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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3 章(暗巡(一更)...)

    第八十三章

    奉昭殿。

    皇帝正歪躺在榻上看折子, 身侧坐着的新晋妃嫔,正小心翼翼替他捏腿,就见彭福海一路轻手轻脚进来:“陛下, 世子殿下来了。”

    “程婴?”永隆帝有些诧异。

    他要坐起身,一旁的年幼小妃嫔, 很有眼力见过来,将他轻轻扶起。

    永隆帝望着小妃嫔年幼的脸庞, 伸手轻捏了一把, 低声道:“你先去歇息会儿吧。”

    “是, 陛下。” 小妃嫔羞涩一笑,扭身离开。

    永隆帝的目光望着小妃嫔的背影, 眼神中露出一种奇妙的向往,作为一个强势的帝王, 他同样是个强势的男人。

    但是再强势的人,都抵挡不住的岁月无情。

    尤其是一个帝王,在面对着整个朝堂, 年轻时的杀伐决断, 掌握一切。

    与如今年华渐逝后的力不从心,成了最不堪的对比。

    特别是面对年轻少壮的太子, 永隆帝心中竟生出了无限的嫉妒。

    待小妃嫔退下后,皇帝坐在榻上, “让程婴进来吧。”

    谢一身华贵蓝色织锦长袍,腰系玉带,整个人挺拔而又修长,衬得走在他前面的彭福海, 格外矮小。

    “微臣谢,参见陛下。”

    谢长袍下摆掀起, 毕恭毕敬行礼。

    皇帝听着他自称微臣,并未觉得奇怪,反而抬手示意道:“好了,起身吧。这里只有咱们两人,你何必跟皇伯父这般客气。”

    “给程婴赐座。”转头,永隆帝又吩咐彭福海。

    谢坐下之后,就听永隆帝看着他,笑着问道:“我听你父王说,你这些日子在京兆府办了不少案子,百姓交口称赞,都说京兆府来了一位神判官。”

    “不过都是些小案子,微臣担不得这样的盛名。”

    永隆帝意味深长看着他,问道:“说吧,这么晚还进宫,可是有什么事情?”

    “微臣要一事要禀明皇上,还请皇上定夺。”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跪在地上,郑重说道。

    永隆帝瞧着他这幅模样,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他沉声道:“有何事,你直说便是,皇伯父定会为你做主的。”

    “微臣所禀之事,并非事关已身,而是事关千千万万失去家园,如今依旧不知所踪的灾民。”

    永隆帝沉默望着他。

    谢从怀中掏出那个染满血迹的布包,灰褐色的陈血,将布包染的格外狰狞。

    “呈上来。”

    永隆帝一声令下,随侍的彭福海弓着腰身上前,拿走谢手中的布包。

    彭福海将布包小心翼翼打开,这是要呈给皇上看的东西,本就该小心对待。不过打开之后,他发现里面并无什么特别的东西,看起来只是一些书信。

    于是他将东西,递给皇帝。

    永隆帝打开,才发现这并非书信,而是一封状纸。

    他一行行看下去,脸色是越看越差,双手捏着状纸的边缘,险些要捏碎,只听他目光森然的将整封状纸都看完,竟是当场说不出话。

    永隆帝沉默许久,终于咬牙道:“程婴,这状纸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谢在来之前,便已想好了说法,他不紧不慢道:“回皇上,前几日京中发生一件事,沈作明的嫡长女沈殊音被人绑架。我身为京兆府推官,便与沈大姑娘的亲妹妹沈绛,一同出城救人。后来我们的船只在江上被人偷袭,我与沈姑娘流落至一小村庄。也就是在那个小村庄外,遇到了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被几人追杀。我们救下此人后,他便将一直藏在怀中的此物交予我们。”

    “他说一路上的驿站皆被封锁,他们八士子上京告御状,一路被追杀。”

    咣一声巨响,皇上抬手,打翻身旁案桌上摆件。

    永隆帝震怒道:“内阁六部,朝堂上下,多少双眼睛,难不成都是瞎了不成?这样的事情,他们怎么敢隐瞒,他们怎敢如此胆大包天。”

    彭福海被吓得,呲溜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他在皇上跟前伺候这么多年,看眼色最懂,这次也是知道,皇上是真气急了。

    “去岁水灾之后,朝廷颁发了这样多的赈灾款,朕派了钦差下江南,回来都怎么与我汇报的,灾情被及时控制,灾民被妥善安置。”

    他说完,竟是又坐在原地,沉默许久。

    直到永隆帝发出一声短促的呵笑,声音阴沉至极:“朕这个皇帝,高坐明堂,却对自己的江山和百姓,竟是一无所知。”

    “就连进京告御状的,都能被杀死在途中。”

    这幕后之人,当真是嚣张。

    “皇上息怒,去岁江南水灾一发生,皇上便立即命令朝堂上下,妥善处置水患之灾。朝廷也拨下款项,如今却出了这样的事情。可见是江南之地,有人上下沆瀣一气,想要只手遮天,蒙蔽圣听。”

    彭福海跪在旁边,在心底给谢,竖起了大拇指。

    往日瞧着世子殿下寡言少语,没想到竟如此会说话。

    可不就是这样,皇上是有仁政爱民之心,如今出了这种事情,那都是底下的人为非作歹,同流合污。

    永隆帝将状纸放在案桌上,手掌压在上面,突然问道:“程婴,在你看来,这件事到底是真还是假,是书生夸大其实,还是江南官场确实有藏污纳垢之嫌。”

