灵,即便力量不强,也很难被抓住。

    大祭司却能将裴灵禁锢住……固然是他力量强横,又对神木十分了解,却也说明,他并非偶然发现裴灵,而是准备许久才能一击得手。

    若非裴沐插手,裴灵会在禁锢中渐渐失去意识,化为一团纯粹的力量。

    裴沐垂下眼,再睁开。

    淡红的月光之下,她的神情平静至极。

    “……找到了!”裴灵也睁开眼,指着天空中的某一处,“阿沐,那里!”

    ――唰啦!

    神木如箭矢飞出,直刺大阵阵眼。

    刹那间,地面有祭司抬起头,露出惊怒交加的神情。他抬起手,想要阻止,可是――

    太晚了。

    神木精准地切入了阵眼。

    霎时,青绿色的强光爆发出来。

    ……

    “将军小心――!”

    妫蝉听见这声怒嚎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被人扑倒在地。

    一种让人五脏发麻的力量传递过来,紧接着后背有滚烫的液体渗透下来――是她属下的血。

    妫蝉来不及悲伤。

    她一把抓开属下的尸体,怒吼着投掷出长矛;利刃穿透了攻击者的头颅,并紧接着刺入了第二名敌人的心脏。

    她的吼声嘶哑破裂,没有任何女人的特征。

    战场之上原本就只有生死和强弱,没有男女!

    妫蝉很强,即便在扶桑部也是佼佼者。

    他们子燕的没个战士都是好的。

    问题是……敌人太多了。

    暗红甲胄的敌军,像蝗虫一样铺天盖地,也像蝗虫一样让人憎恨。

    妫蝉喘着气。她已经杀红了眼,忘记了一切,手里不断重复投掷和拼杀的动作。

    “……妫蝉将军!”

    另一名朱雀部下的将领,妫蝉的同伴,穿过箭雨,与她背靠背支撑彼此,如两座孤独的高塔,望着这片茫茫血肉组成的战场。

    她仍在喘气。

    同伴的声音同样嘶哑,还更多了一层绝望:“朱雀祭司大人……大人究竟何时到来……”

    如果有祭司在场,就能抗衡对方的巫术,也能施术为战士们治疗。可是在这紧要关头,狼烟燃起已经不知几时,朱雀祭司却仍然踪影全无。

    如何不令人绝望。

    妫蝉感到了眩晕。并非害怕,而是长时间作战、缺乏补给和治疗所造成眩晕。

    她狠狠地一咬嘴唇,怒道:“振作!没有祭司,你便要等死么!”

    “不,不……可是太多了,援军到底在哪里……小心!”

    两人同时避开,狼狈地跌坐在地。

    妫蝉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一座高台,上头站着的就是无怀部的祭司之一!

    他戴着毒虫的面具,身上饰物琳琅,不乏人骨做成的森然装饰。

    那根祭司手杖高高举起,与无怀部大阵相连,而现在,他发现了妫蝉,正一手指来,指尖有暗红如血的光芒涌动。

    妫蝉的身体在本能地颤栗。

    她想躲开,但是疲乏的身体已经没有足够的敏捷和力气。

    她的人已经倒下了不少,现在终于该轮到她了。

    动啊,动啊――不认输,她妫蝉什么时候认过输――!

    “――将军,看!”

    大地――忽然震颤起来。

    ――那是什么?!

    ――妖兽?!

    ――不,是树!

    ――那是,那是……

    “――神木?!”

    妫蝉猛然抬头!

    然后,她和所有其他人一样目瞪口呆。

    树,是长在地上的。

    神木也是长在地上的。

    那么,从天上抽枝散叶、生长到遮天蔽日的树……到底是不是神木?

    夜空中,那些被火光映染的云和星……全都熄灭了。

    目之所及,唯有那一颗巨大的树木。

    恍惚之间,有人竟当场跪下,噙着泪说:“是神迹啊!是通天的建木啊!”

    ……不。妫蝉很想说,这一定是假的。建木早已破碎,天神也早就抛弃了人类。这棵神木比烈山山顶的那一棵还要巨大,怎么可能……

    然而,她的目光也呆呆地凝聚在空中,不能移开。

    神木遮蔽了整个战场。

    一道人影,则从神木中降下。

    那人如传说中被射落的金乌坠落,带着光和焰,似流星打破了战场的凝滞!

    有人看清了那人的容貌。

    “那是……天神吗?”

    “还是山鬼?”

    光芒烈烈中,那名黑发散落、肤色玉白,容貌凛然而美丽的年轻人,如同从另一个世界降下。

    首先做出反应的,是无怀部的七位祭司。

    他们的大阵被神木破坏,自然又惊又怒。

    “何人胆敢――!”

    神鬼般美丽的年轻人,将手中的青藤杖刺入了无怀祭司的咽喉。

    她说:“第一个。”

    并不高的声音,在战场四方回旋。

    有人想阻止,有人在怒吼,有人扑上去,有人睚眦欲裂――

    但是,都没用。

    她如清风自由,似燕子轻灵,几息之间便辗转战场,顷刻之间就轻易取了无怀祭司们的性命!

    第二个。

    第三个。

    ……一直到第七个。

    那些刚才还耀武扬威、森然可怖的祭司们,一个接一个倒下,像手工拙劣的傀儡偶人。

    而天上的神木正散下点点光辉。

    这些光落在扶桑战士们的身上,柔和温暖,为他们止血疗伤。

    妫蝉用长/枪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她盯着那道人影,所有还剩下的子燕战士也和她一样,用重新充满光亮的眼睛盯着那道身影。

    ――副祭司大人……

    ――祭司大人!

    ――那是祭司大人!

    ――是我们的祭司大人!

    欢呼声,从一点变为无数点,而后响彻夜空。

    短短片刻间,就在偌大战场上,裴沐连斩七位无怀祭司,最终缓缓落在被包围的扶桑军队阵前。

    她一杖在手,横伸而出,抵住万马千军。

    天上巨大的神木降落而下,变回那棵小小的树苗,隐没在她体内。

    一时间,战场陷入了极度的安静。

    无数双眼睛都盯着裴沐;激动的,忌惮的,难以置信的,欣喜若狂的。

    所有人也都看到,她收回手杖,坦然背对无数敌人,顾自走到了扶桑军中。

    “扶桑战士悍不畏死,”她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扶桑祭司――同样如此!”

    在短时间内恢复体力的扶桑战士们举起双手。他们用尽力气,站下身边敌人的头颅,满面通红地嘶吼:“悍不畏死――!!”

    “悍不畏死!!”

    “祭司大人与我们同在!”

    “扶桑必胜――”

    “扶桑必胜――”

    妫蝉望着好友走近,满是尘污的脸也露出了笑容。

    但忽然,她面色微变。在裴沐走近之际,她猛地伸手捉住了好友的手臂。

    果不其然,裴沐身形一抖,整个重量便朝妫蝉压去。

    若非妫蝉也已经恢复大半体力,简直要接不住她。

    “……我就知道!”妫蝉压低声音,又急又怒又心疼,“你何时这般厉害了?方才的果然都是幻觉,你吓住他们,又趁机杀了无怀祭司,还用巫术给我们所有人治疗。”

    “可是阿沐,你自己怎么办?”

    裴沐干脆趁势倒在她身上,头枕着妫蝉的肩。她对一旁自发上前护卫的战士摆摆手,示意他们自去杀敌。

    妫蝉扶着她到一旁坐下。另有几个知机的战士明白过来,不声不响地挡在她们身前。

    “什么叫我‘何时这般厉害’?我明明一直这么厉害,今天比昨天更厉害。现在,不过是消耗过度罢了,等等便能恢复。”

    裴沐嘴硬,哼哼着又得意:“你说,几个人能和我一样,出手就带来这般变化?”

    “好好好,你自然是很厉害的。”妫蝉啼笑皆非,又很心疼,“可你也不用这般拼命罢?你都来了,那想必援军也……”

    忽然,妫蝉的面色凝固了。

    “援军……”

    “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裴沐摇摇头,握紧好友的手,“就算只有我一个,我也会救你们。”

    妫蝉问:“朱雀大人呢?”