    皇帝发了一通火气,又转头来问谢,此事是真还是假。

    谢心底冷漠。

    在他看来,如今大晋官场沉珂弊端,非一日之寒。

    自从皇帝任由其他皇子发展势力,与太子分庭抗礼,这朝野上下党争不断,就带来一系列问题。

    前有仰天关之败,如今扬州出了流民之事,岂是一两人便可只手遮天。

    只怕是整个扬州官场,都找不出一个干净人。

    扬州出事要想瞒过两江总督,何等之难,可见整个江南底下,早已经是脏水横流。

    谢恭敬道:“回皇上,微臣以为此事应该确有其事,毕竟此书生当时已身受重伤,濒临垂死。一个将死之人,何必要撒这样的谎。”

    永隆帝也点头,一个人用自己的性命,去撒一个不存在的谎言,是何等荒谬。

    谢却趁机,再次开口说:“不过此事也正如皇上所担心的那样,不能只因为一个书生临死前的几句话,还有这么一封状纸和所谓的证据,都断定江南诸多官员的生死。所以微臣奏请皇上,请皇上允许微臣前往江南,查明此事真假。”

    “若此事为真,臣一定竭尽所能,寻求失踪流民下落。若此事乃是虚构,微臣也定当会查出构陷之人。”

    “你想前往江南,查这个案子?”永隆帝有些诧异。

    谢一直不曾涉及朝政,就算这大半年来,都在京兆府任职,也不过是个七品推官。

    对皇帝而言,这全然就是在胡闹。

    郢王爷宠儿子宠个没法子,怕他再生出家的心,居然非要让他体察民间疾苦。

    皇帝没想到的是,难不成他那个一向剑走偏锋的弟弟,这次居然真的走对了?

    谢:“那书生临死前,曾恳请微臣,一定要将此状纸带到京城,想办法呈到皇上御前。可见他一片赤诚之心,流民之事,本与他无关。可他却因心中大义,毅然决然踏上一条前途艰险之路,我想他在赴京之前,也明白自己一路上必会被阻止。”

    “可他却没有丝毫退却,就是为这书生这份赤诚之心,微臣也想尽些绵薄之力。”

    永隆帝听完他说的话,又是许久沉默。

    直到他轻声道:“程婴到底还是成熟了,先前你一心要出家时,朕心底说不失望是假的。如今你能明白身为皇室之人的责任,可见这大半年在京兆府的历练,确实让你改变甚多。”

    谢俯首,说道:“微臣愧对圣恩,愧对父母之恩。”

    “你既有此意,那朕便派你,微服出巡江南。”

    谢并未意外,皇上所说的微服之事。

    若真的像状纸上所说那样,江南官官相护,清明者被排挤,清洗,只怕连巡查江南的监察御史,都出了些问题。

    要是大摇大摆的巡视江南,定然是无功而返。

    倒不如悄无声息的混入其中,白龙鱼服,暗中查探。

    “你若是巡按江南,京兆尹七品推官的身份便不合适了,如今朕授你都察院佥都御史一职。”

    谢垂首,朗声道:“微臣未力寸功,如何能胜任如此重要一职。”

    永隆帝却笑道:“朕知你素来有心性,要不然也不会在京兆府推官一职,干上这么大半年。佥都御史一职是为了方便你在江南行事,朕会下一道手谕予你,在危机时刻,你可凭此手谕脱困。”

    “谢皇上,微臣定当竭力。”

    永隆帝沉声道:“也别忙着谢恩,因着此番你前往江南,乃是暗中巡查,所以朕封你佥都御史之事,只能等着你回京,才能向朝臣公布。”

    “皇上圣心,微臣铭记。”

    此刻依旧埋头跪着的彭福海,原本心底还在感慨,王世子就是王世子,身份尊贵,不同旁人。

    有些人想要爬上正四品朝臣的位置,只怕是得费九牛二虎之力。

    世子殿下倒好,皇上随口就给封了一个实缺,都察院佥都御史,这可是手握实权的正四品大员。

    可等皇上说完之后,彭福海这才发现,这可真不是个好差事。

    皇上这是让世子殿下拿命,去搏这么一个官职呢。

    啧啧。

    这圣人的用心,还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彭福海余光微撇,瞧见了谢的衣袍轻晃,随后慢慢退出眼帘。

    他不由奇怪道,皇上是拿着大棒吊着殿下,这位殿下明明身份这般尊贵,他为何要非要接下这样的差事。

    此时谢谢恩之后,慢慢退出了奉昭殿。

    他走在殿外,冷月高挂,清辉遍洒,将整个皇宫都笼在一片冷银色之中。

    皇帝为何同意他的请求,当真是被他的一番话打动吗?

    当然不是。

    四皇子被弹劾之后,原本处于微妙平衡的三角之势,彻底被打破。

    太子和端王两方的势力,在朝中不断扩张,谁也不退让。

    所以皇上需要扶持一个新的人选,让这个人来抑制太子和端王。五皇子和六皇子的母族身份低微。

    而且皇子可是有登顶大宝的可能性。

    至于他这个王世子,有着天然的优势,也有着天然的劣势。

    他最大的优势便是,他是亲王世子,不涉及皇位之争。

    可他天然的劣势便是,一旦他掌握真正权利,便会引得旁人的猜忌和疑心。而万一他真得有不轨之心,便是人人得而诛之。

    永隆帝并不怕谢拥有权势,相反,权势在他身上是枷锁。

    老皇帝想要将他扶持起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谢明知他的用意,却偏要向虎山行,只因他想要拥有权势,打破所有阻挡在他与沈绛之间的藩篱。