    裴沐顿了顿:“死了。”

    妫蝉瞪大眼睛。她露出一种震惊的神情,却又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了然。

    “这么说,果然是……”

    裴沐点点头。

    两人一时不再言语。

    妫蝉翻出怀里的糖包,将最后一颗浸了血的果脯塞到裴沐嘴里。

    裴沐顿时皱起了脸:“有血!”

    妫蝉没好气:“有的吃就不错了!”

    两人瞪着对方,瞪了一会儿,又齐齐笑起来。

    裴沐等着妫蝉问她更多的事,比如问她如何知道他们遇险,或者问她大祭司在何处。

    但是,妫蝉都没问。

    战场特有的带着腥气的热风吹过,吹开她凌乱的头发,露出一双沉凝的眼睛。

    她注视着战场:“阿沐,虽然你为我们杀光了无怀祭司,但我们人数差距实在太大,如果援军迟迟不来……难道说,我们是被放弃了?我们……只是引诱无怀主力出击的诱饵?”

    裴沐没想到,妫蝉竟然自己猜出来了。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十分正常。妫蝉是部族首领,自幼学习征伐之道,对其中种种谋略,她也十分擅长。

    裴沐忽然感到了一种难言的羞愧。她也不明白这羞愧从何而起;也许是因为这是大祭司做出的决定,而大祭司的决定,即便她不赞成,她也感到其中有自己的责任存在。

    她的沉默让妫蝉明白了。

    可让裴沐惊讶的是,好友沉思片刻,便平静地笑了笑。

    “我知道这一定是大祭司的决定。”妫蝉站起身,顺手抽出一旁死人的缺口刀,反手杀死了偷袭的敌人。

    她说:“阿沐,你不要难过。如果是我在那个位置,或许我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裴沐一怔:“阿蝉,你怎么会……”

    “因为这就是首领的职责。谁都想两全,都做事的过程总是不能两全。而有些决定,有些舍弃……首领不做,谁来做?”

    妫蝉弯下腰,温柔地摸了摸裴沐的头发。

    她并不是个顶漂亮的美人,可那生机勃勃、永远不屈而坚韧的眼眸,比任何美人都更加出色。

    “既然我们的职责就是在这里拖住无怀主力,那我相信,这就是今夜此战最大的意义。”

    她拔起属于自己的长/枪,精铁铸造的锋刃已经有了缺口。

    “阿沐,我知道你有能力保护自己。你已经做完了你该做的事,现在,我就去继续履行我的职责了。”

    裴沐望着好友的背影。

    这个背影唤醒了回忆,让她倏忽间想起了过去。

    她想起了先首领,想起了她们两人的童年,想起先首领曾经说过,阿蝉继承首领之位不是因为她是首领的女儿,而是因为,她就是最适合当首领的人。

    先首领说过,妫蝉最适合当首领,因为她能做出决断。

    他也说过,裴沐最适合当祭司,因为她总能提醒别人,不要将任何牺牲当作理所当然,哪怕那牺牲十分微小。

    裴沐抹了把脸,笑了笑。

    然后,她站起来,背着她的小树苗,握着她的青藤杖。裴灵正寄托在小树苗里沉睡。正如妫蝉所说,这个小姑娘也努力完成了她的职责。

    她走上前,走到妫蝉的身边。

    “说什么漂亮话啊,阿蝉。”

    祭司大人的声音,再度变得懒洋洋,那双漂亮的眼睛,也再次变得淡然又明澈,如被雨水洗净的天空。

    “要打仗,就一起上。”她对好友粲然一笑,“我们在一起时,就该这样才对。”

    妫蝉怔了片刻,也笑起来。这个笑容和以往任何时候同样开朗。

    “好!”

    她提起枪,裴沐则举起青藤杖。

    长/枪飞舞似银练,巫力闪烁如星光。

    血雨腥风,也无惧怕。

    “我们也经历过许多艰苦的时刻,这一次只是更艰苦一些……”

    “但是每一次,只要我们并肩作战,就总是会迎来胜利。”

    裴沐狠狠一杖压下去,砸飞了一名举刀刺杀妫蝉的无怀将领。

    妫蝉在一旁大笑:“你一个祭司,怎么打得这么莽!”

    裴沐怒道:“你试试用完了巫力再打架,我看你能如何!”

    妫蝉笑嘻嘻:“那不知道,我又没有巫力!”

    忽然,东边的大地传来一阵响亮的号角。

    仅有的尚未被攻克的城墙上,扶桑战士激动举旗,大呼:“援军来了!是援军――是首领的旗帜!!”

    妫蝉一听,当即往上冲去。

    裴沐跟在她身后,有点不满:“你不能一听别人的名字,就把我扔了!”

    “那是援军!”

    妫蝉一口气冲到城墙顶。

    裴沐也耗费积蓄起来的巫力,支起了防御屏障。

    她看见,在东方的原野上,大队人马如洪流滚滚而来。那明黄的旗帜上,除了扶桑的图腾标志,便是一个古体的“森”字。

    为首的姚森一马当先,怒吼而来。

    妫蝉再次大笑。

    她举起武器,大吼:“扶桑必胜――”

    裴沐望着这一幕,终于也笑了。只是她的笑淡得多,像被某种往事阻隔并过滤,于是只剩下一点代表欣慰的笑意。

    她回身欲走,打算收拢下方战士,与援军汇合。

    但电光火石之间,她猛然回头!

    “阿蝉――!”

    裴沐愤怒地、狠狠地撞了上去。

    她的巫力在刚才已经被再次消耗,现在她只能用自己躯干的力量,狠狠撞上去!

    砰――!

    撞击声连接着一串沉闷的撞响――裴沐抓着偷袭者不放,两人一起从城墙上滚了下去。

    裴沐虽然巫力接近于无,但她一点不情愿受苦。所以,她竟然硬是凭借着这股子咬牙切齿的劲头,恶狠狠地压制住偷袭者,把他当成了肉垫,接受了每一次翻滚碰撞。

    而她本人倒是没有什么损伤。

    偷袭者发出扭曲的惊呼:“你这个祭司怎么力气这么大――”

    “我力气大怎么了,吃你家糜子了啊!”

    两人翻滚落地,裴沐一把掐住偷袭者的脖子,看清他的样子:“你是……妖兽幽途?”

    她对幽途并不陌生。此番相见,裴沐冷森森地磨了磨牙,狞笑道:“怎么,看人类打仗,你趁机来偷口吃的?”

    幽途瞪着她,身体一个哆嗦。天魔在下,它怎么碰到这个人了!

    作为在大荒上横行无忌,肆意吃人的妖兽、凶兽,幽途充分掌握了一份“不能惹的祭司”名单。

    比如扶桑大祭司。

    还比如子燕祭司。

    可惜它的消息实在不够灵通。它只知道子燕部并入了扶桑部,却根本不知道……今天这个煞星会在这里啊!

    它只不过是看上了那个女将军的血而已,谁知道会遇上这个煞星!要是知道,它绝对,绝对……换个时机下手啊!

    要不是因为被大祭司下了咒术,不能开口谈论和他相关的事,幽途一定立即卖了大祭司。

    现在,它只能哭丧着脸:“子燕祭司大人,贱仆有眼不识昆仑山……”

    ――阿沐,这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毕,幽途忽然目露凶光。

    原来它探明裴沐已经是外强中干,心一横,决定搏一把!

    到底也是纵横多年的上古凶兽,又保全了实力,幽途大喝一声,发出含有凶煞妖力的吼声;与此同时,它手中有什么煞白的利刃划出一道凶狠的弧线――

    “唔……!”

    裴沐用力抓住伤口,连带也狠狠夺过了幽途爪子里的匕首。她捂住右肩,感到伤口处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消失。

    顷刻间,她已是脸色惨白。

    裴沐眼前犯晕,勉力道:“嗜血刃,你哪里来的……等等,这个术……”

    她忽然闭口不言,面色却更是一片雪白。浓郁的情绪在她眼中翻腾,但只一瞬间,它们都重新归于平静。

    坚定的平静。

    “阿沐!!”

    妫蝉愤怒扑上来,连同四周战士一起。

    幽途害怕裴沐,却并不害怕这些凡人战士。它四蹄落地,冷笑数声,就张开大嘴,想吃了他们。

    但是,裴沐却说:“按住它!”

    幽途一怔,却见四周扶桑战士们合身扑上,宁肯被它咬住也要抱紧它不放。

    这凶悍的举动拖住了它片刻。

    而下一刻,裴沐已经重新压制住它。

    并且,她干脆地拔/出长刀,一刀割开幽途的喉咙,毫不犹豫地俯身下去,大口吮吸幽途的血!

    腥臭的妖兽之血,伴随着浓郁而妖异的力量,齐齐涌入裴沐的体内。

    四周的人呆了。

    幽途也呆了。

    它死命地挣扎,绝望地挣扎,它发誓它一生中从未如此全力以赴地挣扎――

    可是,没有用。

    刚刚还外强中干的扶桑祭司,此时此刻如山岳泰然,又如神鬼之力,牢牢扼住了幽途的要害。

    在她体内,神木发着无人可见的微光,并自枝头开始,一点点地崩碎。

    无人知道,连裴沐自己也不知道。

    她只是同样用尽了全力,狠狠啃噬着幽途的血肉。

    此时此刻的副祭司大人满脸是血,神情凶狠,一点不再像那飘逸美丽的山鬼,却像妖异惑人又让人害怕的恶灵。

    “吸我的血……你还想吸我的血?!”裴沐森然道,“那就拿你自己的给我补回来!”

    吸……血?

    幽途的意识快速地陷入模糊,但它还在本能地思考,在疑惑。

    大祭司大人分明说过,他下了咒术,只有巫力足够浓厚的女人的血才会……它刚才只不过是顺手而为之……

    等等……

    巫力浓厚的女人的血……

    难道……

    “你,你……!”

    幽途瞪大眼睛,半割断的喉咙里发出凄惨的“嗬嗬”声。

    然而,它已经再也没有机会说话了。

    ――砰!

    裴沐扔下幽途的尸体,站起来。

    四周的战士们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望着她。

    “看什么,没见过搏杀么?”裴沐撇撇嘴,抹掉脸上的血,肌肤上已经重新浮出一点血色,只是仍旧苍白。

    大荒多战事,每个能活下来的人都见惯血腥的生存之战,战士们更不例外。

    妫蝉恍惚片刻,才连忙来扶住她,无奈道:“你平时一副温温和和的样子,谁想得到你还有这样一面。”

    “对自己人不温和,难不成凶巴巴么!”裴沐继续没好气。

    但现在谁都愿意捧着她。

    妫蝉笑着将她搂紧。

    此时,援军已经进入战场。他们带来了战士,更带来了祭司。

    战况已经渐渐分明。

    裴沐垂眸看着手中的骨白匕首,五指松开,又重新握紧。

    “阿沐,这是何物?”

    “别碰,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摇摇头,将匕首收起。

    忽然,她抬头望南方看了一眼――烈山的方向。

    “阿蝉,我要走了。”裴沐回头说。

    “走……?”妫蝉愣了,“你去哪儿,难道还要去支援哪里?可你的身体……”

    “有幽途这种大妖血肉进补,我现在很好。”裴沐笑了笑,“不是支援,是……另外的需要我去做的事。”

    妫蝉盯着她。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

    “危险么?”她问。

    “或许。”裴沐说。

    “你还会回来么?”

    “我尽量。”

    “那,”妫蝉露出难过的表情,“你可以不去么?”

    “答应过、承诺过的事,总不能反悔。”裴沐笑了,“何况……”

    “何况?”

    裴沐重新望向烈山的方向。

    “阿蝉,你说,”她慢慢问,“大祭司是一位很好的祭司,对么?”

    妫蝉以为她还在计较之前诱饵的事,便道:“对。扶桑部这么多人,加上各盟友那么多人,大祭司有本事护住所有人,让每个人都吃饱穿暖,有能遮风挡雨的房子住。战死的战士有碑文铭记,家属也能得到抚育。”

    “大祭司大人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祭司。”

    裴沐转过身。

    妫蝉有点惊讶地发现,好友脸上露出了一种明媚的笑容。

    这是属于凡尘的笑容,是一个释然的、没有遗憾的、决定了一切的笑容,就像每个经历了隆冬的人在望着春风吹开桃花时,会露出的笑容。

    充满希望的笑容。

    “我也这么想。”她笑着,“但是,他太冷酷了,也许是因为他不能体会很多普通人的感情。他需要有人时刻提醒他,很多牺牲是有必要的,但那并不代表活下来的人可以心安理得,甚至嘲讽和践踏被牺牲者。”

    “那你自己去告诉他。”妫蝉说。

    裴沐摇了摇头:“扶桑是每一个人的扶桑,所以每一个人都应该去做。这也是每个人的职责。只是,也许,需要阿蝉你先带头去做……”

    “那,那你呢?”妫蝉有些不安。

    “我要去做一件……挺重要的事。”

    “那是什么?”

    裴沐摊开双手。

    神木的虚影在她掌中浮现,生着双翼的天生之灵被唤醒过来。

    她指着北方:“阿沐,在那里。”

    “那我们走吧,不然就要来不及了。”

    妫蝉眼睁睁看着好友的身形渐渐消失。

    “阿沐,你到底要做什么――”

    好友回头一笑:“种树栽花!”

    “什……”么?

    那是什么意思?

    妫蝉感到茫然。

    她还在思索,却听身后“呼啦啦”跪倒一大片的声音。

    她一回头,就吓了一跳。

    “大祭司大人?!”

    凭空出现的,赫然竟是那位大祭司。

    他衣袍沉沉如夜,长发拖曳如深灰的雨云,眼中也凝着万里不化的冰雪。

    然而,平时高高在上、令人不敢逼视的大祭司,此时的脸色似乎格外难看,气息也隐有不稳。

    他一眼看见了地上被吸干血肉的幽途尸体,眼神一凝,而后就带着几分探究地看向了在场唯一的女人――妫蝉。

    妫蝉以为他想问幽途的事,便说:“是阿沐杀的。”

    大祭司的神色又有了细微的变化,但妫蝉也说不好那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她只听他冷冷问:“裴沐呢?”

    像在生气,而且是极为生气。

    “多亏阿沐来支援,我们才撑到了援军到来。”妫蝉忍不住为好友分辩了一句,并高兴地听到四周响起一片赞同。

    但这些赞誉对大祭司没有丝毫影响。反而,他的眼神更恐怖了。

    “他人呢?”他一字一句地问。

    妫蝉老实答道:“阿沐说有事,又走了?”

    “去哪儿了?”

    “不知道。”妫蝉摇头,“但是她留了一句奇怪的话……她说,她要去种树栽花。”

    “种树栽花……”

    大祭司咀嚼着这四个字,似有疑惑不解。他又看了一眼幽途干瘪的尸体,眉宇间的疑惑更深了。

    “他的为人,便是为了我,又怎么可能愿意……”

    他陷入沉思,呢喃出声,却又自己停下。

    妫蝉望着这位大人古怪的模样,心中的不安更深刻了。

    她禁不住上前一步,避开他人耳目,低声恳求:“大祭司大人,阿沐会没事的吧?她原本就为救我们耗尽了力气,又被这凶兽的古怪匕首所伤,似乎失血不少,才勉强用其血液作补……”

    “……你说什么?!”

    这话不知道哪里有毛病,竟引得素来淡漠的大祭司一个猛然抬头。

    他几乎是茫然地望着妫蝉,眼中的震惊之色根本掩饰不住:“你是说,幽途的匕首……吸了他的血?”

    “正是。”妫蝉更不安,“但她走时还算安好,就是不知道她要种什么树,又要栽什么花……大人?!”

    那个瞬间,妫蝉几乎要以为,大祭司要踉跄倒地了。

    她更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大人如此恐惧的模样。

    其实他没有什么表情,脸色和唇色也本都是淡淡,可正如他的威严会遍布天地一样,他此时此刻的那种惊慌恐惧……

    根本无法掩藏。

    “仙花,仙花……不,等等!!”

    “大祭司大人?!”

    刹那间,风雷闪动。

    大祭司的身形往北而去,消失无踪。

    妫蝉低下头。

    散落血污和断肢的城墙上,有一朵奇怪的琉璃花静静躺着。透明的花瓣里凝着一朵橙红的火焰。

    她想起来,阿沐告诉过她,这是她做好了送给大祭司的。大祭司戴在腕上,从不离身。

    这时候,却忽然断了。

    此时,东方渐明。

    一缕晨光穿透血腥的寒气,照在琉璃花上。

    被遗忘的花朵与火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